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丹丹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

“不,”姚小同轻轻摇摇头,倒了一碗牛奶给西西,蹲在它身边,“我只是觉得,西西好像要离开我了。”

“别想那么多。”阮丹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姚小同摇摇头,西西的眼眸一如往常般明亮,但是它的身体已经迅速地瘦了下去:“它老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姚小同每天都陪着西西,带着它一起散步,和它一起听歌,蹲在草坪上给它洗澡。

僵持了大半个月,姚小同她爸也让阮丹丹给姚小同带话,玩够了就回家去,她犯的浑事,他不再计较。

“你爸这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阮丹丹疑惑道。

姚小同沉默半晌:“大概是被我气惨了,终于对我失望了。”

阮丹丹摸了摸她的头发,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像再去追究是非对错,或者值得与否,都太过可笑。

后来有天晚上,气象台播报有流星雨,舒秦本来提议去天文馆看流星,但是姚小同不愿意出门,想多陪陪西西。于是他开车带来一架CELESTRON(星特朗)的天文望远镜,摆在阳台上。

姚小同对望远镜没有研究,但是阮丹丹是搞摄影的,围着它转了一圈,眼睛都要发光了,问舒秦:“这个镜头是萤石的吧?”

然后阮丹丹回过头和姚小同商量:“别让舒秦搬回去了,我工作室一年房租都抵不上这架望远镜。”

晚餐是叫人专门做好送来的牛排,阮丹丹和舒秦的口味出奇的一致,唯独姚小同,始终学不来吃五分熟,特地告诉对方要“Well done(全熟)”。她切下一小块,喂给西西,西西用牙齿咬了两口,便没有继续吃了。

气象台预告的流星雨的时间是在凌晨,舒秦对这些没有兴趣,饭后看了会儿书,去泳池游了二十个来回,便准备睡觉了。

阮丹丹披着斗篷陪着姚小同等,大概是怕她无聊,又大概是因为别的什么,阮丹丹忽然开口说:“我在瑞士的时候,也看过一次流星雨。”

“我和Will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在山脚住了一晚上,住的是度假别墅,屋顶是透明的玻璃,躺在最顶层就可以看见漫天繁星。那天晚上,我忽然口渴醒来,张开眼睛,就看到了流行。”

姚小同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我当时许愿,希望那一刻能永恒。”阮丹丹轻轻地笑起来。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永恒。

阮丹丹搂了搂姚小同的肩膀:“触物触景,实在太伤情,我就不陪你看了。”

阮丹丹离开后,一直到了半夜,姚小同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里一晃而过。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看到天边一颗一颗划过的流星。

顾不得用上舒秦专门配置的顶级望远镜,姚小同轻轻摇着怀中的西西:“西西,醒一醒,看流星了。”

可是屋子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西西没有回答她。

“西西,醒醒。”

“西西,别睡了。”

“西西。”

“西西。”

“......”

那一年的冬天,男孩和女孩发现被遗弃在树丛边的小金毛,它浑身颤抖,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没放弃求生,一声一声的呜咽。

扎着马尾的女孩一边为它擦干身子,一边弯起眼角笑:“那你就叫西西好了。”

穿着校服的男孩,不耐烦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身后的金毛狗环住他的腰。

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子,在吃过晚饭的傍晚,举着三根冰棍,不客气地敲打男孩的窗户:“快出来,快出来,西西要散步了!”

依然是残血夕阳,面色苍白的女孩翻过已经被主人遗弃的院墙,在一片寂静中,转过头,看到了被留在庭中的大狗。她冲上前,紧紧抱住它,大颗的眼泪落在它的身上,打在它的毛上,一滴接着一滴。她不停地喊它的名字:“西西,西西。”

最后一幕,玉树临风的男人,僵直着背,无比绝情地说:“我养了它四年,它陪了你七年......你明明知道,它早就不属于我了。”

人们常说,十二年即是一个轮回,一轮时满,便是新的生命。可是她和他的西西,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走完这一生。

就像他们之间不曾有过的爱情,也终于死于岁月。

等了一夜的流星,姚小同却一个愿望也没有许下。

丹丹说得对,这个世界,哪还有什么永恒。

4

姚小同将西西埋在了院子外的树下。正是樱花开得烂漫的时节,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下一片海。

阮丹丹递给她一些照片:“前段时间偷偷拍的,多少是个纪念。”

姚小同一张一张翻过去,她和西西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喝水、一起听歌......她抱着它为它洗澡,它乖巧听话地趴在她怀里,它有些累了,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已经进入梦乡。

姚小同用手腕不停擦着眼睛,嘴角却弯着,一边哭一边努力微笑:“以后,再也不要养狗了。”

生命的得与失,实在太过沉重,谁又忍心责怪她的懦弱。

那天夜里,姚小同接到一通电话。她的私人号码关机,是打的工作号码,姚小同倒是好奇,自从孙大年走后,这个手机放在包里,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那天晚上,阮丹丹在院子里玩手机,看到朋友圈里有个朋友发内容,说在非洲旅行,碰到了东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东吴。

阮丹丹把照片点开,递给姚小同看,四月的非洲,广褒无垠的大地,夜幕四合的天空是深蓝色,穿着暗红色灯笼裤的女人坐在篝火边抽烟,遥遥地对着镜头摆了摆手。

“真的是她。”姚小同笑起来。

“你觉得她快乐吗?”阮丹丹一边问,一边给照片点了个赞。

姚小同仰起头看见漫天繁星,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快乐?”

“你说呢?”姚小同笑着站起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天以后,姚小同再一次去见了连羽。他新家的地址,姚小同其实一直都知道,这天正巧连羽不在家,姚小同就坐在他家门口的过道里等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过道的灯终于亮起来,连羽的脚步声响起,他走过姚小同的身边,拿出钥匙开门。姚小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连羽。”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钥匙。没有动静,过道的灯又暗下去。

那一刻,姚小同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她想告诉他西西死了,被她埋在一颗樱花树下,它再也不会在她面前不停地摇尾巴,再也不会在夏天热得吐舌头,再也不会从身后扑倒他,再也不会蹲在他们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姚小同却说不出来了。任何会让他难过的话,她都不愿意说给他听。

于是姚小同就这样,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拉着连羽的衣摆。

“姚小同,”连羽平静地说,“松手。”

过道的灯又亮起来。明亮的白炽灯,把所有的悲伤照得烟消云散。

连羽用余光看到了她的手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马夹,露出光洁的手臂,她的左手臂抬起来,上面有一个朱砂色的刺青,刺着一个“L”。

别人都以为那是“Love”的简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不是Love,那是“Lian”。十几岁的女孩子,非要吵着让他在她的手臂上用画笔画下一个“L”,然后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街边比对着刺了一个文身。手臂垂下来,刺青的位置和心脏相平,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不。”

姚小同的声音打断了连羽的回忆,她死死地捏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说,声音已经哽咽。

“松手。”

“连羽,你不要说你忘记了,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月冬天的雪,我们一起放过的风筝折过的飞机听过的歌走过的路,你骑着自行车载我到香山看枫叶,你在故宫外为我拍照,你陪我在操场被老师罚站,你总是骂我白痴,可是你总是会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啊......”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掉下来。

她只有他了。

可是他却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温柔,轻的像是一声叹息,他说“小同,放手吧。”

放过彼此的岁岁年年,大好河山,余生分开走。

姚小同终于松开手,号啕大哭起来。

5

这天晚上,在微博上,一个注册已久、粉丝几十万的叫“写歌词的琥珀”的账号,终于发布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微博。内容是琥珀的一首未公开的歌词,与琥珀不久前上市的新书的书名一致,叫《系我一生心》。

“写歌词的琥珀”在微博中表明,开放这首歌词非商业授权,喜欢的朋友可以拿去作曲演唱。

一时之间,转发量上万,深夜十二点,“写歌词的琥珀”发了第二条微博,只有短短十个字: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然后下线,彻底放弃这个账号。

网上许多人都猜测,琥珀不会再写歌词了。其中也有别的议论,说,大概不是不写了,只是他终于选择放弃那段被大家做过无数猜想的爱情了。

于是那条微博下面的留言,又统一整齐地变为了:祝幸福。

这个时候正是高考前几天,高三生反而没有那么忙了,连意风班上有人偷偷用手机刷微博,忍不住大声吼出来:“怎么回事!琥珀要隐退了!”

连意风正写完一张试卷,刚刚翻出答案准备对,听到这个消息,一把上前抢过对方的手机,一目十行,然后跟着一起嚎叫起来:“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齐楚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关你什么事啊!”

连意风满脸通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肚子的话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明月高挂,照出一座城市的悲欢离合,几家欢喜,又有几家愁。传说中痴情的眼泪能倾城,可是到头来,有人死于癌症,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窒息,却没有人会死于爱情。

那首公开的歌词,或许有人偷偷作了曲,所有人却像是偷偷约定好一般,没有人贴上网络,网民们都心照不宣地看着它,挂在琥珀的微博里,像是在祭奠一段已经逝去的爱情。

没有曲,便唱不出,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小公主握着荆棘长大/白衣少年不再弹吉他

盛夏凉风/青衫湿遍/愿你常住时光里

陀飞轮兜兜转转在回不来的海边/蔷薇散尽飘雨的三角巷

黑板上模糊笔画/屋下的绿藤蔓/也走不回旧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