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维护我啦,大家都这么说我,花心大萝卜。”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对的人。”林向屿难得认真地说,“胡桃,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要有一个家,我也一直相信,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家。”
胡桃没有吭声,忽然“咔嚓”一声挂掉了电话。
他说,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家,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她一个很好的家。
这年冬天,胡桃和林向屿各自在寂寞的城市里,度过了第一个没有和彼此在一起倒数计时的新年。
那些年少的记忆,她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接过他递来的棉花糖笑得几乎落出泪来的记忆,他将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取下来仔细为她系好的记忆,在沉重的新年钟声中,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已经距离越来越遥远。
“新年快乐。”
她虔诚地合上十指,为他祈求来年的平安健康。
(5)
胡桃大学二年级这年,过得十分的不平静。她终于入选了学校的舞队,并且老师答应在表演时会给她一段独舞。小的时候,胡桃总是因为自己的过去和差得一塌糊涂的成绩而在林向屿面前感到自卑,这么多年来,她像是自我催眠一般的告诉自己配不上林向屿,他是天之骄子,而这一次,她似乎终于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骄傲地站在他面前了。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胡桃接到了林向屿的电话,告诉她他终于决定和韩予笑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胡桃甚至为自己的镇定而感到惊讶,当初林向屿将徐水墨介绍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差点拔腿就跑,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那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她终于收到了林向屿在北京参加奥数比赛时给自己寄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她最喜欢的一句歌词: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她兴高采烈地翻过学校围墙去找他,却看到他和一位陌生女孩并着肩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一人听一边的耳机……
“你能分清楚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想的究竟是她还是徐水墨?”
“刚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办法分清楚,那种感觉就像是饮鸩止渴,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停下来。到了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那她知道吗,徐水墨的事?”
“嗯,她说,她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是啊,谁不愿意和他牵着手,走过凤凰花开的路?谁不愿意闭上眼睛,等待他轻轻的一个吻?那么多人喜欢的一个男孩子,要住进他的心底,是多么难得,多么幸运。
被他所喜爱的女孩子们,总是干净简单,如同点点芬芳矗立在绿草盈盈的山坡,青春无敌的样子。可是胡桃不一样,她的美太艳丽,好似一朵开不败的玫瑰,一直挺立在山谷深处,久了,就让人忘记了,再美的花,也终究会有凋谢的那一日。
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胡桃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扬起嘴角笑起来:“祝你幸福。”
“笨蛋。”林向屿在电话那头失声笑起来,“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不是说六月的时候会来北京吗?我带你去看燕京八景。”
“啊,说定了啊。”
那就这样吧,胡桃想,毕竟自己也曾经陪着他走过一条很长的路,这些回忆,已经足够去抵消不能相守的遗憾。
她开始比谁都要勤奋的练习,她越发的瘦,身体是流畅的弧线,她在练功室里看着一面墙大的镜子前的自己,上挑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蓄长的头发,却觉得那般无力。我们总是会爱上一个人,他是漂泊的船,我们点燃了灯光,以为能等到他的靠岸,可在无数漫漫长夜里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因为六月要去北京演出,舞队的期末个人SOLO被提前,胡桃选择了一支现代舞,在一个难度颇大的跳跃动作后,她因为连日的疲惫,忽然眼前一黑,没有站稳就跌了下去,好在她及时被送到了医院抢救,小腿骨折,因为她是一名舞者,为了不落下后遗症,医院建议她住院恢复。
胡桃在黄昏时分独自躺在床上,期末考试和六月的演出都被取消。最开始住院那两天,来探病的人很多,等最初的热情退却后,她才有机会独自好好品尝这份冷清。胡桃发呆地望着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双腿,动弹不得,想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机给林向屿打电话。林向屿也正值期末考试前的备考期,她本不愿意去打扰他的。
“有人照顾你吗?”他难得的声音温柔地问她。
胡桃看到空空落落的病房,却点点头,“当然有,我继父给我请了私人看护。”只是被她给赶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胡桃忽然出声:“林向屿。”
“嗯?”
“我想妈妈了,我好想她。”
人在生病时果然是最脆弱的,胡桃想,她已经好多年没让自己这么放肆地哭出来了,这么多年,她自己爱着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惦记自己,自己疼爱自己,可是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好累。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和母亲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她的亲生父亲赶出家门,母亲紧紧抱住她并告诉她,桃桃,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家。
再然后,再然后的岁月都是枉然,她依然孑身一人。那么多男孩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可到头来,他们爱的,也不过是她年轻美丽的外表,他们甚至希望她只是一个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供人观赏。
好不容易,她终于和林向屿约好了去北京,站在舞台上为他跳一支舞,他带她去吃北京烤鸭,爬长城,赏故宫……是她失约了。
为什么命运待她从来就比旁人苛刻呢?为什么她不能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相貌,简简单单地生活着,就算失恋了,就算失业了,就算觉得天塌下来了,一觉醒来,还有阳光能够照在脸上……
林向屿静静听她哭了很久,等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只是对胡桃说了句“别哭了”。那天夜里,胡桃一夜未眠,她想着林向屿冷淡的话语,心底明白,她和林向屿终于也越走越远了。他有了全新的生活,甚至爱人,他会和别人过一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陪着她坐在河边看烟花、放河灯的少年了,那时候他们的世界多么小,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是解不出来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她爱他的这些年,原来一文不值。
当第二天,躺在床上听着音乐的胡桃看到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风尘仆仆的林向屿时,她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他买不到飞机票,竟然挤上最近一班火车,站了十几个小时出现在这里。林向屿扔下背包,随手抓起胡桃床头柜上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胡桃,我曾经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绝对不会食言。”
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你永生难忘,凑巧的是,胡桃的每一个这样的瞬间都是因为林向屿,他说我决不食言。
“学校那边呢?你们不是要期末考了吗?”胡桃仍然不敢相信。
“我申请了缓考,你不要再担心了。”林向屿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反身坐下来,“别说那些了,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那韩予笑呢?你怎么对她说?”
“实话实说啰,我也跟她提过你的。”林向屿摆摆手,“你再唠唠叨叨的,我就走了。老规矩,大十字路口的红烧鱼如何?”
林向屿才走出医院,就接到韩予笑的电话,他忍着疲倦,强打起精神向她禀报自己的行程,韩予笑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你真的买了站票回去?”
“不然呢?”
林向屿确实曾经向韩予笑提到过胡桃,甚至将两人的合照翻给她看过,男孩子大大咧咧的,他以为将这些与她分享是好事,可是谁能忍受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同自己男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呢?
“为什么非要你赶回去?她的父母,亲人,朋友,他们都不能照顾她吗?”
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林向屿在一个红灯下停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正是当年徐水墨出了事后,胡桃好说歹说将他劝出房间的门,他们一同走过的那条人行道吗?
“因为,”他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着,“她没有,父母,亲人,朋友,她都没有。她只有我。”
胡桃出生在一个封建思想浓厚的小镇,她父亲是长子,却生下了一个女儿,致使她自小就和母亲一起不受待见。胡桃的亲生父亲只是一个工人,为人却不踏实,好赌博、嗜酒,时常与胡桃的母亲发生冲突,在胡桃六岁那年,她和母亲被赶出了家门。她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揣着为数不多的钱来到省城,从最辛苦的工作做起,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胡桃现在的继父,并再嫁给他。那时候胡桃的继父已经小有成就,在省城也算得上一豪,继父的女儿小胡桃四岁,从小骄纵自私,最开始那几年,让胡桃吃过不少的苦。
可是这些其实算不上什么,胡桃想,她至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有专车接送,买得起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鞋子。可是在胡桃十二岁那年,已经过了生育最佳时期的母亲再次怀孕,却不幸难产而死,那个与胡桃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她一眼都没有见到。继父是个念旧情的人,依旧收留胡桃,并给她提供最好的物资,可是胡桃知道,她所光鲜的,只有外表,在这个世界上,会真正一心一意待她、宠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就在这一年,她遇见了林向屿。
她曾经说林向屿需要一道光,他将感情寄托在了韩予笑的身上,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呢?尚且年幼的自己,便要经历人世间种种不幸,她对于明天所有的美好的期望,都寄托在初见时爬上墙壁,在阳光下冲自己微笑的男孩身上了。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向屿,还有谁能够如此美好,还有谁能够承接她的生命。
说完,林向屿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有我。”
韩予笑是第一次听到胡桃的过去,她曾看过胡桃的照片,她的漂亮比一般女孩子要多一股风情,韩予笑想,那大概是一种沉淀吧,要经历长长的时光,长长的痛,才能得到的沉淀。
“你会爱上她吗?”她还是不安地问林向屿。
林向屿愣了一下,虽然他和胡桃关系一直很好,但是很少有人开他们的玩笑,大概他们看起来就很不登对,又或者他们看起来实在太熟了,这竟然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的问自己,你会爱上她吗?
“当然不会。”林向屿脱口而出,失笑道,“怎么可能呢,我如果要爱上她,很多年前就会爱上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6)
林向屿将胡桃照顾得很好。他看书,她听歌,偶尔两个人会停下来胡乱地聊聊天,或者一起用电脑放一部影片。护士小姐称赞林向屿,说胡桃真是幸福。
胡桃开始私心地希望自己腿伤再重一点,或者愈合得再慢一点。他给她买来所有爱吃的东西,讲笑话给她听,这样的时光太过奢侈,可是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
林向屿有两门课缓考未办成功,韩予笑仍旧不相信林向屿居然不回来参加考试的行为,三天两次地催促他回去,然后问他每日都做了些什么,韩予笑得知他竟然只是如同保姆一般服侍着胡桃时,忍不住醋意大发,几次与他争吵。
“以前你们也吵架吗?”胡桃问他。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予笑很好哄的。”提前女友,林向屿总是笑眯眯的,“我就抱着吉他去她寝室楼下弹琴,惹到所有人都把头探出来看时,她就叮叮咚咚地跑下来,拉起我就跑。你不用担心,等你腿好了,我跟她好好道个歉,她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