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小师妹,他早已经看出来,绝非是寻常女子。

况且先前扬州流民案,她也亲自参与其中,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早已经历练了她。

“没想到你倒是对她有信心,”姚寒山微怔。

傅柏林撑住手中油纸伞,低声说:“先生,有您在灼灼身边,我相信西北大营兵权,定能唾手可得。”

“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起程吧。”傅柏林又道。

姚寒山点了点头,在他的护送之下,登上了马车。

*

沈绛从上了马车开始,又陷入了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耳边的大雨一直没有停下。

她只能紧紧抱着怀中的刀。

可是先前她一刀刺入谢珣腰腹的一幕,不断在她脑海中想起。

突然,她的思绪似乎又想到了故衣胡同,那时候她是衢州来的落魄小姐,哪怕身上有银子,也不敢大手大脚。

生怕被人发现,她是沈作明的女儿。

唯有隔壁的那位三公子,叫她放下了心房。

他不顾危险,带她去天牢见爹爹,在护国寺她深陷重围,是他拉着她进入了躲避的暗格之中,在欧阳泉别庄,他是浪荡富家公子,带着她这个小丫鬟,一路去取证据。

一幕幕,如闪回般闯入她的脑海。

沈绛知道自己将阿鸢的死,怪罪在他身上,实在是太没道理。

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若非是他带阿鸢入宫,或许阿鸢就不会死。

待马车抵达驿站时,车夫掀开帘子,这才发现沈绛病了。

不知是她淋了雨,还是因为心伤太过,整个人发起了高烧,脸颊通红,连意识都是模糊,一直昏迷不醒。

姚寒山本就懂医术,当即开了药方。

让人立即去附近的市集采买药材。

待药材买了回来,姚寒山亲自煎药,喂给沈绛喝下。只是她病的太过厉害,连嘴都张不开,汤药喂了一碗,只怕连一半都没喝下。

行程一下就被耽误了下来。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绛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皮,觉得沉重的厉害。

“先生。”

她望着坐在桌边的人,姚寒山亲自守着她一天一夜。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又是文人,看起来格外憔悴。

“灼灼,你醒了。”姚寒山松了一口气。

沈绛眼皮都眨不动了,只是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姚寒山说了个地名,沈绛一听,有些恍惚,她说:“居然刚出京城地界,岂不是离西北大营还有好远好远。”

“不行,咱们得立即赶路。”说着,她居然掀开被子要下床。

姚寒山立即上前,按住她:“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赶路不着急,咱们等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再起程也不迟。”

沈绛苍白着一张脸,她眼睛本就大而明亮,此刻脸颊消瘦下去,一双眸子更是大的分明,只是那双永远澄澈,犹如盛着夏日灼光的黑眸,此时犹如熄灭了光芒。

暗沉的厉害。

她望着姚寒山,几度想要开口,嗓子却又仿佛被堵住了,终于,她哽咽道:“我没用。”

姚寒山望着她颤抖的嘴唇,没来由的心疼。

到底是自己教养长大的。

“你怎么会没用,是先生没用,让阿鸢入宫的决定,是先生决定的,”姚寒山望着她,还是决定把这个真相告诉沈绛。

沈绛有那么一瞬,是愣在原地。

她手肘撑在床榻上,茫然无助的望着姚寒山。

直到她失声痛哭,浑身颤抖,她哭的那样厉害,一边哭一边呜咽:“我好没用,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生病,我还得去见爹爹最后一面。”

她一字不提谢珣,仿佛不提,便能忘记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第143章

窗外的大雨早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沈绛躺在床上,突然是下定决心般,微撑着起身喊道:“阿鸢, 去告诉先生,不论如何, 我们明天都得去启程。”

她一口气说完,外面没有丝毫动静。

“阿鸢, ”沈绛又下意识喊了一句。

直到外面依旧是寂静无声, 沈绛突然意识回笼,这才想起来。

这个世界上, 再也没有一个叫阿鸢的姑娘。

再也没有一个,只要她喊一声, 就会在近处回应她的人了。

沈绛心底再次悲从中来,那种无力感、折磨感,一阵阵袭上心头。

这次跟头,是她平生从未栽过的。

她先前虽经历过沈作明入狱,可是身边有人扶持, 哪怕敲登闻鼓,告御状, 舍了一身剐, 却也真的把皇子拉下了马,自身反而未受什么损伤。

她这一路看似凶险,却每每总能逢凶化吉。

唯有这次, 她亲眼看着阿鸢被打死, 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 只要想起就会折磨着她, 一次又一次, 想一次就会折磨一次,如刀割,如剜心。

只是这样的感觉,反而刺激着她的思绪越来越清楚。

先生要带她前往西北大营,除了为她父亲收殓之外,还有就是奔着西北大营的兵权而去。

不管是卫家还是沈家,在西北经营了这么多年。

她身负两家的责任,才是最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人。

况且阿鸢的仇,她要报。

这笔血债,她迟早要让他们还回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沈绛侧耳听了几声,只觉得夹杂在其中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最终强撑着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就见不远处的院内,清明一脸气愤道:“你们凭什么赶我走,我要见三姑娘。”

“先生说了,三姑娘正在静养,谁都不许打扰。况且你本就不是三姑娘身边的人,”拦着她的人义正言辞道。

沈绛定睛看了看,这人是姚寒山身边的侍从。

直到清明瞧见房门打开,望过来,惊喜喊道:“三姑娘。”

“清明。”沈绛见到他,还以为是谢珣派他来,与自己说些什么。

清明直接推开面前挡着的人,冲了过来,沈绛看着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三姑娘,我想跟你一起走。”清明一口气说道。

沈绛微怔的望着他。

她有些没懂他的意思,“你想跟我走?”

“我不想留在京城了,我知道您离开,肯定是要给阿鸢报仇,所以我也想跟着您,”清明语气坚定。

这一路上他策马追上沈绛,哪怕被人阻拦,也不在乎。

沈绛凝望着眼前的少年,初见时他眼底盛满清澄光亮,如今他眼底有怨、有恨、有怒还有痛。

那座皇城埋葬了他们在意的人,他们却只能仓惶离开。

“日后我会一路漂泊,更不知前程在何方,”沈绛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惨淡笑意。

雨后的天空,依旧有着一层散不去的灰色阴霾,一如覆在他们每个人心头的阴影。

清明望着沈绛,眼底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从未离开谢珣身侧半步,哪怕是晨晖,世子都会将他留在京城里,反而只会带着自己。

可是这次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便是带着再也回不去的觉悟:“我自幼跟着殿下,什么苦都吃过,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为阿鸢报仇,我都不在乎。”

沈绛心底的那些彷徨,仿佛也在这一瞬被彻底扫清。

连清明都尚且有这样的勇气,她亲眼看着阿鸢死在自己面前,为何不敢去争。

“对,我们要替阿鸢报仇。”

次日一早,姚寒山刚起身,准备让人再给沈绛煎一副药。

可他一出门,就发现自己的侍从正在搬着行礼,他们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这么多人也就几个箱子,一辆马车便足以装下。

“先生。”他回头,就看见束着长发的沈绛,出现在身后。

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此刻似乎好看了不少,但是病容未曾完全褪去。

沈绛说:“西北大营的消息传来,路上虽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但咱们的脚程还是不够快,所以我想从今日开始,轻装启程。”

姚寒山不免担忧:“你的身体还未彻底恢复,此时强行上路,你能吃得消吗?”

“先生,不必忧心我,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沈绛声音虽低却坚定。

见她如此坚持,姚寒山也不再劝诫,毕竟他也想要尽早赶到西北大营。

越早到,就是越是能控制情况。

于是一行人,日夜兼程,不停赶路。

路上哪怕因为错过了驿站,只能在野外露宿,沈绛也没有一丝抱怨,她的身体依旧还未完全恢复,但是比起那日的情况已好了不少。

这一路越走越临近边关,周围景致都与先前看见的不一样。

沈绛曾在江南待过数月,江南哪怕是在冬天,依旧会保持几分绿意盎然,小桥流水的精巧,似乎镶嵌进了江南的骨髓之间。

美得精秀,美得细致。

而这一路往西北而行,哪怕如今是春日,周围也是肉眼可见,越来越多的黄色。

骑马一整天下来,头发上全都是细细的黄沙。

仰天关位于勾注山脊,地处要塞,山岭高峻,沟涧曲折,是以雄关依山傍险,乃是大晋阻挡外敌的第一道军事防御线。

因此仰天关又有‘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之名。

西北大营便在仰天关内,与临近的雍州城也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距离。

沈绛他们越是靠近雍州城,就能感觉到那股紧张肃杀的气氛。

西北大营主帅沈作明战死的消息,早已经藏不住,边境百姓难免人心惶惶。

沈作明乃是一直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尊战神,谁都没想到战神也会有死的这一日,原本以为那些战事都被挡在仰天关之外,可是现在随时都有被兵临城下的危险。

谁都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北戎人的铁蹄会不会踏破他们的家园。

甚至沿路的官道,沈绛看见了举家迁徙的人。

这日沈绛在路边歇息,就瞧见一大家子也停了下来。

她拿着手中的面饼,细细嚼着,对面的小女孩似乎有些饿,一直盯着她的面饼看个不停。最后还是沈绛主动掰开一块,递了过去。

小女孩望着她,又望着身侧的阿爷,并不敢接下。

沈绛塞到她手里:“吃吧,姐姐包裹里还有好些干粮呢。”

“这位小姐,使不得,”小女孩的爷爷赶紧道。

沈绛轻笑:“能遇到都是缘分。”

随后小女孩的爷爷这才点点头,小女孩接过面饼。

沈绛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去?”

“我们从雍州来,去往关内,不管去哪儿,总比待在这里好。”面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者,哪怕一眼就能看出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却依旧有种被岁月历练的睿智。

听到这话,沈绛忍不住问道:“雍州的情况不是还有二十万大军?”

老者摇摇头,叹息道:“长平侯一死,谁人能撑起这片天地,我听说北戎部落出了一个了不得王子,长平侯便是死在这人手中。咱们雍州要变天了。”

沈绛捏紧手中面饼,低声说道:“老人家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长平侯不在了,不是还有其他将军。”

“不是老朽要说丧气话,其他将军一直以来都在长平侯手底下打仗,如今主心骨倒了,谁能站起来撑起这片天。”

沈绛仰头看着头顶,虽说塞北的环境恶劣,可是景致却是格外大气壮阔。

特别是头顶的这片天空,沈绛从未在京城或是江南,见过这样辽阔湛蓝的天空,如同被水洗过的蓝色,干净的让人舍不得眨眼睛。

空气中吹过的风,都带着塞北的味道。

沈绛沉寂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有的,卫楚岚死后,有沈作明。如今沈作明死了,也会有新的战神出现,保护这片土地。”

老人家闻言,脸上极是惊诧,许久,他轻声说:“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竟还有如此见识,卫公的名讳,老朽也不知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他这么一说,让沈绛也是一惊。

她没想到一个乡野老者,居然也知道卫楚岚。

沈绛禁不住问道:“老人家,你也听说过卫楚岚?”

“你这小姑娘,小看我老头不是,卫公虽然已经死了十八年,可是他的名讳,老朽又怎么会忘记。而且我想这仰天关内的许多人,都跟我一样,从未忘记过。”

从前沈绛只在卫楚岚的旧部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先前先生怒极斥她,沈绛清醒之后,心中也有后悔。

如今她头一次从一个陌生老者口中,再次听到关于他,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大概也是因为在这道上,不用担心周围有探子,又因为沈绛乃是陌生人,老者似乎止不住了话匣子,他说:“当年卫公年少,便投身西北大营,不过几场仗打下来,便叫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厉害。”

“就说他对付那些北戎蛮子,那叫一个英勇,永隆三年时……”

老者似乎也难得有这样的谈性,说起来陈年往事,神采飞扬,最后不仅沈绛坐在一旁听着,就连清明还有其他侍卫,也纷纷坐下,听着他说话。

说到精彩处,众人大笑不已,唯有沈绛心头有着浅浅感慨。

原来他是这样的卫楚岚。

第144章

都说近乡情怯, 当从姚寒山口中得知,明日他们就会到达边境雍州时,沈绛心头也升起了一股淡淡, 说不上是情怯还是胆怯的思绪。

夜里的时候,因为边境不比别处,驿站都有些少。

因此他们晚上是在一间破庙中落脚,沈绛睡在马车上, 清明在下面替她守着。

这些日子,清明寸步不离沈绛周围, 哪怕是姚寒山的侍卫,都未能近她的身。

待天微微亮, 他们再次收拾妥当,准备赶路。

就听到一串杂乱而响亮的马蹄声渐渐靠近,看起来来者有不少人,而且所用的马匹都颇为矫健。

才能跑出这样的声音。

“小心戒备, ”姚寒山叮嘱了一句。

这一路上他们并非没遇到劫匪,只是姚寒山所带侍卫不少, 再加上沈绛和清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然轻松打发了那些宵小。

不过小心谨慎, 总是没错。

就在众人严阵以待时,来人也到了近处。

还是清明眼尖, 一下瞧见了来人, 惊喜喊道:“是卓定。”

沈绛此刻也看见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卓定的马已经到了跟前,他从马背跃下, 半跪在沈绛面前:“三姑娘, 我终于追上您了。”

沈绛望着他, 心头突然有股酸涩。

待她再望向身后,这才发现卓定带来的人,大半都是沈家侍卫。

这些人是当初跟着她从衢州进京的,旧日里少年郎们,齐齐跪在房门口,誓死要追随她的一幕,犹在眼前。

“你们都来了,”沈绛声音中夹杂着微苦。

少年们依旧还在,可是当初唯一跟着她的少女,却已经彻底无法回来。

沈绛离开京城已经有十余日,她让其他人先歇息片刻,把卓定叫了过来问道:“大姐姐怎么样了?”

卓定一路上风餐露宿,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特别是在听到沈绛问及沈殊音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大姐姐到底怎么了?”沈绛见他如此这般,也不免急了。

卓定低声说:“大姑娘得知侯爷之事,哭到昏厥数次,后来她又知道了阿鸢身死宫中,亲自去宫里要回了阿鸢的尸首……”

说到此处,卓定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他虽年纪轻轻,却一直沉稳有度,从不轻易显露情绪。

可此刻,他眼底隐隐有泪。

他也是自幼长在衢州沈家的少年,与阿鸢一起长大,虽对阿鸢并无男女之情,却早已经视她为妹妹。

那样活泼天真的女子,不过是去了一趟皇宫,便失了性命。

叫卓定如何不难受,如何不满腔怨恨。

卓定这般从容沉稳性子的人,眼底也不免长出了刺,心头总有一股久久不散,依旧还在徘徊的怒气,叫嚣着让他去做些什么。

所以在帮着沈殊音,将阿鸢安葬之后,他便请求前往仰天关。

沈绛正在日夜兼程赶往此处,阿鸢没了,他得一步不离的保护三姑娘。

“阿鸢……”沈绛念了一遍阿鸢的名字,突然扬头道:“你们是赶了一夜的路吗?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卓定摇头:“我们虽是日夜兼程赶路,但昨晚已经休息过了。如今这里离雍州不远了,不如我们先护送三姑娘到这里。”

“也好。”沈绛不想再在路上耽搁。

于是众人上马,前往雍州。

行了大半日,外面突然传来兴奋的声音,沈绛便猜到,大概是雍州要到了。

于是她掀开车帘,望着外面。

只见荒芜辽阔原野上,一座城池清楚矗立着,城门宽阔而高大,上面旌旗招展,从此处已经能看见城墙上林立着的兵士,整齐肃立,一股西北豪迈气阔扑面而来。

不仅众人兴奋,连沈绛都兴奋不已。

待靠近城门,发现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穿着严整兵甲的士兵,正在逐一检查进城的行人,不知是行人早已经习惯,还是畏惧这些士兵手中刀剑,都在安静排队。

无一人敢造次。

这倒是让沈绛有些刮目相看,早就听说爹爹治军严明。

如今看来,就连雍州在他的治下,百姓身上都有了几分军士气息。

他们原本打算低调入城,连沈绛都下了马车,准备排队入城。

谁知她刚从车内出来,这一幕就被城门上的一人注意。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兵甲的人带着一队手持武器的士兵,从城内出来,众人纷纷让开,似乎有些生怕惹到他们。

有些不明就里的人还在问,就有人赶紧让他们闭嘴。

唯有沈绛他们并没有被吸引,只是在安静排队。

直到那队人马到了跟前,就见最前面的人冲着沈绛恭敬道:“属下见过三姑娘。”

沈绛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由一怔。

她正欲问,就见一骑飞奔而至。

“三姑娘,”随着一声沉稳而清朗的声音响起,沈绛循声望了过去。

就撞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一身整肃兵甲穿在身上,依旧挡不住他满身的灼灼如骄阳般的干净、明亮。

马匹还未彻底勒停,马背上的男子已经翻身而下。

他冲到沈绛面前。

他乡遇故人,只怕再没比这个更叫人觉得心暖的事情。

明明是在这边关之地,她却还未入城,就先见到了林度飞。

她惊喜问道:“林校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三姑娘近日就会到了雍州,便一直派人在城门口等着,方才我的人发现三姑娘你们的马车到了,”林度飞的声音虽然依旧熟悉,却又带了几分陌生的低沉。

不过一别几月而已,这边关的风沙似乎让他的眉梢眼角,都添了几分,在京城时不曾有的沉稳。

沈绛有些惊讶:“你的人为何会识得我?”

林度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我与他说,若是见到漂亮若仙子般的姑娘,那便是三姑娘。”

这话倒是一点都不曾夸大。

沈绛本就是绝色,哪怕在京城那样美人云集的地方,依旧出众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在这边城之中,风沙不断,骄阳烈烈,水土并不那么养人。

因此不管男女老少,脸上总被晒的泛红和粗糙。

乍然出现这么一位肌肤胜雪,乌发如墨,容色卓绝,一颦一笑宛如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注意到。

便是此刻,哪怕周围有兵士,还是有不少老百姓偷偷回头望过来。

沈绛未戴面纱,抬眸时,眼尾微翘,乌黑澄澈的眼眸波光潋滟,仿佛将那漫天的江南春色带到了这边关之地,让这漫天荒原都染上了秀丽柔婉。

“几位将军此刻已经在府里等着您,还请三姑娘随我前来。”

沈绛点头,便也上了马车,跟着他一同前往。

有了林度飞的带领,他们并不再需要排队入城,很快就以令牌通过城门。

边境之城,自然不如沈绛去过的京城那般的恢宏,也不如扬州那样的繁华,就连衢州都稍有不足。

只有走在主城大道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这才有了几分热闹气息。

沈绛在车内也并未闲着,掀起帘子,望着两边街道上,都悬上了白布,满街的热闹与这素缟,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怔怔望着街面上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无一例外。

“林校尉,”沈绛冲着前头骑马的人喊了一声。

林度飞听到她的声音,打马回头:“三姑娘,怎么了?”

沈绛抬手指着挂着的白布,低声问:“我见城中店铺,皆挂白布,所为何事?”

她自个便是开铺子的,知道铺子外挂白布,乃是不吉利。

可这往来的行人,却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奇怪的表情,该进铺子的依旧进铺子。

林度飞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垂眸望着车内的少女,比起在京城精雕细琢的模样,这一路上的风霜,还是让她有了几分不同,就连眼底都带上了沉重和坚忍。

“这是城中百姓,都在纪念侯爷,”林度飞还是说出了口。

沈绛听着,目光落在那一条条素缟之上,满城的白,只为一人。

沈作明没有辜负边关百姓,至死都在守护这一城的安宁平静。

而边关百姓亦未负他,他身死之后,这满城素缟只为他而挂。

沈绛眼底带上微热,第一次,她发现沈作明的选择并非愚忠,之前永隆帝因他战败,便将他关入大牢,可是边关有变,他又是奋不顾身的前往。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帝王,更不是为了权势,他是为了这满城百姓才回来的。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城中将军府。

此乃是驻扎仰天关的将军所居府邸,先前一直是沈作明所住,如今沈作明殉国,他的尸身便停灵府上。

一直等待着沈家人前来。

因为是将军府,驻扎着不少军士,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马车刚到府门口,沈绛刚从车内钻出来,就见外面传来一声嚎哭:“三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沈绛抬头望去,就见一个中年男子率领众人跪在她的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