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嘻嘻一笑,倒出霹雳子里的硫磺粉末洒满衣上,一跃而出,向侍卫借了腰刀,把宫烛削成一段段,挖出烛芯点燃了,如花灯漂浮在水缸中。每当一处皎皎光华亮起,无数夜蛾投火而去,看得璇玑掩口疾呼。丹心矫健地跃往他处如法炮制,浓烈的硫磺气息熏得蛾子离他甚远,只须小心不要引火自焚。
蒹葭喝道:“我要迷迭香、百里香、丁香、甘菊和鸢尾草的香料,驱散夜蛾。”姽婳和傅传红从香囊里取出香丸递上,蒹葭道:“不够,大家香囊里有这些香料的,都给我。”众人纷纷解囊,皎镜旋开一只药瓶,将里面的汁水涂抹在脸和手上,“这药剂可以驱虫,只是配的不多。”蒹葭道:“快带几个人去抬香炉,记得在哪里么?”
元阙道:“我来领路。”皎镜忙替元阙、炎柳、长生、卓伊勒涂上药汁,四人冒了蛾雨,抬来殿中香炉聚在墟葬布好的阵中。蒹葭与姽婳一同动手熏燃,朱火青烟暗暗于炉中氤氲,阵中诸人见夜蛾果然避而不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紫颜左右看了看,“王上人呢?”
不断有躲闪不及的惨叫响起,阴阳早已扑回宝座上,把千姿拉了下来,八音与凌波亦赶去护卫。此时不少夜蛾或被烛火燃尽,或没入清水,但蓦然之间,像是有无形的手在阻拦,它们忍住火光的诱惑,重新在空中聚拢,不再朝水缸飞去。
少年歌手突然像着魔了似的,发出刺耳的尖叫,八音吓了一跳,正想训斥,叫声如惊啼婉转生波,一口气绵绵不绝。凄厉的叫声刺得人心难受欲呕,千姿沉着地望了凌波,不惊不怒。
霁月的琴声就在此刻再度响起,如玉炉吐出的香雾,瞬间笼罩少年。琴音似弓弦,将凌波尖细的歌声弹出甚远,仿佛放出了一去不回头的利箭。众人悬起一颗心,听他的气息绵长不断,歌声泠泠不绝,而利箭搜寻着敌人,不到见血不回转。
八音抱琴的手无力垂下,琴身重重坠地,咚的一记闷响,敲碎他多年自得的那颗心。他想起往日在音韵乐律上,仿佛纵横北荒没有对手,多少门人子弟,多少乐工舞伎,以得他指点为荣。可是他的心,他的手,他的耳朵,终是钝了,老了,聋了。
可怜白发生。不是成熟,而是沉沦,他沉迷于权势声望织就的金光大道,丝弦上的音节不再敏感如昔。八音一阵心凉,原来他已经没用了。
他蓦地回望凌波,少年眼中的朝气多像曾经的自己。他要用余生,好好栽培这个少年,或许,那样才能挽救末路穷途的自己。
阴阳竖耳聆听,突然殿中扑通一声,他冷笑疾奔过去,揪出一个胖子。水光掩映下的烛火,几乎被夜蛾扑灭,残余的一点微茫亮光,照在胖子脸上,正是那个狡猾的使虫师,手上虫笛碎裂。
全力用虫笛控制夜蛾的他,被凌波的歌声与霁月的琴声扰了心神,露出了身形。
千姿极为警醒,立即命侍卫打开殿门。一时光明大盛,外间长龙般的火光如丹霞射目,困在殿中的人欢喜高呼。失却控制的夜蛾,陡然发觉殿外明晃晃的火光,迅疾地往外扑去。
霁月望了夜蛾飞走,毫无欣喜之容。紫颜察觉她心情忧伤,问道:“今晚幸亏有你,为何闷闷不乐?”霁月勉强一笑,“虫蚁虽小,亦是生命。人且偷生,何况它们受人驱使,并非所愿。我的技艺若能再高明一些,叫它们摆脱那使虫师的控制,该有多好?”
紫颜微微沉吟道:“虫蚁心智不高,于乐理无感,或能凭音高操纵,难度极高,你既有心,不妨先了解使虫师如何操控。隔行如隔山,若能走到山那头,难题自然而解。”霁月谢过,若有所思地凝望殿中。
轻歌领了五百人,手持火把赶到流霞殿,看到夜蛾如云,差点疯了,发狂地命人用火烧飞蛾。蛾群如惊飙袭向众侍卫,火焰烧得落蛾如雨,偶有侍卫被夜蛾扑上,同僚毫不留情地把火把贴近,炎炎火光灼烧了蛾子,也无情地烧去受害者的眉毛头发。就在这近乎自残的混乱攻击下,夜蛾如狂躁的野人,空有力气却不知如何用劲,逐渐被灭杀了大半,余者向宫外仓皇飞去。
轻歌顾不上缠斗,领了大半人马冲进殿中,迎面看到千姿坐在红锦地衣上,神情自若,桫椤倚靠着他歇息,阴阳与八音、凌波恭敬围坐在旁。四周虫骸堆积,凌乱的战场有种荒谬的残忍。
诸师和使团的人正在救助伤者,轻歌忙向玉翎王行礼,说道:“王上受惊了,御医马上就到,外面飞蛾必灭,请王上不必忧虑。”千姿柔声问桫椤:“你和孩子可好?”桫椤眸光流转,“我没事,到底是谁主使?不要再有下一回。”
照浪押了阿尔斯兰,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他与几个侍卫皆是毫发未伤。
千姿冷笑遥望梵罗王子,“没耐心的王子,成不了大器!”矜持中看了桫椤一眼,笑道,“比我当年,远远不如。我不会给敌人机会。”桫椤轻抚着衣袖,见他依旧意气风发,不由浅笑。
“早知如此,你该让我见见他。”桫椤幽幽说道。她可以看透人心,这是千姿手中的利器,就算这传言已然散播出去,深信的人并不多。如对方不设防,越发能洞悉透彻。
千姿摇头,他的骄傲不允他让女人辛劳。
“你既为王后,就不再是从前的巫女。”他在她耳边低语,如温存时的呢喃,听得她一阵心动,“你要记着,很快你就是北荒之后,与我共享这浮世一切的尊荣。当年你助我一臂,我还你一个大好江山,终生凌驾所有北荒女子之上。”
桫椤痴痴望了他的眼,睥睨天下的男子呵,你不知道,我要的,只是你一颗心。
能洞察人心的我,偏偏猜不透,你真实的心意。你是为了江山的稳定,才没有废去我这个王后,还是真的对我用了心?若你能明白我,不必用繁华装点我的凤冠,我一样是北荒最幸福的女子。
桫椤低下头去,她还能再贪求什么?这男子已给了她一个天下。世人会传颂他的名字,而她也会与他牢牢绑定在一起,待到百年成灰,依然可以相随。
她应该满足。
何况如今,有了他的骨血,小小的生命继承了他的血脉,与她合而为一。无论如何,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印记,和她血脉相连,密不可分。
他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君王。
阿尔斯兰被侍卫押了,踢了腘窝叫他跪在宝座前。梵罗人高昂着头颅,那抹小胡子嘲讽地笑着。千姿轻笑一声,西域人以为他们仍有凭借,那就把真相揭开来给他看,让他心服口服。
“你莫要得意!无需几日,你的死期就到了!”阿尔斯兰冷笑。
“哦?就凭梵罗那八千人?你以为他们假装扎营,暗地翻越伊勒山,绕过亚狮国,想直扑苍尧——我会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