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帆朝耶律宗政伸出另一只手,不想那耶律宗政惊恐之极,换手时竟一下子将原本抓紧的山崖石块扒松,连带着顾千帆也往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身在半空的顾千帆猛然发力,将耶律宗政抛了上去,自己却用耶律宗政的腰带为索,吊在了半空的一棵树上。因用力过大,空中不能自主的他不断摇

摆,最终重重地撞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头。
顾千帆被撞得眼前发黑,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忍不住闷哼一声。
好在此时,皇城司一众手下已经寻来,有人抛下绳索。顾千帆一时间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他与赵盼儿一起亡命江南之时,那时他也是这般深处险境,她却突

然去而复返,伸手相救。只是现在,他早已没有握住她手的资格了。
手下见他怔忡,呼道:“使尊!”
顾千帆方如梦初醒,挽住绳索,借力,翻身跃上悬崖。
耶律宗政惊魂未定,感动上前:“好兄弟,今日要不是你,本王这条命就没了!”
顾千帆方才撞得伤及脏器,不住咳嗽,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方勉力答道:“殿下不必客气,发生惊马之事,本就是顾某失察。”
耶律宗政忙道:“不不不,这哪能怪你!那野兔明明是自己窜出来的!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就是我的兄弟!”
顾千帆勉强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一阵气血上涌,随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压倒。
顾千帆在做梦,隔着重重迷雾,他隐约听到了赵盼儿在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由近及远,捉摸不定。
“我在这儿!你到底出什么事了?”顾千帆奋力想奔过去,“你等着,我这就回京找你!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的!”
赵盼儿语声越来越焦急:“千帆,你在哪儿,千帆、千帆!”
顾千帆急切地想要奔过去,却无论如何都拨不开眼前的迷雾,焦急之下,他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千帆!千帆你醒醒!”。呼唤顾千帆的名字的声音由赵盼儿的温柔嗓音转变为了一个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男声。长时间的昏迷,使顾千帆一时无法适应白日的光线

,足足缓了一会儿,他才认出眼前的人居然是萧钦言!
顾千帆猛然坐起,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再一次牵动了伤势,他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
萧钦言忙将他按了回去,关切地说:“你醒了?咱们已经在雍丘了,北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自然要派我亲来查看。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耶律宗政没有大

碍,也一个劲地向我感谢。官家派你过来本来就是考察他的心性,有了这一回的前缘,我们心中也有数了。无论以后他是否正位大统,都算欠了你一份救命之恩,千

帆,你立了大功啊。”
顾千帆闻言松了口气,倘若耶律宗政真的在大宋境内出了什么事,届时的后果他就算万死也不能挽回。心中紧绷的弦一放松下来,顾千帆便注意到萧钦言眼下乌青,

看起来十分憔悴。
萧钦言又开口道:“倒是你,被山石撞到了肺腑,足足睡了两天才醒。刚才大夫才给你灌了药。”
“两天了?”顾千帆完全忽略了萧钦言的重点,只知道他在赵盼儿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整整两天没有与她联系。
萧钦言见顾千帆着急起身,脸色阴沉地将他按住:“你想干什么?”
顾千帆神情焦急:“我有急事,我要回——”
“凭你有什么急事,你都给我好好躺着休息!难道我拼着这把老骨头百里奔波而来,是过来给你收尸的吗?”萧钦言压抑着怒气,打断了顾千帆的话。
顾千帆听出了萧钦言言语中对他的关心,一时不禁愕然。
萧钦言此时早已泪光盈然:“我没期望你叫我一声爹,可我也不想看到你像刚才一样,生死未卜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我是对不起你娘,可你不能什么都不听我的

,难道真要让我中年丧子,你才觉得是为你娘报仇了?”
在萧钦言恳切的言辞下,顾千帆只得躺了回去。
萧钦言给他拢好被子,难掩心疼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走皇后的路子,给你安排一趟优差,能让你好好散散心,养养伤,谁承想竟把你害成这样。算了

,就让我这么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地把奸臣当下去吧,宦海起伏,波光云诡,谁也没法在首相的位置上做得长稳。等到数年之后我远迁崖州,孤独老死,你就可以等

到命运对我的惩罚了。”
顾千帆听不下去,皱眉道:“你别说了,我好好躺着就是。”
萧钦言见顾千帆的妥协,还道他心中其实有自己这个爹,心中隐隐雀跃:“咱们父子俩,有多久没有这么平平静静地说话了?”
顾千帆感觉到了什么,不禁讥讽一笑:“萧相公,您如此关怀,我很是感激,可若您再想用怀柔之策来拉拢于我,却实在是大可不必。那日在宫中,我就对您说过,

我对于皇城使这个位置,并没有您那么看重。”
萧钦言苦笑了一声道:“我懂。你想谋求外放,和那赵盼儿双宿双飞是不是?我何时说过反对二字?其实,只要你愿意与我相认,我也不惧与你双双面圣,即便因为

欺君而谢罪免官,也在所不辞。”
顾千帆心中微愕,可从“奸臣”萧钦言口中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几分真?
萧钦言看出顾千帆并未对他卸下心防,神情中隐约流露出了几丝痛楚:“你不相信?可这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呀,实在太敏感了,刚才我不过是父子天性有感而

发,又哪里有什么拉拢之意?皇城司是天子亲兵,你自然只能做官家的纯臣,我若需要有人帮着干脏活,自然会找雷敬,又怎么会去打扰你呢?”他知道顾千帆眼下

听不下去这些话,便转向更能让儿子放下戒备的话题:“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婚事吧?你跟盼儿,准备何时过礼啊?”
顾千帆心中微痛,翻了个身,不愿再看萧钦言:“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萧钦言知道他们父子间的嫌隙不是一时半刻能弥合的,眼下,让顾千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便退让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先睡吧。人这一辈子,能

遇上一个知心人并不容易。所以千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千万不要像我,因为一念之差,就被万丈红尘迷花了眼,再也找不到来时路了。唉。”
见顾千帆半天没有答话,萧钦言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脸上淡淡浮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伸手替顾千帆捏熄了蜡烛,轻轻地走出房外。
而顾千帆却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到萧钦言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便立刻忍着伤口的疼痛起身更衣。待他衣着严谨地走进耶律宗政房中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倦怠


耶律宗政没想到顾千帆会来,先是一惊,见他看起来大致无恙,连忙惊喜地迎上前去:“顾兄弟!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身为一个对谁都很有距离感的人,顾千帆一时难以招架耶律宗政的热情,只能直切正题:“殿下要真拿我当兄弟,可否帮我一个忙?”
耶律宗政忙道:“你说!只要本王能做到的,无有不从!”
顾千帆见耶律宗政如此反应,暗自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我刚才收到急信,我心爱的女子在东京可能出了事,我放心不下,想飞马回去看一眼。这里离东

京不算远,她若无事,我最迟明日午后就来回来。还望殿下帮我拖住萧相公,毕竟我擅离职守,乃是大罪。”
“连夜赶回去?你真是个重情之人!”耶律宗政没想到顾千帆竟然如此痴情,他迟疑地说,“本王这边倒是没问题,可你的身体……”
“行武之人,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顾千帆此时已经感到伤处的疼痛愈发剧烈,但他却强撑着不肯表露分毫。
耶律宗政不疑有他,大声赞道:“果然英雄!你只管去就是,就算一时赶不回来,本王也会说是托你悄悄去东京驿馆跟我的姬妾报平安的。”
“多谢殿下!”顾千帆欣喜地朝耶律宗政一拱手,随后便转身步入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西京的欧阳旭,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在他借住的那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破宅子里借酒浇愁。辛辣的酒水入腹,呛得欧阳旭不住咳嗽,但呛咳完了,

他却又继续拿着酒壶猛灌。
道童忍不住劝道:“您别喝了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欧阳旭喝得两腮酡红,逞强道:“不会出事的,我今儿都见到抱一仙师了,我多高兴啊,怎么会出事呢,哈哈哈……就算人家闲云野鹤,不肯接受官家的册封,可我

在西京低声下气了好几个月,终于见到他了,难道不该好好庆祝一番吗?”
道童还想着等欧阳旭回京,他也能跟着沾点光呢,听他如此说,顿时急道:“那,以后该怎么办啊?仙师不接受册封,您是不是就不能回京了?”
欧阳旭笑得愈发开心:“是啊,回不了东京,我就该老死在个破西京了,你觉得我该不该开心啊。”
道童见他一幅自弃的模样,心中更急了:“那您得想想办法啊!光借酒浇愁也不行啊!我听人说,有个叫齐中丞的大官最近回乡养病,他家是西京望族,要不您去探

个病,再走走门路?”
“齐牧?”欧阳旭想了想又狂笑起来,“他和柯政同是清流,又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风骨全无,有辱士大夫斯文的宫观官?”
道童压下不耐,好言劝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啊?您带着礼物过去,再恭敬客气点,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欧阳旭又猛灌了一口酒:“礼?我身无长物,只有两袖穷酸气,拿什么送礼?他号称回乡养病,实际不过也是被萧钦言斗败出京避祸,又能帮得上我什么忙?”
道童听不懂那些官场斗争,只知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他突然想起来上次柯老相公还的那箱礼品,连忙跑进了敞开门的房间,扒拉出一个箱子来乱翻:“您看,有

砚台,有龙凤墨,还有两幅画,不是挺好吗?”他展开其中一幅画,眯着眼睛辨认上面的字:“王霭?《夜宴图》?”
欧阳旭一愣,往日和赵盼儿的对话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突地蹿了起来,奔进屋内,劈手夺过那幅画细看:“《夜宴图》?真的是《夜宴图》,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幅

图又回来了!泼天大案?这幅图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赵盼儿一定要逼我还给她?为什么?”
他颠来倒去地看,一会拆开画轴,一会试图试探画卷有无夹层,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失望的他再度跌坐于地上,把画扔给了道童:“你帮我瞧瞧。”
道童害怕极了:“瞧、瞧什么啊,我又不懂画。”
欧阳旭冷冷道:“叫你看你就看。”
道童被只得拿起画卷胡乱凑近细看:“画得挺真的,还有好多漂亮小娘子……咦,这里有个王字,还有个张字……”
欧阳旭闻言一愣,忙凑近去看:“哪儿?”
道童指着画上诸歌伎的衣纹:“你看,这儿,要斜着看,就跟我们道家经常画的符一样。”
欧阳旭拿起油灯贴近细看,却突然发现画上诸伎的衣纹中藏有她们的名字,而其中执鼓的一位丽人边上写着“刘婉”两字。
欧阳旭努力回想,他隐约觉得这个线索一定在这个名字上,可这个线索就如黑夜中游走的鬼火,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苦思冥想中,欧阳旭突然眼前一亮,他惊喜无比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拍道童:“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能回东京了!”
油灯的火光将欧阳旭那双原本漆黑无波的瞳仁映照得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那道精光使得道童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但那短暂的畏缩之情,很快就因能回东京的喜悦一

扫而净。


第二十九章 想夫怜
顾千帆披星戴月地独驰于行道之上,马背上的他不断咳嗽,一抹嘴角,掌心已是猩红点点,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挥鞭疾驰。
天近黎明,顾千帆终于赶到城门下,他翻身下马,牵马进城。走到河岸边时,顾千帆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那女子发间也有一枝红珊瑚钗,与他送给赵盼儿的那支很

是相似。那刺目的红色猛然间耀花了顾千帆的眼,他踉跄了几步,一阵气血涌上心头,他扶着墙勉强站稳。
一个令他讨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哥怎么了?”
顾千帆回首,果见萧谓不知何时已立于自己身后。
顾千帆将萧谓视若无物,欲举步离开。
而萧谓却大跨一步,挡在了顾千帆身前:“哎,大哥别急着走啊,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你聊几句——”
话音未完,顾千帆已两指用力顶住了他的脖子:“别乱叫人。”
萧谓被顶得喘不过气来,赶紧举手求饶。顾千帆冷漠地拔出手指,转身便走。
萧谓见顾千帆走得踉跄,误以为他是宿醉,在他身后大喊:“哎,你是不是跟大嫂的婚事起波折了,所以才在那借酒浇愁?身为皇城使,居然敢违例饮酒,不怕被治

罪吗?”
顾千帆眼神一凛,猛地回身,一把拎起萧谓的衣襟:“你怎么知道我跟盼儿出事了?”
萧谓看准顾千帆不会真的伤到自己,便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自然知道,因为赵盼儿的身家履历,就是我去邓州查出来的啊。哎呀,她真的好可怜啊,好好的官府千

金,怎么就一朝沦落,做了官伎呢?还不是因为她爹宁边军都巡检史赵谦,十几年前擅自出兵救了百姓,后来在朝中议和时,又被言官挑起旧事弹劾,最后落了重罪

,祸及妻女?可上书的那位言官是谁呢?不就是咱们的亲爹,当时的中书舍人萧钦言么?”
顾千帆拎着萧谓衣襟的手颤抖起来。萧谓却越说越是高兴:“赵谦爱民如子,文武双全,是个好官,死在流放路上实在太冤,可是这也不能怪萧相公呀,毕竟当年是

赵谦违令在先,萧相公依律弹劾,也是尽忠职守。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哥啦,未来岳丈死在自己亲爹手上,隔着血海深仇,这亲事还怎么结啊?”
顾千帆眼中带了杀气,一拳打在萧谓腹上。
萧谓吃痛,出拳还击:“打我是吧?好,那我就再告诉你一点好玩的。知道那份吏部关于赵谦的公文是谁安排到你桌上的吗?不是我,是萧钦言!”
萧谓的话使顾千帆的拳头停滞在了半空。
萧谓恶毒地笑了:“顾皇城,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吗?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他当真会同意你娶赵盼儿?他以前不会,以后也绝不会!在他的眼里,无论是你、

是我,还是他自己的亲事,都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娶一个商妇,一个和他有血仇的前任官伎!”
“不许你这么说她!”顾千帆狠狠地扇了萧谓两耳光。
萧谓的嘴中带了血腥味儿,可他却满不在乎地痞笑着:“那我就继续说咱们的老爹吧?我只是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如果他真心想成全你们,只会把这件事情的痕

迹抹得一干二净,不让你知道不让你为难。可是他不,他只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不动声色地把那份公文塞到你面前。像你这种假正经的人,怎么会还有脸面对赵盼

儿呢?所以你肯定会离开她,肯定会伤心。在你软弱、后悔、难过的时候,他这个慈父再不时在你在面前出现,安慰两声,你肯定就会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浮木一般

,再也离不开他了!你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儿子,不再抗拒他,帮他把当朝首相的位置坐得稳稳的!哈哈!我们的爹,就是这么心机深重,就是这么算无遗策!”
顾千帆知道萧谓说的是真的,因为萧钦言此前的确那么做了,顾千帆强咽下喉间的腥甜,语气犹如数九的寒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萧谓的眼中燃着癫狂的光亮:“因为我嫉妒你,因为我恨你!明明我才姓萧,我才是他的嫡长子!可是在他眼里,只有你才配当他的儿子!”
顾千帆心中不住冷笑,他不再理会萧谓,大步离开。
而萧谓仍在他身后疯狂地大叫着:“我就是要离间你们的父子情,怎么样,哈哈哈哈!你以为他有心、有感情吗?不!他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算计!哈哈哈

!”
顾千帆牵着马踉跄地走着,他知道萧谓并没有跟上来。街上人流如织,萧谓的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就在他离桂花巷小院巷口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口鲜血从他

口中疾喷出来,而后顾千帆身子一晃,突然倒了下去。
在场的路人惊叫起来,有人上前察看时发现了他腰间的金牌,忙道:“哎呀,这是个皇城司!快去报官!”
不一会儿,几名衙役闻讯赶来,把昏迷不醒的顾千帆搬上了马车,将他直接往皇城司南衙送去。
大夫隔着一层帘幕,正给宋引章换药。她的指尖有伤口,隐约渗着血珠。
宋引章任大夫给她抹着药,另一手把玩着那只红珊瑚坠子,闲闲地说:“不过是琴弦崩了手而已,常有的事,哪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沈如琢温柔道:“以前我看不到也就罢了,可如今你既然跟了我,自然就得金尊玉贵的。”
宋引章听到“你既然跟了我”几字,顿觉刺耳,但周围侍奉的丫鬟们却如若未闻。
她手指上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伤,若是大夫晚些来,兴许都要自行凝血了,因此没多一会儿工夫,大夫便帮她包扎好伤口,领着赏钱离开了。
沈如琢扶着宋引章进了内室,一边拉她坐在床沿,一边倍极呵护地吹着她受伤的手指:“以后可不许这么不小心了,我瞧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是不是因为赵盼儿又

派人来找你的缘故?”
宋引章:“她就让招娣来,我为什么要高兴?除非她亲自来,我才肯回去。”
沈如琢:“干嘛还回去啊,赵盼儿就是个商妇,长袖善舞,花样太多,你既然都已经和她决裂了,以后还是远着她点好……”
宋引章敏感地打断道:“她是商妇又如何?我和她合伙开茶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花样太多?”
沈如琢被拂了面子,先是一怔,尔后浑不在意地笑道:“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护着她,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宋引章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我就算再生盼儿姐的气,那也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别人说她的不是!”
“哦,我也算别人?”沈如琢的语气半是不满、半是调戏。
宋引章杏眼一横:“如果你不算别人,那你那句‘你既然跟了我’又是什么意思呢?沈郎,这些日子里待我极好,锦衣玉食,无所不备。可我还是想问你,在你眼里

,到底是把我当绿珠,还是当未来的娘子呢?”
沈如琢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但很快又温言哄劝道:“自然是后者。怎么,这个问题你还需要怀疑吗?府里上上下下,不都称你为娘子吗?”
宋引章这才略缓了颜色:“那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沈如琢轻轻握着宋引章的手,半哄半骗地说:“我还正想跟你商量呢,成亲之前,总得先帮你脱了籍吧?”
宋引章瞬时警觉起来:“怎么,之前你不是说和教坊使私交从密,这件事容易之极吗?难道现在还能有什么波折不成?”
沈如琢嘴角的笑容一僵,强耐着性子继续温言道:“不是波折,但的确也不是不费吹灰之力那么简单。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官伎要想脱籍,总得有个说得过去

的理由,要么嫁人,要么年老,要么是受了朝廷恩赏。我若是想纳你为妾,不过跟教坊使打声招呼就罢了。可想要娶你做正头娘子,这么做就绝对不行,要不然,不

单言官饶不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在各家夫人面前抬起头来。最好的法子,是让你先用其他理由脱籍,再认养到别的良家名下……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不?”
宋引章咬着唇,半晌才点了点头。
沈如琢满意地:“这就对了,所以,咱们还得想想别的法子。为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除了我,你也得好好努努力。”
宋引章有些警觉地问:“要我做什么?”
沈如琢故作轻松地说:“不用做什么,跟着我多去交际就行了。你已经有了柯老相公的题字了,要是再能在诗会曲会上博得几位重臣的夸奖,由他替你向教坊使讨人

情,成全你的脱籍之请,岂不更加自然?”
宋引章不敢置信:“你是要我去讨好那些官儿?”
沈如琢忙道:“怎么会呢?不过就是谈笑两句,适时再弹上两支曲子就行了,如今引章娘子名满东京,谁又敢对你不敬?我知道你品性高洁,不愿意行媚人讨好之事

,所以才迟迟没有跟你提起,但为着我们两人以后的幸福,你就先委屈一下,好不好?”
犹豫半晌后,宋引章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如琢大喜,遂一把搂住她:“真的?”
宋引章任由他拥抱,却把手中那只红珊瑚坠子抓得更紧了:“自然是真的。我以后的日子,一定要过得比别人更加扬眉吐气,为了这个,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西京,齐牧府上。婉转的丝竹声从乐人指尖流泻而出,齐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手指轻轻在膝头地打着节拍。一名亲随匆匆而入,向齐牧耳语了几句,齐牧眼中精

光一闪,一挥手,屋内的音乐戛然而止。
等到欧阳旭被引入屋内时,房内除了齐牧已再无他人。欧阳旭忍住激动行礼,展开画卷,向齐牧展示着自己的惊人发现。
齐牧越听,眼神也越是明亮,但依然看起来不动声色。
说到最后,欧阳旭不禁面露几分得意:“下官听闻宫中有位贵人的闺名正是刘婉二字。如果她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是西川路转运使薛阙的爱姬,那就逃不了欺君和窃

居后位之罪!”
然而齐牧却依旧一言不发,似乎对这件事兴致缺缺。
见齐牧久久不语,欧阳旭有些着急:“此画我把玩过许多次,必为真迹无疑。如果不是因为其中所藏阴私,皇城司又怎会多方寻觅,不惜将我一路逼到了西京?”
其实齐牧早在第一眼就看出了这幅画是真迹,他只是在犹豫,眼前这个欧阳旭还能不能留。思及此处,齐牧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森可怖,他大喝道:“一派胡言!构陷

当朝国母,你一个微末的小官,简直胆大包天!”
欧阳旭心中一紧,但他眼下已经箭在弦上,只能铤而走险地赌上一把。
“下官已然穷途末路,又何惧大难临头?但齐公您不同,您既是清流领袖,又怎能轻易言败于萧钦言这样的后党奸臣?”欧阳旭猛然跪下,高高举起画轴,“下官愿

将此图及性命一并奉于齐公,永效犬马!”
齐牧却并不接那画轴,从高处睥睨着欧阳旭:“养狗之前,我先得想想它以后会吃什么样的肉。毕竟,这条狗之前可是得罪过高家的。”
欧阳旭身子一颤,咬牙道:“正因为我得罪了高家,所以以后才会一直对您忠心。只要能让我摘掉这宫观官的恶名,重归清流、重回东京,别说肉了,您就算让我吃

屎,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哦?”齐牧起身走到花盆边,点了点沿盆壁,“不如现在就试试看?”
欧阳旭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牧,瞬息之间,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像条狗一样,一步一步爬到花盆边。扑鼻的恶臭袭来,他屏住呼吸,抓了一把土往嘴里塞,冲鼻的气

味熏得他边咽边呕、边呕边咽,最后一口土下肚时,他的双眼已经遍布血丝,他强压下吐意,微喘道:“颇有肉味,谢齐公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