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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花雨顿时从空中倾泻而下。
赵盼儿惊愕地看着纷飞的花瓣,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这是她有生之年见过的最美的场景。赵盼儿伸出手,一片花瓣正落在她的掌心之上,一阵微风袭来,鼓起了她
的衣裙,飞花之中,她宛若司花仙子、凌波河上。
顾千帆入神地看着赵盼儿,眼前的美景似真似幻,他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让漫天花雨只因她的这一笑,便倒流回天际。
这时,小船穿过桥洞,夕阳照在河面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迷幻的光影在他们身边跃动着,就在这无人注意的一瞬间,顾千帆吻上了赵盼儿。漫天飞花中,赵盼儿
和顾千帆缠绵地吻在一起。唇齿相接之时,顾千帆之觉平生再无如此畅意之事。
船驶离桥洞,赵盼儿微微从兴奋中清醒了过来,桥上陈廉欢喜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一切浪漫都不是巧合,而是顾千帆的刻意准备
的!强烈的酸涩感蓦然然涌上了赵盼儿的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走入了船舱——纵使洒花的百姓都是陌生人,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祝福、被
人承认的恋情的温暖。三年以来,一直只能与房东房客和欧阳旭相称的她,原以为那些隐瞒和委屈都是应该的,但这一刻,那些心底不为人所知的心酸坑洞,却在此
刻全部被顾千帆无言的温柔所填满了!
顾千帆何尝不知道此时赵盼儿心中的万千起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笑静静地看着她。赵盼儿含泪回望,恋人那温暖而坚定的眼神慢慢感染了她,渐渐地,她也笑
了起来。这一次,她的笑容不再心酸,而是全然稳稳的幸福。两人目光相锁,天地之大,只剩下船舱中间相视相守的彼此,而周遭的一切喧哗,似乎都已远离。河岸
边,池衙内正兴致十足地对着蛐蛐笼哼着小曲儿。突然,一瓣飘落的花瓣飞来,糊在池衙内的鼻子上,他刺挠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手中的蛐蛐笼应声跌落,笼中的
蛐蛐也趁机爬走了。
“别跑!别跑!”池衙内大惊失色地扑在地上四处摸找,朝身边的一众手下吩咐道,“快帮我找!那是我为了哄好好特意买的玉头陀!”
正找蛐蛐地的池衙内一头撞上了刚从小码头上岸的赵盼儿,他怒道:“赵盼儿,怎么一见你就倒霉!”
赵盼儿莫名其妙地绕过她:“你怎么在这儿?”
池衙内刚想回答,迎头又撞上了顾千帆的腿,他抬眼一看,脱口而出:“顾千帆,你怎么也在这儿?!”
顾千帆不理他,也欲绕开:“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赵盼儿愕然回首:“你们认识?”
顾千帆语气淡漠:“不认识。”
池衙内气急败坏地拦住顾千帆,又指了指自己:“你不认识我?萧——顾千帆,老子连你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你敢说不认识我?”
池衙内又看到了顾千帆和赵盼儿相扣的双手,恍然怒道:“好哇,我说怎么今天出门就倒霉,原来老子最大的两个仇人,居然不声不响地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你们,
你们狼狈为奸!勾勾搭搭!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顾千帆冷脸道:“真不容易,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成语,恭喜你,认识的字终于超过百了吧?”
池衙内怒极,挥拳就上。顾千帆伸手格挡,没想到却挡了一个空。
池衙内顿时得意无比,炫了炫自己并不存在的肌肉:“哈,从小你就爱这么出拳,我早就记住了!”话音未落,他就被顾千帆一个反手摔倒在地。
第一回 看见顾千帆和别人这么孩子气的打闹,赵盼儿吃惊之余,又觉得很是好笑。
“这次我就让你记清楚!”顾千帆冷冷地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池衙内,说完,他拉着赵盼儿就走。
池衙内耍赖皮地一把抱住顾千帆的脚腕:“不许走,咱们继续打!”
赵盼儿由愕转气,忙上前帮夫:“放开,放开!!”
池衙内咬住顾千帆就不肯放手,哀嚎着:“就不放!”
何四大惊,带人上前从赵盼儿脚下抢出池衙内,然而池衙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反而抱着赵盼儿的脚不放。两厢拉扯起来,顾千帆没想到自己跟池衙内的拉扯,主角
竟突然换成了赵盼儿,一时有点懵了,回过神来后赶紧帮忙,往相反的方向拉赵盼儿。
两相拉扯下,赵盼儿倒是和池衙内分开了,可赵盼儿的鞋却被池衙内拽掉了。
池衙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转瞬之间,却像打赢了什么大仗似的抱着鞋得意地大笑起来。
赵盼儿怒了,把手中的花往身后一扔,卷起袖子就往前冲:“把鞋还我!”
顾千帆在钱塘时就见识过赵盼儿打起架来便不管不顾的劲头,一瞬间也不知是该担心赵盼儿还是池衙内,忙使劲地拉住她。
何四觉得自家衙内的表现只能用丢人现眼来形容,他尴尬地劝赵盼儿道:“赵娘子,你看,大家都是熟人,要不就算了吧?”
赵盼儿气红了脸,叉着腰就要去抢鞋:“谁跟他是熟人!把鞋还给我!”
池衙内得意扬扬地赵盼儿的鞋掷到河中:“就不还!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正在此时,何四拿着蛐蛐打岔:“衙内!您别闹了,您那值五贯钱的蛐蛐,我找回来了!”
池衙内顿时忘了顾千帆和赵盼儿,心痛地一把接过,小心地吹了吹:“我的玉头陀!怎么掉了一根须?”
气坏了的赵盼儿瞟了一眼:“呵,玉头陀要红麻头、青项、金翅、金银丝额,你看看你手里这玩意儿,什么都没有还玉头陀?屎壳郎吧?”
见池衙内愕然,顾千帆立刻配合补刀:“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全东京人谁不道池衙内是个最称职的冤大头,还五贯钱呢,呵,五十钱都不值!”
池衙内大受打击地看着手里的蛐蛐,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盼儿:“你骗我!”
赵盼儿轻蔑一笑,不顾只有一只鞋,拉着顾千帆便要离开。顾千帆却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离开。
赵盼儿涨红了脸,不敢看路人:“放我下来,快点,我能走!”
顾千帆一直走到鞋摊,才放下了她,替她在鞋子里挑了起来。
可惜,他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最后还是在赵盼儿而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暗示中,挑到了她满意的那一双。顾千帆如释重负,觉得当年殿试时都没如此紧张过,忙弯
腰替赵盼儿穿上:“合适吗?”
赵盼儿含笑点头,连忙付钱给摊主,拉着顾千帆离开。但她一边走,却一边忍住偷乐。顾千帆不禁问道:“笑什么?”
赵盼儿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在想,你穿开裆裤跟人打架的样子,肯定也挺威风。”顾千帆一板脸,不再理赵盼儿,大步向前。
赵盼儿追上顾千帆,忍着笑问:“别生气啊?他咬你的地方疼不疼?哎,他怎么还叫你小顾千帆?怪亲热的。”
见顾千帆不答,赵盼儿也不恼,就在他身边一边走着,一边玩着手中的花枝。
顾千帆只得尴尬解释:“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这人是东京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你怎么会跟他打交道?”
赵盼儿嗅了嗅花枝:“他蹴鞠踢不过我,骰子也玩不过我,就恼羞成怒了呗。”
顾千帆有些意外:“除了蛐蛐,你还会蹴鞠骰子?”
赵盼儿扭过头看着顾千帆,有恃无恐地说:“咱们还没成亲,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千帆忙讨好道:“哪里,其实我也挺喜欢这些,以后,咱们可以多切磋。”
赵盼儿轻哼了一声:“不愧和池衙内是打小的交情,果然臭味相投。”这一次,轮到她甩开顾千帆先走。
顾千帆追上赵盼儿,拉住了她的手,阳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二章 凉州曲
西京玉皇山上,寒风呼啸、一片萧瑟,尚未长出枝叶的树木上挂满了寒霜。欧阳旭胡子拉碴,跟刚中探花时春风得意的样子判若两人,眼下他正顶着狂风,艰难地随
着一个小道童,跋涉在山路上——这是他赴任西京以来,当地官员随意拨给他指路的一个下手。
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犹如刀割般刺痛,欧阳旭嗓音沙哑地问:“还有多久?”
小道童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快了,翻过这座山,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清风观了。”
欧阳旭抬眼看着一眼望不尽的山路:“抱一仙师肯定在观中吗?”
“师傅是这么说的,多半是——小心!”小道士突然看到欧阳旭一步脚滑,险些滚落山崖。
危急时刻,欧阳旭奋力抓住了崖边的枯枝,这才死里逃生。小道士手脚并用,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拉回山阶。
欧阳旭头上手上都是泥血,狼狈之极。他喘着粗气,良久才崩溃大喊:“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都五月了,还在下雪!抱一仙师又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不好好待
在一个地方,偏偏爱到这种鬼地方云游!”
小道士被他吓了一跳,小声道:“山上的春天,本来就很冷……”
欧阳旭却似中邪一般起身指天痛骂:“混账!混账!混账!”
小道士吓坏了,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你小心点,千万别再掉下去了!”
欧阳旭发泄完了,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放心,我没疯,我是官家亲封的紫极宫醮告副使,在没有遵旨请到抱一仙师下山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说完,他便继续艰难地朝山上爬去,嘴里念念有词:“我不会有事,我会风风光光地回京,我会把这些天所受的苦,全部双倍的都赚回来。只要慧娘能赶到西京来,
只要我能和她成亲,我就能回京,我就能当上翰林,重沐天恩!”
一个时辰过后,终于登上山顶到了清风观的欧阳旭却扑了个空,原来,就在不久前,抱一仙师已经下山了,正好与欧阳旭错过。
寒风中,欧阳旭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道童瑟缩地说:“都怨我,要是没走错路,就能赶得及在抱一仙师下山之前……”
欧阳旭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无力而失望地慢慢地颓然坐下,良久方道:“我饿得站不住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道童马上道:“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就飞奔而去。与清风观的道士们交涉了几句后,他又惭愧地折返回来:“师兄们都在辟谷……”
欧阳旭眼前一黑,险些坐不稳。
道童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山药,补充道:“不过我弄了些山药过来。那儿可以烤。”他指了不远处露天的香炉。
欧阳旭一把从道童手中抢过山药,奔到香炉边,塞了进去。可刚放进去不久,他又后悔地飞快掏了一个出来,在衣襟上抹了抹,就不顾形象地开就开始狂啃。
“欧阳副使……”道童惊讶地看着欧阳旭手中那全生的山药。
欧阳旭把山药掰成两截,分给了道童:“你也吃!吃完了咱们赶紧睡!明早天一亮就下山找抱一仙师!刘皇城都要三顾茅庐才能请得动诸葛卧龙,我是官家亲封的使
者,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他一拍道童的肩,眼底已经带上了不正常的激动与疯狂:“这一回,你也辛苦了,但我熬过这一关,你就跟着我当亲随,再也不用做这孤贫困苦的小道童!”
小道童被他吓怕了,只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远处的墙根阴影里,清风观的道士看着欧阳旭狼狈的样子,小声交谈着:“要不还是送点粥过去吧,毕竟是个官儿呢。”刚刚与道童说过话的道士却不满地说:“要
去你去。这种连亲随都没一个的空杆子芝麻官,一看就是贬出来京来的,理他干嘛?呵,一点眼色都没有,刚才不但不给香火钱,还给我摆官架子……”
此语一出,众道士都觉得颇有道理,他们纷纷回到道观内,再不管欧阳旭是饥是寒。
东京桂花巷小院中,宋引章坐在后院里的石凳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瑰丽的晚霞之下,天姿国色的美人低眉续弹的样子好似一卷优美的仕女图,只可惜那琴音
中丝毫不带情感。宋引章仅靠指尖的机械动作弹出了《凉州大遍》的曲调,沈如琢那句“就连脱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曲谱上的每一个音符最终
都化成了“脱籍”二字。
正在一旁晾衣裳的孙三娘见宋引章坐在那里,便叫她过来帮忙,可一连叫了几遍,宋引章才回过神来。
宋引章放下琵琶,走到孙三娘身边,却见绳上晾着几件明显是给男孩穿的衣裳。她有些意外地问:“这是?”
孙三娘没有追究宋引章把她的私事告诉了葛招娣的事,只是叹了口气道:“今天趁着有空,给子方那冤孽做的夏衣,洗过晾过,穿起来才够软。唉,也不知道他爹给
他置办这些了没有。”
宋引章不知道怎么能让孙三娘高兴一点,只能轻声安慰道:“等子方以后懂事了,自然会找你来认错的。”
“但愿吧。”孙三娘又叹了口气,她不想再提傅子方,转而问:“对了,从实招来,上午你跑哪去了,刚才又在发什么呆?”
宋引章红了脸,本想不答,却突生冲动,脱口而出道:“三娘姐,我问你件事。要是有人说他能请动教坊使帮忙脱籍,你觉得,他会是在骗人吗?”
孙三娘一怔:“那个姓沈的?”
宋引章马上摇头,心虚得有点结巴:“不,不是他。”
孙三娘情知不对,她审视地看着宋引章,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你可别又犯糊涂,轻易就信了男人的话,忘了盼儿上回怎么跟你说的?女人贵在自立,脱籍哪是那么
简单的事?老指望达官贵人帮你,那人肯定有其他用心!”
宋引章涨红了脸,却又突然灵机一动:“我说的不是我,是张好好!前儿我去她那合乐,她说池衙内在想法子帮她脱籍呢。”
孙三娘这才放了心,随口说道:“哦,这倒是有可能。池衙内喜欢张好好,又那么有钱,或许找找关系,教坊使就同意了呢。前儿我听街坊们也在说,前头苏员外家
的娘子,以前也是教坊的歌伎,是他帮着赎的身呢。不过呀,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你千万别心急,有顾千帆在,你迟早能恢复自由身的。”
宋引章心中大震,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孙三娘:“顾,顾副使?他愿意帮我脱籍?”
孙三娘不以为意地继续挂着衣服:“当然啦!盼儿说他亲口说的。你呀,就多耐心等一阵吧。”
正在这时,一阵大风突然吹来,把孙三娘刚晾上的手绢吹走了。
宋引章心里有些飘飘然的,说了句“我去捡!”就兴奋地追了出去
门外,顾千帆和赵盼儿仍在絮絮地说着话,谁都不想率先提出告别。
最终,还是赵盼儿先说道:“回去吧,今晚是不是又要接着查帽妖的事啦?”
顾千帆不舍地点点头:“嗯,这两天就该收网了。这事其实就是一群和萧钦言政见相左的人做的,萧钦言原本在寿宴之后就会正式拜相。那些人就想用借帽妖之名闹
事,再配上些‘国有难,妖孽出’的流言,他的首相之位,只怕就悬了。”
赵盼儿听了,难掩担心地提醒道:“你只管追捕帽妖,别的事千万别插手,这些政局倾轧,沾上就不易脱身。”
顾千帆笑道:“多谢娘子教我为官之道。”
赵盼儿挥手正欲打他,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推开,赵盼儿连忙收回了手。
推门的正是宋引章,她一面低头找着那个帕子,一面朝院中的孙三娘喊道:“可能是飞到外面来了,我再找找——”一抬眼,却见顾千帆和赵盼儿就站在门外。想到
能帮自己脱籍的人就在眼前,宋引章惊喜地迎上前去,朝顾千帆盈盈一礼:“您又来了?”
顾千帆早就收起了调笑的样子,恢复了平常的冷淡神情:“是啊,我和她——”顾千帆见赵盼儿羞色未消,转念道:“刚好碰到,就顺道送她回来。哦,对了,那本
《凉州大遍》,你练得如何了?”
宋引章殷勤而激动地说:“已经有七八分了!要不您请进,我这就弹给您听!”
赵盼儿夹在其中有些尴尬,替顾千帆解围道:“顾副使还有事呢,不如改天再说。”
宋引章却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千帆:“可我后天就要在萧相公的寿宴上献艺了,我想让顾副使先听到这首曲子!很快的,我只弹一段!”
顾千帆在赵盼儿的暗示下,只得随之前去。
宋引章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丝毫没注意到两人略不自在的表情,还把孙三娘也拉来做听众。
铮铮的曲声从宋引章手中流泻而出,那曲声洋洋洒洒、一派绚烂。宋引章在动情弹奏之时,她与顾千帆相处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脸上红霞暗生的她手
指轮转如飞,在一串急促的连音后,结束了这一曲。
不懂音乐、只是听个热闹的孙三娘抢先鼓起了掌。赵盼儿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也鼓起掌来。
宋引章满眼希冀地看着顾千帆,紧张地说:“还请副使品评。”
一直闭目细听的顾千帆睁开了眼,看了一眼赵盼儿道:“要我说实话吗?”
宋引章脸色一白,原本欢喜的笑容慢慢褪去:“请您直言。”
赵盼儿猜到了顾千帆要说什么,连连给顾千帆使眼色,可顾千帆却似没看到似的,只听他沉声道:“你弹得很不好。琵琶为心声,下者论技,上者论意。凉州大遍,
本是塞外之曲,写的是壮士征前盛宴,开怀痛醉,如瘦梅有筋骨,大漠孤烟直。正如元稹所言,凉州大遍最豪嘈,可你呢,硬生生把金戈铁马,酣畅淋漓,弹成了柔
弱婉转,欢喜跳跃的小儿女情态。此乃大误也。萧相公是琵琶名手,若你还想在他的寿宴上献艺,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选这支曲子,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宋引章素来是被夸惯了的,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将她的曲子贬得一文不值,她大受打击,险些坐不稳。赵盼儿忙扶住她,用眼神示意顾千帆别再说了。
但顾千帆知道赵盼儿拿宋引章当亲妹妹,他想起早些时候宋引章与沈如琢于湖边漫步的样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琴艺如武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教坊里更
是藏龙卧虎,处处有高人。这些日子,恐怕你过得太闲适了些,才会弹出这样大失水准的乐曲。”
琵琶是宋引章的命,她决不能接受自己弹不好任何一支曲子,她咬牙深深一福,强忍着泪意说:“引章知道错了,引章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苦练!”
顾千帆淡漠:“但愿吧,总之盼你好知为之,不要辜负琵琶色色长之位,更不要让我失望,辜负了我相赠古谱,不忍让其埋没的深意。”
宋引章身子巨震,孙三娘眼见不对,连忙扶起宋引章:“哎呀,这练琴嘛,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天色不早了,顾副使你既然有事,就赶紧去忙吧,盼儿,赶紧去
送送!”
赵盼儿连忙将顾千帆拉到院外,边走边埋怨:“你呀,我都那样跟你使眼色了……”
顾千帆在不解地:“难道我说得不对?我不信你听不出来。”
赵盼儿一时噎住,又改口说:“就算对,你也不能那么说啊,引章她打小心思就重。”
顾千帆叹气:“又来了,你哪是认了个妹妹,分明是养了个女儿。我刚才那么说,也是在尽做姐夫的职责。我今晚警醒她几句,来日萧府寿宴上,她想必也能稳重大
方许多,不至于在诸多贵人面前失仪。”
“行行行,反正你都有理。”赵盼儿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裳,无奈地说,“自己小心些,回去记得看看你腿上被池衙内咬伤了没有。”
顾千帆对她做了一个无声的“汪”的口型,冷着脸走了。
赵盼儿一愣,尔后笑了起来,随后,她想起房中的宋引章,又急急赶了回了宋引章的房间。
“引章,引章?”孙三娘轻轻推着宋引章。可宋引章抱着琵琶,一动不动,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见赵盼儿进来,孙三娘忙道:“你快来看看,她好像被说得魔怔了。”
赵盼儿忙上前察看宋引章的神色,她试图一点点欲掰开宋引章紧紧扣着琵琶的手指,可宋引章仍然僵直得像石头一样。
“啊!”一声尖叫响起,赵盼儿和宋引章都吓了一跳。
提着篮子的葛招娣突然她们身后冒了出来:“别怕,这叫吓回魂,看,引章姐已经好了。”
果然,被吓了一跳的宋引章已经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她看着赵盼儿,眼睛渐红,喃喃道:“盼儿姐……”
孙三娘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引章与盼儿最亲,这时候肯定只有盼儿能开解得了她,忙拉着葛招娣走出了房间。
房间内,宋引章的表情如同受惊的小鹿,她可怜兮兮地问赵盼儿:“我这回,真的弹的有那么不好吗?”
可赵盼儿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宋引章的泪水又猛然滑落。
赵盼儿用手绢给宋引章拭着泪,鼓励道:“越真实的话,往往越伤人。可我们女人,不就是在一次次受伤之后,才慢慢变得越来越坚强的吗?别灰心,你的琵琶技艺
在我眼中仍然是天下第一。顾千帆劝你换一支曲子在萧相寿宴上献艺,咱们偏不听他的。好好练上几日,到那天我相信你一定能技惊四座,那时候咱们再逼他收回前
言,向你赔不是,好不好?”
赵盼儿的话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抚平了宋引章的受伤的心灵。渐渐地,宋引章眼中燃起了斗志昂扬的火焰。“好!”宋引章重新抱起琵琶,专心致志地弹了起来,
这一回,她的曲声一改之前腻腻歪歪的小儿女情态,当真有了几分顾千帆所说的那种“金戈铁马”的意境。
赵盼儿看着宋引章忘我弹琴的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深知,像引章那么骄傲的人,这心里的不甘心,只有通过这种法子才能释放得出来。
另一边,已经走到了院中的孙三娘正与葛招娣聊着天。“你上哪去了,刚才一直没见你人影?”孙三娘挺长时间没见葛招娣的人影,早就想问了。
葛招娣给孙三娘看了看自己的篮子的鱼:“我去淘塘了,还捉了一条鱼呢!今晚咱们有鱼吃了!”
“真贪玩。”孙三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葛招娣的脑门。
“我不是贪玩,我是去挣钱啦,塘里淤泥深了鱼就不肥,所以得定时清理,一天能有五百钱呢。活儿是陈廉介绍的,工头也不敢昧我的钱。”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赚大
钱了,葛招娣喜滋滋地说,“以后茶坊休息的时候,我都去,比在码头搬货还清闲!”
孙三娘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不由奇道:“陈廉?你们和好了?你干嘛那么拼命啊?我们给你的工钱,可不少啊。”
葛招娣不假思索地说:“是不少,可钱怎么会嫌多啊。我这是在存嫁妆呢。”
孙三娘没想到葛招娣个头不大,已经想着嫁人了,她忍不住笑问:“嫁妆?你才多大点,就这么着急啦?”
葛招娣摆出了一副老成的样子:“当然得着急啦。咱们大宋女人想要过得好,嫁妆就得多。我娘——”话音未落,她赶紧改口道:“我梁州的朋友跟我说,当年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