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同是在第一次月考后,因为是第一次将理科综合到一起考,强度很大,考完试后大家都一窝蜂地跑出教室去透气,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许宁儿在睡觉,我把随身装着的巧克力放在她的桌子上,从后门出去时正好和萧子朔撞上了。
他手里拿着一盒蛋糕和热奶茶,与我擦肩而过,我下意识地回都看他,看到他走到自己的座位边,踹了一下桌子腿,然后将东西有些粗鲁地放在桌面上。林纾就趴在那里,她的手按着肚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我不知道是胃痛还是生理痛。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了萧子朔一眼,没说什么话,拿了奶茶来喝,蛋糕没有动。萧子朔也一如既往地沉默,在她身边坐下来,扭着头望着窗外。
我悲哀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我无法企及的默契。
一种钝痛麻痹了我的全身,我呆呆地愣在那里,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了别人。
从那天开始一些我从来未曾注意过的小细节开始如水墨画一样慢慢在我眼前铺开。
她下课时会再给他讲题,催他交作业,他虽然总是很不耐烦,但是到了最后都会乖乖妥协。下雨时,我甚至看到他们共撑一把伞。
班里没有人敢惹萧子朔,林纾也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所以他们之间慢慢的变化,只有我和许宁儿知道。
我的崩溃是在一个周一的早上,我们学校规定每周一升旗仪式必须穿校服,男女生都是清一色的白衬衫。在下楼梯时,我看到萧子朔站在走道上,林纾在他上面的楼梯上,踮起脚给他整理衣领。
走道的光线很暗,我的鼻子忽然一酸,一直倔强着不肯落下的眼泪忽然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从第一次遇见他,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我无数次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产生的嫉妒心理,让我的嘴巴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哟,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其实林纾是一个很自卑的女生,她浑身就散发着这样的气场,听到我的话后,她甚至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谄谄地垂下了正在整理萧子朔衣领的手,到是萧子朔,破天荒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噢,我的心钝钝地在想,他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本加厉地找林纾的碴儿,几乎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我看她不顺眼的事情,托她的福,我也终于和萧子朔有了交集。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我穿着红色短外套,牛仔裤束在平底的靴子里。我在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那时候已近寒假,我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萧子朔,心情很惆怅低落,鬼使神差般,就走到了初遇时的那个水池边。我跳上去坐下,拿出一颗太妃糖索然无味地吃着,忽然发觉在这场爱情里,我没有尝到过任何一丝的甜,可是我不想放手,舍不得背叛自己的心。
忽然我听到有人给我说话:“嗨,美女,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吗?”
我转过头,声音的主人有张玩世不恭的脸,有些轻浮地向我搭话。
要是平时我肯定不会理他,可是我那天实在情绪不佳,莫名其妙却又十分认真地问他:“你说巧克力蛋糕和草莓蛋糕哪个更甜?”
他被我的话弄蒙了,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巧克力的吧”
“嗯。”
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蛋糕,忽然不想吃了。就在这时,从水池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凌风,你快点。”
“没看见我正和美女聊天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我就站了起来,我在一片簌簌的,寂静的雪中看到了日夜思念的人,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似乎也很诧异会在这里看到我。我先开口说:“萧子朔,我想吃巧克力味的蛋糕。”
他皱起眉头,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的叫凌风的男生跑到他身边,“你们认识?”
他没吭声,转身大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 对我说:“你离她远一点。”
这是萧子朔主动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呆呆地望着他,忘记了要心痛。
他走后很久,雪才慢慢覆盖了他去时的脚印,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那么寒冷的冬天,我竟然要独自过完它。
五
上了高三之后,我还是毫不收敛地欺负林纾,就连许宁儿都开始说我:“你看你这个样子,和那些恶毒的女配角有什么区别?”
我想了想,摇摇头对许宁儿说:“她们至少还是个女配角,你看我这个样子,连炮灰都当不了。”许宁儿愣住,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我的肩膀。
刚刚入秋的一天,萧子朔没有来上学,他旷课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这一次,连乖乖女林纾都没有来上学。
我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就差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许宁儿告诉我:“估计是碰巧吧,你别乱想,听说昨天萧子朔他们一帮人和三中的人打了一场狠架,肯定是受伤了。”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林纾肯定和萧子朔在一起。
那天我的表现还算镇定,等放学人都走光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萧子朔的座位上,然后掏出铅笔,在他的桌子上写了一行话:我是季明月。
第二天林纾来上学了,但是萧子朔依旧没有来。许宁儿冲我挤眉弄眼,“看吧,你别多想了!”
之后过了两周,一个同往常并无什么区别的放学日,我和许宁儿分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听到旁边巷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隐隐约约间,我听到了萧子朔的名字。我自然而然地绕进了巷子里,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都是流里流气的样子,他们正围着一个人,虽然看的不太真切,但我还是很确定那个人是林纾。
男生们退到一旁靠着墙开始点烟,有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扇了林纾一耳光,林纾还是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一声不吭。
之后另外几个女生也围上来,拉扯她的头发,还用脚踢她。
打架斗殴的情景我也不是没见过,可是第一次看到被打的对象是我认识的人,而且是林纾,我虽然总是欺负林纾,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遭到这样的待遇。那一刻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想到两周前萧子朔闹得轰轰轰轰烈烈的还被记过处分的事件,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低落,因为我知道,这相当于所有人都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可是难过之余,我还是冲了上去,“你们住手!”
他们果然停了下来,用十分迷惑的眼神看我。一个看起来像是带头人的男生先开口:“小妞儿长得不错啊,可你是谁啊?”
我是谁呢?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故作粗鲁地说:“关你屁事!”
他却丝毫没有被我噎住,无所谓地耸耸肩,“看来是个多管闲事的了。”然后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我见留着大波浪的女生又要一巴掌扇下去了,急忙冲过去,“叫你们住手没听见啊!”
这下,他们终于被我惹怒了,为首的男生戏谑的眼神看我,“我看你长得漂亮不和你计较,可是你真一位大爷我就没脾气了?”
我走过去,一把拉住林纾,昂起头,“你试试!”
其实我的勇气和大义凛然都是装出来的,我在心底恨不得抽自己,我干嘛吃饱了没事做来救她?她是我最讨厌的人,如果那天林纾被人打死在路边,最开心的人不就应该是我吗?
可是此刻我却站在她的面前,昂着头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啪的一声,刚刚悬在空中的手掌落在我的脸上,我低声笑起来,然后抬起脚向面前的女生踹过去。林纾不会反抗,可是我会。
就在我和那个女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英雄萧子朔终于踩着五彩祥云缓缓驾到。出乎意料的,他们两方人马并没有打起来,更像是相互交涉了一下,刚才说我不识好歹的男生站了出来,萧子朔冲他的腹部踹了五脚,然后他站起来,给刚刚欺负了林纾的女生没个人狠狠地扇了三个耳光。我不懂他们的规矩,只是呆呆地看着萧子朔,看着他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温柔地抱起林纾,然后转身离开巷子。
他大约走了三四步忽然停下来,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季明月。”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很丑,所以我干脆连头都不抬,“哦。”
“谢谢你。”他说。
后来,我还爱了这个英俊的男生很多年,从一开始到结束,我得到的也只有他这一句“谢谢”。
我依然没有抬头:“哦。”
等他们所有人都离开后,我才靠着墙壁缓缓瘫下身子,我受伤的地方很痛,可是最痛的,是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她?我微微抬起头,看见远方的夕阳无限好,可是任谁都知道后面一句是:只是近黄昏。
六
高考毕业之后,全班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毕业宴。
有男生借着酒劲儿向我表白,我的双颊已经微醺,眯着眼睛看他,“你喜欢我那点?”
男生挠了挠头:“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可是,”我望着面试的辉煌,静静地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变老变丑。”
男生有些慌了,急忙解释:“不对不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只能是你”
“谢谢你,”我说,“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站在我面前不肯离开,隔了好久,他才重新开口:“他真幸运。”
“是啊。”我笑着说。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发现,原来爱情都是这样,开始的不明不白,结束却干干净净。
我实在不想呆在吵吵闹闹的包厢里,于是出了酒店,外面种了很多的梧桐树,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我围着它们走了一圈,然后再盈盈的月光下,我看到了在树下亲吻的两个人。
男生高大英俊,一如初见,娇小的女生被他搂在怀里,那幅画面太美丽,连上帝也不忍心打扰。
我停下脚步,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影看着他们,在那一刻,我依然不肯承认我输了。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我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等到梦醒来,我还坐在教室里,指着又不知道怎么出糗的林纾哈哈大笑。我的眉眼,我的嘴角,都应该是在笑的。
恍惚间,我想起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他说,他真幸运。
是啊,他爱着的人,恰好也爱着自己。这是多么,多么,多么难得的一件事.而我终此一生也得不到这样的宠眷。
那天回到餐桌上,我一杯又一杯地倒着酒来喝, 许宁儿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想她一定可以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青春尽头,我只想好好放纵一把。那天散席后,我让许宁儿扶着我走到那个水池边,我从包里掏出从便利店买来的火柴和烟,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的手哆嗦着,是重点不然一根小小的火柴。
我想起初遇时,我从他的手中夺下了一支烟,我用力地吸了一口,嗓子像是被点着了一样。这一夜之后,我又该去哪里找他呢?
就算我找到他,我又该以什么祝贺他?
七
我最后一次见到萧子朔是在大学毕业后的夏天,他和林纾结婚,高中班里人手一份喜帖。我拿着那张喜帖,面无表情地将它撕得粉碎,走到阳台上将手一挥,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飘了满天。
夜里我忽然醒过来,在床上枯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打开电脑,买了往返的机票。
婚礼那天,我穿一件黑色镶钻的晚礼服,将头发高高挽起,化了几个小时的妆,许宁儿见到我时不由得感叹:“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骄傲地笑起来,上扬的眼线像是要飞起来,“那是自然。”
“可是你何必呢?”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然后我踩着高跟鞋走进酒店,灯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
酒席上,新娘挽着新郎挨桌敬酒,等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四年的时光,他似乎没怎么改变,依然是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的那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已经站起身,端着桌子上早就倒满的高脚杯,里面装着陈年白酒。一桌子的人都抬起头看我,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萧子朔,我爱你。”
话音刚落,我便昂起脖子,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萧子朔,包括林纾。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这样搅局,皱着眉头叫出我的名字:“季明月......”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新闻一样,挑起眉头,“呦,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那么的神采飞扬,谁也别想看穿我的心。他记得我的名字,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会连这唯一也忘记。
这个时候,林纾终于沉不住气,“季明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五六年前那个任我欺负的懦弱小女生了。她挽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场美好的爱情让他变得自信,美丽。
可是爱情带给我的是什么呢?
是绝望,是毁灭。
我想干什么呢?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心中那巨大的哀痛,我想将它狠狠地吐出来,可是吐不出来,我越是张扬,那痛越是诛心。我最深爱的男生啊,就要成为别人的夫了!
此时,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夺得了全场的注视。我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然后冲着他们的方向举杯,一口饮尽。
然后我放下酒杯,拉开凳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走向厅门。
这是我爱上他的第八年,我终于输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八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我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我是几名月啊,我怎么能甘心于让他记得我的名字。
我的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我不能哭。
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季明月,我不能哭。
我要骄傲地,完美地演完这出戏,我不能哭。
我就这样面带微笑,昂首挺胸,迎着远处的夕阳走过去。
我一直在笑,直到嘴角麻木,我还是努力地,努力地在笑。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手里有一截长长的烟灰,他的面容英俊看,我冲着他大喊:“喂,我叫季明月!”
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