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夜里。一列列黑紫色的甘蔗,就像一支支指向天的枪杆。

2、红色鸡爪

张小愁的语音,充满了恨意,一点也不似平日忧忧愁愁与世无争的她所说出来的话的,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的话却也清醒得可怕。

她没有疯。

一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改而集中在她身上:

骆铃哼声:“我就知道,全是姓毛的搞的鬼!”

哈森即问:“你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骆铃截答:“当然了。你没见毛念行本来定得那个样子,一听我们要把小愁也带出来,他就脸色都变了。因为她一定知道一些他们不想她说出来的事。对他们而言,她就是见不得光的女人。”

哈森马上从张小愁身边发生的事问起:“蔡四幸是毛家的人杀的?”

张小愁还没答,张福顺已喝止警告:“小愁,你活不要乱说。”

骆铃一笑。

露出贝齿。

然后一扬手。

她是富家小姐,手指白皙而美。

指上拈着一根针。

针清亮,银色。

只那么一扬,张福顺一见那针,全身都籁籁抖哆起来,再也不敢吭声。

骆铃仍笑意可以杀死人、眼波足以酿醇酒的呵气呵声跟他说:

“我们现在没问你。问你,你才说,知不知道?嗯?”

“知……知道。”

“乖乖的,听话哦?”骆铃这才转过去问张小愁:“他们为什么要杀蔡四幸?”

张小愁拗着唇,寒着睑,雪玉也似的脸容令人心疼。

骆铃原以为她要哭了。

谁知没有。

她不哭,还以一种清醒得令人寒粟的语音说:

“他们要杀四幸,至少有三个原因:一,蔡四幸不听他们的话,不为他们所用。二,蔡四幸约你们来就是为了调查他们的罪行。三,毛念行追求我。”

骆铃问:“蔡四幸邀我们来调查毛家罪状的事,毛家怎会晓得的?”

张小愁说:“他不该告诉我。”

骆铃大讶:“是你告诉毛念行的!”

张小愁:“不是。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哥哥也在场。”

骆铃说:“张诞说的!?你哥哥为何要告诉毛念行?”

小愁:“他要在此地混出点成绩,就一定得要借助毛家的势力。毛念行喜欢我,我不理睬,他就买通哥哥。如果四幸娶了我,哥哥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他一身的债。所以哥哥一向反对我和四幸往来。”

骆铃大怒:“他就为这一点利益把你和蔡四哥的感情断送了!?

“也把他的性命断送了。”张小愁倒是很平静:“骆小姐,你有本领,也有成就,所以不为意;但对我哥哥而言,能有个靠山可依,那不算是‘一点利益’而已了。”

骆铃默然。

温文即问:“我明白了。难怪毛家的人可以算准你和蔡四兄相会的地方,而且想必也在汽车的引擎里做了手牌。”

张小愁冷哼:“还不止。”

温文随即想起。“他们还在你的手帕上下了药,不然。以四兄的身手,就算遭受伏袭,黑火也决不沾不到他身上。”

哈森“打蛇随根上”,“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害你父母——应该是养父养母的吧?”

张小愁:“他们是我们兄妹两人的养父养母,但那也一样,他们养我育我多年,我就待他们是亲父母一样。他们原先不一定是要杀我父母的,那毛家二少爷毛赐是冲着你们来的,但你们都不在。毛赐就喝骂哥哥,骂他为伺让你们住在这儿。哥哥表示:如果不让你们往下来,怕你们对他起疑心,并说明是得过老大毛念行允准的。他们就在屋外对话,后来语言上起了冲突,吵了起来,声音好大,给爸妈听见了,就怒斥哥哥不该害了四幸,太过丧心病狂。哥哥怪毛赐声张此事,即坐上一摩托车赶去毛家,要毛念行来主持公道。哥哥一去,毛赐更上了火说要找枪手候你们回来,一个个杀掉。我父母求他们不要再害人了,毛赐兽性大发,干脆连我爸妈一并杀了。他本来也要杀我,我就装疯,而他的左右手金剑提醒他:我是毛家大少爷还没追到手的女子。杀了只怕毛念行会过不去,毛赐这才没下手。他带车队扬长而退——”

骆铃恍然接道:“却不是留下了个枪手匿伏,要杀我们。”

张小愁:“那枪手叫‘表叔’是毛念行身边‘八卦’里八名爱将之一。”

骆铃冷笑:“爱将?却给大肥鸭一刀杀了。”

“啪”的一声,录音机关了,就在骆铃说到“一刀”的时候。

骆铃冲着哈森一笑。

她领会哈森这等做法是为了保护陈剑谁——同时也是向自己示好。

她对这异族警官不免也好感起来。

好感归好感,问题还没问完。

“那天我去你家,你为何不把这些告诉我?”

她有点怨责张小愁对她不尽不实。

张小愁没有回避她的问题:

“我那时只怀疑车子的手帕是哥哥下的手脚,但并未得到证实,四幸已死,我不想也害了哥哥。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为你好——也有你那样的哥哥!”

“说什么他都是我的哥哥。”

张小愁执拗的说。

“那这个东西——”骆铃向张福顺指了指,当尖指上还拎着根针,张福顺顿时又颤了颤:“——到底是不是你的亲戚、监护人?”

张小愁寒着脸说:“亲戚?我们只租他房子。”

哈森横了张福顺一眼。

张福顺的头在衣领里缩了缩——如果他背上有壳,他也一定会毫不犹疑的缩了进去。”

哈森衔尾不舍的问:“那么,顾家父子和巴家夫妇遇害,张小姐可知道内情?这些跟你哥哥可有关联?”

张小愁:“我不大清楚。只不过,哥哥看到报纸,很骇怕,说:怎么闹出那么多条人命……事实上,他那晚后来回家,发现爸妈死了,也很伤心,怒愤……他也恨绝了毛赐,他只是身不由己。”

大家都明白张小愁为她哥哥说话。

大家也不好驳斥。

温文冷哼一声:“这年头,什么坏事都用‘身不自己’这籍口做出来的。”

骆铃也忍不住加了一句:“自己做了又不敢承担,就推出‘身不由己’这句话来搪塞,难怪古龙喝酒喝死了,三毛上吊吊死了,都‘身不由己’嘛。只剩下我们这些凡人没死,活下来活受罪的要承担责任。”

哈森是马来人,对什么古龙、三毛、身不由己的自不甚了解、也没兴趣知道,只把“矛头”转向张福顺:

“你为什么要当毛家的走狗?”

张福顺只嘿笑了一声,却见骆铃又扬起了银针,他马上回答了问话:

“警官,我是没办法的哪!”

“什么没办法,他强迫你不成!?”

“我公司的资金,大部分都是来自毛氏企业的……警官,这儿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如果不听他们的话,我在这里哪能立足啊!”

骆铃轻蔑的说:“又一个‘身不由己’。”

忽想起什么似的,向张小愁说:“我要问你一句话。”

“问吧。”

“很私人的。”

张小愁略迟疑了一下:“能答的我一定答。”

骆铃欲问又止,“我还是小声的问,你可以不答,但我认为事关重大……”

她遂与张小愁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话,张小愁开始睑泛红潮,而后也比蚊子还小声的说了些话,一会儿点头,一阵子摇首。

这时,开车的温文忽搔搔头皮,又纽皱眉头,喃喃地说:

“怎么了?红色鸡脚……!?”

他像遇上绝大的鸡脚,苦思不解的。

但没人理会他,更无人去问他什么是“红色鸡脚。”

只听哈森继续逼同张福顺:“据你所知,毛家的人为什么要杀巴氏夫妇和顾氏父子?你别说不知道!”

张福顺苦着脸。

他知道不答的结果。

所以他只有回答:

“顾家的‘红毛拿督’,处处阻着毛氏的财路,加上毛锋的过去背景、所作所为。顾步知道得最是清楚,他当然要除掉顾家父子了。巴闭是顾影的支持者,而他在本地又很有人望,杀了巴氏夫妇可以一劳永逸、嫁祸于人、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说到这里,他又连忙宣称:

“我可没做这些案子,都是毛家的人干的!”

哈森却已对这答案相当满意,又“乘胜追问”:

“顾影死了没有?”

张福顺望着录音机,不敢答“是”或“不是”。

哈森却微笑的关掉了手提小巧的录音机。

张福顺几乎马上惨嚎了起来——

对他而言,关掉录音机这“动作”无疑是“又要挨针刺”的讯号。

他怕得根本没留意到骆铃正与张小愁喁喁细语,这次还没功夫去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