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活了这么久,也多少有些见识,能以假乱真比真的还要难。”黄林生站起来,颤声说,“你这技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他先前问其他店铺的时候,想要省钱说只修补一下就可以,那铺子里的伙计一脸嫌弃。

  “你这外行说的容易,修补是那么好做的?修比新做要的技艺更高。”

  听到这句话,七星倒是没有再客气。

  “我这技艺的确很好。”她笑着说,“你这个评价,就是最值钱的工钱。”

  黄林生激动说:“赞誉是应当的,工钱也是应当的。”

  他再次抬手要扔钱,神情羞愧:“我知道这些钱也不多,我们家没什么钱,这是所有的心意……”

  但那女孩儿抬着手臂轻轻格挡,他的手臂宛如遇到了屏障,怎么都甩不出去。

  “你们是不是很需要这个妆奁盒?”七星问。

  妇人再次落泪:“小姐,你不知道它对我们多重要。”

  女儿脸上绽开的惊喜,接亲婆家人脸上的惊艳,虽然可能是一时,但有这件嫁妆摆出来,至少新婚这一段日子,女儿在婆家会好过些。

  他们贫困家门,一辈子能有这短暂的好日子过,也就知足了。

  “技艺之巧,就是为了人的需要。”七星说,将钱袋从黄林生手中拿出来,放入妇人手中,“你能满意,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妇人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想,难不成这半生念佛吃斋真得到福报了?

  七星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们很满意,请多多告之他人,让我们生意多起来,挣更多的钱,岂不是比你这一笔多给钱更好?”

  是了是了,妇人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黄林生也不再纠结,起身一礼:“多谢掌柜的,我一定要告诉所有人……”

  说到这里他向外走去。

  门前围着看热闹的店伙计以及凑过来的闲人们忙向一旁退避。

  黄林生站在门外仰头看匾额。

  先前他都没有记住这家店的名字,从现在起,他会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许城玲珑坊。”他站在门外一字一顿念,“技艺天下第一。”

  ……

  ……

  “真这么厉害?”

  “该不会是特意找来一唱一和的吧?”

  “不是,那是水井巷子卖水的老黄,老实的很,不会做这种事。”

  “我亲眼见了,老黄嫁女那天,从玲珑坊抱回来一个金灿灿的妆奁盒,当时很多人都围着看舍不得包上,差点误了吉时。”

  “听了老黄介绍后,又有人也拿着破烂箱子来修,隔天就抬回去一个描金雕花的新箱子。”

  “我也听说了,还有人拿着断掉的银簪子来修,三下两下就拿到了一个金玉新簪子。”

  “啊?那我要是把我这件木头扁担送进去,会不会给我一个金扁担来?”

  街边的闲人听到这里转过头,看到是一个等活干的人力,人力抱着扁担咧着嘴笑,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

  闲人们哄笑:“你想什么好事呢!那这还是修器具的吗?”

  人力也笑,他当然也觉得荒唐:“是啊,这听起来,不像是修器具的,倒像是许愿铺子。”

  “也不是真金银,只是看上去好看,宛如真的。”有人认真说,“可别真就信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天下哪有便宜沾。”

  街边的人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也有人点着头,捏了捏身上的旧衣,花点钱就能换来好看的器具,哪怕不是真的,对于穷人来说,本就是很值的好事!

  铜楼街上,许城玲珑坊,很多人暗暗记在心里。

  ……

  ……

  “到底是谁家的扇子?谁家的手艺?”

  三个小姐围着桌案上的扇子,有些无奈。

  已经把那日来赴宴的小姐们都问遍了,都说没有丢扇子,奇怪了,难道这扇子凭空在她们家冒出来?

  丫鬟们也都问了,但金蝶花扇是很常见的花样,也没人留意。

  “这么好的东西,丢了竟然不知道,是不识货呢,还是好手艺见多了不在意?”三小姐无奈说。

  “看来跟我们无缘了。”大小姐笑说。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一件想要的裙子也是,一件不如意的亲事也是,也不多这一个两个。

  示意婢女们把扇子收起来。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起身离开了,三小姐叹口气也要起身,但二小姐制止婢女,先从桌案上拿起团扇。

  她看着三小姐,说:“五堂哥在少府监,让他去织染司问问能不能做出这种手艺。”

  三小姐抚掌:“好法子。”

  织染司是专供宫廷之所,那里绣工技艺高超。

  虽然这点小事,又不合规矩,堂哥本不想同意,但听到两个妹妹讲了来龙去脉,眼泪汪汪说一声“这是大姐姐以女儿身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只想要做个心仪的裙子……”

  堂哥还能说什么,将扇子掖在怀里往织染司去了。

  但不巧的进了织染司寻到认识的司吏寒暄过后,刚拿出扇子,一群都察司兵卫就用了进来,夹杂着呼喝。

  “都站住,不许乱走。”

  “都察司办案。”

  这也太倒霉了吧!堂哥一脸惨白地跟着其他司吏被推搡出来站在院落中,看到霍莲也来了,织染司的侍郎被拖出来。

  “休要胡乱抓人,我要见——”侍郎刚喊了一句。

  霍莲微微皱眉:“聒噪。”

  话音未落,一个兵卫一巴掌拍掉了侍郎的下巴。

  “再喊,割掉舌头。”兵卫冷冷说,同时亮出了兵器。

  都察司兵卫说话可不是吓唬。

  侍郎不敢再喊,流着眼泪鼻涕被拖了出去。

  “织染司有亏空。”霍莲看着院内其他人,“你们把账册整理一下,我查查。”

  几个司吏腿脚发软的走出来应声是。

  霍莲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被他扫过的人呼吸都停滞了。

  “你,是干什么的?”霍莲的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年轻的官吏,脸色煞白,手中握着一只团扇,格外的扎眼,当霍莲的视线落在身上,再一开口,他僵硬的身子一抖,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我是少府监的蒋,蒋文长。”他说。

  “蒋主事。”霍莲直接唤出他官职,“你是掌管造器司的,来这里干什么?”

  蒋公子咽了口口水,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主事,霍莲都记得这么清楚,丝毫不敢隐瞒:“我来问一个绣花,我的扇子上……”

  他举起手,却发现扇子掉了,忙捡起来,晃动,示意这真是一把很普通的扇子。

  “我想问问……”

  虽然惊恐,但蒋公子还是保留着一丝机智,没敢说是想要染织司帮忙做个绣品,只说道。

  “可认得这种手法,是哪里的技艺。”

  这也不算是谎话,不过人一慌了,就会忍不住多说话好证明自己,蒋公子忍不住接着解释。

  “家中姐妹们很喜欢,却不知哪里的,想要打听……”

  霍莲看着在他手中摇动的扇子,打断他的啰嗦:“这是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问她就好。”

  蒋公子愣了下,似乎有点没听懂。

  霍莲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一部分都察司兵卫押看账册的官吏,除了负责账册的,其他人官吏也都被放行,让各司其职。

  蒋公子手中拿着扇子呆立,被人提醒一句还不快走,这才忙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所在,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清醒过来。

  这一趟的小事受了大惊吓,不过事情也办好了。

  虽然没能让染织司帮忙做裙子,但知道了扇子的主人,那绣娘就找出来了,裙子自然也能做。

  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

  “都察司果然是……”他看着手中的扇子,“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随便一个官员家中小姐用的什么扇子都知道!

  真是可怕!

第47章 见不同

  “铜楼街……”

  一辆马车里有俏丽的小姐掀起车帘向外看,又向后面一辆车扬声喊。

  “翟四娘,是不是这里?”

  再看街上她神情有些惊讶。

  “铜楼街原来也这么热闹吗?”

  两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这是铜楼街上少见的,街上的人看到了,有的忙躲避,有的则好奇呆呆看,也不知道避让,车夫没好气地喝斥驱赶。

  怎么铜楼街上人变多了?还多了很多没规矩的乡下人。

  后一辆车上翟四小姐掀起帘子往外看,也有些惊讶:“我上次来的时候没这么热闹。”

  在她旁边坐着蒋家三小姐,催促:“别管街上热闹不热闹了,快找那个绣娘的店铺。”

  说着横了她一眼。

  “耽搁这么久了,只怕来不及给姐姐生辰穿。”

  翟四小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当时她是故意把扇子丢下的,担心被人发现她用着七星给的东西。

  蒋家来问有没有丢了扇子,她还吓了一跳,自然说没有丢。

  没想到后来又了更大的惊吓,蒋三小姐直接登门了。

  “你还说不是你的?”蒋三小姐把扇子塞进她手里,“都察司霍都督说这是你的!”

  都察司!霍莲!

  翟四小姐差点晕过去,为什么?怎么回事?一把扇子而已,怎么跟霍莲有关系了?

  还好蒋三小姐也没再吓唬她,大家都知道霍莲多么吓人,真能吓死人,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我堂哥拿着扇子在询问,遇到都察司办案,被认出了,不是霍都督特意盯着这把扇子,就是巧了。”蒋三小姐安慰她。

  这似乎安慰了但也没太安慰,翟四小姐的脸更白了,她用什么扇子督察司都知道吗?

  都察司为什么连她都盯着?

  “这有什么啊,都察司耳目遍布,窥探。”蒋三小姐,“什么都盯着,大家都这样,说不定我今天出来拿什么手帕,都察司也知道。”

  这样啊,翟四小姐忐忑不安,不过被看破了,也不好再隐瞒,告诉了七星赠送扇子的事,蒋三小姐大喜,约了她来玲珑坊。

  距离游园丢扇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你放心。”翟四小姐忙对蒋三,“我会跟七星,哪怕日夜不眠也不误了大小姐的生辰!”

  说到这里又一笑。

  “她也没有其他的生意,专心做这一件,等大姐姐穿上后,惊艳众人,她啊也就可以有更多生意了。”

  蒋三小姐点点头:“如果做好了,我会说服我母亲,把家里的一些绣品生意给她来做。”

  翟四小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她真心为七星小姐高兴,虽然过程有点意外,但结果还是如七星小姐所愿,被人看到了,生意就来了。

  “快到了。”翟四小姐探身向外看,指着前边,“就在那边的角落里,冷冷清清那个……”

  她的话没说完停下来,神情有些疑惑。

  前边角落里是有个铺子,但却不是冷冷清清。

  门外围了不少人。

  这跟上次可不一样,记错了位置吗?

  前边的马车已经到了,停下来,小姐们看匾额念:“许城玲珑坊,是这个吧。”

  是,翟四小姐也下了车,抬头看匾额,再看门前围着的人。

  并不是闲人聚集那种,而是明显排着队列,越过这些人还能看到店铺里,此时也有不少人。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楼街上的绣庄这般热闹并不奇怪,但这是铜楼街,而且,排队的人也不像是买绣品的。

  他们有男有女,年纪大多数是中年老年,穿着还不如她们家里最低等的仆从。

  刚下车的三个小姐不自觉用手帕或者扇子掩住口鼻,这些人身上都有味道啊。

  “翟四娘,这真是绣庄吗?”一个小姐质问。

  翟四小姐看着排队的人中拿着各种器具,有抱着破烂箱子,有拎着破烂食盒……

  天也,该不会开不下去已经关了门,换了东家变成收杂货破烂了吧?

  翟四小姐顾不得跟小姐们解释,急急奔进去。

  “七星小姐,你还在吗?”她喊道。

  ……

  ……

  “我在啊。”

  七星看着走进来的女孩儿们,小姐婢女七七八八,店铺里更加拥挤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翟四小姐看着店内的其他人,不解问。

  此时店内有四五人,看到这群穿金带银明媚的士族小姐们,他们自惭形秽,忙忙避让。

  “客人啊。”七星笑说。

  这些人会买绣品?小姐们忍不住打量这些人,这些人衣衫都是粗布,几乎没有刺绣。

  不可能。

  这些人家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做,才不会花钱在衣物饰品上,能穿暖吃饱就行了。

  “这个是什么?”翟四小姐可没那么好骗,指着一个妇人手中抱着的一匹红布。

  布匹是很明显自己织染的,做得很精细,但也仅仅精细些,这张布料她身边的婢女都不穿。

  “这是客人想要裁剪刺绣的布料。”七星说,“她女儿要出嫁了,做身嫁衣。”

  翟四小姐惊讶:“这种布料做刺绣?岂不是浪费了手艺?”

  听到这句话妇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讪讪说:“不,不行也没事,我就是来问问。”

  她们这种人家的嫁衣都是自己做,染个色,简单绣个花,就足矣了。

  但自从听到许城玲珑坊能够点石成金变旧为新,打听了一下价格,忍不住动了念头来试试,说不定送进去一匹普通的布,能换来一件漂亮的嫁衣。

  她的确是来撞运气了。

  此时此刻被这位了,妇人羞愧又不安。

  “我,我就是问问,我这就走了。”她结结巴巴说,抱着布要走。

  七星忙拦住说声留步,不过没有跟妇人说话,而是对翟四:“你这是小瞧我了,我的手艺,什么不能做?别说粗布了,兽皮都能做,你信不信?”……

  翟四小姐看着妇人窘迫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话太唐突,她也不是那种瞧不起穷人故意鄙夷的张狂小姐,只是脱口说了实话,便借着七星的话一笑:“是,我信。”又说,“我们今天来就是请你做绣裙的。”

  说罢将蒋三小姐拉过来。

  “要给她姐姐生辰时候用。”

  蒋三小姐对七星一笑:“久仰大名。”说着又将那把团扇晃了晃,“这个金蝶真是活灵活现。”

  七星笑了笑,还礼,又带着几分歉意:“请稍等,待我招待先来的客人。”

  不待话,店内的其他客人已经纷纷开口。

  “掌柜的你快招待她们吧。”

  “我们不急。”

  抱着布的妇人更是再次往后退。

  “我们出去等。”

  他们知道他们做得东西,付的钱根本就没多少,纯粹是占便宜了。

  做他们的生意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才能赚钱,他们可不想耽搁玲珑坊赚钱。

  被青雉引着向后去的翟四小姐忍不住回头看

  这些客人。

  七星小姐这生意做得……从未见过的受欢迎。

  ……

  ……

  虽然在门前感觉像是杂货破烂铺子,内里雅间不比她们以往逛的店铺差。

  青雉又拿来几本册子,说是玲珑坊的一些首饰盒,皆是小巧随身可佩戴的,也比常见的精美。

  小姐们翻看挑拣,还没看完七星就进来了,立刻纷纷指着册子要看中的首饰盒。

  “有一些是有现货,有一些则要等。”七星带着歉意说,“如今店里客人多,工期都排满了。”

  小姐们有些失望,蒋三小姐更是再次幽怨地看了翟四小姐一眼。

  不过还好,在翟四小姐的请求下,蒋三小姐要的百蝶裙安排上了,但也只此一件,其他人如果要做刺绣只能等。

  小姐们情绪复杂地告辞了。

  翟四小姐落后几步,嗔怪:“你是不是傻,首饰衣裙才是挣钱的大生意。”

  她可看了,青雉拿来的册子上,一个小小的首饰盒价值不菲。

  肯定比将一个妇人织染好的布做成衣裳要贵的多。

  七星笑说:“小生意也是生意嘛。”

  小生意,翟四小姐倒是还记得她说要做小生意,但那不是一开始没生意嘛,现在有更好的生意了,干嘛还不做?

  翟四:“有大钱不挣,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七星看着她:“大钱小钱都是钱,不能分厚薄亲疏,兼相爱,交相利,生意才能长久。”

  翟四小姐觉得听懂了又没听懂,这是说钱还是说人?

  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七星小姐跟其他的绣娘不同。

  按理说是手艺人,算是下等人,但气度不凡,站在她面前丝毫生不出鄙夷,反而觉得平和,很想亲近,甚至有时候有点敬畏。

  所以她才忍不住跟其来往,若不然,按照以往结交的话,给钱施恩就行了。

  “好吧,我不多说了。”翟四小姐摇着扇子,扇子已经从蒋三小姐手里拿回来了,说什么也不会再丢掉,再看眼了匾额,以及门外等候的民众,以及正上车的小姐们。

  这才不到一个月,买东西还要排队等候了。

  “你的确会做生意。”她说,抬手一礼,“七掌柜厉害。”

  七星一笑,亦是抬手一礼:“翟小姐多多照顾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