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送去了,老二老三也都有份儿。”重阳就喜欢看着媳妇吃,宫媛吃上几口,就不吃了,然后,重阳就全都包圆进自己肚子里。于是,宫媛这有身子的没见胖,倒是重阳,竟然长出双下巴。

大宝都说重阳,“你可真是宫老伯的好女婿,越长越像了。”

重阳正是臭美的年纪,白眼大宝,“赶紧念书去吧!别这刚考案首,还没风光几天,秋闱倒落榜!”

“你就不兴给我念念好经!”

“念经要有用,我见天给你念!”重阳还真有些担心自己长成岳父那圆滚滚的样儿,照过镜子后,很是清汤寡水了几日。一直到入秋,重阳帮着几人准备秋闱用具,何子衿又被提前预定去做及第粥,还有加持运势的金牌,一人一块。一大早的,秀才们吃过及第粥,就由小厮们背着考箱,重阳亲送他们往贡院去了。

宫媛还私下问丈夫,“为何一定要干娘煮这及第粥。”

重阳道,“姨妈有法力加持,这粥就灵验。”把何姨妈会占卜的事说了,宫媛道,“以前听人说过,我都以为是谣传呢。”

“当然不是谣传了,听咱娘说,姨妈小时候,找她占卜的人都得提前排号子。”重阳把手放媳妇肚皮上,等着儿子早上的胎动,一面道,“不过,姨妈现在不喜欢人说她会占卜的事,不然那些人有个好啊歹的就找姨妈问吉凶,没的心烦。你知道就成了,也别往外说去。”

“我晓得。”

但这次,姨妈的及第粥也不能百发百中啊。

秋闱出来,兴哥儿大宝榜上有名,二郎则是落榜了。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兴哥儿大宝文章扎实,二郎因年岁小,这回就是下场见识一二。自贡院出来后,大宝还病了几日,主要是,大宝不会做饭,在贡院九天,煮个粥吧,还险烫了手,他都吃干粮过的,难为他还能中举,真个上苍保佑。兴哥儿还说他呢,“让你提前练一练做饭煮粥的活儿,你就不练,看吧,大冷的天儿,吃好几天干粮,好人也得不舒坦呢。”

二郎也不同情大宝哥,“明年就是春闱,待你好了,还是学一学做饭吧。”不然,这春闱可是怎么着。

大宝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倚着软榻靠着锦枕盖着绣被,道,“罗师傅说我这文章春闱还是勉强,我下科不入场,过三年再说。”

二郎算了算,“那等我下科秋闱,倒是能与你们一道。”

兴哥儿也是打算再磨练三年的。

这次中举的还有一人,就是上科案首高琛。高琛本就是北昌府有名的青年才俊,上科秋闱落榜,已令无数人惋惜。今次榜上有名,颇受瞩目。不过,让阿念注意高琛的是,高琛做了一件事,他托媒人向宫家求亲了,求娶宫二姑娘。

宫财主乐得,险当场就应下。

不过,宫财主到底也是人老成精了,多少年的老江湖了,高琛这样年轻举人,完全可以去府城寻一门亲事,焉何会来他家提亲?事反常必为妖啊,宫财主与老妻商量了一回,商量不出个缘故,宫太太道,“你说,会不会是因着咱们阿媛结了一门好亲。”

“胡亲家虽好,可胡亲家是胡亲家,咱家是咱家。再说,胡亲家与江大人家,这毕竟又隔了一层,高举人娶了咱们二丫,能沾的光也有限。”宫财主想不通,就找来两个儿子一道寻思,仍是寻思不出个缘故。最后,宫财主叫媳妇将此事与大闺女念叨一二,宫财主话是这样的,“要是商贾间的事,咱们好打听。高举人这里,实在打听不出来,大女婿毕竟在江大人身边做事,让大女婿帮着打听一下此人如何?就是闺女,要实在打听不出来,不妨到江太太家问询一二。江太太是个有见识的人。”

自闺女有孕,宫太太时常过去,闻言道,“前儿庄子上送了两头黄羊,正想给闺女送一头过去,我这就带去。”

“都带去,叫亲家慢慢吃。”宫财主道。

“一头就行了,亲家家里就那几口人。”

“真个笨的,多送些,吃不了也能给亲戚家送些不是。”关键时候,怎么反是想不通了。

宫太太一笑,“这也是。”就把黄羊都带去了。

宫太太将此事同长女说了,宫媛亦是寻思不透,道,“要是当初高案首只是秀才公时,往咱家提亲,我倒敢信。如今他这中了举人,什么样的好人家求不得,怎么倒往咱家求亲,岂不叫人多思。”

“是啊,我跟你爹也想不透呢。”宫太太悄声道,“你说,可不可能是高举人就相中你妹妹了?”

“妹妹见过他吗?”宫媛道,“我与相公那会儿是因阿曦妹妹的缘故,时常相见。”又问,“那高举人如何说的?”

“就说仰慕你妹妹贤良。”

“这话可够假的。”宫媛轻哼一声。

母女俩寻思了一回,也寻思不出个缘故,宫媛道,“娘你也别急,待相公回来,我叫相公悄悄打听一下。这事儿着实蹊跷。”

宫太太既来了,还送了黄羊,三姑娘就要留宫太太吃饭。胡家不是外处,俩亲家一向处的好,宫太太便在胡家吃的午饭。待午饭后,宫太太告辞而去。三姑娘没好问媳妇亲家母过来可是有事,但看宫媛眉梢微锁,不禁道,“有何事这般为难?”

因重阳要傍晚才回来,宫媛便打发了丫环,悄将此事说与了婆婆知晓,“这也实在稀奇,我家商贾门第,一向被读书人看不起的,这怎么会…”宫媛自己能嫁给胡文,就很叫别个商贾人家羡慕了,何况高琛正经的年轻举子。

见婆婆的脸沉了下来,宫媛的话都没说完。

三姑娘倒不是生媳妇的气,毕竟,媳妇可知道什么呢?三姑娘是想到陆家那事,便余怒难消。见媳妇面有忧色,三姑娘摆摆手,“不是为你。”又道,“亏得你没把这事与重阳说,倘是说了,又有一场气生。”低声将当年陆大姑娘违礼的丑事与宫媛说了,三姑娘道,“当年要不是看着陆老翰林陆老太太的面子,我定不能这样算了的。如今咱家日子过得好,陆家也回了乡下,我已是将此事忘了,你提起高举人,我方想了起来。按理,这事高举人也是无妄之灾。哎,说来,他也是这北昌府有名的青年才俊了,这亲事,其实也不错。”

宫媛何其伶俐之人,道,“要说亲事自是好亲事,只是,高举人哪里是真心求娶我妹妹的。”

宫媛厌高举人此举,道,“这人也忒有心计了些。”

“没些个心计,也办不出这样的事啊。”三姑娘气一回,心情也就平复了,与宫媛道,“这事莫要让重阳知道,你打发个人请了亲家太太过来,悄悄说与亲家太太知道。也莫往外传,咱家日子正好,倘再有闲话传出,陆家已回老家,到底还是咱们脸上不好看。”

“母亲放心,我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PS:原本想把高举人的事写完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大家晚安~~~~

第427章 北昌行之一一五

第427章

何子衿得知高举人向宫家求亲之事, 倒没多想, 就是觉着有些个别扭。何子衿说的是大实话,“咱们摸着良心说,陆家之事与高举人其实无甚关连。要是因此迁怒,对高举人未免不公道。可陆家之事,毕竟羞耻, 倘离得远远的,倒还好说。这要是与重阳做了连襟, 彼此不别扭么。”

阿念道, “高琛不是这样的人。”要是怕别扭,就不会托媒人去宫家提亲了。

“我不是说他别扭, 我是说重阳别扭。”何子衿更多的当然是考虑重阳的感受, 只是, 何子衿道,“说来, 这高举人论自身才干倒也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不过, 听说他娘很不怎么样, 就不晓得宫家会不会动心了。”

自从宫胡两家做了亲, 阿念就不管宫财主叫宫胖子了, 阿念道, “宫财主,那可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阿念认为,宫财主最让人另眼相待的地方就在于, 相对于钱权,这位财主把自己家人看得更重。不然,当初胡家求亲也不会那样费事了。阿念在北昌府这些年,与商贾打交道的时候不少,这些商贾,知道他夫妻恩爱,那些手段无处使去。但据阿念所知,为了攀附权贵,商贾家把女儿给人做小的都不在少数。有一些,女孩儿做小的都算有下限的。还有那等无下限的,直接就将女孩儿送到某高官府里,就这么没名没分的,日后如何,全看女孩儿自己造化。可以说,当初重阳看上的倘是别个商贾家的闺女,估计亲事一说就成的。

但,正因宫家有这份骨气,阿念格外高看他家一眼。

故此,阿念估计着,宫财主倘知晓陆家之事,自己就能回绝高举人的提亲。

事实亦如阿念所料,宫媛把当年陆家之事悄悄告与母亲,宫太太又与丈夫说了,宫财主沉吟片刻,道,“这亲事还是罢了,不然,以后两个女婿要怎么来往,心里都别扭,反生事端。”

宫太太道,“高举人能来提亲,可见并不在意前事。不过,看阿媛的意思,胡亲家那里有些过不去。”

“高举人自然是无妨,他又没吃什么亏。重阳脸面上如何过得去。”高举人现在又不是自家女婿,宫财主自然是要为重阳多着想,宫财主道,“再者,我总觉着,高举人所谋不小。他以后是要走仕途的,咱们小家小户的,还是过自己小日子罢了。”

宫太太悄与丈夫道,“你说,高举人是不是瞧着胡亲家与江大人何大人都是亲戚,方来咱家提亲的。”

宫财主摇头,“不好说。按理,高举人这般少年俊才,想谋一门官宦人家的亲事并非难事。他与官宦人家联姻,正经女婿,岳家焉能不提携帮衬于他。”

“那也不一定,咱们北昌府,本地读书人本来就少,这诸多大人们,都是外派的官,虽然江大人何大人不是官职最高的,可说起来,我觉着,其他官老爷都不比他们。”

宫财主好笑,“其实官老爷咱也不认识呢。”

宫太太叹口气,又说起高举人来,道,“要是单看高举人,委实是一桩好亲事。”

“罢了。闺女做亲,必要寻一门求娶的才好。高举人论才干,自然是一流,可做女婿,还是大女婿这样的好。没成亲时就那般热诚,你看这成了亲,咱们阿媛那脸上就没露过一丝不痛快,回娘家也是小两口一处来一处走,有说有笑的。女婿与大郎二郎处的也好,一家子亲亲热热。”宫财主道,“这样的日子,纵不如何富贵,日子过得欢喜。”

“这也是。”宫太太虽有些许惋惜,仍是听从了丈夫的决定,道,“其实,高举人虽好,他那老娘委实够呛,爹是个只晓得花钱的,娘呢,一门子的抠儿,他家里还有弟妹,且又穷。要不是高举人才学出众,这门亲事啊…”宫太太摇头,“一样是做长媳,高家的长媳可不好做。”这么一想,宫太太也不大惋惜了。

其实吧,说高举人家穷,那是宫太太相对自家而言啦。高举人家也是有一二百亩田地的,何况,高举人中了案首,官学还有一笔奖励。总得来说,高家虽不富,但衣食也得周全的人家。

当然,高举人要是想将家族从衣食周全的阶段带到更高的社会阶层,这其间所要付出的辛劳不是一星半点儿。如果是一家子明白人,宫太太倒也不怕闺女吃些苦,大不了他们家里多帮衬些。可就是高举人那对父母,宫太太是过来人了,那可不是好缠的。

如此思量,宫太太便寻来媒人婉拒了这桩亲事。

此事三姑娘虽说不叫重阳知道,重阳又不是聋子瞎子,他成天在江按察使身边,在北昌府认识的人多,家里无人与他说,他在外头也知道了,还问了媳妇一句。

宫媛有些意外,“你如何晓得的?”

重阳端起盏茶慢慢吃着,道,“我又不聋,听也听说了。”

宫媛看他脸色寻常,就与他说了,“我家里就这几口人,除了两个哥哥,就是我与妹妹了。家里虽不是什么权贵人家,爹娘也没指望我跟妹妹去高攀。我娘打听了,高举人家里就不好相处,弟弟妹妹倒还好,听说高举人他爹不通庶务,很不懂得经济,家里并不宽裕,还常乱花乱用。他娘又是个挑剔抠门的,倒不是嫌他家穷,可这样的公婆,做媳妇的得多操劳啊。我爹和我娘商量了,就回绝了高举人的提亲。”

“回绝了?”

“是啊。”宫媛瞪丈夫一眼,道,“他虽是举人,难道我家就一定高攀啊!”

重阳赔笑,“不是这么说,现在他风头正盛,谁说起来可是成龙快婿的人选。”

“好不好得看怎么说?”宫媛一句没提陆家之事,男人哪个不要面子,且事既已过去,又有何好提的呢。宫媛道,“我家结亲,向来得先看亲家门风人品的,我跟妹妹,都不是怕吃苦的,就是怕受气。甭看高举人家里人口也简单,可他爹娘难缠,也看不到高举人有多大诚意,难不成我妹妹就为嫁给个功名?你也忒小瞧我家了。”

“我哪儿敢小瞧你家啊,我跟岳父岳母多好啊,小姨子这亲事虽未成,后头说不得有更好的。”重阳就是一想到高举人就想到陆家,想到陆家就有些不痛快。虽然心里也知道与人家高举人无干,但怎么说呢,人就是这样富有情绪的生物,这是情感反应,重阳也没法子。

宫家回绝了高家提亲,媒人虽有些瞠目结舌,觉着宫财主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这样的好亲事都不应,打算怎么着啊!就你宫家,有钱是有钱,可不是媒人说狂话,今日拒了这亲事,包管打着灯笼再难寻。好在,虽是拒了亲事,宫太太还是给了媒人二两银子,没叫媒人白跑这一趟,如此,媒人心中的怨气方少了些。

高举人大概也没料到宫家会婉拒亲事,他给媒人备了份薄礼,亦未再多说什么。就是媒人又说了几家姑娘,高举人都含糊了过去。

第二日,高举人就给宫家递了张帖子。

宫太太见到高举人的帖子有些惊讶,拿去给丈夫看,宫财主道,“那明儿我见一见高举人。”

宫财主甭看社会地位逊于高举人,可他毕竟在商界打滚大半辈子的人了,有功名的人见的多了,就是北昌府的官老爷们,打过交道的也不少。

宫财主笑眯眯地,拿出好茶好果的招待高举人,一口一个高老爷,并不因高举人年轻自己便拿大。高举人甭看这般年轻,出身也很寻常,应酬工夫竟然不错,含笑与宫财主寒暄片刻,方进入正题,高举人道,“我知不论我自己,还是我的家,都有许多不足。您可能以为我提亲诚意不够,如果是那样,您就误会我了。”

“高老爷啊,要是说现在北昌府的成龙快婿,您绝对算一个。”宫财主极为恳切,“我一个土鳖商贾,要说这桩亲事,也是我家配不上您。说这些话,您大概以为我宫胖子不实诚,这么说吧,高老爷你年轻几岁,我宫胖子年长些。我与高老爷说一说,我这些年的儿女心事吧。”

“这在北昌府也不算什么秘密,我高胖子原是县里一小吏,因缫匪时受了伤,没法再在衙门当差,就转行做了商贾。后来,有了银子,攒了家当,认识的人也多了,经过的事也多了。不瞒你,当年在老家刚换了大宅的时候,就有媒人想给我说个二房,家里也有丫环暗送秋波的。别看我现在胖了,以前勉强也算英俊,男人,对着鲜花嫩柳的女人,有几个不心动的。可想一想,媳妇孩子那些年陪我吃过的苦楚,有银子,纳个二房,虽则老妻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有了庶子庶女,比起老妻所出的,也是差上半个头。可她心里如何好过呢。我就时时告诫自己,当初想赚银子,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锦衣玉食,清粥小菜,许多人可能会说锦衣玉食就是好。”宫财主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虽未读过多少书,倒也有些个感触。穷时慕富贵,骑驴望走马,待到了我这把年岁,就明白了。这日子,穷过富过,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就是好日子了。高老爷不是哪里不好,也绝不是配上我这商贾门第,我说句心里话,您是太好。您与我这样的只满足于金银富庶的人不同,您是有大志向的人中龙凤。这并不是吹捧您,这世道,我不过是行卑贱的商贾之事,这些年,都不知经了多少苦楚。您的志向,就意味着将来您要走的路,必将有无数艰辛险阻。虽眼可见之荣耀,我却是,只愿女儿过些简简单单的小日子。”

宫财主这般说,高举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高举人也只能起身告辞,宫财主一路相送至门口,待要出宫家大门,高举人忽然在宫财主耳际道,“不是因胡公子吧?”

宫财主脸色一变,望向高举人,高举人也看着宫财主,宫财主坦言道,“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此事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高举人微微颌首,告辞离去。

宫家回绝了亲事,亲事便到此为止了。

但,高举人也算个奇人,一日,天气晴好,江按擦使带着媳妇孩子们出城爬山的时候,就遇到了他。

何子衿并不认得高举人,可也瞧出来了,这人看向阿念的目光就似有事。何子衿笑与阿念道,“双胞胎累了,我带他们到亭子里休息一下。”

江按察使道,“好,如今山上风大,叫人用围帐把风口围起来。”江按察使有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他本身也不吝于享受,故而,哪怕爬山,也颇有准备。下人们带茶带水带着炉火还有围帐,就是怕山上冷,歇脚时用的。其实,还带了些小吃。双胞胎有个毛病,但凡出门的日子,定要在外头吃饭,这饭吃得才香。双胞胎已经在嘀嘀咕咕的发表意见,想要吃小笼包了,这是出门时厨下蒸好的。

何子衿带他们去亭子里早餐。

江按察使不愿与高举人在这里说话,怕扫了家里妻儿的兴致,遂道,“这里歇脚是好的,不过,最好的风景不在这里。”

高举人连寒暄都来不及,就随着江按察使继续往山上爬了。高举人总觉着,他那些心思在江按察使这里似乎已被看穿看透。好在,他自认心怀坦荡,故而,还能平静以对。

二人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一直向上,深秋无景可赏,倒是有些未化积雪零落于树阴之下,不成形,更不成景。江按察使不说话,高举人原是伶俐人,就想寻些话题,好在,他没谈论天气。高举人道,“常听人说大人休沐日喜欢到这里爬山。”

“等了几天?”江按察使问。

“我运道不错,只等了半月就等到了大人。”

“你秋闱的名次不错,我还以为你会参加明年的春闱。”

江按察使知道他的秋闱名次,高举人并没有什么窃喜之处,他中秀才的年纪,江按察使当年已是探花。他今科只是名次不错,但据他所知,江按察使当年案首之后第一次秋闱便是解元,及至帝都春闱,更是一榜探花。江按察使有过目不忘之才,知道他的名次有何稀奇的。就是他那在许多人眼里还不错的名次,在江按察使这位年轻的前辈面前,也没有任何耀眼之处。

不过,江按察使的话,还是要答的,高举人道,“我的文章,在北昌府还算可以,但想在帝都,与天下举子一争,怕还是要多加磨练。”

江按察使不置可否,及至山顶,虽有暖阳当空,但烈烈山风之下,高举人纵一身大毛衣裳,也不禁打了个喷嚏,俊郎的眉宇间,鼻尖微红。江按察使看向五喜,五喜取了件大毛抖篷,江按察使示意高举人穿上。高举人倒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就接过衣裳穿了起来。

这是座山并不高,但自山顶向远方极眺,整个北昌府尽收眼底。江按察使道,“跂高而望,不若登高之博见。嗯?”说着,江按察使看向高举人。

跂高而望,不若登高之博见。这句话是荀子说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我踮着脚看远处,不如我站在高处看得更高更远。高举人自然知晓此句,但此时江按察使说出来,高举人就有些不明白了。江按察使倒没弄什么玄之又玄的事儿,他接下来就把话说明白了,“高琛啊,这座山高吗?”

高举人道,“不算高山。”

“对,但从这里,已可以望见北昌城。”江按察使接着换了个话题,道,“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来见我,不怕我着恼?”

高举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说什么“大人胸怀宽广”的废话,他道,“我听说,当年陆家之事给些许小人知晓,有人想在我功名上动手脚已讨好大人,倘当年非大人护我一护,怕就没我今日了。”对陆家之事,高举人当真是无妄之灾。可世间从不乏小人在,高琛当年虽是案首,但案首不过秀才功名,对于江按察使这样的高官而言,收拾他一介秀才,不过举手之间罢了。不过,江按察使都对陆家都未出手,何况一个高琛。

“原来是有所倚仗。”

“学生能倚仗的,无非就是大人的胸襟。”

真个拐弯抹脚的马屁,江按察使道,“你来见我,不是为奉承我而来。”

高琛摇头,“说不清,就是心里想来见大人。”

“你心里想来见我,但你的心事却又不好说。”江按察使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这话问的,高琛是当真不好说了,江按察使道,“那我就随便说几句。”

“大人请讲。”

“你心里那说不清的感觉,就来自于你脚下这座不够高的山,你只看得到北昌城,所以,会有你心中的那些烦恼。早些去帝都吧,到了帝都,就会明白,现在这座山,委实太矮。高琛,你的眼界,应该放得更宽阔高远,那时,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野心家应该有野心家的舞台。

打发走了高琛,阿念下山,见亭中已升起炭火,双胞胎正蹲在一畔烤肉呢,阿念笑道,“刚不是说吃小笼包么。”

双胞胎异口同声道,“小笼包吃过了,还想吃烤肉。”

阿念接过子衿姐姐递过的热茶,呷一口道,“嗯,多烤些。”

受到父亲的鼓励,双胞胎烤的更起劲儿了。龙凤胎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何子衿问,“那就是高举人么。”何子衿不认得此人,阿晔却是认得的。

阿念点点头,未再多言。

及至回家,让孩子们各去休息,何子衿与阿念洗漱后一道坐在暖炕上说着家常话。何子衿有些不大理解这位高举人,道,“他到山上等你做什么呀,宫家回绝他的提亲,难不成想托你向宫家说好话?”

“想哪儿去了,他可不是这样的人。”阿念脸色微沉,指尖在膝下轻轻敲动几下,道,“他当是猜出了些什么?”

“猜出什么?”

阿念轻声道,“阿冽娶的是巡抚的孙女侍郎的长子,俊哥儿定的是大理寺卿家的姑娘,高举人是个有野心的人。”还有就是,他升官升得太顺利,怕也是叫这位高举人着重分析过了。不然,今日高举人要等的该是岳父,而不是他了。

何子衿想了想,道,“他顶多是看咱家近些年顺风顺水想搭个顺风车,要说别个,我不信他能猜出来。”

“那些他自是猜不出来的。”阿念道,“不过,一个举人都注意到了,想来注意咱家的人不在少数。”

何子衿道,“咱们已是很低调了。”

“管他呢。”阿念拉了子衿姐姐一并在炕上靠着枕头,俩人膝上盖一床锦被,阿念笑道,“在这北昌府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我时常想,像余巡抚那般,在北昌府呆个二三十年,或者,到了不想做官的时候,咱们就致仕回乡,如何?”

何子衿笑,“这自然好。”又悄悄问阿念,“高举人这种,无非就是自己在心里忖度,以为咱家有什么大靠山。你说,余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念点头,“非但余家,就不晓得杜家是不是也知道了?”

“余家是太后娘娘的亲戚,知道个一星半点儿的不算什么。杜家不是寒门出身么,他家能有上层的路子?”

“唉哟,我的子衿姐姐,那杜大人能做到大理寺卿,能是寻常寒门么?”

何子衿微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感慨,“你说,这些人怎么这样急,阿冽俊哥儿说起来,总是远了一步。”

阿念并不抗拒联姻,他道,“阿冽俊哥儿也没什么不好,与他们俩联姻,更是近可攻退可守啊。阿晔几个,就太近了。再说,阿晔还小,双胞胎更小。等他们长大,一样要成亲生子。”

“也会像阿冽俊哥儿一样,娶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为妻么?”

“门第上我倒不大在意,先要他们自己喜欢才好。主要还是要看姑娘家的人品才干,家族想要长久,靠的不是姻亲,而是自己。”

“这话对。”

阿念一笑,揽子衿姐姐在臂间,二人静静的靠在软枕上,阿念忽然道,“那个高琛的性子,很像徐祯。”

徐祯。

子衿姐姐想了一会儿方想起这是谁,子衿姐姐握住阿念的手,道,“野心勃勃的人,什么时候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