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兰沉着的脸终于变色,“你…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偷袭?”

 

千姿目露怜悯,他喜欢看到敌人的脆弱,轻轻撕拉伤口,对方会露出更多破绽。

 

“你们的行军路线,早在我掌握中。你既知深入虎穴,难道我北荒就没有大好男儿,去策反联军的人?”

 

他远远地瞥了紫颜一眼,要不是景范与艾冰亲善,得对方的人在西域牵线,他们也不会如此顺利。两方联军所谓的对峙,不过是掩饰背后的角逐,没有算错的话,此刻他的人应该已埋伏在梵罗军偷袭的路线上,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卑鄙,你无耻!”阿尔斯兰暴喝,一连串西域话骂了出来,越说越急。先前他以为稳操胜券,远有大军偷袭,近有使虫师暗杀。

 

不,他还有底牌,阿尔斯兰狞笑的目光扫过千姿和照浪。

 

“今夜动手的,不只是我!你们以为梵罗只有一路大军?”

 

照浪嗤笑出声,视王子如蝼蚁,亲手捏死的感觉真不坏。他有意无意地往诸师的方向瞥了一眼,悠悠地插嘴道:“你是想说,于夏国主被你打动,要出兵偷袭我们?很遗憾,于夏的大军虽然已近苍尧,却是来相助协防的。于夏是苍尧最大的盟军,而离珠郡主也将嫁给玉翎王,通天城就是她的嫁妆。两国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你们梵罗。”击败玉翎王,或是擒下他这个梵罗王子,于夏选择了风险最小的一条路。

 

阿尔斯兰咬牙切齿,他更恨照浪的翻脸无情,当即骂道:“中原人最是狡诈,玉翎王,照浪既能出卖我,也会出卖你!”

 

桫椤玉容微微变色,双眸旋即蒙上一层水汽。像是被她目光中的凄凉所伤,千姿没有看她,也没有理会阿尔斯兰的叫嚣,自言自语地道:“此后,北荒会有两位皇后。”

 

他金口玉言一出,这绮绣华筵上残破的景象同样出现在桫椤心中。春宵寂寂,刚才那永夜的一幕,宛如她此刻心境。

 

千姿没有对她说“对不起”,他开不了那个口,不是因为骄傲,而是因为惭愧。他以为只手遮天,他是北荒高高在上的帝王,可是他发现依旧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踏上最高处,于是联姻这个最简单易行的砝码,被他拿来了。

 

他默默伸出手,握紧了她。

 

思如潮水向她涌去,可是,她松开手,木然退后。她不想探听他的心意,不想被刺得鲜血淋漓,成为王后已是他的恩赐。

 

凌驾所有北荒女子之上。不,这句话刚说完,就变作一个笑话。她早知有这一天,可是来得太快了呵,不等他再多宠她一会儿,他已在施舍他的怜悯。桫椤不想看,不想听,不要知道他是心安理得,还是愧疚隐忍。

 

今夜,恶虫的狂暴,霁月的琴音,凌波的歌声,种种魄力勇气都超越了君王的权势,让她看清他的脆弱。桫椤明白她最终会接受一切,因她也是那样的软弱,只要与他相关,就无力抵抗。

 

可是,哪怕一夜也好,她要脱离他的视线,静静地回想,曾有过的幸福。

 

千姿再次握住她的手,执意紧抓不放。

 

我要你知道我的心。我要的是千秋功业,要的是北荒百姓都能记得我的好,即使我身化劫灰,我留下的霸业仍然护佑苍尧和北荒。世人将传颂我的名姓,后世再没有超越我的帝王。这广袤的宏图正在徐徐书写,于夏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有力的盟友。若不是于夏国主太多疑,我本不想联姻,但要取信于他取信四大国,就不得不走这条路。

 

桫椤星目闪烁晶莹,是了,她可以明白他,但是他永远听不见她的心声。她忍住难过,点了点头,千姿心下一松,无奈地目送她离去。阴阳的雪貂放出了一群凶猛的鬣狗,正杀气腾腾地围绕着太师,等待护送王后回明光宫。

 

夜来风雨最伤人。这一夜,心怀失落的人太多。

 

璇玑遥视千姿,本是她夫君的男子,要做她妹夫了。她记得与他的三天相处,神魂如醉,仿佛甘美的鸠酒。离珠自幼不沾尘世,如何应对这北荒唯一的皇帝?一时愁肠百结。

 

丹心目不转睛看着她,璇玑一羞,啐道:“看我做什么?”丹心道:“照浪刚才故意对了你这边说话。”璇玑恨恨地道:“那家伙良心很坏,元阙早些砍了他就好了。”丹心迟疑了一下,笑了笑道:“你说,你妹子要嫁人,我们送什么贺礼好?”璇玑吸了口气,“咦,这倒要好好想想,总不能比你给他做的礼器差。”

 

“嗯?他?”丹心挑眉看她。

 

“玉翎王。”璇玑神色如常。

 

丹心笑道:“好,我便做一顶凤冠,保管比皇冠气派。”

 

璇玑恍惚地一笑,想起离珠与她命运交错,这或许就是缘分。她依恋地凝视丹心的眼,他微笑着牵她的手,引她避开一地的虫尸。

 

两人这边低声细语,不远处紫颜望了桫椤的背影,想起蒙索那祝福之盒。国家的利益,君王的颜面,往往高于世间男女的情感。最好的归宿,从来不在宫阙之中。姽婳也不禁想到徒弟尹心柔,能走出深宫,天地之大尽情逍遥,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假冒使团的胖使虫师被捆得扎扎实实,丢在阿尔斯兰身边。他脸上并无惧意,一身横肉堆砌着,仿佛褶皱里也藏了无数细小的虫豸,随时冒出来咬人。

 

“我们回不去了,你怕不怕?”阿尔斯兰忽然笑问他。

 

“愿与王子同生共死。”使虫师低下头,恭谨地道,脖子上有一道道黑线掠过,细看去,竟是两三条蜈蚣。

 

“你有什么心愿?”阿尔斯兰似乎在交代后事。

 

使虫师一怔,抬头对了阴阳倨傲地道:“我想见那个弹琴的女乐师,还有那个歌手。”

 

霁月与凌波听见,不觉慢慢走近,想听他要说些什么。千姿凛然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空气中有种风雨欲来的危险味道,紫颜霍然朝霁月冲了过去。

 

阿尔斯兰冷冷地望了霁月和凌波一眼,突然张开了嘴。

 

一道森寒的白光疾射霁月额头,霁月愣愣站着,眼前仿佛又见,跳崖那时簌簌风过,在坠落中清晰看见过往。那白光旋即扩大,如一张光网,向了霁月、凌波、乃至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千姿笼罩过去。

 

萤火发足狂奔过去,疾如一道清风,白光却是追不及的闪电,眼看要击中霁月时,紫颜就像一面盾牌,迎面挡上。长生远远目睹两人前仆后继,只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了他们赴难,束手无策。

 

照浪瞥见紫颜的身影,讶然伸手,似乎想阻止。但见那白光击在他身上,忽如玉碎,千万片星光浮动在半空。朦胧而圣洁的光辉自紫颜的心口射出,侧侧惊魂未定,看到那光芒后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