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谕田训导一听说县尊大人来了,连忙出来相迎。沙河县书院不景气,完全没有半点儿当年芙蓉书院入学还要考试,家里孩子考不上还要想方设法走关系走后门儿的气派。就这书院,看着就…知道,北昌府教育落后,不是没有原因的。
书院这般情形,林教谕田训导也是一幅穷兮兮的模样,二人都是一身青袍,请县尊大人进了屋。屋子是里外两间,外间设了一张靠墙长桌,桌两畔,嗯,只有一张椅子,就那椅子,也只三条腿,没的那条腿用青砖叠起来撑着。可见外面是坐不得人的,二人请阿念里间儿坐,里间也只两桌两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可见是二人的桌子。一畔设有一烧水的小火炉,炉上坐一烟薰火燎的已是黑色的铜壶,田训导要给阿念倒茶,却只两只茶盏,不是他与林教谕从自家带来的。倒不是舍不得用自家茶碗给县尊大人吃茶,只是,这样不妥当。阿念摆摆手,“不必忙了。”他道,“今儿天气好,我看外头有个草亭,咱们去外头说说话儿。”
二人就与阿念出去了,好在,草亭里还坐得人,就是草亭上的顶儿已是漏的,仰头就能看到蓝天。阿念笑道,“昔日唐时杜甫曾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总不解其意,今儿一见咱们这亭子,顿时茅塞顿开。”
二人也只得赔笑。
阿念问了他们书院的事,林教谕年纪不轻了,好在是举人出身,田训导只是贡生。林教谕叹道,“州府的书院,一月要二两银子的束脩,咱们县里书院,一月只收一两,也没人愿意来。穷的交不起束修,大户呢,嫌咱们这里没好先生,都把孩子送州府书院念书去了。大人,咱们县书院难哪。”
阿念想了想,道,“县里可有大儒,我愿亲亲去拜访。”
林教谕满面苦涩,“实不相瞒,阖县也没有一个进士功名,就是老朽这举人,也是县里第一个。”
阿念:…
阿念一县之长,何况他素来是个板得住的,笑道,“这无妨,哪怕不是咱们县,只要是有名气的贤士,要是二位知道,只管说与我知道,我定亲去拜访。”
林教谕与田教导都露出为难之态,阿念道,“有话只管说。”
林教谕道,“以前在咱们这书院教书有位临县的邵举人,邵举人中举的年纪比老朽年轻多了,他来咱们书院教书时,咱书院还出过俩秀才哩。后来,邵举人…哎…邵举人不满阎公子在课堂欺负小学生,非要逐阎公子出书院。阎公子后来去了州府念书,邵举人不幸跌断腿,回家去了。”
阿念问,“邵举人现下好些了吗?”
林教谕叹口气,“腿没接好,瘸了。不然,邵举人原是咱们附近,最有希望考进士的人呢。他天资极好,只是命中多舛罢了。”
阿念点点头,道,“我倒是认识一位帝都来的大夫,不知能不能给这位邵举人瞧瞧病情呢。”
林教谕连忙道,“倘能救得邵举人的腿,于他便是恩同再造啊!”
阿念笑道,“看来,林教谕与邵举人还算相熟。”
“不瞒大人,他年轻时跟我念过几年的书,他家境贫寒,一时没有赴春闱路资,我想着,书院正是缺教书先生,便请他过来教书,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两。却不想他遭此祸事,我这心里啊…”林教谕叹口气,心中内疚自不必言。
田教导也说,“邵举人委实可惜。”
阿念与林教谕约好去看邵举人的时间,回头跟子衿姐姐提了提这事,何子衿问,“你是想把邵举人再请回来在书院当先生。”
阿念道,“总得先见过人才知道。有些人遇着难事会发奋,也有更多人,觉着前路黑暗就此颓废的。”
何子衿点点头,想了想道,“反正是去一趟,总要带些东西的。”问阿念邵举人家是个什么情况。阿念道,“邵举人已经成亲了,听说家里有两子一女,三个孩子。”
何子衿道,“那我备两个尺头,两样点心吧。”第一次去,东西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
阿念说好,又说了请与朝云师傅随行的窦太医的事。
何子衿道,“这个没什么问题,朝云师傅也要搬来县里住了。我跟朝云师傅说一声就是,救人积德的好事,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看看,要是跟窦太医熟了,请他去医署那边儿做个义诊啊什么的。”
阿念笑道,“这个我去与朝云师傅说就好。”
何子衿也没意见。
阿念说要去看邵举人,并没有拖沓,收拾好了,请了人,就带着林教谕、窦太医,一并坐车去了临近的黑熊堡。据说以前时常有熊瞎子下山,就叫了黑熊堡。
邵举人家里在黑熊堡,乡下地方,院子很是宽敞,看邵家的日子,不算太好,却也不是太坏。邵举人正在屋里教几个当地的小学生念书,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远远街到街上,叫人听了都不禁将脚步放轻一些。
待孩子们念书的声音停了,阿念一行人才进去的,邵举人见到林教谕很是高兴,含笑道,“先生来了。”再看一行人以阿念为尊,阿念年纪且轻,却是气度不凡,邵举人拄着拐杖起身,看向林教谕,林教谕道,“这是县里新来的县尊大人。”
邵举人并非沙河县人,黑熊堡是属于马川县,马川县比沙河到地方还大,人还少,县里并无书院。邵举人连忙向阿念见礼,阿念双手扶他一扶,笑道,“听闻邵举人以往曾在我们县学中任教,又是这一片有名的贤士,今日特来拜访。”
邵举人一身青衣,只是寻常的粗布料子,却也收拾的干净整齐,邵举人笑,“真是折煞草民了。”请诸人正堂坐。
邵举人的娘子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十分俐落能干,只是,家里无茶,邵娘子难免窘迫,便一人沏了碗鸡蛋水。阿念是头一次见这种吃法,生鸡蛋打进碗里,用开水一冲,鸡蛋清便若薄纱般在滚水中成了形,蛋黄似个小太阳沉在碗底,邵娘子道,“家境贫寒,县尊大人见笑了。”
阿念客气道,“是我们打扰了。”
邵娘子说过话就出去张罗中午饭食了,阿念寒暄几句,就直接说了,“这位窦大夫是帝都的名医,他与接骨之事上极有心得的。我想着,既有机会,就当试试。”
邵举人眼中露出感激,态度很是豁达,当下就去屋里叫窦太医瞧了。窦家本就是医术世家,窦太医的祖父曾任太医院院使,这回也就是朝云道长出行,帝后二人不放心,方着窦太医随行的。医者皆有仁人,窦太医也不例外,他摸了两下便知,道,“这是接骨时没接好,故而,你这腿一直使不上劲儿,所以才要拄杖而行。”
邵举人心下有些激动,依着礼数先谢过大夫,方道,“不知可还有好转余地?”
窦太医道,“只是要受大罪。接骨没接好,唯有断骨重接。”
邵举人立刻道,“只要我这腿有救,什么样的罪都无妨。”
窦太医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你不若与我们去沙河县吧,你这腿便是接上,之后我也得就近照顾,相应的开方下药,才容易长好。这幸得你还年轻,倘年纪大了,便是断腿重接,也非易事。”
林教谕道,“住我家去,极是便宜的。”
阿念都亲自过来了,总不会让邵举人去了沙河县没住的地方,就是邵娘子知道这消息欢喜的都掉下泪来,当下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三只,倘不是当日天晚,恨不能立刻就把丈夫打包送去沙河县治腿。
说实在的,阿念在邵家吃饭吃的怪心酸的,虽是家常菜,也是邵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邵家三个孩子都极懂事,就是瞅着一盆炖鸡有些移不开眼睛。阿念走前,悄悄令身边人给邵娘子留下了十两银子,就带着邵举人回了沙河县。
并不是邵举人家家境不好,实际上,邵举人家的家境在黑熊堡算是好的。
只是,阿念不禁想,倘当年他不是被岳家收养,那么,他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午安~~~~~~
第316章 北昌行之四
第316章
阿念出远门儿,其实,当真不算远,但这年头出门,快一些的是骑马,中等行速的是马车,慢些的就是牛车了。阿念他们一行是带着马车去的,窦太医是文士,虽然年纪不大,但骑马什么的也叫人不放心。阿念自己是骑马,窦太医坐车,这样一大早的出门,阿念也说了,到那邵举人家得有半日车程,当天有可能回得来,也有可能回不来。
何子衿叫他只管放心去,自己带着孩子看朝云师傅的新家去了。
朝云师傅的新家就在县衙后头,何子衿都不用坐车的,从后门儿出去,走两步就到。何子衿看朝云师傅这宅子,规格绝对超了五进大宅的规格,房舍颇多,还有个极大的花园,园中一处波光浩淼的小湖,湖里已有小荷初露尖尖角,何子衿见着就眼睛一亮,笑道,“唉哟,师傅,你这里还有荷花啊。唉哟,再大些就能采荷叶做荷叶粥了。”
朝云师傅还以为他女弟子要赞一赞他这宅子的景致呢,结果,听到这么一句,朝云师傅问,“你这是早饭没吃饱。”
何子衿瞥朝云师傅,“你看我像吃不饱饭的?”何子衿正说话,阿曦就不愿意让她娘抱了,伸出小手嘴里还咿咿呀呀的朝朝云师傅叫唤,朝云师傅笑,“阿曦这是想我了啊。”
何子衿心说,她闺女完全是以貌取人,就喜欢长得好的。朝云师傅甭看年岁不小,估计相貌符合她闺女的审美,她闺女每次见朝云师傅都有些小兴奋。
何子衿把人放地上,又给在朝云师傅面前放个椅子,阿曦就扶着椅子走路,一会儿走到朝云师傅跟前,俩人抱人腿,朝云师傅抱她放在膝上,她还坐不住,不一时就要扭着小身子下去,继续扶着椅子练走路。阿晔今天可能是初到陌生地方,就乖乖坐他娘怀里了。不过,他小脑袋一直朝着湖水看,板着一张小脸,不知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欣赏风景。
朝云师傅就说,“这俩孩子,一文一武啊。”
何子衿道,“阿曦有些暴力倾向,阿晔一肚子坏水儿。”
朝云师傅:…这可真是亲娘。
何子衿是找朝云师傅一道过来吃饭的,她自己在家吃饭觉着闷,就过来,既陪陪朝云师傅,也能有人帮着自己带带孩子。何子衿还跟朝云师傅商量着买人的事,何子衿道,“原本在帝都时想买几个人使,后来又忙着外放的事。当时就想着,这么远,倘是买些小丫头小小子,路上奔波也是个事儿,就没买。今到了这里,师傅,你说能在这里买人不?”
朝云师傅道,“如何不能?”
何子衿道,“你不晓得,这么个县城也复杂着呢。这么说吧,有些人就想阿念做个牌坊,买人什么的,我怕是买来倘是别家的奸细可怎生是好?”
朝云师傅笑,“你这也想远了,哪里有那么多奸细的,细挑捡着就是了。再者,奸细不奸细的,要有个奸细才好办呢。”
何子衿想了想,“这也是。”她又与朝云师傅说,“原来县衙里是给县太爷备车也备轿的,说来,做官也不是没有好处。”
朝云师傅直笑,“好处还在以后,待日后阿念把沙河县整饬明白,就没人笑你吹牛了。”
何子衿脸上微窘,“我那也不是吹牛啊,正经是真的。”
朝云师傅一乐,何子衿见这园中颇有几样能吃的野菜,便叫闻道拿个篮子来,何子衿把孩子交给朝云师傅看着,很是摘了几样,还指了一棵榆树与朝云师傅说,“这树上是榆钱,师傅你有没有吃过?”
朝云师傅还真没吃过,何子衿叫闻道上树摘了些,先命人去洗干净,中午她要露一手。闻道笑,“可是很久没吃过小师妹烧的菜啦。”
何子衿一幅小得瑟样儿,装做不在意的摆摆手,“哪里哪里,这刚做了县尊太太,近来不是忙么。”
闻道强忍才没笑出来。
何子衿一向会烧菜,她与朝云师傅认识多年,也知道朝云师傅的口味儿,朝云师傅怎么说呢,挑剔也是真挑剔,不吃的东西太多,什么酱鸭酱肉这类的,朝云师傅都不碰,还有咸云咸肉一类,朝云师傅也不吃。可是吧,朝云师傅也不是吃那种特烦琐特讲究一锅汤用七八样精贵料,然后不间断炖十个时辰啥的,朝云师傅并不是这样。朝云师傅的口味儿,怎么说呢,他就爱吃个鲜。菜,要是鲜的,肉,也要是鲜的,鱼,更要是活的,所以,像这些野菜,看着不值什么,但水里一抄,拌上油盐,味儿不要太重,透出春天菜里特有人新鲜菜香,朝云师傅就挺喜欢。
沙河县有河有水,河里产鱼,这里的鱼不是蜀中那种半大不小的鱼,有很多是大鱼,大鱼的肉不是很嫩,何子衿剁了鱼葺拌上猪肉,调味儿做鱼圆,朝云师傅也会吃些,何子衿自己是爱吃的了不得,还蒸一碗细细的鱼葺肉给孩子们换换口味儿。
何子衿道,“对了,前儿我叫人买了些大米,这里的大米也不比御米差多少。一会儿我让人送些过来给师傅你尝尝,很不错。”
朝云师傅道,“北昌府山高林密,地广人稀,其实,土地肥沃,比湖广之地并不差的。只是气侯不同,这里的大米前朝时还做过宫里的贡米。”
何子衿颇是赞叹,道,“那如今怎么不做贡米了。”
朝云师傅道,“自北昌到帝都,一来这里比是江南湖广之地,的确贫寒,倘要贡米,怕加重此地负担。二来,我朝立国未久,多有战事,皇室对此并不太过讲究。”
何子衿点头,也就是说国家不大富裕。
何子衿道,“其实,听我祖母说,现下比起以前是可好太多了。我祖母年轻时才叫穷呢,兵荒不断,像我爹小时候,县里连个正经书院都没有。还是后来阿冽他们念书,好几个县办了芙蓉书院。以前我觉着,碧水县比起州府来差的远,昨天阿念去了县学书院,回来与我说,沙河县这书院,远不比芙蓉书院呢。”
朝云师傅道,“不只沙河县,北昌府官学也一向寻常。上科春闱,北昌府阖府也只中了三个进士。”
何子衿道,“我看外头人来人往的,多是南北往来的商贾。”
朝云师傅道,“不止于此。这里离榷场近,自然商贾往来多,在沙河县歇脚什么的。北昌因离北靖关近,出了北靖关就是北凉国了。北凉国国家不大,并未与我朝明着打过仗,但也经常好不好就弄伙子山匪什么的。这里的事就更复杂了,因为北凉往西就是西蛮了,西蛮兵强马壮,这两国,时常联合起来在北靖关外寻衅。所以,北昌府这里的兵役也是极重的。许多人都去服兵役了,留下的,能有多少。”
何子衿问,“这兵役得服多少年啊?”
朝云师傅道,“二十年。”
何子衿惊的,都不知要说什么了。何子衿道,“那服兵役,能有什么补贴之类的不?”
朝云师傅道,“五口之家,倘一人服兵役,可免一家税赋。”
何子衿稍松口气,这还有个活路。
何子衿道,“其实,二十年有些太长了。现下人,就是寻常人家,寿数能有几何?一个男丁,十五岁服兵役,二十年后就三十五了,以前在蜀中时,我家的田也是佃出去的,那些佃户,四十就是老人了。若是能活六七十,就是高寿了。再有,这样普遍征兵役,还不若训练出一支精兵,不然,再多兵役也就是拿性命去填了。再者,那些兵役到期回乡的,还能种田么?一辈子在军中,怕也没种田的本事。他们在军中,要是有本事混个小头目,想来还能娶房媳妇,以后自军中回家,也还有个安置的地方。倘没本事熬成官员的,又是在军中,娶不上媳妇的怕也很多。这些人,倘兵役到期,可如何过活呢。”
朝云师傅对自己女弟子颇是刮目相看,笑道,“唉哟,你想的倒还挺好啊。”
何子衿假假谦道,“我这也只是随便一想。”
朝云师傅:真不想再夸她以助长她的嚣张气焰。
朝云师傅道,“要怎么着,就是阿念他们这些官员的事情啦。”
阿念是天色将晚才到的家,并没有让邵举人去林教谕家住着,林教谕家的家境,看林教谕的穿戴也能看出来。阿念让子衿姐姐收拾出间屋子来,何子衿这倒是早预备下了,笑道,“都备好了,叫四喜带你们过去吧。我白天已升火薰过了,一点儿不潮。被褥什么的也都预备好了,厨下备着饭食,一会儿我让丸子给邵举人送过去。”
阿念点头,连声道,“我也饿了。”
“早预备着呢。”何子衿先让他洗手洗脸,笑道,“没想到你们今天能赶回来,不过也备下了。”
阿念细致的洗过手脸,道,“亏得早上出去的早,路上可是不大好走,把窦太医颠的,说以后要好生奇马,这沙河县的道啊,坐车实在颠的很。”
何子衿听得直笑,给阿念下的是鱼汤面,还放了些小青菜在里头,外加个荷包蛋,阿念一连吃两碗,何子衿都怕他撑着,阿念道,“撑不着,刚好刚好。”
填饱肚子,阿念先去瞧自家小宝贝们,见孩子们都睡了,阿念就每人往胖脸上亲一口,这才跟子衿姐姐说起话来。阿念说到邵举人家里时,道,“院子挺宽敞,屋里也量青砖铺地,东西厢房俱全,邵娘子见我们去,杀了三只正在下蛋的小母鸡,我这心里就不大得劲儿。咱们瞧着鸡寻常,哎,怕那鸡就是邵举人家的来钱的地方。”
何子衿听了叹口气,“是啊。”不过,何子衿道,“按理,有举人功名,家里田地都不必缴税赋,邵举人又是正经举人功名,如何日子还过得这般贫寒呢。”
“这已是不贫寒的了。”阿念道,“以往听祖母说以前那些吃不上饭的事儿,我都觉着稀罕。这回出门可是…”阿念道,“尤其是乡下地方,都是穿麻的。要是能穿上细棉衣的,在当地就是好人家儿了。要是能穿上绸的,这就是大户。”
“这么穷啊。”
“是啊。”阿念感慨一声。
何子衿看阿念这忧国忧民的模样,笑道,“正因地方穷困,这才有治理的希望。要不,要当官儿的做什么呢。你且安下心来,慢慢查访着些,看到底是贫在什么地方。我就不信,这地方就没有可取之处了。不说别的,这里地方就大,也没有沙暴之类不适宜耕种的,当地人也不是那种馋懒的,总有法子的。要我说,这地方比那江南富庶之地好,那样的地方,山好水好百姓也好,哪里还能显出一地主官的本事来呢。”
阿念笑,“姐姐可真会安慰我。”
“哪里是安慰,原就是事实。”何子衿道,“我在帝都听舅舅说,就那个生得特俊的苏才子的父亲,不就是先帝在位时的苏相么。说苏相令人敬重,就有一条,别人都是把孩子往好地方安排,苏相不是,哪里穷哪里困难,他就把儿子往哪里放。故而,人人敬重苏相人品。要我说,要不人家做首辅呢。人家这才是绝顶聪明之人。不说别个,是在贫寒之地容易出成绩呢,还是在富庶之地容易出成绩呢?地方不好,能治理的地方就多,能出政绩的地方就多。反是富庶之地,从来都是你争我夺的,何况,人家那地方本就是好地方了,想再好,是很难的。但稍有不好,人人都盯着,反容易出事。”
何子衿素来一肚子歪理,阿念道,“我倒不求留芳此地,只是既来了,也不好虚度光阴。”
“这话很是,人这一辈子,总得做点儿什么。”
俩人说会儿话,何子衿还说呢,“怎么没把邵举人娘子一道接来,邵举人这腿虽是可治,可我想着,咱家丫环再精心,怕也不比邵娘子精心呢。”
阿念道,“就带了一辆车,也坐不开。待我明儿细问过窦大夫,再看吧。”
何子衿道,“要是邵娘子过来,我就收拾个院子给他们。”
阿念道,“邵举人家里三个孩子,听说他家父母都过逝了,要是邵娘子过来,怕是要将孩子们一道接过来的。”
何子衿道,“那便一并接过来呗,咱们县衙边儿上不就是县学书院么,正好可在县学书院里念书。”
说到县学书院,阿念又与子衿姐姐商量,“姐姐没亲自去看,整个县里才十几个小学生,人少的哟,还不如邵举人在家里开私塾来的孩子多呢。”
何子衿问,“这是为何?”
阿念道,“一月一两束脩,读不起啊。还有些大户,嫌县学里没有好先生,都把孩子送去州府书院去了。”
何子衿又问了县学里先生的情形,何子衿听完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何子衿道,“其实,哪怕考不上功名,多念些人,学些道理,与人也是有益的。”
“谁说不是呢。”阿念颇是感慨,“谁说不是呢。”
何子衿道,“可这眼下就是接了邵举人来,他得先治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且也去不了书院做先生呢。”
阿念笑笑,“先生的事,我倒是有法子。”
何子衿看他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笑道,“你不说十里八乡的,只有邵举人,林教谕这两个举人么。”
“这是当地的,姐姐怎么忘了,咱们这里离哪儿最近?”
“哪儿啊。”
“北靖关啊。”阿念还继续卖关子呢。
何子衿也没闹明白,道,“北靖关不多是当兵的么。”
阿念笑,“北靖关除了当兵的,还有一种人,就是被流放到此的罪臣。能被流放到北靖关的,起码也得是个进士功名呢。”
何子衿完全没有那种,遇到个怀才不遇落魄官员之类的中大奖的感觉,她先道,“这都流放么,能是好人么。”
阿念道,“姐姐不知道官场的规矩,只要不是真的作死,犯下大罪的,他们这些人来被流放到某地,也是要在衙门或者哪里寻个差使做的,并不真就做苦役的。”
何子衿颇是惊讶,想着,看来古今监狱规矩都差不离啊。
何子衿叮嘱他,“先待邵举人这事儿安稳了,咱们备些礼,去阿涵哥那里走一趟,跟他打听一二,阿涵哥兴许能知道。就是找,也找个稳重的。还有,你得先想法子把没学生的事儿解决了,别到时弄回一帮子先生,到时一数,先生数儿比学生还多呢。”
阿念笑了一回,搂着子衿姐姐在怀里,笑道,“我一天没见姐姐,都没这么乐一回。”
“唉哟唉哟,少跟我撒娇。”
“那姐姐跟我撒娇吧。”阿念天生就是个擅长说情话的。
何子衿忍笑唤他,“郎君,相公,老爷。”
阿念给子衿姐姐唤的心里痒痒的,立刻跳下去把门销插好,俩人在帐子里就要行周公之礼啥的,阿晔忽然醒了,这小子自来睡觉就轻。子衿姐姐立刻不理他去哄孩子了,把阿念气的,有一旁叨咕,“明儿咱们在屋里放个小床,让他们睡小床吧。”
何子衿瞥他,“你小时候跟我一直睡到五六岁上,哪儿能这么小就叫宝贝们去睡小床。”
阿念: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坏处啦,他的老底,子衿姐姐一清二楚。
阿念第二日就跟邵举人说了,接邵娘子和孩子们过来的事,阿念道,“昨日急着给你看腿,就一时忘了提。看窦大夫的意思,定是得好生养些时日的。”
邵举人叹道,“穷家难舍,今承县尊大人天大恩情,我家里,一则春天田里要照应,二则,一家老小过来,就太麻烦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