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何老娘何恭素来不是会多想的人,何冽年纪小,但沈氏素来机敏,何子衿乃脑补达人,阿念身体里住着只老鬼,这三人可不是瞎子。

一日,在与三姑娘一并绣花时,何子衿就悄悄的问了三姑娘。

三姑娘叹道,“女人最金贵的日子就在此时了。”

这一看就知三姑娘自己心里门儿清的,何子衿悄声问,“三姐姐,你喜欢哪个?”

“你觉着,他们哪个会娶我?”三姑娘望向何子衿,眸光清湛,叹道,“子衿,你以后也得记住。男人要是诚心,会正经找媒人过来提亲,而不是这样鬼祟含糊着。不然,如总来咱家的这样的男人,不过是想占些风流便宜罢了。”

何子衿稍稍放心,“我就觉着不大对,阿洛哥以往偶尔也会来的,只是不若现在来的殷勤。阿志哥以往可是鲜少来的。”这事儿,要搁何子衿上辈子生活的年代,简直不算个事儿。可此时此际,却是一桩大事的,何子衿又是个好打听,她问,“三姐姐,他们跟你表白了没?”

三姑娘疑惑,“表白?”三姑娘是个机敏人,不待何子衿解释啥叫“表白”,她道,“你是说他们有没有把话跟我说开?”

三姑娘道,“要是他们肯说开,我早叫他们滚远点别来了。”偏生这两人啥都不说,面儿上一片太平,只是来来走走的总要跟她说上两句话。三姑娘简直不胜其扰,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躲在屋子里不露面儿罢了。只是何家毕竟不是大户,没那么多仆人可使,基本上来了人就直接时来,时有躲避不及,还是要碰面的。

何子衿问,“三姐姐,你对他们有没有意思?”

“你是不是傻了?”三姑娘一指戳到何子衿额角上,道,“现在多少好人家要给他们说亲,难道能轮得到我?既没这个可能,何苦去出这个风头,倒招人眼。何况,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倘名声坏了,后半辈子甭想过好。”何况何洛陈志现在是碧水县的知名人物,倘人留心,何洛陈志不过是给人说声风流罪过,她自己一辈子得搭进去。三姑娘躲还来不及,怎会真与那两人有什么联系。

何子衿道,“那咱们得想个法子叫他们知难而退。”外头人可不是瞎子,叫人说出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可就不好了。

三姑娘道,“我原想着,要他们再来,我就跟姑祖母说一声。”

何子衿知三姑娘为难之处,事关三姑娘本人,三姑娘再不好自己去说的,何子衿道,“这话三姐姐怎么好开口,我私下同祖母说吧。”

三姑娘一笑,“那也好。”

何子衿便私下跟何老娘提了,何老娘却以一种“你脑子没病吧”的眼光盯着何子衿看半日。何老娘道,“别成天胡说八道!有空多养两盆花,等天儿冷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何子衿跟贤姑太太在一起久了,早便喜欢养些花草,拿来薰屋子是极好的。前几年她养的绿菊,还卖出过大价钱哩。本想叫何老娘追加点投资,可何老娘这属周扒皮的,只进不出。凭何子衿如何巧舌如簧的向何老娘描绘发财的场景,何老娘也没动摇。何老娘是个抠儿的,沈氏不愧与何老娘是婆媳,沈氏对孩子吃穿上不小气,但也是个节俭的性子,不可能拿钱叫六七岁的孩子去养花啥的。至于何恭,她爹倒是好说话,奈何被她娘管的严严实实…于是,何子衿只能自己慢慢的养来着。

何子衿也不贪心,除了一些日常喜欢好活养的茉莉月季之类,只要一开花就能拿来薰屋子,但这类花便宜,也卖不上什么价。何子衿养来卖钱的就三样,菊花、腊梅、水仙。

前几年花有限,不过是零碎的每年卖个三五盆,就这样,何子衿也要先跟家里谈好卖花的分成,总不能叫她一两银子不得。何况,家里都不肯给她投资。

卖花挣了银子,何老娘还是一分钱不投,何子衿渐也明白何老娘的心思,这位奶奶是想着,反正卖花的银子分一半给丫头片子了。她一分不出,叫丫头片子使这分的银子自己捣弄吧。反正何老娘觉着,碧水县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每年卖花也多是在秋冬,分了一半给丫头片子,这些银子,也尽够丫头片子使了。

也就何子衿心宽,才没给何老娘的小算计郁闷死。

其实后来何子衿想想,这也正常,以往她年纪小,何家并不是富户,这些年,何恭秋闱颗粒无收,但也一直在念书的,笔墨纸张便是一笔开销。何况,孩子们也渐渐大了。嫁娶更是大头,家里一向都很节俭。何子衿那会儿不过七八岁,怎么可能给她银子叫她专门种花呢?小小孩童,谁知她是不是一时兴起,过两天便丢开手呢?

好在何子衿这人也没啥大志,家里不给资金支持,她便慢慢的养呗。养到现在,沈氏又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做花房。何老娘闲了都会去瞧一眼,这会儿虽依旧不肯给何子衿投资,还是会督促何子衿一下的,多用些心思在花草上啥的。当然,何子衿闲了还会去书铺子里接抄书的活挣些零花,这个钱不多,没人要她的,她便自己存着。

当然,此乃闲话,暂可不提。

此时要说的是何洛陈志频频来何家的事儿,何老娘根本觉着何子衿在胡扯,因事关三姑娘的声誉,何老娘也没大声,低斥何子衿,“这都哪儿跟哪儿?阿洛跟咱们是族人,你们早就好的跟亲兄妹似的,以往他忙着考秀才,如今秀才考上了,多过来几趟怎么了?阿志更是咱家亲戚。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给他们说亲?说的都是大家闺秀,他们怎么可能看上三丫头?”

何子衿道,“三姐姐这般漂亮,只要长眼的,谁会不喜欢她呢?”

何老娘自言自语,“我说三丫头怎么这几回都在屋里闷着不露面了。”也不管何子衿说的是真是假,何老娘道,“以后叫你三姐姐少出来就是了,我看她如今大了,也知道避讳着些。嗯,就这样吧。”

自始至终,何老娘根本不相信何洛、陈志会对三姑娘有意思。

沈氏则不这样看。

做为一个自由恋爱成亲的女人,沈氏深知容貌对一个男人的吸引力。三姑娘正值妙龄,凭良心说,不看家世,三姑娘的相貌在碧水县当真是无人能及。便是沈氏年轻时,也不敢说比三姑娘更漂亮。

这样漂亮的丫头,先时还有媒人拿着大笔银钱来打听三姑娘做不做妾室的。好在何家人心正,便是何老娘也只是对着银票流了回口水,没拿三姑娘换了银子。事后,何老娘是这样说的,“我要做这猪狗不如的事,与三丫头她爷她爹有啥区别!”原来,在她老人家眼里,三姑娘父祖,何老娘娘家兄弟侄儿其实是猪狗不如的…

话说回来,这也说明三姑娘的相貌是当真出众。

何老娘是不相信何洛、陈志会看上三姑娘,在沈氏看来,这种可能性却很大。

何陈两位小秀才或是唐突或是情不自禁,也有些招人恼的。起码沈氏与三姑娘就有共同观点,你有心你是正尔八经三媒六聘的来提亲才是正经,这样三不五时的过来是什么意思?

便是三姑娘不说,沈氏也不能坐视的。家里不只三姑娘一个女孩儿,何况这种事关乎着一大家子的名声。这年头,名声比命都重要。

沈氏正心烦着,听翠儿回禀说何洛过来了。

沈氏便没去何老娘屋里,倒是何洛素来知礼,不管是过来干啥,总要过来见一见沈氏的。沈氏亦和颜悦色,请何洛坐了,笑,“阿洛越发出息了。”

何洛小小年纪,已有些温文尔雅的意思,他为人有礼谦逊,道,“婶婶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实话。”沈氏笑,“前儿见着你娘,听你娘说正给你相看亲事呢。这一成亲,可不就是大人了么。”

何洛读书聪明,别的方面也不差,他到底还稳的住,温声道,“我年纪还小,倒是不急。”

“怎么不急,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沈氏笑眯眯的仿佛还是先时那慈和美丽的长辈一般,“何况你小小年纪便已有功名,我出门听到不少好人家打听你呢。就是你不急,你爹娘也急的。”

何洛笑笑,没说话。

沈氏便不再说,道,“去吧。阿念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说你学问好。”

何洛施一礼,去了书房。

及至何洛临晌午告辞,何子衿送他出门,何洛轻声问,“婶婶知道了?”

何洛色不大好,何子衿悄声道,“你什么时候——”何洛并不是轻薄人,以往偶有来何家,都十分有礼数。何子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上三姑娘的?当然,凭三姑娘的相貌,何洛又不缺眼光,对三姑娘有些爱慕之情也不为怪。

何洛轻叹,“我也不知道,或是哪一回见她在院中绣花,或是哪一回听她说话,不知不觉,就总想过来。”就是那样一种感觉,就有那样一个人,你见她喜则喜,见她忧则忧。于是,便一次又一次的想见她。

“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总是不妥。倘你有心,该正正经经求娶才是。”何子衿声音也很低,“只是,你怎么做得了自己的主?”

何洛抿了抿唇,告辞离开。

第95章 娶妻论

不要小看少年人的爱恋,便是何洛这样以温文知礼闻名的,也很有胆量跟家里提一提。

不过,何洛到底不是个冲动的人,他没跟自己娘说,他是跟自己祖母说的。刘太太可不是何老娘这般粗肚肠的泼辣人,这位祖母素来精细,听了孙子的一番话,她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反是有一番释然,道,“怪道这些天你总去你恭五叔家。”为了考这秀才,去岁孙子一直在家苦读,耗神的很。如今秀才到手,刘太太也想着让孙子好生歇一歇。何洛同何子衿平素间很说的来,又是同族,早便时有来往,便是刘太太也挺喜欢何子衿,同族兄妹,但是多些来往也不算啥,却不知孙子相中了三姑娘。

刘太太拉孙子坐在身畔,问,“是何家叫你来跟我说的?”

何洛并不傻,他道,“不是,五婶子见我总去,没直接说,那意思瞧着是不乐意的。”

刘太太稍放了些心,温声道,“这是你五婶子知礼呢。你说你喜欢人家,你知道她喜甜还是喜酸?知道她性子是好是歹?你渐大了,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倘三姑娘生得无盐女一个,你还会不会喜欢她?这话我说,你细思量是不是吧?你想明白了告诉我。”

何洛脑子转的快,道,“祖母,便是这些天给我说的亲事,我也不知人家姑娘是喜甜还是喜酸,性子是好还是歹呢?”

“对。但是,现在给你说的这些,家里即使不是念书的清贵人家,也是有些家资的人家。这些姑娘,父母双全,兄弟俱在。”刘太太心平气和的与孙子分析,“便是模样,不一定比得上三姑娘,也说得上清秀。阿洛,不要说祖父母,便是父母,都不会陪你到老的。你以后这一辈子,是跟自己的妻儿过。你说你喜欢人家,到底喜欢人家什么呢?”

“若是美貌,哪个女人不会老去?人结亲为什么要讲个门当户对?”刘太太轻叹,“倘咱家是公门侯府,或真的是官宦之家,你想娶谁,管你是不是只看中那姑娘的美貌,便是只看中美貌,谁不喜欢美人,我为什么不让我的孙子如意呢?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细想一想,阿洛,家里这样,你要更进一步,秋闱、春闱,考功名的事,家里还能帮帮你。以后有了功名,并不是就没事了,功名才是仕途的开始。你要做官要交际,咱家祖上没有一个做官的,这些事,家里两眼一摸黑,可就真帮不上你了。”

“你娘总想着给你定你舅家的表姐,我娘家也适龄的侄孙女,我那娘家嫂子不知来了多少趟,就是想与你结亲。可我想着,你的亲事,还是暂放一放。你天资还可以,年纪又不大,倘能在弱冠前后再进一步,介时不怕没有更好的亲事。”刘太太一五一十的将心中所想告诉孙子,“老师会教你如何做文章,父母教你如何做人,可做官的事,谁能助你一臂之力呢?同科同年同乡同僚,这些人,是助力,未尝没有个争强好胜。你要做官,家里掌家事的就不能没有见识,你的妻子,不但要理家事,你的人情往来,官场打点,还有,女眷之间的交际…这些,都是为□□的责任。”

“还有,倘真能结一门好亲,岳家也是你的助力。”刘太太温声道,“阿洛,这就是结一门好亲的好处。我不是说三姑娘不好,听说那姑娘也是个能干的姑娘。可现在,你可以选一个门第更好的,却偏偏选了她。将来,倘一朝,她年华不在,不能胜任做你妻子的责任。然后,你看着明明不如你的人,因岳家显赫,因妻子得力,而在你之上。你会不会怨恨此时的选择?若真到那时,误了你,也误了她。一辈子,却也过去了。”

何洛自幼念书,自然是对功名有所追求,但凡能于功名上有所斩获,踏入仕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非但家人皆盼他出人头地,便是何洛,也想有朝一日能封妻荫子。此时此刻,何洛当真的心乱如麻。还好刘太太十分善解人意,她摸摸孙子的头,温柔又心疼,“你也大了,这些事,好好想想,自己拿主意吧。”

何洛便起身要回自己屋,刘太太又叫住他,问,“这事,你还跟别人说过没?”

何洛摇摇头,“没。”

“万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就是你爹娘也莫要提。”刘太太慈爱的望着孙子,轻声道,“这于你不过小事,可是于三姑娘,事关名节,不可不慎。”

何洛应下,刘太太便令他去休息了。

待何洛离开,刘太太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怎地这般孽缘。

心腹张嬷嬷捧上一盏杏仁茶,刘太太无心去喝。张嬷嬷劝道,“奴婢看,洛哥儿不是个糊涂的。”

对孙子,刘太太还是有把握的。刘太太低声道,“这事,你也不要再提了。”

张嬷嬷应一声,便悄声的退下了。

可见,何洛能有今日,不是何家祖坟埋的好,绝对是何族长这媳妇娶的好啊。刘太太非但给儿子何恒娶了进士家的闺女做媳妇,一并惠及孙辈。

第96章 风声

三姑娘这里有沈氏,何洛家有刘太太这位睿智的祖母,何洛这一段恋情便由此悄无声息的结束,知道它存在过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世间有些情缘便是如此,还未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连声叹息都来不及。

看三姑娘的神色,并无什么叹惋之情,只是在与何子衿一并收拾花草时道,“花能经年常开,人却不可能一辈子都好看。”

何子衿道,“是啊,不光女人这样,男人也一样。”

三姑娘给一盆茉莉松了土,对何子衿道,“你才几岁,就知道男人女人了?这话可不准在外头说去。”

“我说的是实话。女人怕老,难不成男人不怕老?我时常看到女人四十还干净整齐,身材保持的也好。但许多男人就大腹便便,这样了。”何子衿还扶腰学了几步,逗的三姑娘险把茉莉摔了,何子衿道,“就像怀胎十月一样。”

三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快别耍宝了,真真笑死个人。”

“本来就是啊。”何子衿颇是自信,且她素来想得开的,道,“再说,以咱们的美貌,就是老了,也是个漂亮的老太太,怕什么老呢。”

三姑娘笑的了不得,自己笑一回,还得叮嘱何子衿不准出去这样吹牛。她们姐妹虽相貌略出挑些,也再没有这般自吹自擂的。

两人正说着话,翠儿过来禀说李氏带着何康过来说话,两人便去了沈氏的屋子。

李氏这几年越发悠然了,有了何康这亲生的骨肉,听说她在州府的酱铺子还开了分店,生意颇是兴旺。何忻有了些年纪,再如何的美妾,似乎还是觉着李氏最好,夫妻两个感情不错。何康较何冽长一岁,今年八岁,因生产时略有不足,这些年补养调理下来,并不显什么了,只是头发略有些发黄,不若别的孩子黑亮。李氏听何子衿的偏方,天天给闺女吃黑芝麻糊,盼着哪天能把头发吃好呢。

何康自幼就喜欢跟何子衿一道玩儿,见着何子衿极是欢喜,打招呼,“三姐姐,子衿姐姐。”

三姑娘何子衿一并见过李氏,李氏笑,“错眼不见,丫头们就都长大了。”

“是啊,康姐儿都八岁了呢。”沈氏令翠儿拿了藤萝饼过来,笑,“尝尝,院里的藤萝开花儿了,这是三丫头和子衿头晌做的。”

李氏尝了赞味儿好,何康更干脆,“跟飘香园做的差不离了,三姐姐子衿姐姐,等我大些,你们也教我做吧,我做了给我娘吃。”

两人自然应好,李氏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尝了回藤萝饼,李氏便叫闺女与三姑娘何子衿两个出去玩儿了。三姑娘何子衿瞧着,李氏兴许有事同沈氏说,就带着何康院里看花儿去,哄着她玩儿。

李氏委实有些难开口,只是又不能不说,她抿了口茶,还是不知该如何说。倒是沈氏乐了,笑问,“你这是怎么了?”这般欲言又止的。

李氏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去院子里瞧着闺女,方叹道,“唉,也不知怎么这事儿就叫我赶上了,康姐儿她爹非要我来问一问,妹妹,你可别怪我唐突。”

沈氏敛了笑,忙道,“倒是什么事,嫂子与我说个明白才好。”

李氏悄声道,“妹妹也知道,珍姐儿在跟你们姑太太家的长孙阿志议亲的事吧。”

“这如何不知,上次我娘家弟媳特意去芙蓉寺给阿素烧香,我们一家子也跟着去了的,还瞧见珍姐儿她娘带着她给阿志她娘相看呢。孩子们彼此都见了面,我也是眼见的,不也问过你?”只是这事能与自家有什么关系呢。

李氏看沈氏确不知情,叹口气道,“妹妹知道,珍姐儿是家里的大孙女,她平日里也很得老爷喜欢,不欲她远嫁,便说了陈家这桩亲事,说来门户也般配。这亲事是早便议着的,只不知为何,如今陈家传出消息,说陈家志哥儿相中了你家三姑娘…”李氏为难的紧,“这是怎么说的,两家都谈妥了的,这就要过礼了。突然这样,珍姐儿小人儿家要面子,出家的心都有了,老爷叫我过来问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氏立刻道,“实不知嫂子这话儿是打哪儿来的。前些天阿志过来我还跟他说呢,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吃他的定亲酒了,我家太太连他定亲礼都预备着呢,如何能有这事?就是三丫头,每天就是在家做绣活,因她大了,去绣坊或是去薛先生那里我也不叫她一人去的,都是翠儿伴她一并去。倘真有此事,我焉能不知?”

李氏悄声问,“会不会私下…”

“这绝不可能!”沈氏断然否认,听这话已有些不喜,还是按捺着脾气道,“嫂子细想,倘是在外头,我在家不知,可咱们碧水县就这么丁点儿大的地儿,咱们都是县里的老住家,谁不认得谁?便是在家瞒了我,县里定早有风言风语,哪里等得到现在嫂子来问我?倘是在家里,我跟嫂子实说吧,三丫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有男子来,哪怕是亲戚,我也要她回屋避一避的。不为别的,家里两个丫头都大了,这会儿虽不比前朝,可男女大防也要紧的很。我岂是那等糊涂人?不说别个,我子衿今年十一,过几年也到说亲的时候。闺女家,名声比什么都要紧。怎会有那等事?再说三丫头,她也不是那等随便的闺女。嫂子别是给人诳骗了吧?”

李氏十分过意不去,拉着沈氏的手道,“好妹妹,你别嫌我,我这也是没法子。家里现在乱哄哄的没个清静,我也是烦透了。”

沈氏缓口气,“我怎能不知嫂子的为只,只是,这话嫂子可别再提了,我家三丫头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就因模样生得好些,招了人眼,便是没事,那些好事之徒也想编出些事儿呢。她在我家这些年,嫂子跟我时来时往的,焉能不知她的品性。我要有个同龄般配的儿子,再不能叫三丫头外嫁的。嫂子还是往陈家仔细问问,好端端的,总不能说变就变。”

李氏叹道,“不论是结亲还是悔亲,我只求痛痛快快的有个结果就好。别的事想不着我,这等事就都想到我了。”对长房不是没有怨怼,得罪人的事不自己出头。

沈氏亦叹,“嫂子这好歹是有个由头,再怎么说,你是嫡母,硬赖到你身上让你出头,你能怎么着?你说我家,还不是没来由的。就因我家丫头生得好些,倒成不是了。”

李氏忙又道了回歉,两人素来交好,沈氏也不想抓住此事不放,劝李氏道,“嫂子是瞧着康姐儿,不得已罢了,我如何不知。”

李氏被逼出头干这尴尬事,本就心里不痛快,沈氏一说,她险掉下泪来,轻声道,“没孩子时,我是日夜盼着。如今有了康姐儿,我是日夜劳心。我们那一家子,康姐儿到底没个同胞兄弟…”

沈氏少不得又劝了李氏一回。

至晌午,李氏便带着闺女告辞了。

沈氏好声色的送了她们母女出门,回屋也没与旁人提这事儿,当初她先打发了何洛,接着同样手段打发了陈志。何洛倒是个明白的,后来就没来的。陈志也没露过面儿,沈氏还以为他们都消停了,如何陈家又传出这样的话儿来?

沈氏觉着,得快些将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

待此事想通,沈氏又叫了三姑娘来私下叮嘱了一番,让她近期都不要出门。

话说李氏回了家,家里还等着她的信儿。

李氏将沈氏的话照样同大儿媳杜氏说了,杜氏咬牙,“若真没这事儿,如何陈家会反口?”

李氏累得要命,见杜氏不信,也有些冒火,道,“你要不信,自己去问吧。”

杜氏忙道,“太太莫误会,我不是不信。只是,咱们亲自着人往陈家打听的,而且,先时都说好阿志秀才试后就把事儿定下来的,如今陈家反推脱起来。”

李氏揉揉额角,“猜度这些有什么用,我都去问了,根本没你说的那回事儿。你去陈家找陈大奶奶问个明白,咱家珍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如何能容他们这般怠慢?”

若能舍得这门亲事,早舍了,杜氏咂巴咂巴嘴,道,“阿志这样的人才,阖县也没几个。”

李氏索性不再理她。她虽是继母,该出的力也出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还要怎地?

便是何忻回家,李氏也是照样同丈夫说的。

“我细问了子衿她娘,断没这事儿的。”李氏服侍着丈夫换了家常衣裳,道,“是不是陈家有意推脱呢?”

何忻眉心微皱,李氏轻声道,“我可是听说,阿志中秀才后,不少媒人往陈家说亲的。”倘陈家有了更好亲事呢。

何忻摇头,“不至于。便是有了更好的亲事,他家说一声,反正亲事没定,咱家也不至于赖着他家。”

李氏道,“若不然,我带着珠姐儿她娘往陈家走一趟,也问个究竟。”

何忻鬓间几缕银白,烛影下愈发亮眼,他少时便走南闯北的人,也猜度了几分,道,“少年人,总有糊涂的时候。若他能明白,亲事也结得。若一味糊涂,另给珍姐儿寻一门好亲事便是,又不是只他一户好人家。倘不是阿志念书尚可,我也不会想结这门亲。”陈姑丈家门第,与何忻家相当,哪怕这几年陈姑丈赚了大笔银子,但论生意稳定性,还是何忻更胜一筹。何忻之所以想结亲,是看中何志会念书,以后若能考个举人进士的,说出去也体面。

最后,何忻道,“你跟珍姐儿她娘说,莫哭天抹泪儿的,若有媒人上门说亲,看看好赖。陈家这事,暂放放无妨。”

李氏应了,捧上一盏凉热适口的茶,还是忍不住为沈氏说话,“子衿她娘千万保证的,断不会有那等不才之事的。”

“咱们本就是族亲,恭五弟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家本就不至于有这事儿,不过是以防万一让你去问问,莫误会了。”何忻呷口茶,细与李氏分说道,“怕就怕是阿志动了心,这少年人,不动心还好,倘一动心,实不好回转过来。他如今倘真对那位三姑娘有意,便是咱两家结了亲,珍姐儿嫁过去怕日子难过。再者,明知他这般,还要结亲,倒叫人小瞧了。”

李氏稍放下心来,“还是老爷透彻。”

何忻问,“孩子家我见的不多,倒是那个三姑娘,当真相貌极好?”

李氏道,“岂是极好,咱们县里再没一个比她生得水灵。说来也怪,三姑娘是子衿她祖母的娘家侄孙女,与子衿她祖母生得半点儿不像。听说三姑娘的祖父与子衿她祖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那就难怪了。”何忻道,这世间,男人只要有才干,便是相貌差些,也有大把好闺女肯嫁。女人当然也要看家世,但若相貌真正出挑,想得一门好亲事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感叹,“真不知是不是他家的风水格外好,孩子们一个个水灵灵的,三姑娘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子衿你是见过的。她如今还小,过两年大些,相貌绝不比三姑娘差。”

何忻笑,“这有什么,咱们康姐儿也标致的很。”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李氏笑,“这倒是。”

何忻将事情看得透透的,人也明理,长媳杜氏则不这般想,她简直恨透了三姑娘。其实,这与三姑娘有何相干,只是,越是无能的人越会迁怒罢了。得罪不起陈家,觉着三姑娘是个软柿子,自然要捏一捏的。

且杜氏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她与丈夫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回我带着珍姐儿去芙蓉寺与陈家大奶奶相看,也是叫孩子们见个面儿,不做盲婚哑嫁。我可是眼见子衿她娘带着她家那两个丫头在一块儿的,说不得早便有了首尾。咱们珍姐儿这样的老实丫头,如何比得上那等狐媚有段!”

何汤皱眉,“这事且不急,我跟父亲商量后再说。你管住你的嘴,珍姐儿就够不痛快了,你再这样叨烦起来没个完,还叫不叫闺女活了。”

“我又不会在闺女面前说,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跟父亲说一说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