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躺着的,当然‘定就是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跟踪他的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盯他的梢?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陆小凤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五个人,一定是死在对面屋循下那二个“老学究”手里的。
他也知道他们要保护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要去找回的那块白玉牌。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脾,这个人—定就是陆小凤”
对面的三个“老学究”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两个在喝茶,—个在喝酒,三个人的眼
睛里都带着种比针锋还尖锐的讥消之意,好像在告诉陆小凤:
“你要是找不回那块罗刹牌,我们还是一样可以随时杀了你!”
陆小凤关上窗于,才发现昨夜被打落在地上的暗器已不见了,只剩下八九块碎石。
丁香姨却又出现了。
她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陆小凤,脸上立刻露出天使般的甜
笑,柔声:“我算准了你这时候一定会醒的,特地到厨房去替你煮了碗鸡汤,快乘热喝
下去”
陆小凤完全没有反应。
丁香姨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你看见我好像很吃惊,是不是认为我本来已应该
走了?”
陆小凤完全没有否认。
丁香姨坐了厂来,笑得更甜,用眼角膘着他:“可是我还不想走,你说怎么办
呢?”
她笑得仿佛很神秘,很奇怪。
陆小凤忽然想起来了,有些事做完了之后,是要付钱的。
可是同样的一件事,女孩子做完了之后,却可以等着别人付钱。
她盯了他两天,也许就因为早已看准了他是个出手大方向人,早已准备狠狠的敲他
一杠子。
“幸好我没有自作多情,也没有自我陶醉!”
陆小凤笑了笑,对自己这种成熟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一个人对自己觉得满意的时候,对别人也会变得大方些的,何况陆小凤本来就不是
个小气的人。
他身上好像还有四五张银票,好像都是一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现已只剩
下两张,他还是袖出了一张,摆在丁香姨面前。
丁香姨看了看这张银票,又看了看他:“这是给我的?”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笑了,笑得更奇怪。
“难道她还嫌少?”
陆小凤立刻把最后一张银票也掏了出来,这已是他全部财产,用完了之后怎么办?
他根本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丁香姨又看了看这张银票,看厂看他,忽然也从怀里掏出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
的,至少有四五十张。
陆小凤:“这是给我的?”
丁香姨:“全都给你。”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在打呵欠的时候,半空中忽然落了个肉包
子,掉在他嘴里。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凶险诡秘钩事,却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吃惊
过。
丁香姨忽又问:“你知不知道‘吃软饭的’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摇探头。
丁香姨:“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最古老的赚钱法子?”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用这种法子赚钱的女人,通常都叫做婊子。”
陆小凤:“用这种法子嫌钱的男人,就叫做吃软饭的?”
丁香姨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陆小凤的脸居然红了,脸上的表情,又好像嘴里被人强迫塞进了个臭鸭蛋。
丁香姨看着他,吃吃的笑:“我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是也从来没有倒贴过小白脸!
陆小凤现在绝不是小白脸,是大红脸。
丁香姨:“何况,你虽然把我看成个婊子,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这种人!”
陆小凤松了口‘云,心里居然好像很感激。
丁香姨:“这五万两银子,并不是我给你的!”
陆小凤忍不住问:“是谁给我的?”
丁香姨:“是我表姐。”
陆小凤:“你表姐是谁?”
丁香姨:“我表姐就是蓝胡子的老婆,方玉它的妹妹!”
陆小凤失声:“方玉香?”
丁香姨笑:“还有个名字,叫香香”
陆小凤又怔住。
丁香姨:“她知道你出手一向大方,生伯你路上没钱花,又怕你晚上睡不着,所
以……”
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所以她就要我来陪你!”
陆小凤忽然冷笑:“她不是要你来监视我?”
丁香姨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定误会她了,她表面上看来,虽然冷冰冰的,其
实却是个很热心的人,尤其对你。。’.....”
陆小凤:“对我怎么样?”
丁香姨又笑了笑,笑得更神秘:“你们两个在一辆黑黝黝的马车里泡了大半夜,她
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又何必来问我?”
陆小凤板着脸,中停的冷笑,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却仿佛有点甜丝丝的,觉
得很舒服。
就只这么点甜甜蜜蜜,舒舒服服的感觉,已是够让男人心甘情愿的把脖子往绳圈里
套。
所以等到陆小凤走出天福客栈的时候,身上的银票已多了五十张,后面盯梢的人,
却少了六个五个进了棺材,一个进了他的怀抱
这两件事虽然都不是他故意造成的,可是他也没有想法子避免。
就像我们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事,他总是不太愿意想法子去避
免的。
你有没有同时被九个人跟踪过?
假如你有过,等到你发现九个已变成三个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是多么轻松了。
只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陆小凤并没有能保持多久。
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后面跟踪的人,又由二个变成了十个。
为了不想晚上失眠,陆小凤只有尽量不回头,尽量装作没有看见。
丁香姨却一直在不停的回头,从车后的小窗往外面瞧。
她终于忍不住问:“后面那些人又是来跟踪你的?”
陆小凤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丁香姨:“他们好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盯上你了!”
陆小凤:“哦?”
丁香姨:“你知中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陆小凤:“不知道I”
他真的不知道。
丁香姨关起小窗,忽然钻进陆小凤怀里,小巧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
却比冰还冷。
“我怕!”她紧紧抱着他。
“怕什么?”
“后面那七个人里,有‘缺了半边’的,样子长得好凶。”
“缺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缺了半边的意思,就是这个左眼已瞎了,左耳已不见,左手已变成个铁钩子,左腿
也已变成木头的。
丁香姨:“最可怕的,还是他没有缺的那半边。”
他右边的眼睛、鼻子、嘴,都是歪斜的,而且已扭曲变形。
丁香姨用力握着陆小凤的手:“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又被
人撕下了左边的一半。”
陆小凤:“布娃娃?…
丁香姨:“他年纪并不大,个子也很小,一张脸本来一定是圆圆的娃娃脸,可是现
在……”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看出陆小凤眼睛里露出的憎恶之色,立刻改口问:“你知道他
是谁?”
陆小凤:“嗯J”
丁香姨:“你认识他?”
陆小凤摇摇头。
他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人,正如他也不愿意一脚踩在毒蛇上。
可是丁香姨却偏偏还要问:“可是你一定知道恼是什么人?”
有种女人天生就喜欢追根究底,她若想知道—件事,你若不告诉她,她甚至可以不
停的问你三天三夜。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本来叫做‘阴阳童子’,遇见司空摘星后,才改了名字”
丁香姨:“改成什么名字?”
陆小凤:“阴童子!”
丁香姨笑了,眨着眼笑:“他本来叫阴阳童子,—定是因为他本来是个不男不亥的
阴阳人!”
陆小凤:“嗯!
丁香姨:“可是司空摘星却将他男人那一半毁了,所以他就只能叫阴童了』陆小
凤:“嗯。”
丁香姨:“司空摘星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陆小凤:“因为司空摘星一向很少杀人J”
丁香姨:“是不是也因为司空摘星觉得他女人那一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陆小
凤:“嗯。”
丁香姨眼波流动,悠然:“我真想找个阴阳人来看看,我一直想不通他们长得竟究
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丁香姨:“什么事?”
陆小凤:“你为什么从来也不会脸红呢?”
现在丁香姨的脸就很红,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刚洗个热水澡。
吉祥客栈的房间也是二两银子—天,也是不分昼夜都供应热水的。
她一只手挽着发鬃,—只手拎着丝巾,从走廊那边的浴室走过来,用屁股拱开了房
门,娇笑着:“这里的房间太贵了,生意也个好,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你也应该跟我一
起去洗的!”
陆小凤没有听见。
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一只檀木箱子。
这口箱子就摆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上面雕刻着很精致的花纹,还用金箔包着角,就
像是富贵人家用来收藏珠宝的那种箱子一样。
丁香姨转回身,立刻也看见厂这口箱子:“这是哪里来自勺?”
陆小凤:“店小二送来的!”
丁香姨:“是谁叫他送来的?”
陆小凤:“不知道!”
丁香姨:“箱子里有什么?
陆小凤也不知道。
丁香姨走过来:“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难道你怕里面会钻出条毒蛇来?”
陆小凤:“我只伯里面会钻出个女人来,像你—佯的女
人。
丁香姨瞪了他—眼,又笑:“我倒希望里面能有个男人钻了来,最好是像你一样的
男人”
她打开了箱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整个人却吓呆
木箱里装着的,竟是—百多颗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五根黑哭带子。
染着血的黑带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丁香姨牙齿开始打战之后,才6能发出声音:“这……这是人的牙齿?”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看来也有点发白。
丁香姨:“这五根黑带子又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不知:“
丁香姨叹了口气:“你好像什么事都不知:“
陆小凤:“我只知道—件事。”
:“香姨:“你说!”
陆小凤:“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这次丁香姨居然很听话,居然乖乖的坐下来,而且闭上了嘴。
这只不过因为她的人已吓软了,等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又说:“今天在后
面盯着你的那七个人,身上系的好像也是黑腰带!”
陆小凤板着脸,心里却也不能不佩服,她观察得实在很仔细。
女人好像天生就比男人更细心的,尤其是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女人。
丁香姨:“今天这七个人,难道跟那天晚上死的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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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四章 醋海兴波
吉祥客栈的院落有四重,阴童子他们,好像是住在第四重院子里,把整个一个跨院
都包了下来。
陆小凤刚才好像还听见那边有女子的调笑歌唱声,现在却已听不见。
他从后面的偏门绕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地方的生意看来确实不好。
院子里虽然还亮着灯,却连—点呼吸咳嗽声都听不见。
他们的人难道也不在?
陆小凤脚尖一垫,就蹿上了短墙。灯光照着窗户,窗上也看不见人影。
院子里仿佛还留着女人脂粉和酒肉的香气,就在片刻前,这院子里还有过欢会,有
些人无论在于什么的时候,都少不了酒和女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风中除了酒肉香和脂粉香之外,好像还有种
很特别的气味—种通常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嗅到的气味。
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屋子还是没有动静,他正在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闯进
去,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呼声尖锐刺耳,听来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假如你一定要说这呼声是人发出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残废的怪物。
陆小凤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缺了半边”的人难道“岁寒三友”又比他快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