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雪儿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她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

,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

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道:“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果然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凤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雪儿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

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雪儿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道:“上官丹凤?”

  雪儿道:“就是她,她不仅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陆小凤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儿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

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雪儿道:“飞风针中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

被她这种暗器毒死的,却不知她把我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己

流了下来。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

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

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陆小凤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

要害死你姐姐?”

  雪儿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都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有比她

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承柳余恨

?”

  雪儿恨恨道:“像她这钟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她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

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恨她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表

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忽然也打断了她的话,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却已二十,你,她怎么能欺负你

?”

  雪儿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又不忍了柔声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

她还没有死。”

  雪儿咬着嘴唇,道:“可是她害死了柳余根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

因我……”她声音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巳呆住。

  那个已被上官丹风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忽然又出现。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过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中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雪儿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

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雪儿睁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儿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些,再出来玩也不迟,

你看你姐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雪儿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千万不要让

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走。”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愿

着去。”

  外面传来车攒马嘶,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凤也坐过的那辆。

  柳余恨在车上好好的睡觉,就到家了。

  雪儿终于走了,连回头都没有回头。

  陆小凤看着她上了马车,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本来

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谎呢?”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坐着,忽然道:“每个人说谎都有原因的,有的人说谎是想骗别人,

有的人说谎却是想骗自己。”

  他叹息着,接着道:“还有些更可怜的人,说谎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要别人

注意她。”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因为她从小就缺少别人的爱护和同情。”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说的不错,有些人就算做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也许我

早就应该为他们多想,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柳余恨又出现在门外,看着他,缓缓道:“雪儿有句话要

我来转告你。”

  陆小凤在听着,他忽然发现这可怕的人眼睛里,似也露出种温暖的笑意,道:“她说她

刚才忘记告诉你,你没有胡子的时候,看起来远比你有胡子年轻得多,也漂亮多了。”

  陆小凤用指尖摸着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子,这一路上,他都在摸,从燕北一直摸到了

山西,好像只恨不得他的胡子,快点长出来。

  花满楼微笑道:“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看不见而难受过,但现在我倒真想看看你

胡子利光了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道:“是种又年青,又漂亮的样子。”

  花满楼道:“那末你以前为什么要留胡子?”

  陆小凤道:“我怕女孩子都一个个被我迷死。”

  花满楼笑道:“这两天你火气好像不小,是不是在对你自己生气?”

  陆小凤冷玲道:“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花满楼道:“因为你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个又可怜,又可爱,又会说谎的小女孩,还

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后是不是会被人欺负,受人的气。”

  陆小凤霍然站起来,刚想走出去,已有人送来了两份帖子:“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

请光临。”

  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儿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

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到。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这位霍总管倒真是个很周到的人。”

  陆小凤淡谈道:“岂止周到而已。”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很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若是

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两伙的

大驾。”

  陆小凤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伙子笑了笑道:“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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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陆小凤传奇》

剑出人亡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

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

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

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

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

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馅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英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

,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搂最喜欢的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殷勤

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显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

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苏少英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

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人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飘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日

,说烟气更生,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

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本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英道:“但他却是个多情人,他的同凄婉绝伦,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霍天青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

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回道:“酒菜本己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

样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菲食引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两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

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这个人大笑着走

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

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在心里想:“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内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

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

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道:“俺喝了酒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

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骚娘儿们,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

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

,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的,☆吃

  十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只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莱,虽

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却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几次。去

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啥意思都没有。”他一口口“

他奶奶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说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

本。”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凤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

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

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铣珊玲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

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

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个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竞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洒的童髫小鬟,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内外部静

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轻灵的身法,发光的武器一

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鞭子枪一对鸡爪镰,二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适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他们定要逼

我拔剑?”

  五个人中,已有二个人的脸色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