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冬天,北京下了第一场雪。我靠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故宫,厚厚的雪压在乌青涩的瓦墙上,一簇冬梅独自开。

新鲜的龙井,用泉水泡得清香浓郁,远处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我享受地眯起眼睛,除了我对面那个不停翻着嘴皮、呼天抢地的女人,一切都是刚好。

我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姚小同,你就作呗,把自己作死对大家都好。”

“我哪里作了!士可杀不可辱,我追求的是真爱!”

“真爱?”我“嗤”地一声笑出来,拿眼角斜睨她,“得了吧,你和连羽之间那是真爱吗?姚小同你算了吧,学艺术的男的都靠不住。”

听到这,坐我一旁的都快睡着了的舒大少爷终于伸了个懒腰,点点头:“是啊小同,人阮丹丹这可是肺腑之言,过来人呐。”

我恶狠狠地剜他一眼,谁都知道他这是在嘲讽我和许念,许念学的是广告设计,也算是搞艺术的。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四处发照片秀恩爱,爱得要死要活,恨不得一夜白天。同许念分开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如行尸走肉,酗酒、失眠,亦不再交任何男友。

我冷笑:“是啊,您舒秦少爷才是真正的好男人,谈恋爱从来不超过一个月,干净利落,绝不耽误别人的大好青春。”

舒秦眯着眼睛笑:“好说。”

姚小同闻见我俩之间着浓浓的硝烟味,忍无可忍:“你们够了!要吵架麻烦挪个地儿,今天心情不好的人是老娘我!”

舒秦耸耸肩,继续用手撑着头打盹。我又朝他翻了个白眼,对小同说:“你明知道我和他不对盘,干嘛叫我俩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姚小同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因为就你俩闲呗。”

“别,”我连忙打住她,“可别把我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大少爷相提并论,我可受不起。”

“是啊,你阮丹丹多忙啊,全世界就你日理万机呢。”他闭着眼睛,悠悠地开口。

我牙痒痒:“……呵呵。”

姚小同懒得再搭理我,目光转向舒秦,双手交叉成祈祷状,期待地望着他:“舒秦……”

舒秦没吭声,我在一旁摆摆手,神色恹恹:“何必呢,二十六岁的人了,逃婚?你当拍电视剧呢,你以为你去哪儿你爸抓不回你?把你信用卡冻了你自己爬都要爬回去,别作了,宋家那二少爷一表人才,这些年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人还没嫌弃你呢,你矫什么情,跟谁过不是一辈子啊?”

姚小同大概没想到我会竟然会反对,刚想说话反驳,一旁的舒秦却突然开口了,他冷冷地说:“阮丹丹,你还有没有心?”

他声音寒到极致,我愣愣地回过头,见他双手搭在沙发上,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像一名英国绅士,窗外漫天大雪,我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他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似厌恶、似鄙夷。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深,那样远。我缓缓地开口:“承蒙您挂念,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是,舒秦,扪心自问,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爱过人吗?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舒秦,没有心的那个人、不是我。”

然后我一把抓起一旁的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向会所大门走去,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站在门口替我撑开伞,一阵寒风刮起,飘雪四散,凛冬刚至,这一季是这样的长,仿佛永远等不到放晴的那一日。

晚上洗过澡,我接到小同的电话,她劈头就是:“阮丹丹,我俩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你就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我无奈地将毛巾一甩。

她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连舒秦都点头了,我还搞不定你?”

“舒秦?你确定?”我十分诧异,舒秦这个人,向来不淌同感情有关的浑水,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啊,舒大少竟然同意帮姚小同逃婚?吃饱了撑得吧?

她得意洋洋:“嗳丹丹你说,舒秦这个人,对女人向来绅士大方,风度翩翩,幽默风趣,在圈子里那都是有口碑的,怎么就独独不待见你?”

我惬意地靠在沙发上,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欣赏自己新涂的亮片甲油,随口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她沉吟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难不成,他他他……爱你?”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我一边笑一边换气对她说:“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海枯石烂,天崩地裂,舒秦也不可能爱上我。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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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姚小同这个事儿精的福,我竟然心平气和地坐在舒秦的副驾驶座上。我一直低头玩手机游戏,这晚我一直发挥失误,重来了一次又一次。他打开车上的电台,歌手伤感地唱:“你是否爱过,让你日夜忘不了的人……如果能重来,诚实地去对待,彼此都没疑猜,就没理由分开……”

我倏地抬头,舒秦同一时间已经迅速地关掉了音乐,我松了一口气,又重新低下头玩游戏。屏幕上显示“Game Over”,我有些出神,舒秦转过头问我:“可以抽烟吗?”

我点点头,用余光看到他摇下车窗,烟头的星火微弱,红光一点一点。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摇下车窗望向窗外,遗憾的是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让人的心情更加烦躁。因为我这才想起,这是我回国以后第一次同舒秦单独相处。

这两年来,我和他见面的时候其实很多,饭局、酒吧、KTV、球场、马场、滑雪场……出门聚会,十有八九能见到他,有一次,见得我都觉得烦了,便一声不吭地飞去了海南度假,在酒店登记的时候,随手翻开一旁的杂志,扉页就是他的照片,才想起这家酒店有他的股份。

那时候我就懂了,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无论我去天涯还是海角,都不可能真正摆脱舒秦,因为他就住在我心上。

舒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皱起眉,欲言又止。好在这时候,姚小同终于出现了。她登场的方式实在太过奇特,她提着高跟鞋趴在自家围墙上,甩着头朝我们大喊:“快来帮一把,卡住了!”

第二天是就是她的大婚之日,她一件貂皮大衣下套一件白色小礼服,在夜里熠熠生辉。

我失声大笑,舒秦发动汽车,缓慢驶到围墙下,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今夜开一辆加长悍马,姚小同踩着车顶,慢慢滑下来,坐进暖气十足的车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都快被吓死了,生怕被人逮住。”

我摇上车窗,笑着问她:“你明知道要跑路,还穿什么高跟鞋?”

姚小同躺在后排的车椅上,用手勾住她的高跟鞋:“有高跟鞋就没有世界末日。”

我们将车开到舒秦在郊外的没人住的别墅里,姚小同说她给她爸妈留了信,任他们掘地三尺也肯定想不到这事儿还有舒秦的份。三个人都没吃晚饭,姚小同来了兴致,提议在院子外烧烤。我们都在国外过过思乡辘辘的日子,别的可能不会,但是烧烤绝对是一等一的棒。为了报答我和舒秦,姚小同亲自上阵,我将凳子和取暖器搬到室外,坐在屋檐下陪姚小同聊天。

舒秦呆在屋里懒得出来,他坐在高脚椅上,倒了一杯红酒,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他侧身对着我,我不时装作不经意偏过头,便能看到他的模样,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的酒。我没由来觉得心痛,我觉得此时他好像有些难过,可是难过这个词是不应该出现在舒秦身上的。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众人仰望,肆意行事。

我转过头,自嘲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们都住在舒秦的别墅里,我陪着姚小同,我在漆黑的屋子里躺了很久却一直无法入睡,我不敢翻身,怕吵醒小同,更怕被她得知我的心事。

我睁开眼睛,窗外路灯映照着不知道何时又飞起的雪。

“丹丹。”姚小同忽然轻声喊我。

我笑了笑:“原来你在装睡。”

我侧过头,她用手紧紧拽着被子,她的眼眸在黑暗中明亮,她说:“丹丹,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和许念分手的时候,我夜夜陪你去后海买醉,那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会那样痛苦。”

我望着窗外细细的雪,我爱的人就在一墙之外,可是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连相互到晚安的情分都没有了。

我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除了他,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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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姚小同开始缠着让我陪她去找连羽。我说你疯了吧,你爹肯定派人重兵把守着呢,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你。

姚小同想想也是,她逃婚那晚受凉,终于感冒倒下,听到这话,她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被子嘤嘤地哭。

我十分受不了她,我的车没开来,只好打电话来叫社区保卫开车将我送到大门外的公车站,姚小同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我讲电话,然后她大叫着:“阮丹丹我爱你!”

爱你个大头鬼,我没好气地想。

我拿着手机照着上面的指示换乘公车,我已经很努力地辨认方向了,最后还是下错了站,我认命地耸耸肩,在路边随便走了两步,走进一旁的蛋糕店买了杯酸奶和蛋糕,付完帐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宾利,有些眼熟,我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舒秦终于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我这才走过去,他摇下车窗,皱眉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找连羽去。”

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上车。”

我没想过,和舒秦的第二次单独相处来得如此的快,姚小同真是个衰神,我想。连羽在一家私人设计公司上班,写字楼下有家咖啡厅,我和舒秦便坐在那里堵连羽。没等多久,我就看到了连羽,我赶忙小跑出去,大叫一声:“连羽!”

他站住,回过头来,这时候,我才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站在隆冬之中,穿着黑色大衣,静静地望着我。

我身边响起舒秦的脚步声,我听到他走到我面前停住,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说:“好久不见,许念。”

其实我早该想到也许会见到许念的,因为姚小同和连羽重逢,其实主要还得归功于我和许念。那时候我们一起回国,姚小同来机场接我,连羽去接许念,见到我的那一刹那姚小同突然大哭起来,我还琢磨着她是不是出门忘吃药了,我这才半年没回国呢,至于的么。然后我一转过头,就看到了朝我们走来的连羽。

我对连羽其实没太多感情,毕竟打小就开始明搓搓地跟着他屁股后面跑的那个人不是我。

七八年没见,连羽出落得越发美艳,看多了舒秦,我对色相一直免疫力很高,此时都不禁流了把口水。

连羽走上前,同许念击掌,说:“住哪儿?先把行李放了,去喝点粥吧。”

然后他才转过头,看到像疯子一样泪流满面的姚小同,他微微蹙眉,说:“哦,是你。”

一旁许念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他说:“是啊,好久不见,”呵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丹丹,你还好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挺好的。”

“挺好,”一旁的舒秦忽然一声冷笑,“每天喝到断片,医院都逛了两回,现在还能在这儿站着,确实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