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忽然有了一种默契,每个阳光充足的午后,他在院子里弹吉他,我在二楼的长廊上画素描。我们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陪着对方一整个下午。
有好几次,我戴着耳机听歌,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和我耳机里相同的旋律,我想告诉他这奇妙的缘分,但是我又觉得我不必说。
在第七天的时候,他忽然来敲我的房门。我穿着Hello Kitty的睡衣,蓬头垢面地打开门,看到他,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却只是笑着说:“我今天离开苏州,我给你弹首歌吧。”
我愣住,来不及消化他就要离开的消息,只能说:“好啊。”
他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抱着吉他,低着头,弹了一首曲子。四下安安静静,我看着他,听着听着,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说:“很高兴遇见你。”
“我也是。”我笑着回答。
我们都没有对彼此说再见,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
这一年,薛凯琪唱了一首《慕容雪》,普通话版叫《苏州河》,“偶遇而来互相依赖,河上的船儿总不能永不离开”。
爱只是爱,伟大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爱。
这一年,我们十八岁,青春才刚刚开始,未来茫茫,谁也不知道我们将各自去往何方。
这年9月,我到日本念大学。一到两年才回国一次,每一次回国,我都会去一次苏州。
那时候已经是苏州旅游的淡季,那家客栈老板已经易主,装潢也换了。我会在那里住上一整周,一个人逛苏州,时间久了,就对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像是本地人。
可是我还是没有再次遇见他。
念大学的这四年来,多多少少也有人追求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成双成对。独自在异国他乡,真的有好多时候,软弱到想要身边有人伸出臂弯给我保护。
在那个时候,我读了一本书,书中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几乎人人都知道,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世界上有那个人出现过,后来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将就,我不愿意将就。
在最孤独寂寞的时候,觉得自己等不下去的时候,我就靠着这句话度过。
我等过了大学最绝望的那四年,毕业那年,我一个人背着书包环游日本。我站在东京铁塔上,周围许多情侣来来往往,整座城市灯光璀璨,我想要在心底呼唤他的名字,可是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一年秋天,我来到香港读研,认识了吴靖。因为家住得近,我每周都要去吴靖家里蹭饭。
他会做一桌子的好菜,为了表达谢意,我偶尔也会做一些甜品给他。
最初的时候,我们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聊着天,聊身边一些有趣的事,或者找不到人看电影的时候,一起搭个伴。
吴靖曾经嘲笑我:“苏意你真是稀有动物,二十三岁的人,居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我随口说:“是啊,因为没有人喜欢我啊。”
吴靖沉默了三秒,说:“那我来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吴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倒是先笑了:“你别慌,还没喜欢上呢。”
这年春节,香港按照惯例放三天假,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了回家。而我们剩下的几个人,跑到吴靖家里包饺子吃火锅,把他家闹得一片狼藉。
吃过饭后,大家围在电视机前一边看春晚一边喝酒,我酒量差得要命,可是因为很开心,也忍不住喝了一瓶。
“小孩子学什么喝酒。”吴靖抢我的酒瓶。
我没有回答。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无忧无虑的人,我未品尝过情爱的滋味,他们聊着过去的爱情,我什么话都插不上。
可是我心中是那样的忧愁,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忧愁,无人能解。
那天夜里,吴靖送我回家,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海风太强,我被吹得一阵哆嗦。吴靖瞪了我一眼,脱掉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摇头拒绝他的外套,他有些烦躁,把衣服丢在我的头上:“穿上。”
“不用了。”我说。
“苏意。”
我抬起头,他忽然温柔地弯下身,抱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拥抱,混杂着海风的腥味。
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我屈从了那一刻的软弱,我接受了他的拥抱。
在吴靖吻上我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吧,或许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有蝴蝶飞过,我却信以为真。
我从十八岁守到二十三岁,终于认输。
而命运最捉弄人的是,在我和吴靖交往的第三天,再一次遇见了这个人。
我叫苏意,他叫康子州。
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穿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又黑又小的女孩子。我将头发烫成漂亮的波浪卷,学会了穿高跟鞋,睫毛刷得又长又翘,出门前会认真在手腕上喷“Marry Me”。
他大概根本没有认出我,又或许从来没有记住我。
可是我还是觉得如此悲哀。为世界这样小,我们竟然真的再一次重逢,甚至成了同学;为世界这样大,他就在隔壁班,半年的时间,我们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次。
上天给我开的这个玩笑,我想我一生都不能接受。
No.3
你带走春耕秋收 每一天渡过
那天以后,我开始常常碰到康子州了。
在图书馆里,在教室,在超市,或者只是一条开了花的路。
康子州的女朋友叫陈其其,也是我们的同学,吴靖有一次无意跟我提到:“他们俩和我们是同一天开始的。”
我绝望到麻木。
我问他:“你和康子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发小,”吴靖说,“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先学会了写他的名字。”
“我都……从来不知道。”我说。
“谁像你们女人,要好的时候就天天腻在一起。”吴靖说。
我难过得要死,我在心里想,早一点,只需要早一点点就好了。可是我又无比厌恶自己这样的想法,我对吴靖于心有愧。
没过多久,吴靖心血来潮,租了一条船,约上康子州和她女朋友,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西贡看海。
那天阳光灿烂,康子州带着单反,陈其其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前面,风吹起来,她回过头来,他按下快门,美得像一幅画。
我和吴靖走在他们身后,吴靖嬉皮笑脸:“秀恩爱,死得快。”
陈其其扬起拳头,一副要揍他的样子。吴靖抱着头往前冲:“别啦,我请你吃冰淇淋。”
走了两步,吴靖又回过头来,对康子州说:“帮我给你嫂子拍两张照,她今天这么漂亮。”
康子州回过头来看我,我们四目相对,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对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说:“算了吧,我照相都好丑的,拍点风景就是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们在海边从清晨玩到日落,然后在海边吃烧烤。我撒了好多的辣椒粉,烤好递给他们,吴靖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子州不吃辣椒的。”
“没关系,”康子州笑了笑,用矿泉水冲掉上面的佐料,“很好吃,谢谢你。”
吴靖伸手过来牵我的手,我站在康子州面前,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能任由他握住我的手。
回去以后,康子州将一路上拍的照片打包发给我们,我正在下载的时候,又收到一封邮件。
我点开来,里面有一张我的单人照。我背对着镜头,坐在一截已经干枯的木桩上,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
夕阳西下,海浪翻滚,头顶海鸟飞过。
那张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我给他发邮件说,谢谢。
他很快回复说,不用,我答应了吴靖的。
我一夜没睡,坐在阳台上听了一整夜的《慕容雪》。第二天,我向吴靖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他问。
“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的开始是心动,”我说,“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心痛才是。”
吴靖问我:“苏意,你爱上了谁?”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说:“没有,我再也不会爱人了。”
和吴靖分手以后,康子州来找过我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
“我并不是想来劝你什么,”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吴靖现在很难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这么难过。”
“所以你要骂我吗?”我问。
“不,”康子州说,“苏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开始和结束一段感情都不是儿戏,请你想好再去做决定。希望你下一次,对待感情,能认真一些。”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悔恨,我紧紧闭着嘴,咬着唇。
我想说,我有,康子州,我有。
可是我不够认真,如果我能再坚持一点点,不去放纵自己一时的软弱,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你的面前。
“我知道了,替我向他说一句抱歉。”
康子州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们彼此沉默了一阵子,他忽然说:“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是,对不起。”
我抬起头,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他再也不是十八岁的时候,那个戴着棒球帽,吊儿郎当的男孩子了。
他变得稳重而寡言,笑起来微微抿嘴,不再像当初那样无忧无虑。时间都已经在我们身体和灵魂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遇见康子州之前,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在爱上他以后,我相信世间一切的传奇和鬼神论。
No.4
不过不过 都不过抱着你的烟波
康子州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我们一帮人去KTV里给他过生日。
开场第一曲,大家起哄让他和陈其其唱了一首《花好月圆》。
我一直坐在角落里吃水果,吃了一盘又一盘,吴靖走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饿?我帮你叫点东西吧。”
我举着叉子说,“这个水果好好吃。”
吴靖有些冒火,又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唱首歌吧,子州今天过生日,别那么不开心。”
我差点脱口而出“他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可是这样太不成熟了,于是我微笑着说:“好啊。”
我站起来,点了一首薛凯琪的《慕容雪》,认真地看着屏幕慢慢唱: “我不是我,你转身一走,苏州里的不是我。”
而美景掩饰我,如旧美好地过。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