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少女出现开始,玉彤儿一直有些神思不属,闻言“啊”了一声,方反应过来。脸色严肃,斟酌了半晌方道:“可信。”
古冲心知昨日玉彤儿的突然出现,背后必然有着无数纠结,此刻这神秘少女的出现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纠结和失窃的官银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就不再多问。
思忖半晌,古冲终于下定决心,决心赌上一把。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哨子。凑到嘴边运起内力吹起。没有声音响起,最起码玉彤儿什么都没听到。
突然,草丛中开始有窸窸窣窣的抖动,紧接着,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
船多而杂:有朝廷水师的战舰,也有普通的舢板渔船,相同的是,每艘船上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左手长刀,右手劲弩,背后还背着数支标枪,这些临时抽调来的禁军精锐虽然不是专业水军,但看得出来已做足了水战准备,每个人都枕戈待旦,杀气腾腾。
当前战舰上的一人,便装打扮,面目清秀,一双眸子竟是水蓝色的。不必介绍,江湖中人只要看到这双眸子,大多都能省起——来人便是近年来在禁军中崭露头角的禁军副统领、霍惊雷。
战阵之中,杀气猎猎,玉彤儿被那杀气感染,眼睛不自觉地眯起。只有古冲还是一副谦冲模样,抱拳道:“霍将军,辛苦了。”霍惊雷飞身而起,落在小舟上,也抱拳道:“客气。前方情势如何?这位是?”
“敌人应该就在前方,而且我们形迹已露,不如一鼓作气,冲杀进去。另外烦请霍将军帮个忙。”说着古冲略一沉吟,指着委倒在船上的青衫人续道,“这人从贼巢中来,身份不明。此刻形势紧急,不暇他顾,请将军派几名士卒把他押回陆上大营,等我回去后再行处理。”
说完,他低头对那青衫客道:“抱歉,情势紧急,暂且委屈兄台一日,待此地事了,若查出是我等冤枉了兄台,古某一定亲自给兄台赔罪。”说毕,在那青衫人身上仔细搜索,取走了他腰间小小的暗器革囊,再挥手命军士将他带走。
几名军士押走了青衫人,古冲再对霍惊雷道:“这位是玉家大小姐玉彤儿。希望借你一艘小船,送玉小姐离开。”霍惊雷还未答话,玉彤儿已抢道:“谁说我要走?这里的事还没了呢。我跟你们一起去!”古冲摇头道:“之前事急从权,麻烦了小姐。此时吉凶未卜,还请小姐先离开吧。”语音淡定却甚是执著。
玉彤儿忽地一笑:“霍将军,你们这么急着把我送走,是不是准备做什么不利于我玉家的事啊?”这话一出,霍惊雷心一沉。这鄱阳湖处于玉家的势力范围,自己这一番师出有名,玉家本也说不出什么,但此刻,却真的不宜再多惹麻烦。
古冲心下也是一样的想法,思忖半晌,霍惊雷和古冲对视一眼,霍惊雷无奈点头道:“好吧!攻!”
战旗猎猎,伴着西偏的日头,朝那迷雾中的禁地驶去。
阎王滩,泪不断,十船进来十船翻。
警号响起,桅杆上的哨兵吹起水螺,连绵不绝的螺声让古冲的心慢慢下沉。虽然不知水战规矩,他也能猜得出来,必是遇到了劲敌。
实在没有道理!古冲进入都阳湖之前对这一带详加打听过。多少年来,从未听说过湖内有什么水匪猖獗。这里平静到劫银事件发生之后,水师居然凑不起像样的船来组成一支整齐的舰队。
要知水寇和山贼不同,不可能突然冒出。别的不说,若非多年积累或者背后有大势力相助,所需船只就不可能从天而降,更何况水战战士也非一朝一夕可得。就算是天下第一大教派白莲教,怕也没有这等能力。
水平线处慢慢显露出敌船的踪影。
忽地一声惊喊传来:“倭寇!”
仿佛炸了锅,越来越多的人认清了对面的敌船。
“东南的倭寇都被杀光了,这里怎么还有?”
“没错,是倭寇!你看那是八幡船。”
“真的是,倭寇怎么进的鄱阳湖?”
霍惊雷和古冲对视一眼。
古冲心里的疑惑大半被这突如其来的倭寇解开了。怪不得鄱阳湖内会突然出现一批水寇,怪不得这批水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劫赈灾银两。倭寇本在东南甚是猖獗,后屡经朝廷打击,几乎全部覆灭。而这一支漏网之鱼,竟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鄱阳湖,想必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想起白莲教天下第一大派的强横实力,想起白莲死士诡异而强大的武功。古冲的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波涛。虽然心挂挚友的安危,之前满腔都充盈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但真正面对战阵的时候,他的内心仍然不禁泛起一丝被压制在那刻板面容下的惊怵。
霍惊雷面沉似水,沉声道:“白莲教不仅勾结蒙古。竟和倭寇也有干连。是可忍,孰不可忍。将士们,杀敌!”哄然应诺声如巨浪般响起,禁军的精锐与漏网的倭寇瞬间杀成一团。
数里外杀声震天,却似乎毫不影响这里的静谧。
落单的芦苇慢慢摇曳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被小舟荡开的波纹打破。
船上的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正是古冲和玉家大小姐玉彤儿。
古冲看看左右:“我所料果然不差,那些倭寇不过是些炮灰,这里才是敌人的中枢。”
玉彤儿一撅嘴道:“你怎么知道?这里如此平静,哪里像有坏人?”
相处一日,古冲已对这女孩的性子甚是了解,似乎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一定要抬杠,所以闻言一笑:“你不觉得这里太平静了么?”
玉彤儿也甚是聪明,顿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禁军和倭寇交战,离这里不过数里,此处竟完全听不到任何嘈杂。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里不仅是敌人的据点,而且恐怕……”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已被阵法困住了!”
水面再没有波纹。小船静静地停泊在一小片水泊的正中。
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常见的、被芦苇包围的角落而已。但经过几次尝试后,古冲和玉彤儿已经明白,这里决不寻常!如果不找出困住他们的神秘阵势,他们可能永远都走不出这里了。
夕阳西垂,昏黄的光晕染遍了小小的水域,将水面渲得不见昏暗,却有些艳丽。
古冲盘膝趺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竟似在这危机四伏的阎王滩打起坐来。丝毫看不出,他已被困住将近一个时辰了。
玉彤儿却是另一番情形。她焦躁地在小船上转来转去,眉头紧蹙,口中仍不忘挖苦古冲:“武当不是号称精研道法。阵法冠绝天下么?这么个小阵你就对付不了了?你不会是根本没出师,偷偷逃下山的吧?”
古冲也不恼,声音温和答道:“不是,我是艺成出师的。”
玉彤儿一滞,声音反而更大:“那你在这坐着能管什么用?赶紧想办法破阵啊。”
古冲摇头道:“这阵势甚是古怪,颠倒五行,似乎不是中土所传,此刻阵势未动,根本无从破起。”
“也就是说,阵势一动,你便能破?”
“阵势之力,乃是借天地之理为己用,天地之理虽然浑然天成。但终须人力运转,所以这天下没有完美的阵法,因为人力必有尽时。此刻,阵势靠自身之力流转,如羚羊挂角无处寻迹,但放心,敌人没那么好的耐心,等他发动阵势时,我们便可看出其原理,再寻机破之。”
玉彤几破天荒地点头:“嗯,你说得不错。小心,他们来了!”
古冲抬头,苦笑一声。拔剑,出招。
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一道黑影闪过,落在水面上。那是一个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黑布包裹,看不到一寸肌肤,手中所持的正是倭寇常用的长刀。
黑衣人一招偷袭不成,越过小船。瞬间落上水面。让古冲惊诧的事发生了——那黑衣人落水并没有沉下,而是在水面滑行甚远,然后身形骤然消失不见。仿佛小舟所处不是千尺深的鄱阳湖,而是一条康庄大道。
二人对视一眼,确认眼睛没出毛病。
仿佛虚空一阵扭曲,焰黄色的夕阳下,一个个黑衣人显露出身形,紧接着的,便是一波波的致命袭击。
这一场突袭甚不公平。对上几招,二人已经明白。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武功其实并不高,但他们竟能在水面滑行,一击不中,飘然远逝,二人却只能立足小船。无法追击。
此消彼长下,那诡异的阵法便显现出威力。一个个手执长刀的黑衣人仿佛自虚空产生,突出攻袭,又直接消失在虚空中,令二人疲于应付。
不出小半个时辰,二人身上都已挂了数道彩,情势岌岌可危。
玉彤儿一时无法,只得舞动长索,如风车般尽力笼住二人的身体,还要防止那些黑衣人击破小船。
她脸色暴躁,古冲却面色如常,挥剑荡开一个黑衣人的长刀,忽地开口道:“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凿穿我们的船?”在这生死须臾的沙场上。他的语速竟和平时一样,一字字慢慢说出。
玉彤儿也是聪明人,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希望我们落在水里?”
要知此刻他们落尽下风,仅仅凭借脚下还有一条小船,方能负隅顽抗,若是敌人趁他们不备,击破小船,令他们落入水中,两人和那些能在水面上滑行的杀手对抗,怕不立时就要落败身亡。但敌人不这么做,必然有些蹊跷。
看着一道道波纹荡开的水面,古冲破天荒地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这些倭寇能做到的,我做不到!”说着,竟飞身而起,剑光荡漾,迎向一个刚刚出现在夕阳中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显是万没料到古冲会弃船主动进攻,慌乱下竟一个倒翻,想要退回。古冲的剑势似慢实快,瞬间已追上敌人。
血光飞溅,鲜红的血被夕阳昏黄的阳光一映,竟呈现出诡异的蓝色。黑衣、利刃、艳黄的阳光和诡异的蓝血,凑成了一幅让人心悸的画面。
古冲一剑奏功,玉彤儿却无丝毫喜意,眼看古冲就要落入水中,那时他脚下无根,一身武功施展不出,怕立刻就要被乱刀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