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此时此地,集结的竟是数万只西海鲨鱼,其中更不乏青兕鲨、狂龙鲨、巨吻鲨等至为庞大凶险之物,即便是龙鲸游到此处,顷刻间亦会被撕扯得皮毛不存。
海神鸟似对这数万狂鲨熟视无睹,俯身径直冲入峡谷,朝着鲨群无声无息地游去。
拓跋野大凛,紧握天元逆刃,念力四扫,蓄势待发。
水流滚滚,鲨群撕斗翻转,纵横疾冲,对他们竟不屑一顾。拓跋野心下大奇,又仔细端详了片刻,霍然醒悟,原来这数万巨鲨不是互相撕咬,而是正值发情期,藏在这海底峡谷交媾。
鲨鱼交配是亦极为凶猛暴戾,雄鲨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雌鲨,不让它挣脱,腹部紧紧交贴,剧烈扭动,雌鲨则是浑身僵直,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好似被咬死了一般。
这数万鲨鱼中十有八九都是雄鲨,僧多粥少,其他的雄鲨只能团团围转在交媾的两只鲨鱼之间,狂乱地等候机会。因此放眼望去,场面极为凶暴混乱,但置身其中,却无一只鲨鱼对他们斜眼以顾。
拓跋野居住东海五年,偶尔见过鲨鱼交配,却未曾见过这等壮观的景象,又是愕然又是好笑,连日来的担忧焦急之意稍稍减缓。
穿过鲨群,水流渐转平静,远远地突然露出一团蒙蒙红光,漂浮闪烁。
拓跋野一凛,凝神戒备,朝前又游了片刻,那红光越来越亮,竟是一只巨蚌张着双壳,红光便是由其中那颗极大的赤珠发出。发觉有人游近,那巨蚌立即将壳紧紧闭拢。
他心下登松,微觉好笑,这赤珠直径逾尺,赫然又是一个赤珠蚌,而后红光错落,越来越多,分列在峡谷两侧,倒像是路灯一般,蔚为壮观。
拓跋野陡然又是一凛,料想前方必是海神宫了。果不其然,白绿斑驳,颇为醒目。宫殿仿造北海水神肠宫,依着险崖峭壁构建,飞檐交错,气势雄伟,就连碧瓦也是用翠绿的琉璃石所制。
宫殿前,是十八根雪白巨柱所擎顶的回廊,上眺峡谷,俯瞰海沟。几只海鸟正在回廊檐角盘旋飞舞,廊内有两个黑衣大汉,骑着海虎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沿着回廊到底,便是肠宫大门,透过那水晶石的拱门,依稀可见灯火辉煌,蜿蜿蜒蜒的甬道通向宫里深处。
拓跋野念诀隐身,骑着那龙鹫,悄无声息地游到回廊中,天元逆刃倏然一挥,登时切下了左侧那大汉的头颅,鲜血洇散,顺势回旋架到右侧那大汉的脖梗儿上,传音喝道:“带我去找西陵公主,否则就要你的狗命!”
那大汉瞧着同伴的头颅圆睁双目,悠悠荡荡地在水里漂浮,早吓得面色惨白,连连点头。
拓跋野剥下死者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翻身骑上海虎,大摇大摆地随着那大汉朝宫门走去。
守门的八名卫士不疑有诈,开门放行。大门方开,涡流顿时滚滚涌入,推着两人冲入肠宫。
同水晶宫一样,宫内并无海水。甬道开阔,壁上嵌满珍珠,在鱼油灯的辉映下,灿灿生光,亮如白昼。
往里走了片刻,不见几个人影,拓跋野心下起疑,传音喝问,那大汉簌簌颤抖,恐惧已极,结结巴巴说了片刻,才知弇兹算准金族必会派遣大军,前来西海援救,因此连日来调兵遣将,亲自在西海上布局设伏,不想却被他悄然孤身潜入,直捣老巢。
不知何以,拓跋野隐隐之中仍觉得似有不妥,但既来之,则安之,暗想,只要能先救出纤纤,以当下自己的修为,纵然不能击败弇兹,也必可全身而退。当下也殊不畏惧。
那大汉战战兢兢,领着他东折西绕,走了一刻来钟,终于到了一个洞宫,殿室高阔,金壁辉煌,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珊瑚树,奇形怪状。地上铺着厚厚的白沙,夹杂着数之不尽的珍珠,炫目闪耀,踩在其上,说不出的松软舒服。
那大汉牙关咯咯乱撞,指了指前方的碧玉石屏风,道:“西……西……西陵公……公主就在那……那……”话没说完,已被拓跋野一掌斜拍,登时昏厥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握刀,徐徐朝前走去。绕过屏风,心中一震,又惊又喜,失声叫道:“妹子!”
在那火珊瑚榻上,斜斜地倚坐着一个白衣少女,姿容俏丽,泪痕斑斑,赫然正是相别一年多的纤纤!
瞧见拓跋野,她微微一颤,笑靥如花,泪珠却不禁簌簌掉落,道:“拓跋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我……我想得你好苦!”
听到这句话,拓跋野眼眶一热,心中悲喜交加,几欲爆炸开来,喉中如鲠,一时竟说不出话。正欲飞身上前,忽然一凛,觉得此行未免太过顺利,弇兹既算准金族必来救援,在这囚殿中又岂会毫不设防?而以纤纤的性子,当日在蟠桃会上既然当众说了那般决绝的话,就算今日当真想煞了自己,也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思绪飞转,心下大震,突然明白她是谁了,收回脚步,哈哈大笑道:“晏国主,你的易容之术虽然天下无双,但上过你一次当,还能再上第二次么?”
“纤纤”面色陡变,咯咯笑道:“龙神陛下电眼如炬,果然什么也瞒你不过。只可惜就算猜出我是谁,你也逃不离这里啦。”
话音未落,身后狂风怒卷,一道无以形容的狂猛气浪朝着他兜头猛攻而下,拓跋野大凛,陡然闪过一个念头:翻天印!
第四章 西海鲸波
那气浪隐含五行,滚滚交错,狂猛如山岳压顶,赫然正是当日压得他与青帝、空桑、姑射仙子九死一生的翻天印!
当日一战,铭心刻骨,近来闲暇之时,拓跋野常常想着如何破解这无敌神印,虽无完策,却也想出不少应对之计。此刻大敌重临,霎时间灵光电闪,真气冲涌,天元逆刃顺势朝上疾电反撩。
“嘭!”绚光怒爆,上方登时鼓起一团霓光丽彩的漩涡,朝外轰然荡漾,他喉中一甜,周身如陀螺飞转,趁势擦着气旋外沿疾冲而出,“轰”的一声,那五彩石印猛击在地,石迸地炸,气浪如爆,整个洞殿应声塌落!
混乱中,只听有人惊“咦”一声,喝彩道:“好一个‘五行生克,借势随形’!拓跋小子,我还是小看你啦!”那笑声雄浑如雷,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正是昊天神裔广成子!
原来方才电光石火之间,拓跋野先以念力感应出翻天印砸下时、其五气循环飞转的路线;而后计算精确,一刀挥出时,体内五行真气恰好按照五行相克的顺序,次第激撞在翻天印的五行气轮上,将其朝上微微一抬,爆出强猛无匹的涡旋气浪。而对于业已将定海珠掌握得随心所欲的拓跋野来说,这气旋恰好成了助他逃生的第一推力。
这一挡一逃看似简单,却是几大要索缺一不可。若换了旁人,没有五行真气,没有定海神珠,没有那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即便也如他使出一模一样的招式,也早被压得粉身碎骨,形神俱灭了。
饶是如此,拓跋野亦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心道:“广成子和晏卿离既能在此设伏,必是早与西海老祖勾结,但水妖与鬼国妖魔势不两立,弇兹又怎会与他们沆瀣一气?”念头急闪,旋即恍然:“是了,水圣女!弇兹这厮暴戾凶狂,除了神帝、烛龙,谁也不怵。神帝化羽,烛龙囚禁,他定是不服天吴,表面假装臣服,暗地里却转而投靠乌丝兰玛……”
想明此节,心中之惊怒恐惧不减反增,若纤纤落入水妖手中,天吴为了要挟自己与金、土二族,还不至于下什么毒手;但这些鬼国妖魔素来唯恐天下不乱,纤纤落入他们的手中,只怕要凶多吉少!
乱石迸炸,宫室倾塌,只听广成子哈哈笑道:“拓跋小子,当日在‘震雷峡’里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你自投罗网,可就没那般好运气啦!”绚光滚滚,气浪狂舞,又朝他凌空怒撞而来。
拓跋野疾冲闪避,心道:“晏卿离既能乔化得如此惟妙惟肖,必已亲眼见过纤纤,只要将这妖女拿下,便能顺藤摸瓜,救出她来。”当下念力扫探,感应晏卿离方位,转身疾冲而去。
当日在熊山地宫初见这妖女,瞧在她是晏紫苏母亲的分上,他一直不忍与之为敌,出了地宫之后,也始终未将此事告诉蚩尤等人,以免晏紫苏尴尬两难。但此刻关乎纤纤生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瞬间冲到晏卿离附近,左手碧光爆吐,朝她背心扫去。
晏卿离咯咯脆笑,鬼魅似的翻飞闪避,扬手一弹,彩雾蒙蒙,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拓跋野一凛,知她蛊毒厉害,屏息急掠,又是几记手刀雷霆劈落。但那妖女驭风术出神入化,闪掠极快,手中的蛊粉、毒器又多如飞蝗、密雨,一时间也不能奈她何。
拓跋野心中一动,见她银针射来,故意“啊”的一声大叫,身子一晃,滚落在地。
晏卿离大喜,果然顿足转身,她方一停下,拓跋野立即闪电似的贴地疾冲。此时到处都是崩塌的石木、珊瑚,尘土弥漫,地上的白沙又夹杂珍珠,纷乱刺目,一时哪能看清?等她陡觉不妙时,拓跋野业已冲至身前,气浪呼卷,接连撞中她经脉要穴,将她挟抱冲起。
“轰!”两人方一掠起,翻天印又堪堪砸下,光浪猛爆,拓跋野背心如撞,纸鸢似的踉跄前飞,朝甬道冲去。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若雷霆,晏卿离动弹不得,惊怒稍纵即逝,咯咯笑道:“难怪天下人都说龙神怜香惜玉,奴家浑身非蛊即毒,陛下竟然也不嫌弃,让人好生感动。”
拓跋野见她媚眼如丝地瞟着自己,那神态与当年纤纤向自己撒娇之时浑无二致,心中登时一阵如绞剧痛,左手一翻,扣住她咽喉,淡淡道:“我有百毒辟易之躯,却不是晏国主有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我数三下,国主若不说出西陵公主的下落,国主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怜香惜玉啦。”指尖微微一紧。
见他冷冷地凝视自己,杀机凌厉,晏卿离脸色涨红,舌尖微微吐了出来,妙目闪过一丝恐惧之色,眨了几下眼,点头示意。他手一松开,立即大口呼吸,咳嗽着传音道:“西陵公主藏在肠宫对面的囚洞里。”
拓跋野一凛,想起肠宫回廊之外、峡谷对面的崖壁上,果有一个幽深的裂洞,先前那大汉领着自己进入宫门前,便曾下意识地朝那里瞥了一眼,当下更无怀疑,挟着她左冲右突,朝外奔去。
广成子急追在后,翻天印飞旋怒转,绚光如漩涡似的滚滚怒涌,每次折转之时,拓跋野转身疾冲,便听见轰隆巨爆,神印旋撞在石壁上,整个甬洞都似被震塌了一般,石炸土飞,气浪如奔雷。
若是一对一的硬拼,此刻他绝非广成子对手,但以他强沛的五行真气,以及定海珠借势随形的千变万化,广成子想要置他于死地也殊非易事。刹那之间,他已连连躲过翻天印几次势在必得的猛击,沿着甬洞飞旋绕冲,掠入了肠宫主殿之中。
方一进入,“轰轰”连震,炮火齐鸣,竟有九尊紫火神炮恭候于此。晏卿离脸色霎时惨白,只道他必将拿自己当挡箭盾牌,岂料拓跋野竟翻手一转,将她负到背上,大喝着反旋定海珠,挥刀轰然怒斩。
“嘭!嘭!嘭!嘭!”狂风鼓处,赤红色的炮火流丽倒涌,接连怒爆,大殿内惨呼四起,数十人影炸散开来。
拓跋野足下不停,转手又将晏卿离抱回怀中,高掠低伏,天元逆刃如雷电夭矫纵横,所向披靡,瞬间便杀出重围,继续朝外冲去。
晏卿离惊魂甫定,又是一阵“咻咻”激响,无数火矢、毒箭四面八方地怒射而来,“叮当”连声,光华大盛,那万千锐风冲到自己咫尺处,不是被天元逆刃撞炸碎裂,就是被他的护体真气反弹激射,无一能伤她毫厘。
她双靥晕红,心中怦怦乱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龙神陛下,奴家终于明白为什么天下都叫你‘拓跋磁石’了,如果我年轻二十岁,只怕也要喜欢上你啦。”
拓跋野啼笑皆非,嘿然道:“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不过是瞧在你女儿的分上罢了,但你若再敢骗我,可别怪我手下无情。”长刀怒舞,电光如弧,六个西海水妖刚一冲近,立时被劈炸为数段,血肉横飞。
晏卿离身子微微一颤,妙目中闪过凄楚、温柔之色,犹疑了片刻,低声道:“紫苏她……她好么?你没将我的事情告诉她吧?”见他“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已知其意,叹了口气,道:“多谢你了。”脸色微微一变,似悲似喜。
四周气浪炸舞,惨叫连连,不断有人被劈扫震飞,她却恍然不觉,眼波迷蒙,怔怔地凝望着虚空,独自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我听说乔少城主待她很好,她过得远比从前要快活,是不是?”
拓跋野正欲回答,又听广成子在后方笑道:“拓跋小子,你抱着自家兄弟的丈母娘,卿卿我我,传到大荒,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么?”狂风呼卷,那五彩绚光又怒旋疾撞而来,相距十余丈,两旁的石柱却已轰然断裂。
翻天印从上方压下时,力逾万钧;但这般侧飞斜撞时,气旋滚滚,对于擅使定海珠的拓跋野而言,只要计算得当,反能化弊为利,成为助他逃之夭夭的推力。
尤其在这大殿之中,宽阔无傍,更可恣意腾挪施展,眼角瞥见霓光卷来,立即飞身螺旋,体内五行真气急涌脚底,顺着神印旋转之势,相生相激。轰隆连声,身后气浪炸爆,霎时间如离弦怒箭,破空啸舞,直冲出百丈之远,口中长笑道:“广成老儿,多谢你送我一程!”
大殿倾摇,不住地崩塌陷落。广成子惊怒骇异,旋又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拓跋小子,要我杀你,还真有些不舍!”挟印疾冲,那些西海水妖亦怒吼怪叫,尾追在后。
拓跋野挟抱着晏卿离,东折西转,杀透重围,一路上也不知劈飞了多少水妖,终于冲出了肠宫大门。
门一打开,水浪扑面,大潮狂涌,他陡然朝后翻退,又立时如箭鱼似的疾射而出,施展鱼息诀,飘然朝对面山崖游去。那裂洞黑漆漆的长约三丈,宽仅能容一人进入,周遭海藻起伏,阴森森如巨鱼之口。
将近洞口,晏卿离忽然叹了口气,传音道:“你别进去,里面……有埋伏。在你来此之前,西陵公主已经让太子黄帝救走啦。”
拓跋野一凛,又惊又喜,但旋即又闪过一丝疑虑,自己驾着那海神鸟朝西一路沉潜,并未折转迂回,姬远玄又怎么会抢在他之前抵达?即便早到一步,又焉能从广成子的重围中救走纤纤?
晏卿离似是猜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传音道:“西海有两处海神宫,此处是南肠宫,西陵公主被囚在北心宫中,由弇兹亲自镇守。放心吧,她已经被黄帝救走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妙目中突然闪过奇怪的神色,摇头传音道:“龙神辟邪,你聪明绝顶,明明可洞察秋毫,可惜偏偏心慈耳软,太过轻信旁人,其实此次……”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裂洞水浪滚滚喷涌,一道炽烈的火光气刀朝着拓跋野怒劈而出!
“地火阳极刀!”拓跋野心中陡然一沉,这气刀火焰紫红炽艳,在这冰冷的海底深处,竟依旧灼灼扑面,普天之下,除了公孙婴侯别无分号!
当下挥刀横挡,“嘭!”光浪鼓爆,借着那气浪狂涛,翻身急冲,朝上方蹿起十余丈高,鱼群轰然惊散。
几在同时,上方绿光晃动,人影闪烁,上千人拽着一张纵横近三百丈的巨大渔网,朝他兜头扑下!
那巨网似以玄冰铁丝织绞而成,粗如手指,交接处均有倒钩,碧光粼粼,也不知涂了什么剧毒。此处恰是峡谷最为狭窄处,被大网扑罩,避无可避,惟有先向下冲逃,而后再以最快的速度,从侧面冲出网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