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阮丹丹勾勾手,把连羽叫到另外一间教室的窗边,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姚小同说:“喏,你看,不知道发什么疯,说不出国了,要努力学习考国内的大学,昨晚熬了一通宵。”

连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穿着水手服的女生,将刘海扎起来,大剌剌地立着。她把脸压在课本上,睡得正是香甜,口水流在了脸上。她头顶的风扇咯吱咯吱地晃着,阳光落进来,吻上她年轻的脸。

那一刻,连羽觉得有微风吹过他的心尖。他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同她说。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连羽走进教室,轻轻地拍了拍姚小同的脸:“笨蛋,快醒醒。”

姚小同揉揉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连羽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来了精神,嘟起嘴巴就往上凑,什么好氛围都被她破坏得精光,连羽一脸嫌弃地伸出手按在她额头上,挡住了她正在前进的攻击。

“丑死了,快擦擦你的口水。”

姚小同下意识地用手腕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闭上眼睛向连羽凑过去,对方已经背着书包先一步转身走了。

姚小同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身边的阮丹丹,阮丹丹浅浅地笑,握着拳头,无声地对姚小同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姚小同心领神会,点点头,抓起还没收拾好的书包,小跑着出了教室。

姚小同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连羽身后回家,快要分开时,连羽忽然停下脚步,他拉着书包肩带说:“其实你……没必要非要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

阮丹丹也是这样说的,太爱一个人,就会迷失自己。

“可是你又不是别人,”姚小同满不在乎地回答,伸了一个懒腰,手臂在空中高高举起来,“你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连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喉结微动,迎着夕阳的余晖静静地看着姚小同。

“对了,”姚小同解开脖子上的红绳,递给连羽,“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泪滴状的琥珀,里面包裹着蝴蝶幼虫。

“你……”

连羽看着姚小同手中的琥珀,欲言又止。

“这是我妈妈祖传下来的护身符,我从出生就戴着它。你替我保管着,等我们结婚的那天,你再将它还给我吧。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姚小同不由分说地扒开连羽的掌心,将琥珀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她松开手,一脸不情愿的男生却似无意般,紧紧地将这颗琥珀攥住。

姚小同笑得两眼弯弯,一阵细风吹过来,她的发梢和裙摆都微微上扬:“喏,我连嫁妆都给你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那就是他们青春最美的模样,最想要定格的一个瞬间。然而命运骤然翻脸,风雨满天,谁也没能幸免。

连羽的父亲因为经济犯罪锒铛入狱,院子里的大人们都自身难保,山雨欲来风满楼,姚小同红着眼睛一脚踢开自家书房的门,指着她爹的鼻子一边哭一边说:“告诉我,不是你做的……”

姚父站起来,他身材魁梧,看着自己哭成泪人的宝贝女儿,低声说:“同同,大人的事和你们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姚小同跪在地毯之上,向她爹郑重其事地磕头:“爸,我求你了,放过连叔叔,您要上位,谁都好,可是别拖累了连叔叔……”她不停地磕头,一声一声,在偌大的书房里回响。

姚父背过身,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姚小同将头抵在地毯之上,轻轻地、轻轻地说:“爸,你把他毁了,也等于把我毁了。”

那天以后,连羽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教室里的座位空空荡荡,他和姚小同不在一个班,姚小同将它搬到自己的课桌边。经过走廊的时候,她手有一点酸,就把桌子靠在一旁休息,走廊上所有人都默默地给她让路。

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连羽的桌子就在她旁边,老师和同学谁也不敢说她。

下课之后,阮丹丹来找她,没说话,给她递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姚小同低着头说。

“别哭了。”

“我才……没有哭。”

眼泪落在草稿纸上,浸湿了上面的字,“连羽”,羽字散开来,有点像“习习”。

放学之后,阮丹丹陪着她去连羽家。他家在她家左手第三栋,这条路姚小同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路上有几棵树、几朵花、几步路。

而此时,那扇她进去过无数次的大门紧闭,任她如何也敲不开,姚小同不肯放弃,手背敲破了皮,还咬着牙不停叩打,咚咚咚,回忆一幕一幕,在她眼前晃过。

阮丹丹拉着她的手摇头:“算了吧,他们家现在谁也不想看到你。”

“那我怎么办?”姚小同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阮丹丹,“丹丹,你说我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她靠着那扇门,缓缓地蹲下身,夕阳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眼眶通红。

最后一个学期的某天放学,姚小同得知连羽的母亲要带着他离开北京回沈阳的消息。

“哦。”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然后天真地问,“那他还会回来吗?他会回来的,对吧?”

舒秦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越过她走了。

姚小同低着头回到教室里,她趴在连羽曾经用过的桌子上,用手指一遍一遍地写他的名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过她,不敢大声说话,姚小同四周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直到阮丹丹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从走廊里走进来,看到埋着头的姚小同,她诧异地问:“小同,你怎么还在这里?”

“……”姚小同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我刚才在教务处碰到连羽了,回来拿他的档案,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

阮丹丹话音刚落,姚小同“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立马跑到教室的窗户边,她探出身子,在夕阳的余晖中看到颀长的少年的背影。

“连羽!”她死死地抓住窗户,大声喊道。

他停下脚步。

“连羽!”她语气哀伤凄凉,似已用尽全身力气。

他顿了许久,终于重新抬起脚往前走。

“连羽!”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霞光中,他没有回头。

而那一刻,姚小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了。


第六章 而我只有你
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 好似瓢泼大雨, 一起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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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羽生日那天,先是一大早被他母亲的电话吵醒,他母亲难得如此念念叨叨地说了他好一会儿。挂了电话,连羽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

连羽对过生日完全无动于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有春节和清明节会正儿八经地过。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到连意风的电话,年轻男生在对面中气十足:“哥!生日快乐!”

连羽把手机往外面挪了挪,被吵得头疼,他没好气地回答:“你这份热情还是以后留给你女朋友吧。”

“哥!”连意风依然兴致勃勃,就跟今天过生日的人是他一样,“我给你买了礼物!放学给你送来!”

“我来接你吧。”连羽淡淡地笑。

“不用!我自己过来!生日快乐!”

吃过早饭,连羽打开工作间的门,进去工作了一会儿。连意风还有几个月高考,他最近都没有再接私活,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汽修厂,要交代和准备的事情太多。但是他总还是努力挤出时间,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里,补那个被摔得粉碎的瓷碗。

等连羽好不容易调出合适的颜色,他才忽然想到什么,换了衣服走到门边。连羽打开门,果然不出意料,门外躺着一个精美的礼品盒,他看了一眼对面关上的屋门,想应该是早上的时候姚小同敲了门,他没有听见。

连羽弯下腰,将盒子拾起来。

他打开绑在上面的绸带,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灰黑色的毛线,看得出来是她一针一针织的。

还有一个她自己做的蛋糕,用奶油歪歪斜斜地写着“生日快乐”。连羽伸手摸了摸围巾,柔软得很,他就这样将围巾拽在手中,不肯松开。

连羽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这条围巾,连羽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或许,一年中总该有那么一天,可以活得不那么较真。

于是他收好盒子,敲了敲对面的门。这是他这个冬天第二次敲姚小同的门了,这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显然连姚小同都没有预料到。

“生,生日快乐!”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连羽。

连羽愣了愣,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然后他轻轻摇头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说了。连羽侧侧身看了姚小同一眼,淡淡地问:“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吗?”

一直到连羽走到玄关处,姚小同才怔怔地回过神,激动得快说不出话:“那那那,西西也可以吗?”

连羽没理她。

几分钟后,姚小同抱着西西好奇地站在连羽家中,看看这里,瞧瞧那里。

“这里面是我工作室,”他难得语气平静地指了指二楼,“你要看看么?”

结果等他手碰到门,正准备推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连羽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姚小同一眼:“还是算了吧。”

姚小同满头雾水,又跟着连羽下楼了。

连羽给姚小同泡过茶,接到工作室的电话去了阳台。姚小同伸手去捂茶杯,看到茶几下放了一本书,连羽的书都放在书房,这本落在外面,大概是最近才翻过。姚小同认得这封面,她拿起来,是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

姚小同想,这不就是她和他吗?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永远见不到对方。

连羽收了电话回到客厅,看到姚小同坐在沙发上,低头认真地看书。头发垂了几绺下来她也懒得绾上去,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姚小同赤脚踩在雪白的地毯上,身旁的西西趴在她脚边,这一人一狗第一次出现在这屋里,却如此理所当然,自然而然。

偌大的屋子,好像一直缺点什么,现在终于突然圆满了。

连羽没说话,打开一旁的电脑上网,这台电脑大部分是用来给连意风玩游戏的。

过了一会儿,姚小同看完了全书,这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故事,只是长大后,就很少再看了。她伸了个懒腰,看到连羽在玩游戏,他操作挺流畅,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姚小同咳嗽了一声,见对方没理自己,她便捧着书,大声地念了出来:“当时,我也感觉到自己像是每天晚上,从圆形的船窗看着冰月亮似的。厚二十厘米,冻成坚硬冰块的透明月亮。不过我身边没有任何人。那月亮有多美丽多冰冷,都无法跟任何人分享,只能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