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笑:“谢谢你。”
女孩子继续认真地说:“我要是像姐姐一样好看就好了,我喜欢的人就能喜欢上我了。”
胡桃失笑,将桌面擦干净:“不是长得好看就会受欢迎,”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去,林向屿正在同许然然一起收钱,他同她说话时会微微弯腰。胡桃飞快地回过头,恍惚间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姐姐喜欢的人也不喜欢大姐姐呀。”
小女孩不相信一般睁大了眼睛:“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胡桃轻轻笑,对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要替我保密哦。”
这时候白冬远探过头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胡桃眨眨眼睛:“秘密。”
白冬远顿了一下,看了胡桃一眼,回过头没再多问什么。
有一些秘密,就让它埋在心底,酿成酒,化作风,落为雨,成为一个年少的梦。
一直忙到学校里的小学生都放学走光了,胡桃他们才又帮着许妈妈把摊子给拆掉,桌子凳子收起来。凳子腿上黑黢黢的全是污渍,握在手上油腻得很,许然然走到胡桃边上,过意不去地对她说:“我来吧。”
收拾完东西,许成提议一起去KTV里唱歌,许然然犹豫了一下,有些沮丧地说:“下次可以吗?最近爸爸身体不舒服,我想早点回家。”
林向屿转过头问:“伯父没事吧?”
“还好,就是太累了吧。”许然然摇头。
胡桃装作没有看到林向屿停留在许然然身上的目光,只是开口说:“要不然这样吧,等高考结束,我们再一起去唱歌,现在你们三个好学生,就先回家做作业吧。”
许然然和母亲一起回家,林向屿自然而然地走到胡桃身边,将书包甩在身后:“走啦,送你回去。”
胡桃有些心不在焉,强打着精神:“不用啦,正好想去逛逛街,快到春天了,买几条裙子。”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等真的和林向屿在十字路口分手后,胡桃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有什么必要较劲呢?
做不成情人,她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不是吗?
何况,林向屿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他对许然然的心思。
2.
过了冬天,就是第一次全省模拟考试。今年胡家姐妹一个要升大学一个要升高中,再加上胡母的预产期将至,家里人人都如临大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胡桃早上睡了个懒觉,十点多起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胡琳和她爸爸胡近在吵架,胡母无奈地站在一旁,劝都劝不住。
“怎么了?”胡桃小声地问。
“你胡叔工作上有急事,要去北京一趟。”
这边胡琳眼睛都红了:“我中考你都不陪我!那我也不考了!我不读书了!只知道谈生意,钱钱钱!”
胡桃在一旁瞠目结舌,心说小公主你公主病怎么又严重了?
胡近再三跟胡琳保证,他只是离开一星期,保证在她和胡桃考试前赶回来。胡琳不依,随手拿起一旁的花瓶就开始摔,胡近终于发火,提起行李就走。
见到父亲真的动怒,胡琳也不敢再闹,“咚咚咚”地跑回房间,将门关得十分响亮。胡桃吐吐舌头,慢悠悠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削了个苹果递给母亲:“这么小就学着欺软怕硬,真是了不得。”
胡母瞪了胡桃一眼:“你少幸灾乐祸,胡琳这孩子挺可怜的,她妈妈是生她难产去世的,她刚生下来才两斤多,一直在医院里抢救,你胡叔把她养活过来别人都说是奇迹。她从小就没妈妈,身体差,每年都要去医院住一阵子,你胡叔又工作忙,根本照顾不到她。”
“我还从小没爸爸呢。”胡桃顶嘴。
“她小时候,周围人都欺负她,骂她是扫把星,害死自己母亲。没人愿意和她玩,你多让着点她,你至少还有我呢。”
胡桃看着手里的苹果,顿了顿,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盘子里。然后她站起来走到二楼胡琳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回应她的是不知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在墙上的声音,她没吭声,将水果盘放在地板上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胡琳还黑着脸,胡桃也懒得跟她怄气,转过头同妈妈说话:“明天我去买点虾仁和鲜肉,我们在家里自己包饺子吧,反正这两天也看不进书了。”
“行,胡琳,你想吃什么不?让姐姐明天一块儿买回来。”
胡琳冷冷地反问:“谁是我姐姐?”
胡桃一反常态没有回她一句“你以为我乐意当你姐姐”,她自顾自夹了一块猪蹄给妈妈:“喏,今天蹄子炖得又香又软。”
胡母也笑着转了话题:“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全国都要下雨,你们这几天都把伞带上。”
然后她看了看鞋柜旁的伞架:“哦,胡琳,你爸好像忘记带伞了,你回头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一声吧。”
“关你屁事!”胡琳头也不抬地说。
胡桃最见不得胡琳为难自己的母亲,将筷子一放:“胡琳你适可而止啊。”
“看不惯我?”胡琳冷哼一声,“看不惯我你就从我家滚出去啊!”
胡桃“腾”地一下站起身,正准备发火,胡母开口制止了她:“吵什么呢,你们怎么就不能明白呢,你们是姐妹啊,世界上有那么多与你们无关的人,你们都不舍得去伤害,为什么非要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胡桃本想说“她不是我的亲人”,胡琳已经先喊了出来:“亲人?难道还想要我叫她姐姐叫你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上我爸有钱吗?你想当我妈妈想得要疯了是吧?好啊,我妈妈是生我难产死的,你也给我爸生一个然后去死好了!”
胡桃气极,一巴掌向胡琳扇了过去,胡琳也不是好惹的,端起桌子上的菜盘就向胡桃砸过去。
胡桃被她这么一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冷冷一笑,字字清楚:“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你是灾星煞星,是你害死了你妈妈。你想赶我和我妈走,不就是怕你爸哪天不要你了吗?你怕我妈妈生个孩子争了你的宠是吧?你怎么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真是罪有应得。”
胡琳浑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全部拼命砸向胡桃。胡桃直直地站着,脸上被盘子碎片划伤也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胡琳。
胡琳见自己根本没办法真正伤害到胡桃,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朝胡母砸过去。好在胡桃反应及时,伸出手臂挡住,瓷碗在胡桃手上碎开来,鲜血一下子喷出来。
在一旁劝架的阿姨尖叫了一声,胡桃立刻捂住伤口,也不管感染不感染,忍着痛:“妈,你别看。”
胡母一直有点晕血,胡桃手臂上流血太严重,盖不住。
“胡琳,干得好,”胡桃舔了舔自己不断流血的伤口,恶声笑,“你刚要是真砸中了我妈,你信不信我会找你拼命?”
胡琳毕竟年纪小,被胡桃这么一笑反而害怕了。胡母看着胡桃一身的伤,脸色发白,嘴唇发抖。胡桃眼尖地发现了她的异样,也不顾自己的伤:“妈?你没事吧?妈?快,打电话!”
胡母捂着肚子痛得汗水涟涟,救护车来得很快,胡桃和家里阿姨跟着上了车。距离预产期提早了两个星期,胡母躺在担架床上,胡桃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反反复复地向她道歉:“妈,对不起、对不起……”
胡母声音微弱地说:“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
“我当年、当年就不该和你爸离婚,让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我的幺儿呀……”
“妈,你别哭了,那种人渣你不和他离婚才是害了我一辈子,你这一辈子,都是被我连累的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惹你生气惹你伤心……”
下了救护车,胡母被推入医院,护士将手术单递过来。胡桃未成年没有资格签字,最后是胡母强忍着痛楚,歪歪斜斜地自己写下名字。
胡桃从未如此时般痛恨过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不能一夜长大。
胡母是高龄产妇、提前分娩,在救护车上医生就告诉了胡桃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算是提前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等胡母进了产房,阿姨把手机递给胡桃后就先回去了。胡近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胡桃情况如何,胡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胡近顿了一下,柔下声来安慰她:“胡桃,别哭,别哭,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别着急,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一刻胡桃觉得无数念头和画面在脑海里飞闪而过。
她手心还似留着母亲的余温,耳边还似听着她的叨念,眼前还似她在向自己走来。
胡桃恨不得所有的神明显灵,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恨不得时光倒流,她终于哭着开口对胡近说:“胡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妈妈能好,我什么都不要。”
“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发誓……”
在命运和灾难降临之前,我们总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胡桃把电话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有护士上前帮她清理碎片。本来是要让胡桃自己去外科处理的,护士长看到她一个孩子守在手术室外也怪可怜的,帮她包扎好伤口后叹了口气。
那是胡桃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偌大的医院,外面是茫茫的夜,一层楼寂静无声,走廊尽头窗户没有关上,冷风飕飕地吹打,只剩下她一个人。
手术灯熄灭,医生一脸凝重地走出来,看到候在外面的胡桃,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胡桃慌张地抬起头,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节哀顺变。”
胡桃一怔,犹如晴天霹雳。
“不可能,”胡桃对自己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助理医生们也跟着从手术室里出来,胡桃猛然上前,结果腿部发麻,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医生们赶忙上来扶她:“唉。”
胡桃却坐在冰冷的地上不肯起来,她一把抓住旁边另外一名医生的白大褂:“医生,我妈妈呢?”
她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企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人回答她。
最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是胡母的遗体。衣服和床单上血迹斑斑提醒着胡桃,她的母亲曾经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母亲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双眼紧闭,身体明明还有温度。胡桃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握住她母亲的手。那双手大而纤细,手掌有薄薄的茧,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怎么保养都没有办法,是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
胡桃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不停地摩挲上面的老茧,想要让她活过来。
想到冬天,胡桃又想起母亲怕冷,有很严重的风湿,天气不好的时候,总是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觉,走路都不方便。她母亲这一生实在坎坷,就算后半生遇到了胡近,嫁了个风风光光,可是也没有真正过上了好日子。
“妈妈,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胡桃泪眼婆娑,哭得近乎昏厥,“妈妈,我是胡桃啊,你看一看我啊。”
这具身体,几个小时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笑着叫她的名字:“胡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不应该这样,不是吗?母亲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她连名字都取好了,胡梨。她无比期待,宝宝出生以后,她要当一个好姐姐,将她在童年失去的一切,都弥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