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乔欲言又止地站起身,又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抱起桌子上的书往教室外面走。才刚走了两步,又听到凳子哐当的声音,坐在最后一排的简桥忽然站起身,往后门走去。
“简桥,你干吗?”周围有人不解地问。
“老师不是说让简桥出去吗?”简桥故作惊讶,“怎么,是我听错了?”
简乔停下来,控制不住自己,小声笑了出来。
常玥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喊:“简桥!”
简桥双手插进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简乔没有真的去校医室,两个人在走廊一左一右地站着,她带了一本英文单词书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背单词。背完一个单元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生已经不知去处,简乔顿了顿,低下头继续翻页。
再过了一会儿,有东西砸中简乔的头,她捂着脑袋低下头,看到地上落了一盒感冒药。简桥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水:“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简乔接过水,将药吞下去。他站在她旁边打了一个喷嚏,简乔顿了顿,将手中的药和水一齐推给他。他没太在意,就着她刚刚喝过的水杯一饮而尽。
简乔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什么怎么做?”
“为什么要给我买药?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简乔,”简桥在嘴里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然后挑眉笑起来,一双眼睛舒展开,他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简乔有些惊讶。
“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他耸耸肩。
“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就这样做你自己吧,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姑娘,让我看看,你能走去多远的地方。
简乔果然不负众望,高考全省前十,稳稳当当地考上清华。学校将她的照片装裱在公告栏的玻璃窗里,她戴着眼镜,冷淡地看着镜头,读不出喜怒。
学校让她给学弟学妹们写寄语,她想了想,提笔写: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人生。
耳边响起的,是男生似笑非笑的声音,他说,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放榜那天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简乔在家里帮忙,等她匆忙赶到学校的时候,人群早已经散去,整个学校寂静,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
教学楼的入口处,穿着白衣黑裤的男生懒懒地靠在墙边,像是在等人。看到简乔走近,他挑挑眉头,可怜兮兮地对她说:“简乔,我饿了,没带钱。”
简乔请他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吃铁板烧,老板用伞临时搭了个避雨的地方,七块钱一份的炒饭,他的那份多加了牛肉,她只要了素菜。
炒饭端上来,简桥嫌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桌椅和盘子里漂着的油,又看了看简乔的那一碗,他顿了顿,拿起筷子,把自己盘中的肉都夹给她。
老板笑呵呵地问:“高三的吗?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简乔点点头:“还好。”
简桥在一旁探过头,瞥了她一眼,跟老板说:“岂止还好,全省前十,六百七。”
老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哎呀不得了,这么厉害,这顿饭算我请了,恭喜恭喜。”
“谢谢老板。”
简桥似乎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一盘饭吃得精光,然后伸长了腿,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定定地看着简乔。
“别看了,”简乔埋着头,闷声说,“很丑的。”
“简乔,”他忽然开口,简乔抬起头,他说,“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
简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她轻声说:“好啊。”
雨水溅起来,落在她的脚边,明明只剩下一点的饭菜,她吃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卖铁板烧的老板还站在雨帘前,摆着手说:“下次再来啊,北京可就吃不到我这儿这么好吃的炒饭了。”
他自然而然地拿起简乔放在旁边的伞撑开,黑色的布面伞,最老旧的款式,已经锈迹斑斑。两个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公交车站也没什么人,简乔从包里掏出硬币,他收了伞递给她,她摇摇头:“你打着回家吧。”
他抬起头看了简乔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不远处的雨中亮起橘黄色的车灯,公交车慢悠悠停下来,简桥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过身离开。
简乔踏上公交车的前门,才想起忘记说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简桥!”她忽然大声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被倾盆的雨声掩盖,飘散在寒冷的风中,愈飞愈远,却没有传达到他所在的方向。简乔一动不动地站在车中,隔着水迹斑驳的玻璃窗,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No.4
我筑山川与明月
简乔去北京那天,提了两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她家境困难,担心北京物价太高,连棉絮都装上了。火车站人潮涌动,有热恋的情侣紧紧拥抱,难过到痛哭失声,也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千叮万嘱,絮絮叨叨。
简乔一个人,坐在窗边,神色麻木地看着窗外。父母有事不能来,只能她独自离开。
这些年,她好像早已习惯,除了学习,她一无所有。
再后来,也有以前的同学在校内网加她好友,时间真是伟大的存在,曾经的龌龊和伤害,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不过正是这样,简乔多少听说了一些他的事。
还是那四个人,毕业以后他们都留在本地上大学,开了第一场live,然后迅速蹿红,第一张专辑就破了纪录。
她在网上搜索,看到他的照片,依旧英俊得让人无法挪开目光,常玥站在他身边,将手钩上他的脖子,两个人笑得漫不经心。
还找到他的采访视频,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立着的领子拉到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哪里都可以去。
室友探过头来,开心地说:“简乔,你也喜欢他们啊?”
简乔垂下眼,“算是吧。”
“我是他们的歌迷,我从高中就知道他们了,还去酒吧里听过一次他们的现场,没想到现在红成这样,想起来真唏嘘。”
“很配吧?”室友指着屏幕上的简桥和常玥说,“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有一样的梦想,肩并肩一起走,长情的陪伴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吧。”
简乔大三那年,他们在北京开演唱会,票在一夜之间抢空,手慢了一点的室友在寝室里哇哇大哭。
演唱会那天,简乔和平常一样在实验室里做项目,手表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简乔忽然停下来。
“抱歉,老师,”简乔怔怔地开口,“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傍晚余晖落在水泥地板上,一阵尘埃飞扬。
有黄牛上来卖票,最便宜的一千二。那是简乔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咬牙摇摇头,一家一家地问过去,最后眼睁睁看到票价提高到一千五。想起来真是讽刺,他们曾经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他给她递过一盒感冒药,他说,我很羡慕你。
到了最后,她连一张他的演唱会门票都买不起。
大批的观众入场,黄牛最后的票也被抢光,风刮在简乔的脸上,痛得要将皮肤划开来。她站在体育场的门口,隔着一堵围栏,却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走到她的面前。
三个小时的演出,外面围了不少像简乔一样的年轻女孩子,有人蹲着号啕大哭,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简乔觉得有些好笑,扯开嘴角,却又笑不出来。
几万人的欢呼,将北京的夜空照得犹如白昼。
结束的时候,她站在一街以外的马路边,仰起头,看着这个城市不会有星星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流出。
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男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的指甲掐住自己的大腿,很疼。
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
又过了几年,简乔收到温哥华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这年夏天,简乔第一次坐飞机,离开北京。走的时候,父母终于来送她,母亲抱着她号啕大哭,说,爸妈这些年太失败,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还好你争气。
轮到她爸爸,男人沉默半晌,才说,要是能扎根,就别回来了,听说那边福利好,以后老了生病有人管。
机场外吵吵闹闹,到处都是举着彩旗横幅的女孩子们,脸上贴着荧光闪闪的爱心。来来往往的旅客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她们,才听说是要给大明星接机。正好有一小群女孩迎面向简乔走来,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露着大腿,脸上笑容美好,兴奋地交谈着:“终于可以看到简桥了。”
“激动得要发疯,我真的爱死他了。”
“简桥,简桥……”
简乔的身形晃了晃,最终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与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当年他说,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可是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停下来。
简桥,羡慕你的人,是我才对。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简乔像是有什么预兆似的,写了一张明信片,她的字很好看,女生中少有的刚毅,她只写了一句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可是到了邮局才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地址,简乔隐约记得他的经纪公司的地址,但是寄过去也是石沉大海,她想了想,最后填了高中学校的地址。
讽刺的是,那封明信片寄出去以后没有多久,就听说高中的学校要搬迁了,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是如果不是原来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时过境迁。
大约学校的高层也知道这一点,借着百年校庆,鼓励校友们回校看看。简乔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校庆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在许久不上的人人网上看到曾经的校园变为了一堆废墟,有感叹的,贴照片的,贴歌的,贴诗的,比比皆是。
但其实对简乔而言,并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
只是隐隐约约地想到最后的那场雨,男生笑嘻嘻地把自己盘中的牛肉都夹给她。老板放辣椒放得太多,辣得她嘴唇通红,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吃得干干净净。离开的时候,听到老板说,下次再来。
意外的是看到了简桥的照片,他站在学校公告栏的玻璃窗前,侧脸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粉丝们鬼哭狼嚎,后悔没能和偶像做同学。
有人在下面留言说,就算能和他做同学,难道就真的能发生点什么吗?一生那样长,也不过匆匆一晤。
简乔在温哥华的第三年,交了男朋友,是实验室的师兄,工薪家庭出身,也是一路靠着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走到这一步,对生活和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平凡且平淡。两个人门当户对,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