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一怔,霍然明白其意,心下大震,哈哈大笑道:“不错!天下还有什么比得上两仪钟坚固?又有什么比得上天元逆刃锋利?若以两仪钟为铜炉,重新锻造天元逆刃,这鲲鱼石壁又焉能将我们困住?”
两人一百余日始见曙光,狂喜欲爆,一齐相视大笑。
青帝听见他们的笑声,疑心大起,喝道:“快说!你们笑什么?是不是瞧见里面的回光诀了?”目中凶光闪动,转身大步踏上前来,刹时间又起杀机。
拓拔野不惧反喜,贴着龙女的耳朵,微笑道:“妙极,高九横说要炼造神兵,必需极为炽烈的的青木神火,这可是现成的鼓风炉,咱们可别浪费啦。”
转过身,故意大声道:“灵威仰,你说得不错,我已经发现了回光诀的秘密。你是我的影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就告诉你吧。”
从怀中取出饕餮离火鼎,置于其下,架成了一个简易的铜炉,而后又依照高九横图中所示,用天元逆刃从旁边石壁上劈落几块,放在离火鼎中烧化,制成其他形状,封堵两仪钟四周,过不片刻,便成了一个形状极为奇怪的“铜炉”。
青帝团团绕转,皱眉狐疑地瞪视着拓拔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拓拔野将天元逆刃插入铜炉中,道:“真金不怕火炼,回光诀的秘密就在这炉火之中。你要想亲眼目睹,就和我一道鼓风加大火焰。”双袖鼓舞,青光轰然冲卷,炉火登时“呼”地高蹿起来。
青帝喝道:“来就来,谁怕谁!”双手碧光怒爆,碧木真气如春江怒水,源源不断地涌入铜炉之中。
这两人俱是当今天下顶尖的超一流高手,又都浸淫长生诀,碧木真气一个大荒第一,另一个至少可入大荒前五,合在一处,声势直如春雷激爆,飓风海啸。
更为奇妙的是,那两仪钟中原本就有阴阳两气,互激互生,再加上这火势狂猛的饕餮离火鼎,可谓天下第一神炉。被两人这般催化,更加将威力激化到了最大。
一时间,炉火呼呼冲天,红苗如万千火蛇奔蹿起舞,直晃人眼。四周热气如蒸,冰雪消融,三人很快便已热汗浃背,如浇大雨。
雨师妾凝神聚气,按照拓拔野所述,眼见刀身逐渐变得通红了,这才凌空虚握住刀柄,将其抽了出来,然后右手握举高九横的青铜蛇矛,奋力锻打。
天元逆刃在炉中哄哄激震,龙吟不绝,被那青紫色的火焰疯狂舔,就像是银龙在火海中夭娇飞扬,随时将欲破空飞出。
拓拔野高声喝道:“灵威仰,看看我的真气厉害,还是你这影子的真气强猛!”气如潮汐,汹汹飙卷,炉火陡然上冲。青帝自不甘示弱,纵声长啸,碧光滚滚澎湃。
炉火越来越猛烈,变作了妖艳的青碧色,火浪扑面,三人汗水凛凛,直如瀑布。但见那两仪钟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光芒炫目,天元逆刃也变幻出万千瑰丽莫测的颜色。
雨师妾周身都已湿透了,双手高低交错,铜矛如锤,叮叮当当地砸打着,悦耳得宛如一首曲子,这制炼锻刀的粗重活儿由她来使,竟也是说不出的幽雅曼妙,风情万种。
又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炉火转为清白淡紫之色,铜炉又变得红通通一片,铜矛砸在刀刃上的声音越来越清脆,宛如明珠落盘,清泉漱石。
拓拔野喝道:“起!”陡然收回真气,将铜炉朝上一掀。青帝也立时抽回气浪,仰头上望。
“轰!”火焰冲天鼓爆,又陡然消失,收为几条碧紫色的火苗,在饕餮离火鼎中吞吐闪耀。
铜炉“嘭”地撞在地上,“哧哧”激响,白烟乱舞,犹如陷入泥沼一般,不住地往下沉去,那坚硬无比的石地登时被硬生生地“烙”出个六丈来深的大坑。
拓拔野心中怦怦大跳,屏息凝神,走上前,将天元逆刃陡然抽出,“叮!”银光如月华流动,照得他睁不开眼来。轻轻一挥,那弧形锋刃顿时无声无息刺入石壁,再随意一划一拉,直如切豆腐一般,那刚硬无比的偌大石壁竟被生生剜出了一个数丈方圆的石块,砰然落地。
拓拔野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又惊又喜,青帝亦睁大眼睛,惊愕骇异,似是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锋利之物!
洞内热气蒸腾,雨师妾眼角扫处,突然发现自己那铜炉映照出的脸容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芳心顿时又往下一沉。
“红颜弹指老”唯有至寒气候才能遏止,一旦出了这鲲腹,温度改变,她会不会毒性骤发,容颜陡老呢?这几个月甜蜜而平淡的日子会不会就此终结呢?想到这里,方才的惊喜欢悦登时荡然无存。
第十五章 情若有极
拓跋野精神大振,手扶神兵哈哈笑道:“灵威仰,你是我的影子,注定斗不过我。常言道‘至利不过鲲鱼牙’,你若能先将鲲鱼的牙齿穿开来,我便叩头认输,将‘回光决’的秘密全都告诉你;否则,你就乖乖地做你的‘失影鬼’去吧!”也不等他回答,便拉着龙女,径直往鲲鱼口候奔去。
青帝生性桀骜好胜,虽然疯疯癫癫,认为自己不过是他的影子,但被他这般一激,心中仍愤怒不服,喝道:“好,你若输了,便做我的影子!”急速尾追。
拓跋野飞掠如电,不消片刻,便已冲到鲲鱼口腔之中。其形如天穹盖地,又仿佛一个方圆数百里地巨大山洞,漆黑一片。他一边朝紧闭的鲲鱼牙齿飞去,一边将五行真气在体内汹汹激化,变作滚滚彭湃的白金气浪,直冲天元逆刃。
“轰!轰!”银光狂暴,巨震不断。天元逆刃原就是金族第一神兵,再经由高九横独门妙法,当世无双的炉火炼造,可谓是至锋至利,天下再无神器可以匹敌。刹那间,那擎天柱似的巨牙已被他劈出一个深达丈许的裂缝。
青帝不甘示弱,碧火金光刀绚烂飞舞,全力猛击,气浪如惊涛迸卷。
鲲鱼周身最薄的的部位,便是其紧紧闭拢的嘴唇,但锯齿两两契合,比玄冰铁还坚硬数倍,因此虽然厚度只达十丈,却坚不可摧。拓跋野故意带着他奔到此处,便是想毕其功于一役,激他与自己合力劈出一条生路来。
绚光、银芒交替炸舞,气浪如虹。雨师妾气息窒堵,紧紧地握住拓跋野的左手,喜忧交集,芳心怦怦乱跳。
若能离开鲲腹,天高地广,和拓跋野一起重返自由,固然喜悦不胜;但体内剧毒如火山欲喷,死生一瞬,离开了此处,又不知幸福能持续多久?
数月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森寒黑暗的鱼肚中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想能与拓跋野平淡甜蜜地度过余生,此刻生机乍现,心潮激荡,反倒变得患得患失,彷徨迷乱。隐隐之中,竟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只盼这鲲牙坚逾磐石,固若金汤……
“轰隆!”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鲲牙迸碎,唇石洞穿,碧浪冰涛如天河迸泻,怒潮绝堤,陡然排山倒海似的冲卷而入,龙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被那滚滚漩涡高高裌起,汹汹卷溺。
拓跋野心中狂喜,施展鱼息法,拉着她如青龙盘旋飞腾,逆流冲破,转瞬间便已穿过鲲牙裂洞,回归北海汪洋之中。
眼前一亮,水流陡转,湛蓝色的海水静谧深沉,就像仲夏的夜空。他们衣袖猎猎,悬浮在那广袤无极的虚空里,就像乘风飞翔在万里碧虚之中……冰凉的海水渗入肌肤,化作清新空气,通达心肺,那感觉是如此的惬意,自由而喜悦,惶如隔世。纵声长笑,却只发出一串串美丽缤纷的气泡,和四周的银亮鱼群一起滚滚绕舞,向上悠悠飞腾……
“滑!”惊涛冲天喷涌,两人高高跃起,携手踏浪,直冲出数百丈远。狂风呼啸,天还苍茫,浑沌一片,隐隐可见浮冰跌宕,亮光摇曳。远处鲸群巡戈起伏,喷出一道道水浪,在这森寒漆黑的极夜,它们是这北海唯一的主宰。
前方突然霓光冲射,流丽万端,拓跋野大凛,只道又是青帝的碧火金光刀,凝神再看,却见那绚光来自极远的天幕,像是霓霞云海滔滔翻腾,时而姹紫嫣红,时而橙黄青碧,瞬息万变,天海尽染。又像是无数七彩纷呈的流沙被狂风吹卷,满天飞舞,聚合离散,幻化出万千绚丽夺目的图案,待要细看,却又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拓跋野遍历大荒,却从未见过这种瑰丽万千、奇诡莫测的景象,呼吸顿止,心迷神醉,怔怔地仰头凝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绚光映照在雨师妾的脸上,更添迷离幻丽,她微微一笑,低声道:“这是极光,普天之下,只有北海才有。据说是天界的仙女,趁着夜黑之时在银河里沐浴,浣洗彩纱……小傻瓜,你不是想要偷盗羽衣,勾拐仙姑么?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啦!”
拓跋野重脱生天,心中喜悦不胜,看到这等绚丽奇景,更是魂魄俱消,吐了口长气,紧紧地搂住她的纤腰,笑道:“可惜我已经有了一个天上地下最美的仙姑做妻子了,就算这些仙女排着队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上眼啦!”
雨师妾心中温柔甜蜜,嫣然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凝望着那流丽万千的极光,心想:“韶华易逝,刹那流星,就算绚烂如这极光,也不过半年光景。只要活着之时极尽璀璨,又何必担忧以后的之事?”想到这些,适才那些忧惧惶恐渐渐消散无形,但心底深处,仍难免一丝淡淡酸楚。
只听远处有人喝道:“灵感仰,你我还没比完,想逃往哪里?”波涛分涌,人影疾行如飞,瞬间已到了十丈之外。正是青帝。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想要摆脱这疯老儿,还真比摆脱影子还难了。
拓跋野转身手指苍穹,笑道:“灵威仰,你的‘碧火金光刀’及得上我这‘极光电火刀’么?天地悬殊,还敢自不量力纠缠不放,羞也不羞?”
青帝像是这才发觉这漫天极光炫景,陡然一震,脸上交杂着惊疑,骇异,痴迷,惊佩,妒怒……诸多神色,呆呆地仰着头,石头似的动也不动,半响才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道:“极光电火刀?极光电火刀?天地间……天地间竟有如此刀气!难道竟是天神合五行之气所创?”
拓跋野心中一震:“是了!阴阳五行充盈天地之间,这极光多半是五气互相生克,激化而成,所以色彩才会这般绚丽多变。从前我只想着如何五行相生,促进体内五气转换,却始终不曾想到,五行相克也能有同样奇效!”
心中怦然剧跳,又想:“‘一人一宇宙’,人与天地一样,都有八极,都有朝汐,都有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倘若体内的五行真气能随心所欲的相克相生,自然也能产生如此壮丽奇诡,变幻莫测的‘极光’。”
右臂下意识轰然一振,绚光鼓舞,五行真气相生激化,当空凝聚为滚滚气刀,霓芒吞吐。接着,真气两两相克,又迅疾彼此激生,刀芒顿时汹汹暴涨,色彩急速变换。
又惊又喜,知道自己已真正迈入了一个见所未见的神奇世界。一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盘坐在浮冰之上,仿照着漫天极光,专心致志地控制真气的生克变化。
雨师妾极少见他如此入神修行,知道他必定大有顿悟,当下也不插话打断,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看着他时而沉吟,时而骇异,时而迷惘,时而狂喜,芳心跌宕起伏,仿佛也随着他经历了苦乐两极。
身下的浮冰随波跌宕,被狂风刮得朝东南方漂去,距离青帝越来越远。而灵威仰亦痴痴凝望苍穹,竟丝毫没有察觉,过了几个时辰,彼此终于被冰山隔绝,渐渐看不见了。
※※※
鲸群歌鸣,水浪长喷。不知过了多久,冰风暴来了,寒风变得极为猛烈凄厉,犹如万兽呼号,空中舞起了万千雪花,缤纷错落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迅速凝结,一重复一重,很快便将他们凝固成了两个雪人。
空中的极光蒙朦胧胧看不清了,在雪花冰屑的掩映下,闪耀着一片迷蒙的美丽光晕。拓跋野神游天外,气如潮汐,不知不觉竟坐了三天三夜。
雨师妾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浑身僵冻,刺骨森寒,但心里却说不出的安宁快乐。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只君赏。只要能永远这般在他身侧,哪怕冻为冰人石柱,哪怕漂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到了第四日,大雪渐渐地停了,天海漆黑合一,万籁无声。海面上凝结的冰山越来越多,那浮冰漂浮到几大块冰层中间,被紧紧抵住,再也漂移不得。
忽听一阵呜鸣之声,接着又听“咯啦啦”一阵轻响,远处浮冰被接二连三地拱裂开来,水浪高喷,浮出了几只巨大的龙鲸,鲸背上碧光点点,像悬浮着鬼火一般。
雨师妾一凛,她久居北海,对这些“鲸骨碧磷火”再也熟悉不过,极夜之中,水妖舰队巡弋北海,常常以这磷火照明,同时作为彼此联络、互通消息的信号。这几只龙鲸队列整齐,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虞枕龙的“潜龙军”。
潜龙军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水妖舰队中最为迅捷多变、神出鬼没的奇兵。全军共两千人,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侦兵勇士,机灵勇猛,又都是跟随着百里春秋与龙女学过驾兽之术,对于驾驭鲸鲨海兽颇有心得。每每十人一队,藏匿在鱼腹之中,四处巡逻,探听消息。若遇见少数敌人,则直接围聚伏击。
这六只龙鲸分列两组,呈品字形朝着此处游来,莫非是已经发现了他们?以雨师妾的修为,倒不是惧怕这区区六十名伏兵,但若不能将他们瞬间击杀,让他们将信号放了出去,附近的水妖舰队便会迅速集结。
正自寻思对策,碧磷火光陡然大炽,那六只龙鲸呜鸣分合,朝着他们左侧猛冲而来。
“哗!”水浪喷涌,几道人影冲天掠起,向南飞冲,四周“嗖嗖”之声大作。箭矢如雨,光焰纵横,那几人惨叫迭声,纷纷跌落水中。
一个大汉“砰”地摔落在拓跋野身侧,身上中了四箭,鲜血淋漓,抽搐着呻吟不已。雨师妾瞧见他衣角绣着的青龙,又惊又奇,此人竟是东海龙族战士!龙族素来不北上贸然袭击水族,更不会深入数千里,妄入这北海禁地——心中一动,难道他们竟是来寻找拓跋野的么?
黑暗中有人喝道:“将这些龙族狗贼绑起来,押回去听由虞将军审问!”龙鲸急游,数十名潜龙兵从鲸口中冲跃而出,将浮沉在冰海上的龙族战士一一捞起,捆绑结实。
雨师妾既成龙妃,早已将自己当作了龙族中人,眼见此状,又哪能再忍?陡然“嘭”地破冰而出,咯咯笑道:“远方来者即是客。不以号角迎宾,却用铁索囚禁,这就是虞老六教你们的待客之道么?”仰头呜呜吹奏苍龙角。
龙鲸悲鸣,波涛汹涌,角声高亢破云,在这漆黑死寂之中听来,犹感凄厉凶诡。那数十名潜龙兵失声道:“龙女!”几个修为稍差的听不片刻,登时肝胆欲裂,心智狂乱,嘶声大叫着跌入浪涛之中。这些侦兵驭兽术多半师从龙女,对她敬畏有加,听到苍龙角登时骇然大乱。
海面上浮冰炸飞,狂涛掀卷,六只龙鲸发狂似的互相撞击;黑影纵横,兽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海兽骤然破浪冲出,顷刻间,便有二十余名侦兵被撕咬成碎片,惨叫凄厉。
一人如梦初醒,嘶声叫道:“放碧磷火!快放碧磷火!”嘭嘭连声,十余道鲜艳夺目的碧磷火光破空冲起,将海面照得一片惨绿。
几个剽悍凶暴的侦兵对望一眼,愤恨惊怒,一齐操刀持矛,朝着龙女疾冲而去,相距尚有二十余丈,只听一声破云长啸,如轰雷回荡,当胸仿佛被海啸狂涛拍中,鲜血狂喷,断线纸鸢似的纷纷朝后翻飞。
几在同时,“轰!”一道绚丽璀璨的极光突然从龙女身侧的冰堆雪柱里喷薄炸散,霎时间将夜空映照得五光十色,那碧磷火光相形之下微弱如萤火。剩余的那三十余名潜龙兵眼前一花,只觉那漫天极光陡然压下,如山岳崩塌,如星河飞泻,气血翻涌,登时人事不省。
“小野!”雨师妾又惊又喜,咫尺开外,拓拔野青衣鼓舞,昂然长立,右臂绚光滚滚冲天,与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颇为神似,只是气浪之强猛、光焰之炫目,竟远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