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青鸾是情艺双全,侧侧则是以情入艺,由情生艺,爱恋情痴成就她绝世无双之技。相思如水,穿石磨杵,任情劫磨砺了心志,修炼成女中豪杰。
思索了前缘旧梦,侧侧专心致志地凝神绣像,有过梦里一回演习,落针疾如密雨,刹那间绚烂芳华开遍。两个弟子心动神驰,恨不能有身外化身,把诸般针法尽数记下。
临近午时,显鸿进屋恭谨说道:“大师的蛊毒虽解,但太师对那奇兽很有兴趣,想为玉翎王献瑞,现下正赶往羲芝岭。我与丹眉、皎镜两位大师商量过,他们同意等几日再走,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堂主客气,我自然愿意多歇几日。”
蛊毒既解,侧侧无事一身轻,持了绣绷踱到明月台上。凭栏远眺,碧空如洗,羲芝岭隐在重重霜雪中,如美人半遮容颜,难掩清丽秀色。玉簪替她披上紫绮裘,持了青罗伞遮风,两人静静立了片刻。
侧侧想起梦中骑马上山,遇见祈如的情景,浅浅一笑,有暇时当绣画记叙这一场情梦,他日见了紫颜倒是个不错的谈资。
玉簪道:“坊主笑些什么?”
“你说,若有神通洞悉他人心事,好是不好?”
“不好。”玉簪答得极干脆,侧侧一愣,听她续道,“我素来多虑,自个儿的心事已铺天盖地忙不过来,再偷窥了别人的心意,岂不是动辄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耳根清净,不贪图什么神通为好。”
侧侧笑了起来,这弟子率真可爱,是个明白人。
玉簪秀目轻扫,知道侧侧的心思,便道:“坊主,我没有修炼神通,却知道你的心事。”
“不许胡闹。”
“坊主的心远在天边,只盼那人从南方早早赶来。不然,我们带的那二十多件锦缎衣物,不知要便宜了谁。”玉簪遥指天尽头,丝丝纤云,宛若归字,“可恨没法云中传书,要不然,他知道你中了蛊毒,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飞过来舍身相救。”
侧侧今次竟不曾骂她,望了天边云端,曼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记挂他,我不想他为我担心。”
玉簪怔怔地道:“这又是何苦?难道让他忧心一次不好么?”
侧侧摇头,徐徐说道:“他心中有我就好,我不想故意试探他的心意…”说到一半,含笑看着玉簪。玉簪情知僭越,不由得借口风寒,陪她往屋里取暖去了。
后半日,侧侧仍是守了熏笼刺绣,绫绢上逐渐花光明媚。玉簪与流苏未见过紫颜,不时瞄上两眼,一见就如蝶恋了花,蜂扑了蜜,舍不得挪开目光。
如此绣了两日,听说阴阳往羲芝岭寻觅奇兽去了,骁马帮浩荡地跟去一队人。又过一天,显鸿传回消息说遭遇了兴隆祥的人马,各自布了陷阱,只看谁家运气好。侧侧绣完画像,想起梦中故事,寻到皎镜屋里对他说了始末,笑道:“大师只当是闲话,做不得数。”
皎镜皱眉道:“你说梦见兴隆祥有个青衣男子,是来自药师馆的医师?”
侧侧道:“是,梦而已,当不得真。”
皎镜道:“未必是假。那日来的人中,的确有一个青衣男子,始终不离风功左右。既是如此,我会让骁马帮的人留意。”
侧侧不解地道:“为何我会梦得这般蹊跷?”
皎镜凝神想了一想,叹道:“我借你一梦驱毒,事先不便说透,免你先入为主有了成见。梦境是何模样,我不知端倪,真要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必是夙夜的手段。”
侧侧释然一笑,她心有千千结,如今一梦圆了心愿,再不觉别离是苦。由此看来,蛊毒对旁人是祸,对她是福,熬过刻骨之痛,反而把一腔闲愁幽恨化去。
告别皎镜,她信步走出楼阁,娉婷伫立在高台上。清风拂过,衣袂飞扬,宛若春江岸边的柳丝,意外地踏实安定。
她依依望远,仿佛眼花,遥遥看见天边有人影闪烁。侧侧定睛再看,远处飞来一只青色大鸟,翠羽如玉,澄艳流光,鸟背上坐了一人,恍然若仙。
她扼腕掐指,唯恐又是一梦,倚在栏杆上听风吹过,檐上风铃作响,青山白云变幻。
明月台上,侧侧神思恍惚,忽闻呖呖清鸣,大鸟如飞虹倏地电射身前,背上男子粲若春容,眸如琉璃,含笑对她说道:“我回来了。”
这高台,这重岭,这风日,这天地。一时间,天花乱坠,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山川草木为证,北地霜雪可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
他一身素淡的半旧衣裳,随意挽了发髻,神态超逸,与世无争。侧侧歪了头看紫颜半晌,抿唇微笑,也不言语。别后三百多个日夜,终得一见,两人遥相对望,柔情绵绵。
“你怎地不说话?莫非忘了我不曾?”紫颜眼波一横,溶溶清光随之流转。
“我怕是一场春梦,了无痕迹。”她缓步上前,小心地抚摸飞鸾的青羽,触如丝缎柔滑。鸾鸟把鸟喙伸了过来,亲密地在她手心挠痒。
絮絮往事扑面而散,侧侧咬了咬唇,他确实是回来了。
“当年我胡诌说乘鸾而至,如今真的坐了它来,你又当是梦。天可怜见,白白逼夙夜施法,耗费他吐血之功。”他拍了拍飞鸾,青鸟昂首鸣叫,清声如箫弦。
侧侧忍俊不禁,吐了吐舌头,“糟了,他吐血,我师父岂不心疼坏了?罪过,罪过。”
“你师父也担心你呀,他们不日就要启程,大家终可团圆一聚。”
“你穿得这般素淡,莫不是改了性子?”侧侧俏笑一声,想起他挚爱的华衣美服,上下打量,“我绣了衣裳给你,二十多件,不知够不够。”
“夙夜那个清净人,衣裳不是黑就是白,我能不素淡嘛!就知道你会为我打算!”紫颜笑眯眯跃下飞鸾,静静把她拥在怀里。那青鸟凝视两人相依的身影,咕咕叫了一声,展翅高飞而去。
咚咚,咚咚,听见对方的心跳,平生此刻,最是安然。
“一年不见,你我好像生分了。”紫颜喃喃说道,见侧侧神色克制,不像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心生苦恼。
侧侧莞尔,想起那场大梦,几番动情,把重逢的喜悦都耗尽了。如今真该欢喜了,却只是在心底畅快。
“你这一年片字不写,锦书不寄,哪有资格怨我?”她粉面一寒,想起这三百多天来肠断心伤,忍不住揪起他的耳朵,啐道,“说,夙夜究竟把你关在什么地方,弄得音讯全无?”
明月台上隐隐多了嘈杂的笑声,她回首一看,明里暗处探头探脑的藏了不少人,一个个躲着偷看好戏。
紫颜牵过侧侧的皓腕,温驯地说道:“我憋在水晶棺,沉入灵泉底,简直是个活死人。在那里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神思昏昏如睡,与断气也没什么分别。如此苦苦养了一年,好容易脱身了,眼巴巴赶来寻你…说起来,此刻见到你,仍觉像梦中一样。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
他掰开侧侧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地挠着。侧侧呵笑收手,她把梦境当作现实,紫颜把真实看作幻梦,情到深处,莫非都是真假难辨。
她笑了一场,想他那样喜爱花团锦簇的热闹,竟生生在水下埋了一年,不免怨道:“夙夜不是神通广大么,也不想个好法子,让你如此受苦。我…不怪你,只要你无事就好。”
紫颜灿然一笑,冶艳容华摄人心魄,侧侧微一恍神,想起过往无数片段,心情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