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道:“那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承认。”
叶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问了句奇怪的话,“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道:“我不是西门吹雪。”奇怪的问话,也只有用奇怪的话回答。
叶孤城笑了,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幸好你不是。”他微笑着转过身,走了下
去。
然后这酒楼就忽然变得像是一锅刚煮沸的滚水,起了—阵骚动。有的人大声争议,
有的人抢着奔下楼,抢着将这消息传出去。叶孤城既没有死,也没有伤。每个人都已看
到厂他的剑法。天下无双的剑法!李燕北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他眼前似已
变得空无一物。
杜恫轩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吧Jo李燕
北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杜桐轩道:“我一向只杀人,不救人,这次却破了例,因为我不想你死。”他微笑
着站起来,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死人不能付帐,付赌帐。”
赌帐。只有死人,才可以不付这笔赌帐。只要李燕北还活着,就非付不可,言丽无
信的人,是没法子在这地方混的!现在那一战虽然还未开始,但每个人都认为李燕北已
输定了,输了就非付不可。若是付了这笔赌帐,就算还活着,也已跟死人差不多了。
李燕北慢慢的拿起了桌上的解药,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杜桐轩总算救
过我一次,“他笑得实在很勉强,拿着解药的手,也仿佛在轻轻发抖。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总算还活着,而且还没有输。”
李燕北点点头,“至少现在还没有。”
陆小凤凝视着他,“可是现在你已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
李燕北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长长叹气,道:“那一剑实在
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天下无双的剑法,并不一定是必胜的剑法J”
李燕北道:“哦?”
陆小凤道世上还没有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西门吹雪至今也没有败过,他本来至少应该有五成把握,可是
现在……”
陆小凤道:“现在怎么样?”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现在他若已到了京城,我就应该知道的JD陆小
凤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现在还没有到京城?”
李藏北道:“可以这么说iU陆小凤道:“他现在既然还没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
示他对自己也已没有把握?”
李燕北反问道:“你看呢?”
陆小凤道:“我看不出,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从不愿去胡思乱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认不认得跟着杜桐轩来的那个人?”
陆小凤摇摇头。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该看得出,他的轻功很不错。”
陆小凤道:“岂止很不错,当今天下,轻功比他高的人,绝不会超出十个。”
李燕北道:“你的交游见识都很广—,应该猜得出他是谁。”
陆小凤就沉吟着,道:“若不是他的身材太瘦小,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司空摘星。”
李燕北道:“他不是?”
陆小凤道:“绝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点不对。”
李燕北道:“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无论他是什么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该做杖桐轩那种人的奴才!李燕
北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刚到京城来,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里去
逛逛,你一定会遇见很多朋友。”陆小凤承认。
他的确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么人到了这里,他还想去找找老实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里去,我们在
家里吃饭”
陆小凤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却不知是你哪个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二,我本该在个三姨家里吃晚饭的,她也早就想见见
你,为什么会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笑道:“我也想见见她,听说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李燕北大笑,“好,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人在这里等着接你人!陆小凤道:“若是
遇见了花满楼,我说不定会拉他一起去!李燕北道:“行。”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跟着西门吹雪一起失踪了,若是能找
得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西门吹雪。”
李燕北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他找人总好像有种特别的本事,连我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燕北道:“你若到外面去走走,他说不定会先来找你。”
陆小凤道:“很可能。”
李燕北道:“那你现在还等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缓缓道:“等你先吃完药I”
李燕北道:“你要看着我吃完药再走?”陆小凤点点头。
李燕北突又大笑,“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我不能一下子就让二十个女人同时
做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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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二章 杀人灭口
九月十三,午后。陆小凤从春华楼走出来,沿着又长又直的街道大步前行。太阳已
升起。
他觉得这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街道平坦宽阔,房屋整齐,就连每一家店铺的
店面,装修得都远比其他的城市精致。
他也知道这城市中最美的,既不是街道和房屋,也不是那些天下驰名的风物和名
胜,而是这里的人情。无论你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只要你来过,你就永
远也忘不了这城市。
过了正午,就开始有风。只要一开始有风,就会吹起满天尘土,可是无论多么大尘
土,也掩不住这城市的美丽。陆小凤虽然走得很快,却完全没有目的地。
他想找的人,连‘个都没有看见,却看见很多他不想看见的人。他第—个看见的是
欧阳情。
欧阳情也在前门外的珠宝市里闲逛,旁边好像还有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陪
着。
这妇人也仿佛很美,陆小凤却不敢多看一眼。看见了欧阳情,他就立刻扭转头他又
想起了薛冰。欧阳情明明也已看见了他,却也装作没有看见,忽然娩着那妇人的手,坐
上了一辆黑漆马车。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陆小凤才转过头,痴痴的看着车轮后扬起的尘沙,心里也不知
在想什么。
对面街上,有几个人正在向他含笑招呼,几步外却有个少年以手按剑,在瞪着他。
他认得那些人,其中有两个是川湘一带镖局里的总镖头,有一个武当门下的弟子,
还有一个好像是川中袍哥的龙头老大。但他却不认得那个正在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的佩剑
少年眼睛居然很凶,一脸要过来找麻烦的神气。陆小凤却不想找麻烦,所以他只向那边
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匆匆转过身,走上了东面—条街。
忽然间,一只手从街道旁的一家古玩字画店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I”
一个长着满头银丝般白发,身上却穿着条破道袍的道人,大笑着来,后面还跟着个
面容清瘦,修饰整洁的老者。竟是木道人和古松居士。
陆小凤只好也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定会来的。”
木道人大笑。这位武当长老虽已年近古稀,却还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而且游戏
风尘,脱略形迹,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就是当代最负盛名的三大剑客之一。
他拍着陆小凤的肩,大笑道:“这一战我当然不愿错过,我就算真的已老得走石动
了,爬也要爬来。”
陆小凤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看看他们剑法中有什么破绽,再找他们斗一斗JU木
道人也不生气,却叹息着道:“我已老了,既不想再找人斗剑,也不想再跟人拼酒,若
有人要找我下棋,我倒愿意奉陪。”
古松居士忽然道:“其实我们正在找你。”
陆小凤道:“找我?找我干什么?”
古松居士道:“我们约好了一个人下午见面,正想找你一起去。”
陆小凤道:“你们约好的人,为什么要我去?”
木道人抢着笑道:“因为这个人你一定也想见见的。”他笑得仿佛很神秘。
陆小凤忍不住问:“这人是谁?”
木道人笑得更神秘,“你既然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陆小凤当然不会不去的。他本就一向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而且比谁都好奇。
他们约会的地方很怪,竟是在城外一个久已荒废的窑场里,一个个积满了灰尘的窑
洞,看来就像是一座座荒坟。
陆小凤皱眉道:“城里有那么多好去处,你们为什么偏偏要约人到这里来见面?”
古松居士道:“因为我们约的是个怪人。”
木道人道:“严格说来,应该是三个怪人一个一辈子没做过一天正经事的无赖,两
个比我还怪的老头子。”
古松居士道:“但这两个老头子却不是等闲人,据说世上从来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事,更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木道人看着陆小凤,笑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我们约的是谁了!”
陆小凤当然已知道。就在这时,已有个又瘦又矮,头大如斗的怪人,骑着匹骡子,
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人还没有到,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这人竞好像永远也没有清醒的
时候。
陆小凤笑了。每次他看见龟孙子大老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笑。
“这次阁下居然没有等着人去赎你出来,倒真是件怪事io孙老爷斜着眼睛白了他
一眼,道:“你也来了,我……”
陆小凤笑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的,对不对?”
孙老爷叹了口气,哺哺道:“不该来的人全来了,该来的反而没有来……”他始起
腿,从骡子上跳下来,两条腿好像还是软的,几乎就摔了个大跟头。
木道人忍不住笑道:“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完全清醒过一天?”
孙老爷的回答很干脆,“没有。”
木道人笑道:“这人有个好处,他有时简直比老实和尚还老实。”
孙老爷哺哺道:“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
为什么要清醒?”
木道人大笑,“你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比我们都有福孙老爷道:“因为我比你们
都聪明Jo木道人道:“哦?”
孙老爷道:“我至少不会花五十两银子,去问些根本不必问的事lH古松居士没有
笑,他一向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板着脸道:“大通和大智两位老先生呢?”
孙老爷道:“我既然约你们在这里见面,他们当然就在这田”古松居士道:“在
哪里?”
孙老爷随手向前面一指:‘就在那里。”他指的是个窑洞。
古松居士皱眉道:“他们在那破窑洞里干什么?”
孙老爷也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问他们自己去。”
陆小凤忍住笑,道:“问这句话也得出五十两银子?”
孙老爷道:“当然,无论问什么,都得要五十两银子,而且……”
陆小凤道:“而且还是老规矩,只能在外面等,不能进去!”
孙老爷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你比较聪明。”
窑洞低矮而阴暗,即使像孙老爷这么瘦小的人,也得弯下腰才能钻得进去—一开始
时陆小凤甚至在担心他的头比洞大。可是他终于钻了进去,就像是个死人钻进了坟墓,
显得又滑稽,又恐怖。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开始lU第一个问话的人是木道
人,这次约会显然就是他安排的。他还没有问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经猜出他要问的是什
么“九月十五的那一战,你看究竟是西门吹雪能胜?还是叶孤城?”这本就是人人都想问
的一个问题。若是真的能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一定有很多人情愿花比五十两银子多五十
倍的代价。
“你只花五十两,就想知道这答案,未免太便宜了些。”
回答这问题的是大智,陆小凤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我却还是不妨告诉你。”大智接着道:“这一战他们两个人都不会胜!”
“为什么?”这已是第二个问题,木道人第二次抛入了五十两银子。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句话虽古老,却并不正确。”
大智接着回答,“两虎相争的结果,通常是两条老虎都要受伤,真正能得胜的,只
有那些等在旁边看的猎人。”
陆小凤静静的听着,眼睛里已露出赞许之意。他觉得“大智”的确不愧是“大智\
只有真正具有大智大慧的人,才懂得用如此聪明的方法来回答问题。
“西门吹雪是不是也已到了京城?”木道人再问。
“是,’,“一定?“他的人在哪里?”
“在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地方,因为在九月十五之前,他不想见人。”
这也是个很聪明巧妙的回答,却没有人能说这回答不正确。木道人叹了口气,仿佛
觉得自己这二百两银子花的不太值得。
“叶孤城是不是真的已被唐家的毒叶暗器所伤?”这次问话的是古松居士。
“是”“唐家的毒叶暗器,除了唐家的独门解药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
救?”
“有。回答这句话的是大通,世上所有的兵刃暗器,他绝没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
古松居士也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叶孤城庆幸,但陆小凤却知道他并不是叶孤城的朋
友,叶孤城的朋友并没有几个。
“你们为什么总是不愿见人?”木道人忽然又问。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我们见的人。”
木道人苦笑,这五十两银子花的更冤,他转向陆小凤: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的?”
陆小凤并没有什么自己解释不了的问题,可是自从他在珠宝市外,看见了欧阳情
后,却忽然想起了几件奇怪的事。
他认为这些事大智也许能解释。
“欧阳情真的还是个处女?”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木道人想不通他怎么会在此时
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来。
过了很久,窑洞中才传出回答:“是的。”
“老实和尚是不是真的很老实?”
“是的oD陆小凤眼中带着沉思之色,又问道:“俗家姓什么?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回答简直已不能算是回答。
陆小凤也不禁苦笑。
这银子虽然花的太冤,可是他还有几件事一定要问:“你知不知道跟着杜桐轩的那
个人是谁?”
“是……”大通的回答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吹竹声打断。幸好这声音虽尖锐,却短
促,远远的一响,就听不见了。
“跟着杜桐轩的那黑衣人是谁?”陆小凤再问。窑洞中仍无回应。陆小凤等了很
久,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拿了别人的银子,却不肯回答别人间的话,这种事以
前还从未发生过。
陆小凤皱了皱眉,正想再问,突听“哩”的一声,一条赤红的小蛇从窑洞中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