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七星从木桶中探出头,轻轻吐口气。

  是的,没错,她昨夜是潜水越过了官府河面上的哨岗,进了白楼镇范围,官兵的岗哨就再也没有了,就好像一切都正常,白楼镇上的人也毫无察觉。

  很快她洗漱好,换了这家女儿的旧衣衫走出来,对一家人道谢。

  “怎么落水了?”妇人问,又端详这女孩儿,“你不是附近的人吧。”

  七星点头:“我是北乡的,得知白楼镇有大宴席,所以带着家里的东西来赶集售卖,生意真是好,我带着卖完了,我就想再来打些鱼……”

  说到这里面色惭愧。

  “我没打过鱼,反倒把自己掉进水里了。”

  这家人便都笑起来。

  “鱼可不好打。”这家的女孩儿阿妹说,“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七星心有余季摇头:“不学了,我娘常说人不能贪心,我就该不该来打鱼。”

  一家人再次笑起来,给七星端来姜汤,七星一边喝一边看一家人收拾东西,鱼篓里新鲜的鱼儿跳动。

  “你们是要去白家卖鱼吗?”七星说,“我帮你们背去吧,我在白家还有一笔账,正好去取了回家。”

  一家人对视一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你和我们家阿妹一起去,这样,她爹还能再去打鱼。”妇人爽朗地说,“也算是你帮我们多打了一次鱼。”

  七星再次道谢,简单吃了早饭,便和阿妹一人背一个鱼篓向镇上去。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镇子上,远远就听到锣鼓喧闹,白家庄园外更是人头攒动。

  阿妹熟稔地跟守门的杂役打招呼。

  “这次鱼不少啊。”杂役笑着说,认得阿妹,又看看七星,也不以为怪,只当是小姐妹一起,“快送进去吧,有多少要多少。”

  阿妹应声是,和七星一起向内走,忽听得另一边锣鼓冬冬,夹杂着喧嚣叫好。

  七星看过去。

  “那边有杂耍。”阿妹眉飞色舞,“白老夫人也亲自来看,快,我们送了鱼去看。”

  七星一笑:

  “好。”

第25章 看热闹

  白老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不讲那么多规矩,把戏台子就搭在外院,让所有人都可以看。

  每天戏台前都挤满了人。

  除了白老夫人以及白家老爷夫人亲戚们,镇上的百姓民众,街上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些人看起来是杂役帮厨,比如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大勺,也站在人群里看得笑呵呵。

  人还在不断涌来。

  新来的人踮着脚往戏台上看,锣鼓冬冬响,有一个人正站在戏台上伏案……挥毫泼墨。

  哎?

  “这是什么戏?”新来的人不解问,“怎么不翻跟头?”

  “这是给老夫人写祝寿词呢。”旁边的人解释。

  新来的人瞪眼:“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又不识字。”

  “你看看就知道了。”旁边的人安抚说,“别急别急。”

  话说到这里,台上的人写完了,将桌案上的纸展示出来。

  “江陵严华为白老夫人祝寿词。”他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并将内容诵读出来。

  虽然听不懂,但抑扬顿挫,台上的锣鼓也换成了笛箫琵琶,铮铮脆脆伴奏,新来的人不由也笑了。

  “虽然不如翻跟头热闹,但比唱戏词也不差,挺好听。”他评价说。

  对不读书不识字的人来说,好听就是最高的评价了,而读书识字的人们评价要更详细一些,分别从字到内容到韵律给出了点评。

  “好,好,好。”白老夫人也毫不吝啬夸赞。

  坐在她旁边的人伸手在眼前摆动。

  “外祖母,你别见个人就说好。”高小六说,“你还没看我的呢。”

  白老夫人哈哈笑:“好好好,看看我们小六的。”

  高小六起身,直接从台下跳上高台。

  “来来,取笔墨纸砚来。”他高声喊。

  ……

  ……

  阿妹拉着七星挤了过来,看到台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张纸在架子上挂起来。

  “啊呀,不赶巧啊,不是翻跟头。”阿妹带着遗憾说,但看着台上的人又跟七星咬耳朵嘻嘻笑,“不过,这个人比翻跟头好看,阿秀你说是不是?”

  七星看着远处高台上,金灿灿衣袖挽起,左右两手各自拿起一只笔的宛如一只花孔雀般走来走去的高小六。

  “外祖母,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他还大声喊。

  这话听起来是跟外祖母说的,但喊得戏台前的人都能听到。

  七星微微一笑,跟阿妹亦是咬耳朵低声说:“是很好看的。”

  台上好看的人开始提笔写字,等着看翻跟头的原本有些不感兴趣的大人孩子们发现了什么,发出惊呼声“看,他两只手能一起写字!”

  有人能左手写字其实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双手一起写。

  “他左右手写的字还不一样——”

  那更神奇了!

  孩子们开始往前边挤,站在后边的民众们不好意思挤,便都找着能踮脚的一切物体。

  ……

  阿妹也伸出双手比划。

  “我做不到啊。”她说,“我一手画方一手画圆都不行,阿秀,你呢?”

  七星伸出双手,各自比划了一下。

  阿妹瞪圆眼哇一声:“你好厉害,你可以画成哎。”

  七星一笑:“我手比较巧。”

  阿妹也笑了:“但就是不会打鱼。”

  七星也笑了:“我回家后会尽快学会,到时候,打很多鱼送给你。”

  在一片叫好声中高小六龙飞凤舞两只手都

  写完了最后一笔。

  他将笔一扔,伸手指点了一旁几个乐师。

  那几个乐师立刻摇头晃脑弹奏起来。

  伴着乐声,高小六将自己写得两幅字高声吟诵。

  不识字的人依旧听不懂,但笑得更开心。

  “比刚才的还要好听!”他鼓掌称赞。

  满院子的叫好声证明不止是他一个人这样想,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宝贝外孙儿真是厉害。”她连连说。

  高小六得意洋洋,对先前那位读书人挑眉一笑:“谁更厉害,不用别人来说,你自己也知道吧?”

  先前的读书人面色微僵,抬手一礼:“高公子更胜一筹。”

  高小六却没有罢休,笑嘻嘻说:“那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我自己厉害,不是因为我外祖母宠溺我,你可不要不服气,心里诋毁我仗着身份欺负人。”

  虽然他这话似乎是在说白老夫人,但那读书人以及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高小六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是说他高小六胜过别人,靠的可不是高长老儿子的身份。

  差不多行了,喋喋不休,那读书人抬起手的用力甩下来。

  “高公子放心。”他冷冷说,“我没那么小人心。”

  说罢转身走开了。

  高小六在后哈哈笑:“那就好,君子坦荡荡,我们都不要做没胸怀的小人啊。”

  这孩子嘴真是碎啊,将来当了掌门,也是个让人不喜的掌门,白大老爷听不下去了,瞪眼低声呵斥“快下来。”

  高小六对着四周再次扬手,引着一片叫好声,然后从台上冬地跳下来。

  “你爹没办法教你管你,就早点把你送这里来。”白大老爷低声呵斥。

  高小六对他一笑:“舅父,人厉害都是天生的,跟谁教没关系,要不然你看表兄弟他们怎么都平平无奇?”

  白大老爷被气得脸涨红,要说什么,高小六已经扑向白老夫人。

  “外祖母——舅舅又骂我。”他说。

  白大老爷气道:“我哪有!”

  白老夫人才不管,瞪了白大老爷一眼:“忙你的事去吧,没你管孩子,孩子也养大了。”

  白大老爷无奈不再多言,高小六得意洋洋。

  随着他下台,几个伶人伴着冬冬冬锣鼓开始翻跟头,戏台掀起了新的热闹,适才写字写文的比试似乎只是一个插曲中场歇息,民众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看唱戏。

  ……

  白老夫人依旧坐在前排,看得乐呵呵。

  高小六靠在她身边,再次问:“外祖母,我厉害吧?”

  白老夫人点头:“厉害厉害,我们小六真厉害。”

  高小六轻叹一口气,抬头向四周,满面遗憾:“可惜啊。”

  “可惜什么?”白老夫人抚着他肩头问。

  “可惜有个朋友还没来,没能看到我这厉害的场面。”高小六说。

  他说着再次看四周,眉头微微皱。

  她为什么还不来?

  西堂的那老头不是说她一定会来吗?

  锣鼓冬冬响,喧嚣叫好一声接一声,让人心神不安,魏东家坐在室内,手中稳稳握着刻刀。

  桌案上的灯笼在刻刀凋琢下渐渐变得晶莹剔透。

  “你这手艺我也是多年没见过了。”陆掌柜端详,几分感叹。

  魏东家哼了声:“都是当年老段折腾我们的把戏。”

  话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去,曾经的师长已经不在了,现在好容易又重新起色,那热血的年轻后辈却突然遭到围杀生死不知。

  魏东家猛地站了起来。

  陆掌柜被吓了一跳:“你干吗?”又忙劝,“你可别冲动。”

  此时此刻闹起来,不仅乱了墨门诸人的心神,还会给所有人引来危险。

  魏东家瞪了他一眼:“去给白老夫人献寿礼。”说罢扯起桌上的灯笼摇着轮车向外走去。

  ……

  ……

  戏台这边人很多,流水席这边也不少。

  阿妹拉着七星趁着戏台休息跑来吃流水席。

  两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通,听得戏台那边又锣鼓冬冬敲起来。

  “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阿妹说,将几块点心急急塞进嘴里,“阿秀,我们快去占位置。”

  七星在旁说:“我就不去了。”

  阿妹愣了下:“为什么?这些戏台真好看,除了翻跟头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

  七星笑说:“是很好看啊,但是,我该回家了。”

  阿妹牵着她的手很是不舍:“你以后有空就来找我玩。”

  七星点头,又轻轻抚了抚这女孩儿的鬓角:“你也别贪玩,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惦记。”

  阿妹点点头,七星对她一笑,转身走开了。

第26章 巧添花

  看着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中,阿妹怔怔,虽然才认识半日,还有点舍不得……

  耳边锣鼓响得更厉害,夹杂着喧嚣声。

  伊,听起来是比翻跟头还好看,阿妹将点心塞进嘴里忙忙地跑去了,远远地就看到戏台上有一条龙灯……

  随着舞动,龙头喷出一团火,阿妹跟着众人一起发出惊叫,然后齐齐叫好。

  这边舞龙的刚停下,又有一人拎着灯笼上来了,虽然是白天,但也能感受到这个灯笼的精美,不过更吸引人的是这个老头站在一辆车上……

  好奇怪的,那辆车似乎和他融为一体,带着他咕噜咕噜走动。

  太有趣了!

  阿妹瞪圆了眼,舍不得眨一下,又有些遗憾,可惜阿秀姑娘走了,没能看到这么精彩的。

  站在人群中的陈十懒懒打个哈欠,转身要走,旁边的同伴忙唤住他“怎么不看了?你不是对匠工最感兴趣?特意过来瞧瞧。”

  怎么才看了这一会儿就要走?

  陈十说:“都是花架子,也就祝个寿讨个热闹,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同伴笑着说:“你瞧不上人家,自己上台展示一下吧。”

  陈十呵呵两声:“我怕吓死大家。”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旁边的人听到了忍不住挑眉:“这谁啊?这么狂?”

  原本觉得那个上蹿下跳的高小六就够狂了,没想到台下还不声不响站着一个更狂的。

  “北边来的。”先前的同伴说。

  原本挑眉的人垂下来:“北堂?械师啊?”又好奇问,“他怎么不上场争一争掌门?”

  同伴笑了:“因为看不上。”

  先前那人啧啧两声,这是真狂啊。

  台上喧嚣热闹,台后亦是人来人往热闹。

  除了装扮好的等着上场的伶人们,还有很多普通人在这里,也不算是普通人,他们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白家一个老爷也坐在其中,身边的仆从捧着册子翻看。

  “匠工差不多就这些人了。”他低声说。

  这边正说话,又有人走过来。

  “比技是在这里登记吗?”

  这是一个女声,白家老爷应声是,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看身形年纪不大。

  之所以说看身形是因为她的脸带着一张面具。

  这是一张蓝底绿线勾勒笑脸傩舞面具,在后台伶人戏班中常见。

  只是此时穿着青布衣衫带着面具,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白家老爷迟疑一下问,“可是同门?”

  为了掩盖身份,白家庄此时墨者和普通人混杂,戏台的表演更是轮换着来,大家都以为只是献技给白老夫人祝寿,毕竟白老夫人一开心就喊着赏,赏钱十分诱人,该不会普通人便也来凑热闹了吧?

  那女子伸出手,展示一个草结。

  的确是墨门标记。

  白家老爷松口气,又问:“你要比什么技艺?文匠武三类。”

  那女子说:“都参加。”

  都?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手艺人?白家老爷再次打量她一眼,行啊,只要你想比试,他们没意见。

  “好。”白家老爷点头,又看着姑娘两手空空,“此时此刻是匠师比技,你的作品是……”

  “太仓促了来不及做。”那女子说。

  这……那怎么比?白家老爷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笑脸面具,看不到背后的面容和神情,不知道是不是来消遣自己的。

  “我会改工。”那女子说,“把获赞最多的作品交给我,我略动两三处,让它脱胎换骨。”

  这样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白家老爷迟疑一下……

  “我要问过其他人同意才可以。”他说,从仆从手里接过册子,提起笔,“小姐,可有名号?”

  那女子说:“待我当上掌门大家自会知道。”

  白家老爷再次一怔,看着面前的笑脸面具,好狂啊。

  大约七八人献过寿礼后,伶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戏台上一人沿着高高的旗杆攀爬,不时做出下坠的动作,引得观众惊呼连连,又叫好连连。

  白老夫人跟着笑一刻,一面低声问:“结束了吧?没人再上来了。”

  高小六懒懒无趣:“也没什么可看的,如果我那个朋友来,必然不一般。”

  自从他来了之后,几乎天天将那个朋友挂在嘴边。

  白老夫人笑眯眯问:“这位朋友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你看你问的这话。”高小六嗔怪,“我的朋友有不好看的吗?”

  白老夫人哈哈笑,拉着高小六:“走走,跟外祖母讲讲你这位朋友。”

  他们刚要起身,仆从从一旁急急走来。

  “老夫人,还得再等等。”

  白老夫人有些惊讶:“还有呢?怎么不一起?”

  仆从神情古怪:“说是正在做。”

  高小六哈一声:“什么人啊这么狂!”

  白家庄里备有工坊,工具材料齐全,此时工坊门窗紧闭,外边围了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现做?那怎么来得及?”

  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现做,但至少都用了两三天日夜不眠。

  当然,真正的精品这些时间绝对不够用,不过内行看门道,通过一件物品就足够能看出匠师的技艺和灵巧心思,高下有判就足够了。

  但现做?半个时辰不到,这可真是开玩笑了。

  旁边站着几个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听到议论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说是改做。”

  “借着别人的底子,改动几下就成她的?那到底是算是谁厉害?”

  四周的人也都听懂了,原来是改做,这人倒也是厉害,敢提出这种法子。

  更多人好奇问“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展示作品中,舞龙获得最佳,白家的人在征得舞龙主人同意后,将舞龙送进去,门紧闭,也不让人打扰。

  只说是个姑娘,带着面具,也不肯说姓名来历,神神秘秘的。

  几个匠师转身向外走,冷笑说:“走走,去看看,她怎么锦上添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