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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薛畅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待机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仿佛对方正是在这大半夜里,刻意守在电话机旁。
接电话的是薛畅的妈妈,她一听见儿子的声音,顿时泣不成声。
“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你奶奶和我都快急疯了……”
薛畅把遭遇告诉了妈妈,又宽慰她说,自己此刻就在公安局里,已经安全了。
其实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薛畅不是没有机会和家里通话,但那必须是在传销骨干的监督之下,而且只能找家里要钱,还得给家人洗脑、最好把他们也给骗过来……薛畅说什么都不肯,他知道只要打电话,母亲和祖母就算是卖房子,也会把钱凑上,说不定她们还会亲自过来——那怎么行!
情绪稳定下来,薛畅妈妈又告诉他,因为这几个月家里联系不上薛畅,她太着急了,于是到处求人帮忙,能求的亲戚都找了一遍,甚至还报了警。
“后来是你舅爷爷说,这事儿交给他,他一定把你找回来。”
薛畅有些意外。
“你舅爷爷还说,顺利的话,今晚你就能来电话……果然,不枉费我守了这大半夜。”
薛畅又和祖母通了两句话,把惊慌失措的老太太好好安慰了一番,这才挂了电话。
薛畅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是被母亲和祖母拉扯大的。婆媳两代寡妇,就这一根独苗,就算她们自己不惯孩子,外头人看在眼里,也认定了薛畅是被惯坏的。所以薛畅当初说什么也要考外地大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薛家人丁稀薄,亲戚不多,薛畅母亲说的舅爷爷,是薛畅祖母的表弟,那人姓邵,在民政厅门工作,但是薛畅记忆中,这位舅爷爷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官儿,更不可能跨省指挥公安来救他。
舅爷爷是怎么知道他今晚就能逃出来的呢?
薛畅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糊涂着,隔壁传来秦勇的哭声,大概也是在和家里打电话,薛畅听着那动静,自己忍不住跟着鼻子发酸。
毕业到现在都快一年了,啥钱没赚到,还差点把命给搭进去……
薛畅满心惭愧,但他没埋怨过命运,更没憎恨过老天爷。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不好。
等到天亮了,薛畅和秦勇才从公安局出来,他们找酒店进去洗澡理发换衣服。钱是秦勇父亲临时给他们打过来的,薛畅说,等回了家就还给他。
“说这个干吗!”秦勇赶紧道,“咱这交情,能和别人一样吗!”
“那,往后有什么打算?”薛畅小心翼翼地问,“过了年,还出来吗?”
秦勇是小地方考出来的,当初信誓旦旦“就算在街上要饭!我也不回那小县城去!”他和薛畅一样,毕了业死活不肯回故乡,总想靠自己的力量。
此刻薛畅问起,秦勇却坐在酒店雪白的床上,低着头,一声不响擦头发。
薛畅想了想,又问:“不如咱们再去别的地方?上次你不是说,越往南越发财吗?那,上海深圳,你选一个!我和你一块儿!”
“我可能……去不了了。”秦勇放下擦头发的毛巾,他的神色有点尴尬,“老头儿在他们乡镇的文化局里,给我找了个事儿。”
薛畅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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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三个字,终于把薛畅的神志给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努力笑了一下:“那挺好的呀!”
秦勇脸上神色却愈发赧然,他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想通了,我爸说得没错:咱这种二本生,想靠自己创出一份事业,出人头地,还是太难了。”
次日,直至上了火车,薛畅还在想着秦勇说的这句话。
他没觉得秦勇的选择就是错的,但他自己不会走这条路。
那天薛畅坐的是高铁,车厢里非常热闹,一群大包小包、嬉笑打闹的大一新生,似乎趁着放寒假,约出来一起旅游。还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四五岁的胖男孩,男孩手里举着一柄绿莹莹的塑料“光剑”,满车厢的狼奔豕突,嘴里发出高音贝呐喊:“打死你!打死你!”
薛畅有点儿懵,这一路五个小时,他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凄惨了。
隔着过道,就在薛畅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肤色非常白,显得那双剑眉更是黑如鸦翅,五官极俊极美,如玉生辉,美得近乎不合时宜,以至于令人心生不安。
那人并不健硕,个头虽高,但整体看上去却有种脆弱之感,薛畅不懂时尚,但也看得出男人身上那件黑衣剪裁十分精致,线条异常流畅,恐怕是个挺贵的牌子。男人已经放好了行李,此刻正拿着一本书翻看,四周围沸反盈天,他却仿佛置身暴风眼中,稳如泰山。
薛畅一时心生好奇,他弯下腰一瞧,啧啧,是本红楼梦。
男人似有所察,抬起眼,冲着薛畅微微一笑。
薛畅慌忙坐直,脸也跟着红了。
怎么搞的?他在心里嘀咕,我这儿脸红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大姑娘家!
但那人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薛畅感觉得到,别说扫一眼就让他脸红,如果这男人站起身来,从车厢头走到尾,群雌粥粥立马就能变成鸦雀无声。
然而此人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兴趣,他甚至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歪着靠在椅背上。即便是坐着,男人的腰背也是笔直的,线条优雅。就好像他不是随便找本书打发几小时无聊的旅程,而是来认真研究红学的。男人与周遭气氛形成的强烈违和感,就如同,街拐角的苍蝇馆子里挂着一幅莫奈的真迹。
……格格不入。
按理说,这种人应该去坐商务座的,为什么也来挤二等座?
薛畅心生异样,他能肯定他没见过这个人,但却莫名有一种奇妙的熟悉之感,就好像他在哪儿和这人打过交道。
车缓缓开动,薛畅没好意思继续观察人家,他掏出耳机,打算抵御一下这车厢里的喧嚣。
……糟糕,不灵!
车厢内太嘈杂了,那群大学生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二十个,分成三四摊子打牌,一个个挤在别的旅客的座位跟前,时不时爆发惊叫和大笑,出牌声,七嘴八舌给人支招的声音,还有骂娘声,此起彼伏。
薛畅徒然地挣扎了半晌,还是关掉了音频,他已经把音量调到很大了,再大就要对耳膜造成损伤了。歌声无法屏蔽外头的吵闹,反而添了一层噪音,倒不如不听。
正要把耳机线收起来,薛畅眼前一花,就觉得肩膀上挨了重重一下!
“打!”
他一回头,是那个拿着塑料剑满世界乱窜的男孩,男孩见薛畅看他,不光没有逃,竟然又在薛畅身上来了一下!
第二下,男孩的塑料剑和薛畅的耳机线直接来个亲密接触,缠在了一起!
男孩晃了晃,没把“宝剑”晃出来,于是小胖子双手用力,使劲儿一挑!
薛畅的手机飞起来摔在了小桌板上,又高高弹起,继而跌在地上!
“我的手机!”
他一把抓起手机,再一看,黑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