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朦胧的视野里,瞧不真切这偌大的定国公府。

  只是,当天夜里起了北风,半夜时分还下了场急雨。

  俞姝清晨起了早,五爷已经去上了朝。

  她先抱着暮哥儿玩了一会,便准备照着五爷说好的去正院。

  但正院那边来了人,让她不必过去了。

  “昨儿晚上突然冷了,夫人犯了喘症,眼下请了太医诊治,姨娘不用去了。”

  俞姝闻言默了一默,还是换了衣裳去正院看了詹淑贤一回。

  老夫人也在,见她来了,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今日淑贤身子不成,让她养两日,缓一缓再交代给你。”

  俞姝自然是不急的,低声说着“身子要紧”,在正院没做过多停留,便回了沁云居。

  她走了,不多时太医扎针之后,开了五爷也离去了。

  老夫人近前来,问她眼下觉得如何。

  詹淑贤躺在床上,说好多了。

  “我方才,听着韩姨娘来了?”

  老夫人说是,“我让韩姨娘先回去了,等你好了再交代她,不着急。”

  詹淑贤点了点头,“我也想尽快交代给韩姨娘,让韩姨娘接过事情,我好落得清闲,可我这身子这般不好,也不知到能撑到及时。”

  “年纪轻轻,说这些话做什么?”

  “女儿也是怕自己不中用,往后不是国公夫人,也不便寻太医看病,恐这身子是拖不久了……”

  老夫人皱眉打断了她。

  “你只要仔细养着,就不会有事。往后寻太医看病是不便些,但也不是不能。莫要说这样的话。”

  詹淑贤看向自己的母亲。

  “可是娘,女儿身子这般没用,怎么撑着与五哥和离?兴许还没合理,我这个宴夫人就暴毙了。那倒也方便……”

  老夫人却在这话里,盯住了自己的女儿。

  “淑贤,娘怎么听着你的意思,似是不想和离?”

  詹淑贤闻言立刻否定了。

  “怎么可能?我同五哥是无名无实的假夫妻,有什么不想和离的?我也想似阿温一般,往后自在度日。”

  老夫人看了她半晌,后闭起眼睛,念了句佛。

  她嗓音沧老了些许。

  “那就好。若你身子不成,到时候阿温回来,让她来和离好了。本来,这也是她的亲事。”

  老夫人说了这个,便起了身来。

  “你好生歇着,我去佛堂诵经。盼阿温早些顺利而归。”

  说完,老夫人便走了。

  詹淑贤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一直看到年迈的人脚步完全出了门去。

  她嘀咕了一声。

  “啧,阿温想回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

  虞城。

  林骁在那天之后,试图从宋又云口中套出些话来。

  他十分疑惑,自己妻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可惜宋又云也是在虞城的情报机构里,经过训练的细作,没那么容易被他套出话来。

  反而,宋又云看出了他的意图。

  “夫君莫要问,我是不会说的。”

  林骁哼了一声,“我不问你,早晚也能自己知道。”

  宋又云不理会他,林骁气息不平了一阵,可拿宋又云也没什么办法。

  他整整一日都不同她说话,可宋又云仿佛没什么察觉,反而同一起住的李姑娘相谈甚欢。

  林骁甩了袖子当差去了。

  王都虞城防御提升,林骁每日都要带人马,在虞城外围守卫,看可有可疑的人。

  他不禁想起前段时间,竟然在虞城见到了冯罗等国公府的侍卫,但他后来又留意,却不见这些人再进过虞城。

  五爷和俞厉,国公府和虞城。

  这之间,总有什么他并不清楚的、却好似极为关键的关系……

  林骁从前的身份已没,亦无法同五爷有什么往来。

  但这日,他带人出城巡逻的时候,竟然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尤其其中一人,让林骁眼中放了光。

  ……

  虞城城外。

  前后几月了,穆行州都快把秦地翻一遍了,就是找不到人。

  宴温总不能凭空消失。

  俞厉称王,他把目光又投到了俞厉身上,但是秦地各处开战,他要查探十分不易。

  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潜入这位虞城王的王都,探查一番。

  只是虞城军事防御加重,他只怕被瓮中捉鳖,先派了小股人手潜入,可惜毫无线索。

  他觉得自己该亲自去一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穆行州又把人手重新归拢分派,全都换上了虞城百姓的衣裳,他自己也不例外,准备亲自带人潜入虞城。

  穆行州当下叫了人,“兵分三路,都准备好了么?准备进城!”

  话音刚落地。

  忽的,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

  有箭避开众人,从他们之间穿过,腾得定在了穆行州身后的树上。

  气氛瞬间陡压,众人齐齐拔了刀。

  射箭的人不知在何处,但看这份功力,便不是寻常人。

  穆行州在一顿之后,抬手止了把拔剑的侍卫。

  自己取下了身后的箭,看到了箭之上穿着一张字条。

  “将军,这纸条会不会有问题……?”

  穆行州盯着那字条摇了摇头,亲自打开,一眼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立时让手下暂时不必行动,自己按照字条所写,只身潜入身后的密林里。

  绕过一块大石,他一眼就看到了背身而立的男人。

  那人也在听到脚步之后,转过了身来。

  两人目光撞在一处,皆露了振奋的笑。

  “骁哥!”

  “行州!”

  两人都是五爷最亲近的兄弟。

  去岁末雪地一别,天地苍茫之间,本以为从此再不会相见。

  没想到竟然在虞城之外的密林里,以这般方式相遇。

  两人大步上前,拥在一处。

  林骁大力拍着穆行州,然后上下打量了他。

  “你小子,穿成百姓模样,是准备潜入虞城?”

  林骁挠着头笑了起来,也打量了对面的林骁,“呀”了一声。

  “骁哥也准备潜入虞城吗?在哪弄来的虞城兵将的甲衣?”

  他说他本也想弄些甲衣来,混成士兵进城,但虞城守卫甚严,兵丁还不如流动的百姓方便行事。

  他讶然,林骁却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随便弄来的,我可替俞厉守了好几月的城。”

  “啊?”

  穆行州吃惊,“骁哥追随俞厉去了?!”

  林骁大笑。

  他说不是,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状况说给了他。

  他悠悠,“若有一日五爷带兵来打,我也算能替五爷尽绵薄之力吧。”

  穆行州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其实五爷,或许只是希望骁哥能换了身份,重新过一番人生。”

  林骁摇了摇头,“天下祸乱,大好男儿怎么能置身事外?”

  他说到此处微顿,“况且,林氏忠于詹氏,林骁亦忠于五爷。”

  穆行州心生敬佩。

  对他来说,若五爷是他长兄,林骁便似他次兄一般。

  穆行州一阵动容,林骁却拍了她。

  “说说,怎么到虞城来了?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五爷还派你亲自前来?”

  这事最是紧要,穆行州见林骁如今就在虞城任职,连忙把事情给他说了。

  两人在五爷身边最久,尤其林骁曾是冷武阁统领,都是知道内情的人。

  “……五爷要接宴夫人回京,但人被劫走了。我在秦地四处寻不到人,现在怀疑人就在虞城。骁哥可知宴夫人的下落?”

  林骁不知道。

  但他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同坊的老太太告发了一女子、俞厉亲自来把那女子抓走的事情。

  他把彼时的情形告知了穆行州。

  “我这些日一直琢磨,那日虞城派出了许多兵将,俞厉亲自捉人,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人。”

  他看向穆行州,“你说,此人是不是宴夫人?”

  穆行州连忙问了时日,听林骁一说,他立刻哎呦了一声。

  “一定是!那日我正派人混入虞城,宴夫人必是听见竹节声逃了出来,可惜我手下之人,竟然没发现她,她又被捉了回去!”

  就因为这一错过,令他在秦地打了好久的转。

  没想到,人还是在虞城!

  穆行州激动了,可他转眼又疑惑起来。

  “其实我最没想明白的是,这俞厉,偷偷摸摸地捉了宴夫人,是要做什么?”

  林骁亦皱了眉,从刚才穆行州确认,他就一直在想。

  “俞厉能用宴夫人作甚?宴夫人在朝廷的身份,可是没了的。那么他拿宴夫人,是想要挟朝廷,还是要挟五爷?”

  穆行州道,“看俞厉行事,不像是会以女子为人质的做派啊?”

  林骁点了点头,“确实不像,看来宴夫人对于俞厉,是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用处。”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但林骁莫名就想起了宋又云的话。

  五爷和俞厉,是不是也有什么他们想不到的关系。

  多年掌管冷武阁的直觉,让林骁觉得非常不好。

  显然在这未知的关系里,五爷在明,俞厉在暗。

  一旦双方冲突,五爷势必要落了下风。

  他立时叫了还在迷惑的穆行州。

  “这其中关系隐秘,必须让五爷尽快知道。你现在就让人回京禀报五爷,让五爷派人援助,不然以我们之力,难说能把宴夫人顺利救出来。

  “最最要紧的是,一定要让五爷留意俞厉,最好能查查身边的人,会不会还有藏在暗处的人,与俞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怕亮于明处的刀剑,就怕藏在暗地的匕首!

  穆行州肃了脸色。

  “我这就往京城传信!”

  *

  京城。

  定国公府。

  暮哥儿满月之后,身子壮实了许多。

  俞姝的眼睛看人看物,也渐渐明晰了起来,只不过她谁也没说,倒是借由按摩眼睛,将姚北送来的人,放到了身边。

  替她按摩眼睛的,是个唤作杜雾的丫鬟。

  杜雾看起来十分不起眼,除了按摩便低眉顺眼地做粗使差事,但她有个紧要的身份。

  她是俞厉钦点的,护在俞姝身边的人。

  杜雾一到,就带来了俞厉的消息。

  “王听说娘子生产顺利,十分高兴,得到消息当日,就在城中设了酒棚,请全城百姓吃酒。”

  俞姝呛了一口。

  这着实是她哥哥能干出来的事情。

  一旁的暮哥儿咿呀了两声,小脚蹬了蹬,似乎在感谢他舅舅这般替他庆生的排场。

  俞姝好笑,“哥哥请百姓吃酒,也总得有个由头吧。”

  杜雾说本是没有由头的,后来卫泽言瞧着不像话,便找了个由头,说是之前击败朝廷,补给大家的战胜之酒。

  “百姓们有酒喝,倒也不问那许多,奴婢来之前,也喝了王赏赐的喜酒。”

  俞姝笑着点头,同她道了一句,“辛苦了”,正经问了起来。

  “哥哥这次派你过来,可有什么紧要的交代?”

  杜雾在这话里,起身检查了一边门外窗下,然后才压低了声音。

  “王交代了,让奴婢带着您和哥儿回虞城。”

  话音落地,房内外静了一静。

  只有暮哥儿听不懂这些言语,咕噜噜转动着眼睛,嘴角挤出来一个奶泡泡,波地炸开了。

  暮哥儿冲着俞姝笑,俞姝低头拍了拍小人儿。

  “哥哥具体怎么说?”

  杜雾道,“王也听说哥儿是娘子提前产下的,怕哥儿身子不够壮实,就许了三个月。王已经另外派人在回程各地,安置了几处庄子,说回程不必着急,娘子和哥儿的身体要紧,年前能回到虞城就好。”

  窗外有雀儿叽叽喳喳了两下。

  去年冬日落在浅雨汀的山雀,俞姝早已让人放走了。

  雀儿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而她来了这位五爷身边一年了,终于也该走了。

  她垂着头,杜雾瞧着,小声问了一句。

  “娘子觉得这样行吗?是不是时间上有什么不妥?”

  俞姝抬头笑了笑。

  “没有不妥,就按照哥哥吩咐的来。”

  她看向暮哥儿,隐约可辨小人家圆滚的身子。

  也不知道许多年后,暮哥儿会否责怪她,就这样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爹爹……

  思绪未落,外面突然有了男人的脚步声。

  杜雾连忙起身避去了一旁,俞姝还在方才的思绪里,听到脚步声,心下快跳了一下。

  五爷没有留意杜雾,只是问俞姝。

  “房中又闷了吗?怎么把门窗都打开了?”

  他说着,替她掩了窗子。

  “天冷了,小心着凉。”

  他又让杜雾下去,把门也关起来。

  俞姝看向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见他走到了床前,同暮哥儿打了个招呼。

  小儿认识爹爹了,见他来了便咯咯笑起来。

  五爷也笑起来,抱了儿子在怀里,转眼看到了俞姝。

  “阿姝怎么不坐下,站在那儿想什么呢?”

  他说着,拍了拍床边,“阿姝过来坐,我同你商量件事。”

  俞姝慢慢坐到了床边,“五爷说什么事?”

  “暮哥儿虽是你我心头的宝贝,但定国公府在朝堂上太过鲜花着锦,我想着委屈委屈暮哥儿,满月酒和百日宴只办一个,你看可好?”

  俞姝觉得好,点了点头,她亦不想有什么大排场。

  五爷又问,“那你觉得办哪个?办满月酒时日有些赶,要么百日宴?”

  这次俞姝没应下。

  按照哥哥的意思,等暮哥儿三月,她们母子就要走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这百日宴?

  她默默看了看五爷。

  “还是满月酒吧,早早办了,早早了事。”

  五爷笑起来,“这是个什么说法?什么叫了事?”

  他只是随口一问,俞姝却听得心头又跳了跳。

  她低了头,说她自己家乡甚少有办百日宴的,“都是满月酒。我想按照家乡的习俗来,五爷看行吗?”

  五爷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说好,揽了俞姝的肩头,让她倚在他肩上。

  “都依你。”

  俞姝安静地依在他的肩膀上,五爷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第67章 救出

  暮哥儿的满月酒。

  满朝来贺。

  小人儿穿着红色的小袍子,一本正经地见了人。

  所有宾客都来跟定国公夫妻道喜,气氛异常热闹,仿佛这孩子就是国公夫人宴夫人亲生的一样。

  而暮哥儿的娘亲俞姝,却根本没有出面,主动要求留在沁云居里。

  在外人看来,俞姝也只是个妾,孩子总是要叫正室夫人“母亲”的。

  她就算来了,也没有人会跟她多说一句。

  五爷心中本是喜庆,可在这般情形里,又不适了起来。

  正巧詹淑贤抱了暮哥儿,暮哥儿一进了她怀里,便哇哇哭了起来。

  五爷干脆让奶娘把暮哥儿抱走。

  “送他回沁云居。”

  男人说完,也起了身,请了安大老爷替他招待宾客,自己亦离了去。

  詹淑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在众人的目光中,大方的笑了笑。

  众宾客看着,眼神飘忽,但都没有多说什么。

  暮哥儿在半路上就睡着了,到了沁云居,奶娘将他抱下去睡觉。

  五爷摸了摸儿子,抬脚往正房里去。

  沁云居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远处锣鼓喧天,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五爷看到了窗下支着脑袋的人,他撩了帘子进去,她孤零零的坐在窗边的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听到。

  五爷坐到了她身后,将人从后抱在了怀里,她才讶然回头。

  “五爷怎么回来了?”

  男人下巴蹭了蹭她的耳边,“回来看看你。”

  他问她,“一个人在窗下坐着,无趣吗?”

  “哪有什么无趣?五爷多虑了。”

  俞姝摇头,倒了碗茶水给他。

  他不喝,柔声在她耳边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的手有些发凉,五爷放到手心里替她暖了暖。

  俞姝在这个问题中,微微垂了头。

  她方才在想,三月之后离开的情形……

  “胡思乱想一番罢了。”她道。

  五爷瞧了她一眼。

  显然不是。

  她一向警觉,胡思乱想的时候,怎么会连他进屋的脚步都没听见呢?

  可见在想什么深入的事。

  但她不肯同他说。

  她似乎,总有些事情不肯同他说。

  他瞧了她一阵,微微叹气,只能又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薛薇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站在门外回禀,道是秀淡来了,不仅如此,还带了其姐方秀浅,来给五爷和韩姨娘磕头道谢。

  当初,若不是俞姝给机会,秀淡不可能靠近五爷,又在那种情况下说出实情。而五爷没有罚她,反而让人将她姐姐从教坊司,转进了绣坊里。

  两人见了方家姐妹。

  秀淡的姐姐方秀浅与她相貌很是相似,但人更恬淡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