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英国的第十年,Lucky也离我而去。我捡到它时它已经有两三岁,它活到这个年纪,在我怀中自然而然地死去,我也没有别的遗憾了。
送走Lucky那天,我一个人在窗台边坐了许久,就在那一天,我忽然下定决心,要再见上欧阳景一面。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很纠结,我纠结欧阳景的过去,我纠结他不爱我,我纠结自己同他之间悬殊的地位,可是过了十年,我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将十年前未能传递的心情告诉他,我才能支撑着过下一个十年。
我凭着十年前的记忆,去到英国,来迎接我的已经不是原来那名管家,新的管家年轻得不像话。
他毕恭毕敬地问我:“小姐,请问您找谁?”
我轻声说:“欧阳景。”
他愣住,抬起头看我。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颤抖着问:“他怎么了?”
“没事,先生身体很好,”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只是……终于等到了您,请您稍等。”
等了一会儿,我看到了当年的那位管家。他穿戴得一丝不苟,身材相貌竟同十年前并无多大变化。
他一瞬间热泪盈眶,他说:“小姐,少爷、少爷他,一直在等您。”
我淡淡地笑:“他等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那一年,您回到中国,他在伦敦遭到竞争对手的报复,左肩中弹。”
我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问:“他受了枪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身体一直算不上好,若非抢救及时,恐怕连再见您一面都不能实现。他躺在医院的时候,收到下面的人寄来的您的照片,您和家人在一起逛街,混在人群里,再普通不过,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少爷告诉我,想要让你走。”
“小姐,请您原谅他,少爷十几岁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人人都羡慕少爷,生来就被命运眷顾,可是对少爷来说,最大的心愿,恐怕只是抛弃这个家族,像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可是他不能,所以他希望,至少小姐您可以。”
我怔怔地说:“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您就不能明白呢,”老管家重重叹了一口气,“除了您,他再也没为谁站起来过。”
他身陷地狱深渊,他不愿拉我入这魔障。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就是放手让我走。
我站在铁门之前,伸手去触碰,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可是又猛然收回了手。
这紧闭的大门后,是英国残存不多的私人城堡,坐落在山顶,孤立于世,与之为伴的,只有天地间的日出和日落。
这里,住着我深爱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畏,独自去往异国求学的女孩了。
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
而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脚步声,下一秒,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他穿着竖领的格子大衣,脖子上系的,竟然是十年前我为他织的那条黑色围巾,让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站立着。
管家说,我离开以后,欧阳景开始试着站立。他肌肉萎缩得厉害,最初的时候,每天要花上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锻炼和康复,大概用了四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他才恢复,同正常人无异。
而此时,欧阳景的手从门锁上放下来,他蹙着眉头看着我。
我捂住嘴巴,忍不住想要尖叫。
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丑死了,我风尘仆仆,连夜奔波,甚至忘了补一补口红。
我浑身颤抖,我多么害怕,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已经不能认出我是谁。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时隔十年,我终于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热泪滚滚,几乎无法站立。
“因为我爱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以我的生命,爱着你。”
身后,伦敦漫天雪花。
岁月迢迢,宁静致远。

  岁 月 手 札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在一家著名的游戏公司实习,非常忙,每天几乎没有睡觉时间。
那时候《岁月忽已暮》即将上市,我因为求学和工作,很长时间没有写过文。于是只好利用中午大家吃饭的时间,饿着肚子拿出笔记本偷偷写小说,用了三个中午,写完这篇《伦敦旧梦》,遗憾的是没有瘦下半斤。
一个非常言情的故事,里面写满了我对英国的憧憬,旧城堡、鹅毛大雪,以及有过去和回忆的英俊男人。
另外,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是简?奥斯汀。

  ◆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
Almost a love story.

  No.1
你泛起山川 碧波里的不是我
我一直同旁人说,我认识康子州,是在香港的冬天里。
大部分人以为香港是没有冬天的,我觉得它只是来得比别的地方晚一点。2月的时候,春节刚刚过,每天早上起来推开窗户,外面只有一片茫茫大雾。雾水顺着屋檐落在阳台的栏杆上,衣服和床单在外晾整整一个星期也不会干。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打电话给吴靖,问能不能借他家的烘干机。
我抱着一大篮子衣服,穿着睡衣和拖鞋去吴靖家,他家离我家不远,走完一个长长的下坡路就到了。
典型的港式住宅区,花斑猫咪伸了个懒腰,从围栏上快活地跳走了。有个人站在楼梯下的电线杆下,穿着黑色的针织衫,雾气太重,我走近了才看到他手上捏着一支烟,但是看不清究竟有没有点燃。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正好一脚踩到一个水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顺着下坡路滑下去,洗衣篮里的衣服散了一地。他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我已经飞快地爬了起来,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蹲下身,帮我捡起地上的衣服。
“香港这天气。”他用普通话对我说。
“是啊,”我拍了拍膝盖上的泥,接过他递给我的篮子,“谢谢了。”
正好吴靖下楼来给我开防盗门,看见我身边的人,挥挥手:“上来啊。”
他把手上的烟丢进垃圾桶,说:“好。”
我才知道,这个人也是吴靖的朋友。
我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上了楼梯,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吴靖家里。我和吴靖研究生课有一门在同个项目组,每次讨论完,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吴靖家,他会做很好吃的水煮鱼给我吃。
上了楼,我才发现之前吴靖和他的室友在打麻将,吴靖坐下去问我:“打牌吗?”
“不了,没钱。”
“苏意,别这么没意思,”吴靖瞟了我一眼,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牌前,站起来冲我挥挥手,“你来,输了算我的。”
屋子里另外三个坐在麻将桌上的男生,不约而同吹了声口哨,嬉笑着说:“哟,嫂子。”
我瞪了他们一眼,抱着我的衣服去阳台找烘干机。这是我第一次用烘干机,我将衣服放进去,似懂非懂地调好时间和烘干模式,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没任何反应。
我从阳台探出头喊吴靖:“吴靖,你家烘干机坏了。”
吴靖回过头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坐在沙发上玩Ipad,刚刚帮我捡衣服的男生说:“子州,你帮我看看。”
男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才发现他竟然这样高,投下了一片阴影。他走到烘干机面前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用和吴靖一模一样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蹲下身把插头给插上去。
我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表面上还要淡然微笑,说:“谢谢你。”
他转过身,耸耸肩:“不用谢,你叫我康子州就好。”
“你好,”我说,“我叫苏意。”
一阵风起,阳台下的树林被吹得一片婆娑,我这才仰起头,看清了他的脸。
我愣了三秒才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忍不住笑起来,剑眉斜飞:“嫂子,你可不能这样同我搭讪。”
我没有再说话。
他说得很对,他叫我嫂子,因为我是吴靖的女朋友。

  No.2
你转身一走 苏州里的不是我
五年前,高考结束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一条很辽阔的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有一艘木船停在河面中央,有个人坐在船上,背对着我,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清瘦,大约是在垂钓。我站在岸边,不停地叫:“喂,喂——”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我问他这里是哪里,他说:“苏州河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低沉,又有着少年郎特有的干净。
第二天,我一觉起来,在床上坐了许久,然后对爸妈说:“我想要去一次苏州。”
我独自一个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到苏州,等到了我预订的客栈,已经是夜里。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本来想要去找点糕点吃,却忽然听到一阵琴声。我往下看,看到客栈的院子里,有个男生在弹吉他。
我忽然来了灵感,回到房间里拿出速写本和笔,搬出凳子,趁他认真弹琴,偷偷画下了这一幕。
一曲完毕,男生突然抬起头,横抱着他的吉他,冲我笑着说:“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我满脸通红,将速写本从二楼扔下去。
本子翻开,唯一的一张画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子,坐在绿树红花间,在低头弹吉他。
他忍不住笑起来,对我说:“我觉得我并没有这么帅。”
我再次满脸通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你弹得好好听。”
“谢谢。”他说。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好看得像是一幅画。那一刹那,我忽然心动,我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他笑起来,挑挑眉毛:“这么巧,我也是。”
在分开以后,我曾经想过许多许多句子,来形容我这一刻的感受,可是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张爱玲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可是我觉得不够,那种在一瞬间想要大哭的感动,那种于千万人中遇见了这个人的欣喜,无论用怎样的语言形容都不够。
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看着对方,最后他忍不住先笑了,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我想了想:“桂花糕,可以吗?”
他舒展眉头笑:“桂花是我最喜欢的花。”
同他说话我是如此快乐。
我说:“可惜还有两个月才到花期呢。”
“等桂花开的时候,我再补偿你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