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依旧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官兵们终于认定他们已经殒命山崖,纷纷纵马离去。
马蹄声渐远,一时只闻风声草动。赵盼儿看向紧搂着自己的顾千帆,用眼神示意,问他安全与否。顾千帆微微地点了点头。
赵盼儿松了口气,刚才过于紧张,并没有意识到她和顾千帆的姿势有何不妥,眼下才发觉他二人此刻正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搂在一起。她被顾千帆身上的男子气息

萦绕,身上有些不自在,然而顾千帆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赵盼儿挣扎了一下,有点着急,压低嗓子道:“没事了你就赶紧放开我啊。”
顾千帆动了动,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窘意:“不是不放,刚刚用力太猛闪着筋了,这只手又受过伤,我动不了。”
无奈之下,赵盼儿只得自己努力,不一会儿终于从顾千帆的臂弯里钻了出来。她小心地抬起头,果见山路上已无任何官兵的踪影。她回头望去,只见孙三娘正试图起

身,显然已有好转。她欣喜地凑上前去:“三娘!你怎么样?”三娘看了她一眼,却仍是眼神迷蒙。
顾千帆安慰道:“别担心,只要人醒了,以后总有法子。”
赵盼儿见顾千帆仍以一个怪异的姿仍势趴在青草地上,忙替他活动手臂疏通血脉。待顾千帆终于可以活动自如,却发现赵盼儿正抿着嘴笑。
“你笑什么?”顾千帆以为她在嘲笑自己
“天正蓝,风正清,我们还活着,三娘也能动了,难道不该开心吗?”赵盼儿反问,此时阳光正好,她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此间空气的清新。顾千帆闻言一怔,索

性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也笑了起来。
赵盼儿垂眼看他:“现在该怎么办?”
“听说过灯下黑吗?”顾千帆眼神中透着自信,心中已经做好了计划。
嘉兴驿旁的街道上,手按佩刀的官兵正在例行巡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徐徐驶来,在驿站门口停下。
一身青衫幞头的顾千帆从马车中走下来,略微宽松的衣袍遮去了他身上的肌肉线条,看着倒也像是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年轻书生。不远处,一名官兵正要上前查问,他

的同伴忙拦住他:“你傻了?那是官驿。做官的人才能住的,海盗怎么敢进去?”
这些话落到假扮成小厮的赵盼儿耳中,她不由得感慨顾千帆果真料事如神。她扶着仍不太清醒、作老妇打扮的孙三娘走下车,毕恭毕敬地站在顾千帆身后。
顾千帆向驿丞递去的一卷能证明他的官员身份的告身:“顾某丁忧届满,回京候选,还劳安排间房舍,供家慈暂休。”驿丞不疑有他,忙引着三人走进后院。
考虑到眼下他们正被人追杀的情况,赵盼儿想当然地认为顾千帆一定用了假告身,然而当她眼尖地看到告身开头写着“敕大理评事顾千帆,可授通判吉州”等字样时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赵盼儿扶孙三娘倚在榻上,待周围没有旁人后,状似无意地说:“那张告身文书做可得真像,皇城司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好几张随身带着?顾千帆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顾千帆将窗户推开一道小缝,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故意没直接回答赵盼儿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很像,之前见过别的告身?”
“是啊,我小时候——”赵盼儿忽觉不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真的。”顾千帆定定地看着赵盼儿,“名字和告身都是真的,我可能会骗别人,但不会骗你。”他关上窗,从包裹中找出针线,随后走到孙三娘身边,对仍在发愣

的盼儿说道:“把她绑在椅子上,堵住嘴。”
见赵盼儿面露疑惑,顾千帆解释道:“买犀牛角太打眼了。她既然醒过一回,我想那大夫多半是为了赚钱才夸大病情,所以想试试从指间针刺。如果能就此疏通血脉

淤塞,或许她能清醒得再快点。”
“管用吗?”赵盼儿有些犹豫,她从前可没听过这种治法。
顾千帆眼神微动,这其实是他逼供时强行唤那些因熬不住酷刑而昏迷的嫌犯的法子:“以前只在审问时用过。”
赵盼儿自然明白顾千帆的弦外之音,一咬牙:“好,你试试吧。”
顾千帆体恤地提议:“你先出去呆一会吧,我怕你不忍心。”
赵盼儿也不想看顾千帆拿针刺孙三娘的画面,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走出房门。她在房门外的地板上刻了一道痕迹,她紧盯着走廊透入的日影数时间,见日影移过地

板的刻痕,立刻转身敲门。
顾千帆开了门,赵盼儿急切入内,见孙三娘歪在了榻上,口中布绢已经取出,只听她虚弱地唤了她一声便再度昏睡过去。即便如此,赵盼儿已中仍欢喜万分,见顾千

帆额间已见轻汗,她忙奉上一杯清茶:“谢谢,辛苦你了。”初见时,她故意碰洒了原本要谢他救命之恩的那壶名茶,驿站所用之茶粗陋,实则入不了顾千帆的口,

但这一次她确是用了真心。
顾千帆失笑:“居然有人为这种事感激我,真是破了天荒。”
赵盼儿捕捉到了顾千帆的笑容,回敬道:“剑可杀人,也可救人。你今天居然笑了两回,也是破了天荒。”
顾千帆假装板起脸,一拍桌子,冷声道:“大胆,竟敢对皇城司指挥无礼。小心我严刑伺候!”
孙三娘听到这几个字,突然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中,她只听到了赵盼儿惊惧的声音:“严刑就严刑,又不是第一回 了,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孙三娘突然从榻上暴起,抄起一边的花瓶就向背着自己顾千帆砸去。顾千帆手中的茶还没递到嘴边,便应而倒地。孙三娘虚弱地拉着盼儿奔往门外

:“快跑!”
赵盼儿猝不及防被她拉出门外,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拉住孙三娘:“不行!我们得回去。”
孙三娘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对,得除恶务尽,我再去砍他一刀。”
赵盼儿忙掩住她的嘴:“别砍,你不能杀他!”
孙三娘不解:“为什么?他是个坏人,官兵在追他,还有通缉他的告示,我回娘家时就看见过,他还拿针扎我,还想对你用刑。”话音未落,她也力有不逮,软倒在

地上。
赵盼儿忙扶住她,又察看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架着孙三娘回了房。
与此同时,顾千帆渐渐恢复了意识,赵盼儿和孙三娘的交谈声伴着一阵阵剧烈的头痛传入他的耳中,他本欲起身,却因她们的对话内容没有行动。
赵盼儿正在劝说一心把顾千帆当作坏人,想要尽快逃跑的孙三娘:“他救过你。我们不能这么走,一旦被官兵发现了,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孙三娘依旧不肯退让:“可他是钦犯,万一我们被牵连进去,你还怎么嫁欧阳,怎么当进士娘子?”
赵盼儿急得站起身来:“钦犯又如何?现在我只拿他当朋友。他虽然不提,但我心里头清楚,单看这么多官兵连环追捕他,就知道杨府命案背后的真凶一定势力惊人

。他既然甘冒风险,应承我一定查出真相。这种时候,我又怎能弃他而去?”
“可他头一回见你对你那么坏,他的话能信吗?”孙三娘仍是不放心。
顾千帆听到这里,心莫名地揪了起来。然而赵盼儿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信!三娘,我有多信你,就有多信他!”顾千帆眼波微动,心中波涛万千。
最终,孙三娘率先让了步:“好吧,你向来比我聪明,那我就听你的吧。”
赵盼儿将汤药喂到孙三娘嘴边:“既然醒了,你也要慢慢振作起来。你被傅新贵骗了十多年,总胜过被骗他一辈子。有些人就是心面不一,你瞧咱们那位郑青天郑知

县,要是没出杨家这件事,我没准也会觉得他是个真青天。可顾千帆呢,以前我恨死他了,可这会儿我才知道他是个胸襟洒落、彘肩斗酒的真英雄——”
赵盼儿突然发现顾千帆已经坐了起来,她尴尬地问:“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顾千帆却不发一语,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顾千帆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天边的日转云移,身为皇城司指挥使,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被人误解、被人唾弃,可他也是血肉之躯,怎可能真正无坚不摧。那些

曾经刺在他心房的话与赵盼儿声音相交织:钦犯又如何?现在我只拿他当朋友;他是个胸襟洒落、彘肩斗酒的真英雄……
顾千帆缓缓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放开。他转过头,不知何时,赵盼儿已经走到他身后。“对不起,三娘她……”赵盼儿不知该如何替三娘解

释。
顾千帆沉声道:“我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的。”
赵盼儿松了口气,在顾千帆旁边坐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郑青田的?”顾千帆突然问道。
赵盼儿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就在刚才不久。你说伤你的那个是宁海军的都头,可刚才追杀我们的分明是秀州兵马都司属下服色。两边的人马自吴越国时就互相看不

顺眼,又怎么会轻易帮忙?所以,我就想到了发海捕文书的钱塘县令,告示上一口咬定你是个海盗,这就有些奇怪了,再加上你又说过灯下黑……”
“一个钱塘县令,手能伸到秀州来吗?”顾千帆望着天色,不知是真的在问赵盼儿,还是在自言自语。
赵盼儿顺着顾千帆的目光望着蔚蓝的天空,幽幽地说:“一个六品运判,说杀就杀,谁知道背后有多大的利益?”
“知道我为什么敢用真名吗?因为我还在怀疑一件事。”顾千帆看向赵盼儿,眼神中似有几丝哀伤,“住进这里的事,我刚才用飞鸽通知了皇城司最近的驻点。你去

把东西收拾好,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快来了。”
赵盼儿很快就跟上了顾千帆思路,他昨夜刚给皇城司驻点送了信,今日就遭人追杀,他显然是怀疑皇城司内部出了叛徒,而他刚才也并非是因听了三娘的话才坐在这

里望天发呆,而是在利用天光测算时间。
赵盼儿和孙三娘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和顾千帆一齐躲在角落处。不一会儿,果有一队官兵闯入驿站大门,顾千帆使了个眼色,赵盼儿扶着孙三娘跟他快步离开。
在顾千帆的带领下,赵盼儿等人躲入热闹的集市,就算有官兵追来,也难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他们。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赵盼儿眼尖地看到一名衙役往这边走来。她灵机一动,将顾千帆拉到卖首饰的摊位旁,顾千帆配合地她一起在摊子上挑选起了首饰。摊主见

两人男俊女俏,站在一起煞是般配,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一对儿。见赵盼儿拿起珊瑚钗,摊主忙道:“这位官人,不如给你家娘子买一只吧?”
赵盼儿有些尴尬,正要寻个由头婉拒。顾千帆却付了钱:“好,就这只。”此时,那名衙役已经走远,三人迅速地离开了这一是非之地。顾千帆看着赵盼儿的背影,

默默将那珊瑚钗放入袖中。
抵达安全地带后,顾千帆决定就此与赵盼儿分头而行。“现在才耽搁了一天,你要是改走陆路,找个好的镖局护送,依然来得及在谷雨前赶到东京。这些金子,你拿

着当盘缠。”
赵盼儿推开他塞来龙眼核般的黄金:“不行,你现在孤掌难鸣,我们要是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顾千帆将金子强行塞入她的包袱:“秀州皇城司辖点的驻官万奇是我的好兄弟,他会来接应我。”
赵盼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可要是你在见到他之前就出了事怎么办?要不我们先送你过去……”
顾千帆为赵盼儿的关心而感动,却依然坚持道:“我一个人走得更快。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活阎罗,我不点头,哪层地狱敢收我?”
孙三娘听着他们的对话,莫名感动。她把头转向一侧抹泪,却正好发现不远处那个正在井边艰难打水的女子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宋引章的婢女银瓶!
银瓶也看到了孙三娘和赵盼儿,她扔下桶,朝她们飞奔过来,带着哭腔大喊:“赵娘子,你可算来啦!求你快去救救我们家姑娘吧!她被周舍害了,眼看就快活不成

了!”


第五章 救风尘
待赵盼儿仔细询问,才得知周舍的为人比她预想的还要无耻。这周舍刚拜完堂时对宋引章还算温柔,可没过几天就原形毕露,又是病又是生意不顺,总之找尽借口问

宋引章要钱。时间久了,宋引章心中生疑,命银瓶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淮阳富商。
事情败露后,周舍气急败坏地逼引章从嫁妆里拿五百贯出来支应他,而引章的嫁妆都在盼儿手中,自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可出嫁时宋引章顾于面子,让人弄了些石

头,罩上锦缎,装了十多个箱笼,因此周舍根本不信她手里没钱。为了逼她交出嫁妆,周舍将宋引章关进柴房,对她连打带骂,还把宋引章重金购入的“孤月”琵琶

连带着银瓶一齐卖了换钱。
孙三娘早就听得呆了,饶是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的顾千帆听到这里也微惊了一下。
赵盼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家离这有多远?”
银瓶眼中燃起希望,她就知道赵娘子一定有办法。“不远,就在水路五十里开外的华亭县。”
只在瞬间,赵盼儿便做好了决定。既然周舍是贪慕美色富贵之人,那她就要盯准这一软肋,只要她比宋引章更有钱更貌美,周舍自然会喜新厌旧,即便为了骗她的钱

,也会对她言听计从,到时候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赵盼儿将顾千帆拉到角落处,低声道:“你走之前,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顾千帆已经预料到了赵盼儿的选择,他低头看向赵盼儿,眼下她那秀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焦急。想到赵盼儿将找到欧阳旭看得有多重要,顾千帆忍不住问:“又想救人

?带走已经成了亲的女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你不想在谷雨前赶到东京了?”
“引章比欧阳旭重要,若是真的来不及,那就是我的命。”赵盼儿强迫自己不去想如果她赶不到东京的后果,有些为难地说,“再借我一点钱好吗?”
“要多少?”顾千帆简短地问。
“至少十两黄金。”赵盼儿着急救人,一时也顾不上客气,只能实话实说。
顾千帆一怔,坦言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赵盼儿情急之下直接将他戳穿:“你有,你昏过去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摸到过,两大块。你刚才给我的金子,就是从那上面弄下来的。”
顾千帆这才明白赵盼儿说的金子是什么,只能无奈地说:“不行,那东西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给你。”
赵盼儿以为顾千帆是怕她不还,央求道:“算我求你了!我以后一定还!引章的姐姐因我而死,我不能看着她落入这种境地而不管。我必须要很多钱,才能骗过周舍

,救出引章!”
“我不是推脱,是真的不行。”看着赵盼儿着急的样子,顾千帆真的很想帮到她,可他的确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赵盼儿一咬牙,她还有一张底牌,她相信顾千帆一定不会再拒绝。“你不是一直在找《夜宴图》吗?真迹在我手上,只要你借我钱,我就把画给你!”
顾千帆心中一震,他一把抓住了赵盼儿的手,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讯的语气:“你说什么?”
正和银瓶待在一起的孙三娘听到两人的动静,不由大惊失色,她以为活阎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抄起银瓶挑水的扁担就要去救人。但不想赵盼儿却向她摇手示意,要

她不用过来,孙三娘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赵盼儿沉住气,继续说道:“画是王霭所作,五尺绢本设色,绫裱用的是紫鸾鹊锦,檀木空轴,画上是西川路转运使薛阙夜宴之景,主人居中,客人居两侧,有歌舞

鼓乐,跳的是胡旋舞,吃的是骆驼峰。”
事实上,那副画眼下正在欧阳旭手中,赵盼儿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了那副画。当初,那画被一位欠了赌债的客人拿出来变卖,被她认出来后捡了个漏。杨运判来茶

铺喝茶时一眼看中了此画,她得罪不起杨运判,又实在舍不得那副画,只得找画坊相熟的老师傅仿了一张送了过去。杨运判没看出真假,倒觉得她懂事,所以那天晚

上,她才敢为了宋引章擅离乐籍之事去杨府找他讨人情。
听了赵盼儿的描述,顾千帆眼神微变,他紧张地问:“这幅画现在何处?”
赵盼儿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庆幸不已,忙道:“我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带出来。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发个毒誓。”
赵盼儿正要发誓,顾千帆却突然摸出怀中的物事,那是两块狮头金牌,其中一块已经缺了大半,上面写着“探事司指挥顾千帆”,另一块却完整无缺,写着“探事司

副都头贾江”。
顾千帆低声解释道:“这就是你摸到的金子。我仓促逃离,身上也没带银钱,不得已才用了上面的边角当花费。如果给了你,我就没有凭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不是

不信你。只是真的不可以。”
赵盼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心沉了大半。可顾千帆却突然解下腰中软剑,撕下用皮革包住的和田羊脂玉剑首。在赵盼儿错愕的目光中,顾千帆不动声色地说:“

但这个你可拿走,这是我爹的东西,至少能当两百贯。”
“谢谢,谢谢你!”赵盼儿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她本已不抱希望,如今却是峰回路转,激动之下,她眼眶中竟泛起泪光。
紧接着,顾千帆的语气变得极为严肃:“赵盼儿。记住。以后绝不要再跟第三人提起《夜宴图》在你手中的事情。它牵涉到的麻烦,比杨府几十人的命案都还大得多

。”
赵盼儿看着顾千帆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落在了两人相执的手上。一时间,两人有如交换了千言万语。良久,顾千帆方道:“保重。”
赵盼儿忍住哽咽,她不敢想此一别顾千帆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也不敢想他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么微茫。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悲伤,尽量用随意的语气问:“你也要保

重,不然我以后怎么还钱?还有,到了东京,我怎么找你?”
“州桥南桥头,有家王记铁铺,若是挂出了红色旗幡,你就去里面问老板买十根银针,他们自会带你来见我。”顾千帆停顿了片刻,眼底波澜顿起,可他最终只是淡

淡地补充道,“若是一直不挂出来,这钱,你就不用还了。”
顾千帆的话使赵盼儿如遭雷击,而顾千帆在一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院墙深处。良久,赵盼儿仍怅然若失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孙三娘走到赵盼儿身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接下来该如何?”
“去这里最大的青楼。”说着,赵盼儿抹干了眼泪,又恢复了以往笃定自信的模样。
周舍是做生意的识货人,倘若赵盼儿拿不出像样的衣裳头面,他很快就会看出这富贵美人计的破绽。而仓促之间,能找齐这些衣裳头面、箱笼行李,还有嘴严听话的

仆婢的地方,也只能是当地有名的烟花之地香云楼了。
同是贱籍中人,本就惺惺相惜,加之赵盼儿又大方地将顾千帆留给她的小金块塞给了鸨母,她很快就顺利地借来了六个健仆,两个丫鬟站以及几箱绫罗绸缎。随后,

她又用顾千帆的剑首当了满满几箱铜钱,就这样,赵盼儿用一下午的功夫就摇身变成了华亭县最有钱的女子。
现在离谷雨还有十五天,赵盼儿必须在三天之内解决这件事情,才能及时赶到东京。看着窗外西斜的阳光,赵盼儿在心中无声地祝愿:顾千帆,我会努力,也愿你逢

凶化吉,遇难呈祥。
衙门内,一位名叫陈廉的年轻衙役正向上级汇报搜捕情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材高大、头戴革盔的属下。
陈廉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就很小,可他却强行摆出大人的姿态,煞有介事地说:“卑职遵令已搜索了两个时辰,仍然没有找到顾贼下落。卑职有个想法,只处离海不过

六十余里,他会不会胆大包天,走海路绕去丹州进京?卑职请命,只带两人轻骑,沿海边搜寻!”
见上级点了头,陈廉如释重负地领命并带着手下快步而出。两人纵马飞奔,很快便远离了城镇。陈廉放慢了马速,小心翼翼地对身后的手下道:“这边已经没有我们

的查验关卡了,您可以放小人走了吗?”
“放你去报信?”那名手下摘下革盔,竟然露出了顾千帆的脸。
原来,早前陈廉在街上巡视的时候,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顾千帆的踪迹,他暗中跟了顾千帆几条街,就当他以为自己要立下大功的时候,他一个没留神,反倒被早就察

觉有人在跟踪自己的顾千帆给制住了,面对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于是就有了陈廉刚才被挟持着去衙门的一幕。
陈廉打了寒颤,一脸诚恳地发誓:“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大不了我去买包蒙汗药,您看着我吃下去,我睡上七八个时辰,到时候您老早天高任鸟飞了!”
“不行。”顾千帆答得干脆,他目前还需要陈廉这张挡箭牌。
陈廉苦着一张脸道:“别啊,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实在是招惹不起麻烦……”
“你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顾千帆一剑挑落陈廉的革盔,只见他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多大了?”顾千帆问道。
“十七。”陈廉好不容易才抓住帽子,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上衙役的制服,像是小孩子误穿了大人的衣服。
顾千帆闻言一挑眉:“身体挺棒啊。什么时候成的亲?”
跟赵盼儿朝夕相处几日后,顾千帆已不像从前那样时时散发着可怖的气场,但陈廉出于直觉,认为自己不说实话下场会更惨,讪讪答道:“还没呢。为了能让您能高

抬贵手,才顺嘴那么一说嘛。其实我比那可惨多了,我有两个姐姐,一个老娘,爹死得早,又没兄弟,十四岁就被扔出来了从了军,我家就我一根男丁独苗,要是被

别人当成您的同伙,啊不,同党,那我家就完了!……哎等等,英雄您别拽啊!”
顾千帆听得不耐烦,径直牵了陈廉的马向前不远处的客栈走去:“再啰唆,我就一定说你是我的同党。”陈廉立刻闭上了嘴,跟着顾千帆走进客栈。
两人在客栈内安顿下来后,顾千帆像审问犯人一样与陈廉相对而坐:“追杀我的密令是谁发出来的?”
陈廉摇头,他这样的小喽啰是真的不清楚上头的事:“我只看道那道密令外头封的是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可摸不清到底是哪路神仙要对付您。”陈廉察觉顾千帆身上

有伤,眼珠子一转,狗腿地说道:“您受伤了?我帮您上药。”
“不用。”顾千帆的语气将陈廉拒之千里之外。他从怀中摸出伤药,却失手带出了一个布袋,捡起后才发现是之前买的红珊瑚钗子,他走得匆忙,倒是忘了将钗子送

给盼儿。
陈廉见顾千帆陷入沉思,讨好道:“这火珊瑚真是难得,不愧是上等的南洋货!”
顾千帆一怔:“南洋货?”
陈廉不假思索:“对啊,这几年从南洋来的好货可真不少,价钱也比以前便宜。”
顾千帆突然想起赵盼儿先前在船上也曾说过近来没药、乳香两种名贵香料都降了价。本朝规定凡爪哇、真腊、三佛齐诸商,唯许广州市舶;禁闽、广船只,商贩两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