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伦敦的十几天,我拿着地图坐公共汽车去了牛津大学,去看伦敦塔,去看大本钟,我在黄昏日落时沿着泰晤士河漫步。我遥望塔桥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8月的金门大桥,大红色的桥身,风吹乱了乔子槐的头发。
而此时此刻,我们再一次身处同一座城市,彼此却各怀着不同的心事。
从泰晤士沿岸可以眺望到著名的伦敦眼,乘坐临河的摩天轮是每个恋人心中的梦想,我自嘲地想,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上面。
我的双脚跨过本初子午线,12月的伦敦冷得让人抬不起头。
圣诞节那天,我戴着大红色的帽子去广场跟着陌生人狂欢。广场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亮晶晶的饰品,来往的行人久久伫立在树下不肯离开。
一对对的情侣在灯光的映照下拥抱和亲吻着,我看着前面男生的背影,心想,他真像乔子槐,乔子槐,哪里都有你,可是谁都不是你。
我拿出手机,找到乔子槐在英国的号码,一句简单的“圣诞快乐”,却迟迟不肯发送。就在我准备放弃编辑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乔子槐”三个字一闪一闪。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按下接听键,谁都没有说话,我的耳朵里只有广场嘈杂的喧嚣声,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轻轻地说:“许诺,你回头。”
我回过头,我们站在圣诞树的两端,穿着同样颜色的呢子大衣,举着手机,看到了彼此的笑容。
圣诞树上的霓虹灯将乔子槐的面容照得更加英俊温柔,像是滴进岁月里的水珠,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开。
我们握着手机一步一步走向彼此,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抬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我们同时对对方说道:“Merry Christmas.”
上天像是也被我感动了,在这一刹那,五光十色的烟花冲上夜空,“咚”的一声绽放开来,把夜幕都染成了彩色的。所有人同时抬头仰望夜空,发出欢呼,我和他却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彼此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回忆怎么能这样美,你又怎么能忍心让我独自面对这样美的回忆度过此生。
05 /
我记得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我们并肩走了很远的路只为去买一杯热可可,他将他的围巾解下来为我系上。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和女朋友一起过圣诞节,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广场,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无论答案是怎样的,都不如不要问出口。
我曾经很傻地问顾希:“你说乔子槐,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他就算非常非常喜欢你,你们也不会在一起。”
因为有一些东西,比爱情更为重要。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他将我送到旅馆门口,我在风中大声叫他的名字:“乔子槐,乔子槐!”
他回过头:“什么?”
我脑海里却只是一片空白,看着他的脸,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耐心地等候:“你想要说什么?”
我咬住嘴唇,不知为何,一看见他的脸,我的泪水就忍不住想要涌出眼眶,我努力地笑起来:“没有什么。”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寒风吹得我的鼻尖都冰凉了,他才慢慢地说:“许诺,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这是我在每个思念他的夜里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的话,为什么要是他,六十亿人里,相遇的概率,爱上他的概率小到几乎为零,可是它偏偏发生了。
然后又不得不说再见。
我忍了一整晚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毫无防备地全部落下来。我捂住脸,蹲下身,号啕大哭起来,我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他却不肯牵着我的手走出这片森林。
乔子槐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擦去我面颊的泪水,我听见他说:“我也是。”
我想我懂了他的意思,他想告诉我,从那个一起看星星听海浪声的夜晚开始,我所有的感情,他也是一样的。
——我也是。
这竟然成为我此生听到的,最动人也最伤人的情话。
那天回到旅馆我打开电脑,改签了回美国的机票,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和我无法停止的感情。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伦敦的日出,我终于想起我之前想要对乔子槐说的话。
我想要问他:如果我和那个她一样,可以出现在你十六岁的生命里;如果我可以和你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和你跑过同一个操场,和你做同样的习题,与你说着同样的方言,为你的每一个进球而欢呼雀跃,为你的每一声咳嗽而心疼,当年少的你对未来对人生感到迷茫时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我们的相遇再早六年,在2003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走到你的面前说“嗨”;那我和你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够有所不同。
可是你我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
我在2009年的夏天遇见你,洛杉矶的艳阳正好,海水正蓝,可是我们却再没有可能。
最想要说的那句话,最想要拥有的人生,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成为一个温柔和锋利的刺青。
06 /
我大学毕业的这一年,乔子槐在加州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只能从顾希的口中得知。我继续申请在美国读硕士,顾希准备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有些时候缘分真让人感慨,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国家,却只能在太平洋的彼岸相遇,然后又各奔东西。
夏天快来临的时候我收到了南加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正是当初乔子槐念书的大学。我凭着记忆租下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所房子,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女孩子,我们彼此以礼相待,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顾希在厨房里拿着筷子敲我的头的亲密。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里,那个白色的圆桌依旧,慢慢盛开的花卉也还如当初一般蜿蜒着爬满了墙壁,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笑容温柔的男生从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走出来,对我说“嗨”。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在洛杉矶读硕士的这两年里,我几乎走遍了洛杉矶的每一个街区。我当初说我和乔子槐是命中注定,现在才渐渐明白,命中注定的只是我永远只能遥远地跟着他的步伐,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景色。
2013年的夏天,我卖掉了所有的家具,独自开一辆二手的福特车,从西海岸一路向东,开往纽约,沿路穿越十三个州,爆胎两次,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听见了各式各样的爱情。回程的时候我沿着90号公路一路绕到西雅图,只因为当初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我们靠着彼此的肩膀,看了一遍《西雅图夜未眠》,这部被评为20世纪最美的一见钟情的电影。
在这个一年下九个月雨的城市里,我像个幽灵一样漫步。在我计划着离开西雅图的时候,我接到了顾希的越洋电话。
“许诺,”他说,“我不能再等你了。”
这一年,他和乔子槐二十六岁。就连我每日清晨起来,望着镜子里眼角处细细的皱纹,都忍不住想要尖叫。
“祝你幸福。”我真心真意地对他说。
顾希沉默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诺,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刹那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给你,那么他一定是真的很爱你。”
我静静地挂掉了电话,我已经学会了不再随便哭泣。
这天夜里,我驾车跨海到了西西雅图,我将车停在海边花园里,将车里的老CD一张张翻出来,然后我终于听到了蔡琴的声音。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我知道车外一定海风习习,海浪一浪浪拍打着礁石,头顶是灿烂星空。
大海就像是时光的琥珀,凝结了太多的往事。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当我退车离开时,才发现在我的不远处也同样停着一辆汽车,车窗是摇下的,驾驶座上有人在吸烟,微弱的红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耐人寻味。在与它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本想回头看一眼,可是CD正好放完,我伸手去切换下一张。
结束完我的旅美之行后,我赶在夏天的尾巴回到了中国。倒了三天的时差后我终于打开电脑上网,被朋友们的消息和留言狂轰滥炸,我没有耐心一条条回复,修改了QQ签名:已回国,再不离开。
然后习惯性地翻着空间,看到了乔子槐在半个月前挂上的签名:看见一张很像记忆里那个人的脸。
下面有人问他又跑去了哪里,他回复说,西雅图。
我握着鼠标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想起十五天前,我同一辆黑色的汽车一起在海边花园里听了一整夜的海浪声。
我在经过的那一瞬间,没有回过头。
时隔多年,原来我的心依然会为了他而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乔子槐坐在行驶在沿海公路的车上,窗外是温柔的夕阳,就如同初见时,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谁也没有说话。
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和曾经走过的路在我闭上双眼的刹那一一浮现,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听见他轻声叫我的名字:“诺诺,诺诺。”
我装作已然熟睡的样子。
然后我听到他慢慢、慢慢地说:“诺诺,我爱你。”
“诺诺,对不起。”
不知何时,眼泪从我故意闭上的眼睛里滑落,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我从梦里哭醒过来,我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就如同那些我爱过他的时光,我追寻过的他的背影,直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终于化成一缕拥抱不住的风。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我要离开美国的前夕,想要为它写点什么,一些不算是纪念的纪念,所以最初的名字叫《美国往事》。
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也很喜欢“许诺”这个名字,许诺许诺,许下诺言。
我没有去过西雅图,我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喜欢我的读者,是个叫城城的小姑娘。我没有见过她,但是这些年里,她陪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度过了很多很多个思乡的深夜,她很喜欢西雅图,我写下这个故事,让故事结束在西雅图,想要把它送给她。
一直有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想要让我把它改写成长篇,可是你们知道的,有些感情,注定不能被歌颂。
soulmate究竟是什么呢?是乔子槐对许诺的那一句“我也是”,I los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每一次重看这个故事,我都会非常难过,想念旧金山,想念碧海蓝天,想念我的十九岁,所以很少看,偶尔听人提起,不知道那个叫许诺的女孩,是不是还住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