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生空空荡荡,只剩下山顶那破烂的门,一方小小的院子,和一棵上百岁的松树。
爬上树,可以看见星星,可以看见晚霞。师父跟她说过,登高眺望,这是她能够攀登上的最高的地方了。
也是她此生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再远,也远不过天涯海角,就如同她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谢意再看不到挂着大红灯笼的村庄了,这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于是加快了脚步。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这样,就是一生了。

  岁 月 手 札
小学五年级的夏天,我因为身体不好,被母亲送去青城山下学武术。
那年夏天,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它们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要为它们写一部很长很长的小说。可惜太过郑重,迟迟不敢落笔,最后我只取下衣裳的一角,写下这篇《意迟迟》。
岁月长,衣裳薄。
我很喜欢看武侠小说,打着“武”的旗号,写下这个言情故事,实在惭愧。
我还是憧憬着有一天,能够将脑海里那个故事写下来,还想再见一见,我的谢意,我的裴迟生。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01 /
二〇〇二年的春天,庭院的桃树开花了。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何桃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小声地背着英语单词,听到男生关门的声音后,笑着抬起头叫他:“沈蔚。”
男生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
“沈蔚。”
他还是没有吭声,将书包甩在背上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她小跑上来和自己并肩而行。
“你又迟到了。”
“下一次,我不会再等你了。”
“真的不会再等你了。”
“好。”他终于不耐烦地应了她一声。
寂静的风吹过树梢,扬起漫天的桃花,絮絮扬扬地落在两个人的背后。那日日光澄澈,时光凝结成了琥珀。
距今已是十余年。

  02 /
何桃从小就喜欢缠着沈蔚。最开始他学小提琴,她也要跟着去,五千多块钱的一把琴活活被她当木头锯。再后来他学书法,她也拿着笔墨纸砚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还没写两个字,白色的公主裙就黑了一大半。
每次两个人走在一起,周围的小朋友就会笑话他们:“沈蔚又和他的小娘子一起玩了。”
沈蔚从那时候开始,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何桃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可是双方家长是世交,他对她打不得骂不得,连避都避不得。
十岁的沈蔚是个闷骚而腹黑的漂亮小孩子,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正面迎击何桃后,他打算另辟蹊径。
“喂,何桃,我下午要留下来听写,你先回去吧。”
“不要,我等你。”女生仰起头大声说道。
“可是我要听写很久,我还没背书呢!”
“那我还是等你。”
大眼瞪小眼良久,沈蔚终于败下阵来,转过头:“随你。”
那天放学后,沈蔚从后门偷偷溜回了家,他的听写当然早就过关了,不过饭点的时候他喜欢的动画片大结局,他才不想因为陪何桃在外面吃土豆粉而错过了首播。就这样,夜幕降临,看完动画片吃过晚饭的沈蔚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写作业,何桃的父母找上了门。
“小蔚,何桃妹妹有没有和你一起回家?”
“没有。”
“啊,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何桃的母亲一脸焦急。
沈蔚感觉到气氛紧张,脱口而出:“她还没回家?”
“对啊,小蔚你仔细想想,她会不会去哪个同学家了啊?”
沈蔚感觉心脏被人紧紧地踹了一脚,他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夜色太浓,大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小小的他已经不见了踪影。等沈蔚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门口,看见蹲在地上被冷得哆嗦的何桃。
十二月的月色薄凉,落在她的身上,朦朦胧胧,不太真切。
沈蔚已经记不得那时的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他静静地看着她,心脏有节奏地跳动。
“你来了。”
看到路灯下他的影子,何桃抬起头,努力想拉扯出一个笑容,牙齿却已经冻得发抖。
“笨蛋。”
沈蔚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盖在她的身上,寒风一下子灌入他的身体,他咬紧牙关:“快点走。”
回到家中,四位大人问清缘由,沈父暴跳如雷,冲到阳台拿了根晾衣竿就要往沈蔚身上打,男生倔强地咬住嘴唇,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
何桃挡在他的面前,流着鼻涕,大声地说:“叔叔,你不准打沈蔚。”
沈父愣在原地:“桃桃,你不怪他?”
何桃摇摇头:“是我自己决定要等他的。”
一字一顿,透露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因为何桃的求情,沈蔚并没有得到重罚。只是每天母亲熬好了治感冒的药让他端去给何桃喝,一大碗黑色的水,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得底朝天,然后伸着头对他撒娇:“好苦啊。”
沈蔚不吭声,从包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大白兔递给她。
“对不起。”他低声说。
何桃将吃剩的糖纸小心翼翼折好,摇摇头:“你说过你会晚到的。”
那时的他和她都未想过,一句迟到竟然一语成谶。沈蔚和何桃,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03 /
上了高中后,两个人依然念同一个学校。何桃一坐车就晕得昏天暗地,护送她上下学的任务就落在了沈蔚的头上。
那时候沈蔚已经有一米七八的个头,何桃却从初二开始就没再长过个头,坐上沈蔚的自行车后座,双腿还能一摆一摆地乱晃。
“你别乱动。”沈蔚皱眉警告她。
“好。”她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可是何桃的保证连一分钟也维持不了,沈蔚懒得威胁,将牙一咬,就开始骑“Z”字形。龙头扭扭曲曲的不说,他还专往石头上碾,一路咯咯咯地响,吓得何桃连连大叫:“我错了我错了!”
“沉得像头母猪!”男生刻薄地评论她。
“那你就是公猪!”何桃笑嘻嘻地顶回去。
可是忍住不动对何桃来说实在太艰难了,她只好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嘴巴上:“沈蔚,我跟你说,我下午吃冰淇淋的时候中奖了!”
“哦。”男生神色冷漠地回应了一句。
“沈蔚,今天下午数学试卷的第一道题到底是不是选A啊?”
“D。”
“D?不可能,我在辅导书上做过原题的!”女生一惊一乍地说道,“先用Z替代‘X+Y’,然后代入原方程,然后通分……咦?怎么回事?A答案等于多少来着?”
沈蔚彻底闭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沈蔚想,如果换作其他女生,他肯定早就一脚把她从车上踹下去了。
可是她是何桃,又有谁能比何桃更吵呢?
高中二年级上学期,沈蔚他们班和何桃班打篮球赛,从小打篮球的沈蔚自然是正式球员。何桃站在班级啦啦队里,旁边的女孩子都在大声喊着“三班必胜!三班必胜!”,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蔚的身上,哪里顾得上给别人打气?
沈蔚中场休息的时候看到了她偷偷摸摸地走在前面,正想上前跟何桃打招呼,却发现她在做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她竟然悄悄地把本应给她班队员的矿泉水倒得一干二净!
“胳膊肘儿朝外拐。”
虽然心底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沈蔚还是忍不住站在她对面笑话她。
何桃以为自己的罪行被发现,抬起头飞快扫视四周,然后松了一口气,又冲沈蔚气急败坏地吼道:“要你管!”
下半场一开始,沈蔚就进了一个球。站在看台上的何桃终于忍不住,尖着嗓子大声为他喝彩:“沈蔚加油!”
三班的啦啦队队员全部停下手中的工作,上前对何桃这个“卖国贼”一顿海扁。
比赛的结果是沈蔚他们班赢了两分,两方的球员平日里都是好朋友,和和气气地围在一起聊天,只见三班的啦啦队队员押着一脸无辜的何桃走到他们面前。
“叛徒!”大家一起骂她,语气却是亲昵而不带一丝责怪。
何桃捂着头,瘪着嘴巴抬头看着自己眼前的沈蔚,少年的身材是一条好看流畅的弧线,她说:“我就是喜欢他嘛。”
十几岁的女孩子,穿蓝色的水手服,系红色格子领带,头发扎成马尾,有些撒娇有些无赖,我就是喜欢他嘛。
多年以后,沈蔚再回想起这一幕,只觉得心脏作疼。他渐渐成为一条濒死的鱼,只能靠着回忆里的言笑晏晏得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那天回家的时候何桃吵着要吃学校门口的狼牙土豆,那是一种每个学校外都有的小吃,把土豆切成波浪状,撒很多辣椒,用牙签叉来吃。
走到车棚,沈蔚才发现自己的自行车漏气了:“又被人拔了。”
“活该,谁让你骑这么拉风的车!”何桃终于逮到机会嘲笑他。
沈蔚对她事不关己的态度表示无法理解:“这么晚了,也修不了车了,我们只能把它推着回去。”
女生终于配合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华灯初上,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沈蔚推着车子走在临马路的一边,何桃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琐事,沈蔚一如既往地没有应答。
“沈蔚。”她忽然顿了顿,叫他。
他侧过头,灯光照得何桃双颊通红,她紧张地拉了拉书包的肩带,目光眺望着对面的红灯,试图装作无所谓地提到:“那个……今天,今天,他们问我,我们是不是在恋爱,我和你。”
他没有吭声。
何桃原本担心他会不高兴,可是见沈蔚没有什么反应,心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充满了小小的失落。
两个人反常地沉默着走到家门口,分别的时候沈蔚终于开口:“如果她们下次再问你,你就告诉她们,是的。”
十七岁的沈蔚并未觉得自己对何桃的感情是喜欢。他和她之间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羁绊,她亦步亦趋地在他的身后跟了十四年,时光在两人之间凝结成了温柔的琥珀。
如果自己的身边非要有那么一个女生,他并不反感那个人是何桃,沈蔚只是这样无所谓地想。
大约正是因为沈蔚态度的不明朗,他和何桃之间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听说了吗?沈蔚和那个何桃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