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在方才人头溅上去的那滩血里,居然又快速地开出了一朵鲜红色的花!抽芽,含苞,开花于一瞬之间,快得让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南宫陌心知蹊跷,不敢去触碰那已经结出花籽的奇异植物,想了想,弦月叶默不作声地滑落到手心,微微一扬,薄薄的弯刃向着那脆弱的花茎割了过去。

“叮!”那个瞬间,花籽忽然裂开,一个细小尖利的东西弹了出来、打在弦月叶上。那样细微的东西,居然能将他发出的飞刀打得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弦月叶呼啸着转入空气,他却在同时拔剑,立刻急封面前空门——又是一声“叮”的剧响,手腕被震得发疼,黑暗中,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再度被他拦截住,转了个头,没入黑暗。

那个不是花籽…那个东西绝对不是花籽。在后院那个僵尸的颈部血肉里,蠕动着的也是同样的东西:那是有生命、会自己活动的事物,有着奇特而强大的力量。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藏在这个黑暗的空寨里!

南宫陌盯着墙上那朵枯萎了的花,心中陡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降临了,浓重的邪异气息扑面而来。

“哒哒哒”,一连串的敲击声,从各处传出,不徐不缓,仿佛房子内外面有无数人用指节敲击着这座房子的墙壁。

南宫陌不敢再呆在这个空房内,干脆拿起了褡裢,提着鸣动不已的灭魂剑跳了出去。

跳出去的刹那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是人!

这个白日里还是空无一人的寨子,半夜里居然满街悄无声息地游荡着面色惨白的人。这些僵尸一样的人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个个表情呆滞,眼球灰白,手脚僵硬地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跳出去的时候,撞到了窗下一个正游荡到这里的人。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用灰白色的眼球看了他一眼,在南宫陌准备拔出灭魂剑之前,他却径自转过了头,不再理睬,自顾自从窗口探身而入,伸手去抓什么东西。

南宫陌不想惊动这些奇怪的僵尸,按剑悄然退开,沿着墙角走着,眼角扫视着这些满街游荡的惨白怪物——这些到底是人?还是鬼?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回过头,看见方才那个探身入室的家伙已经出来了,手里扯着那株长在墙上的奇异的花,块茎已经被塞入了嘴巴,不停地嚼着,似乎极为享受。南宫陌诧异地看着这个吃花的怪物,忽然看到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他脖子上一个细小的洞里面,似乎有什么在腾腾地翻滚着,几乎要顶破皮肤。

是那个尖利而细小的东西!就是方才在黑暗中两度袭击自己的莫名生物!

南宫陌忍住了恶心和恐惧,沿着墙踉跄后退,看到满寨子面色惨白的人都四处游荡着,寻觅那种丛生的红色花朵,连着泥土挖起来,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

他注意到了每个人的颈部,都有同样的伤口,里面蠕动着同样的诡异东西。

到底是什么…就是因为那个东西,才让这些人变成那样?

在他尚未想出答案的瞬间,夜风里忽然传来了凄楚的笛声,很奇怪的笛音,没有曲调,仿佛有人幽咽地在空寨的某处哭泣,嘤嘤小孩子般的腔调——南宫陌刹那间居然忘了身处何处,神思陡然涣散。

笛声传来的刹那,所有僵尸的动作都是一顿。无数双灰白的眼球滚动着,最后都投注在这个闯入空寨的年轻中原人身上,喉头发出奇怪的咳咳声,仿佛听到了某种指令——不约而同地、无数双惨白的手陡然伸出,向着那个出神的年轻人身上抓了过去!

试剑山庄

南疆秋季的风依然是炎热的,然而凭窗坐着的白衣男子眼里却是萧瑟的表情。手里握着一包东西,眼睛定定地看着外面庭院的某处——那个角落里,悄然开出了一丛颜色妖艳的红花,如地狱的火般跳跃。

已经…长到这儿来了么?

“那个人”,很快也要接着过来了吧?带着成千上万的僵尸,将这个试剑山庄变成人间地狱——就为了报复当年他犯下的罪。

想着想着,他薄如剑身的唇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暗自握紧手中的布包,该来的,终归要来…他已经等了那么久,等待着那个人回到这里,向他复仇。

试剑山庄年轻的庄主就这样沉默着出神,一直到外面沸反盈天的吵闹声将他惊醒。

“老子要冲出去!谁他妈的敢拦着就剁了谁!”嘶哑着嗓子,一个中年汉子挥舞着长剑,逼开那些上来劝阻挽留的人,眼睛血红,“那些僵尸就要过来了,你们要留在这里等死就自己留着!不要拉老子陪葬!老子带着自己弟子们冲出去!”

“孙叔叔,孙叔叔…你冷静一点,”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试图让眼前这个因恐惧而崩溃的男人平静下来,“山下所有的路都被‘那个人’控制了,你怎么可能冲出去?我哥已经飞鸽向中原鼎剑阁求援了,南宫世家和我们是姻亲,必会立刻派人前来。大家只要再支持少许时间,便能——”

“他妈的就会骗人!叶天征能想出个狗屁法子!”然而女子的声音半途被粗野地打断,孙冯也算是试剑山庄四大名剑之一,此刻却全然没有了平日翩翩的剑客风度,只是红着眼睛嘶声大骂:“被围在山庄已经半年了,连对手都不知道!多少次飞鸽出去,什么时候见有飞回来的?说什么再等等、再等等!——再等下去,整个试剑山庄迟早都会变成僵尸!”

“孙叔叔。”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语气已经凝重,“你也是天籁景仰的前辈了,如何说出这般沉不住气的话来叫人笑话?你——”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算是什么东西?”然而话未说完,再一次被孙冯打断,他嘴角露出一个刻毒的笑意,“还摆什么小姐架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别以为能对我吆喝来去的!”

原本尽力挽留的叶家二小姐愣了愣,脸色忽然苍白。

“如果孙前辈执意要走,天籁,你不必强留。”步出试剑山庄大堂门口的白衣人开口打断了妹妹的话,眼神却是淡漠的——那一句“前辈”,已经将这个试图离开的旧属下分离出去。孙冯反而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年轻人。

“孙前辈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客了,什么风浪没见过?为何也被吓得沉不住气了?”叶天征轻袍缓带,从阁中步出,走入纷扰的人群中,看着孙冯,“十年前苗疆拜月教来犯,是何等声势!千百教众都冲入了山庄,还在试剑阁里放起火来,那时候算是绝境了吧?——可最后大家齐心协力,不是也在家父的带领下击退了邪教、保住了山庄?这次那些僵尸尚未出现在山庄,大家就心慌了么?”

环视着众人,年轻的试剑山庄庄主缓缓道来,重提当年的战绩果然对山庄里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有着明显的鼓舞作用,大家虽然不说话,眼里却有了认同的神色,毕竟是江湖人,个个心里都有着豪气,虽被僵尸们长年累月的包围而有些产生恐惧,此刻重新稳定了下来。

连孙冯都不说话了,提着剑站在原地,明显有些动摇,却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话。

“当年魔教破了山庄大门,两位护法带着近百名教徒、却冲不进试剑阁——是谁带领子弟们死守大门,血战了一日?”继续说着当年的往事,少庄主的目光停留在孙冯的脸上,“孙叔叔,即使你现在要离开试剑山庄,可当年你为山庄流的血,我叶天征永远都不会忘记。没有你们,山庄在十年之前早就灭亡,罔论今日。”

他的弟子围在旁边,听得当年师父的光辉战绩,眼里都流露出仰慕的光。仿佛有些不敢承受那样的目光,孙冯低下头去,嗫嚅着说了一句不必谢,脸色却阵红阵白起来。

“孙叔叔,如果你肯留下来再和我们一起多坚持段日子,我会更加感谢你。”看到孙冯平静下来,试剑山庄的少庄主继续不徐不缓地说话,声音却是诚挚的,“如果信我叶天征,就请留下。我必如同父亲那样,尽力保全试剑山庄。”

“…”对方给了这样的台阶,中年剑客低下了头,正考虑是否顺坡下来,然而想起山庄外面那些游荡着的惨白的脸、心里就是一个哆嗦。

这次不比十年前拜月教来袭——十年前来的好歹还是人,可这一次来的却是…!

气氛忽然凝定了,等待着孙冯的回答,所有人都在静默着。叶天征眼神淡定,仿佛从容不迫,暗地里却是对着妹妹摆了摆手,阻止了叶天籁开口说话。同样一袭白衣的叶家二小姐硬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话,有些忧心地看着兄长,眼神复杂。

忽然间,天空中有什么扑簌簌的声音传来,所有人一起抬起头。

那一羽雪白的鸽子降落在檐下,叶天征抬手解下了鸽子腿上寄着的书信,展开一看,扬眉笑了起来,将信展示给众人:“你们看!鼎剑阁已经得到了我们的消息,南宫盟主说立刻派人手支援,预计半月内便可赶到。”

那张信笺在人群中传阅着,大家发出低低惊喜的议论。

中原鼎剑阁终于接到了试剑山庄传出去的求救信了?孙冯看了那张信笺一眼,长长吐了口气,把一直拿着的剑放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少庄主,讷讷:“恭喜少主…在下、在下的确是被那些怪物吓得有些胡涂了,少主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孙叔叔是看着我们两兄妹长大的,我们怎么会怪你?”叶天征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回礼,却提高了声音,“不过再支撑半个月,大家都要通力合作了!”

“听从少主吩咐!”振奋的声音响起来,惊天动地,那尾白鸽吓得咕一声飞了。

日头终于从罗浮山顶坠落了,南疆湿热的风中,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叶天征回到试剑阁里,却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感觉肺叶仿佛被刀子绞着,咳着咳着、便是咳出点点黑色血沫来。

“怎么了?怎么了?”白衣少女从刚安抚好了外面人的情绪,反身入阁看见如此情形,惊得几步冲了过来,一叠声地问,“怎么又咳血?都已经好了很久了,怎么又…”

“轻点,”叶天征却是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拍了拍她的手,“小心外面人…咳咳,听见。”

叶天籁到了阁上药房内翻出药,手脚麻利地倒了茶,便递过来。

“唉…”一口茶将药丸冲入咽喉,叶天征闭目养神,轻轻叹了口气。

“怎样?”叶天籁从他手里接过杯子,眉目间忧心忡忡,定定看着他。

这伤是十年前拜月教那一场仗里留下的——那一次的大难里,才十八岁的少庄主从魔教长老手中逃生,拉着妹妹燃烧的试剑阁里冲出,却被刺伤了肺。其实养好了也有五六年了,一直没有异常,最近恐怕是太劳心劳力,所以又感觉不舒服起来。

“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许久许久,直到外面的天都全黑了,闭着眼,人前一直从容淡定的叶天征,却颓然吐出一句话,将滚烫的额头沉入手掌。

“那个信鸽带来的消息…是你假传的吧?”沉默了一下,女子眼里有了然的光,“别人也许认不出,可山庄里的鸽子都是我喂养的——那个鸽子绝不是从鼎剑阁飞来的!”

“呵,呵…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去的——天上地下,所有的路都被‘那个人’截断了。”依然是闭着眼,试剑山庄少庄主笑了笑,到最后却咳嗽了起来,用手按住胸口,“我让沈伯带着鸽子跑到外城去、寄上假书信,再放回来,以求暂时安定一下山庄里大家的情绪。”

“山庄外都是僵尸!那沈伯他…?”一惊,叶天籁手里的茶盏跌到地上,粉碎。

“他是死士。”叶天征闭着眼,睫毛下却有了微微的湿润,“他出去时就没想着能回来。”

长长的沉默。许久,叶天征睁开了眼睛,两兄妹相对无言。

“又能骗多久。”叶天籁有些绝望地喃喃,握紧了哥哥的手,“半个月后,如果不见中原鼎剑阁来的人,我怕大家到时候都要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