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位置在角落的女客房内,睡得再沉的人也被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睡得昏头昏脑的女客们紧张询问,“地动了吗?”
先醒过来的女客们已经在议论“好像是有贼。”“官兵把这里围住了。”
没有人敢走出去,黑夜让人害怕,但现在外边亮如白昼更让人惊惧。……
门咯吱被人推开了,室内的女客们发出惊呼。
来人忙说:“是我。”
这是三个女客。
“你们回来了啊。”室内的女客们认出她们,忙问,“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有贼,还伤了人。”其中一个女客低声说。
这话让室内再次骚动。
“不过已经发现踪迹了。”另一个女客忙说,“官兵都去追了,我们刚才问过店伙计,说咱们这边没事了,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到处走。”
女客们这才彻底松口气,纷纷夸赞:“多谢你们出去问清楚,否则大家都心不安。”
那两个女客摆手,又说:“还是这位姑娘胆子大,如果不是她提议,我们也不敢有这个念头。”
她们说着话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室内其他人也都看过去,外边的灯火让室内也变得明亮,可以看到这是个很年轻的姑娘,文文静静,自进来就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女客们纷纷说,“还是多亏了她。”
说话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有些人不知道忙询问。
“出事的时候,咱们都还睡着呢。”一个女客告诉这些人,“是这位姑娘叫醒咱们。”
“见大家惊慌,还是她说要替大家出去问问。”另一个女客说。
当然,有了她出头,也便有胆子大的人主动站出来说一起去,最后三个女客结伴出去询问了。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事,哪怕被关着不让出去,也不害怕了。
“那真是多谢这位姑娘了。”得知怎么回事的其他人也纷纷夸赞。
见大家看过来,七星微微颔首。
“不客气,我当时还没睡,发现情况不对了,自然要告诉大家。”她说,走到窗边,将展开的绣架缓缓合上,竖靠在墙上,“出门在外就要互相照应。”
第44章 有相助
这一夜虽然城里的喧嚣此起彼伏,但客栈里没有再起波澜。
女客们都没有睡,其间有官兵进来检查。
大通铺也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女子们带进房间的行李又都简单,无非是小包袱,小箩筐,还有摆在墙角的绣架子,官兵举着火把看一遍便出去了。
天亮的时候,客栈里恢复了进出,据说凶犯已经逃出城,官兵们正在追捕。
“真是吓死人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是你出门太少了,在外行路就是这样,指不定遇到什么。”
客人们议论着,虽然受了惊吓,但还是要继续赶路奔生计。
七星背着包裹好的绣架跟随着人群出城。
相比于先前,城门卫核查也很严,以往忽略不看的路引,也要求出示,没有路引的都要被多盘问几句。
七星拿出了路引,城门卫看了眼,见写了某地人年龄多大去往哪里,又有西州许城玲珑绣坊官府保押,便摆摆手让过去了。
出了城门七星来存放牲畜的地方取自己的马匹。
“姑娘里面请。”店伙计热情招呼,将她带到马棚,“水料都喂得足足。”
七星拿出钱:“我再要个行李托架。”
店伙计接过钱高兴地说:“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他转身离开了。
七星将背着的绣架放下来,伸手轻轻一拉,折叠在一起的木架子缓缓打开,内里便是一个长长的箱子。
箱子里躺着一个人。
似乎是大人又似乎是小孩,又似乎与这箱子融为一体。
随着箱子拉开的动作,那人的头从蜷缩的身体中抬起来,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他对晨光似乎有些不适,眼神有些恍忽。
“还好吧?”七星低声问,拿出水囊,喂他喝水。
禁锢口鼻阻止发出声音的木栓在他嘴边留下深深的痕迹,让吞咽都有些困难。
他虽然被禁锢,但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诱饵,引同门为他涉险。
他一直想死,不吃不喝,但落入他人手里,生死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滚地龙……”他发出嘶哑的声音,苍白的脸上满是痛悔,“害了大家了……”
“不会。”七星说,“放心。”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什么温度,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都算不上安慰,但滚地龙的心莫名地放下来,他看着这女孩儿,恍忽的视线渐渐凝聚:“请问怎么称呼?”
她说:“西堂,七星。”
七星,滚地龙默念。
“姑娘,你的托架来了。”店伙计在外喊。
伴着喊声,滚地龙觉得身形被缓缓合上。
他是有缩骨功,可以缩成各种形状,但并不是说就不会痛,尤其是先前在官兵手里,随意地被折叠,痛苦不已。
但此时被放在这奇怪的支架盒子里,每一处都似乎贴合了他的骨头,随着推动,他就像折扇一般被收起来。……
滚地龙视线变得昏暗,能感受到被拎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随着马的走动轻轻地摇晃,宛如在母亲的摇篮里,他的心神松弛慢慢地闭上眼陷入沉睡。
他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
“姑娘,走好。”店伙计热情地说。
七星对他点头道谢,牵着马走出去,再看了眼身后的城池。
此时又有一队官兵疾驰而出,引得城门一阵混乱。
不知道是哪位同门在做诱饵引开官兵。
这就是出门在外,互相照应。
她救滚地龙,又有其他人助她,为她引开官兵,让她更轻松离开。
七星翻身上马,将斗篷围巾裹紧,催马向前疾驰而去。
……
……
冬日的山林寒风刺骨,没有了繁茂枝叶遮挡,弯弯曲曲的山路也似乎一眼能看尽。
孟溪长不管何时回头,总能看到身后紧追的官兵。
而且还能看到为首的武官举起手中弓弩。
越来越近了。
先前那一箭还在孟溪长的肩头没有拔下来。
跑是逃不掉的。
孟溪长看了看天色,救走滚地龙的同门有足够的时间能够逃走了。
那么他能活是运气,不能活,死得值得。
“再不停下,就地斩杀——”张元厉声呼喝,看着已经在弩箭射程内的男人。
那男人回头看了眼,虽然在射程内,但还不足以看清面容,但莫名地张元似乎看到他笑了笑,然后看到那男人从马上跃起,将马匹一踹,马儿嘶鸣向前疾驰拐弯,而那男人则跌向了山路边的悬崖下——
张元骂了一声脏话,弩箭可以瞬间飞过去,人却不能一眨眼飞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里。
等终于到了近前,再看山崖下,草木凌乱,冬雾滚滚,什么都看不到。
有官兵试探着向山崖下滑动,陡峭且山石松散,一不小心就才踩空,如果不是其他人及时抓住,也就滚落下去了。
“参军,我们绕到山下去找——”
“参军,这人跳下山崖死路一条。”
“参军,再回城去抓其同党吧。”
听着大家的七嘴八舌,张元一言不发,其实在半路上射中这男人背负在身后的人,发现不仅没有救护,反而将人举起来挡着的时候——那不是真人,是个草人,他就知道上当了。
调虎离山。
但那时候再回头也来不及了。
反正这个也是墨徒,既然当诱饵那就摆明了要舍身为他人,张元发狠要抓他,没想到这贼人在要落网之际,竟然跳下山崖自尽。
张元对着空旷的山崖嘶吼一人,将手中的长刀甩了出去。
是谁!
找到了滚地龙,救走了滚地龙!
到底是谁!
……
……
沿街叫卖的小贩将篮子里的货物展示给客人,客人低头看其中各种杂货摆出了一行字。
人已救出,速散,西堂。
西堂,客人在心中默念,厉害啊,伸手将杂货搅乱,从中捡起两块火石,笑呵呵给了钱。……
小贩拔高声音:“多谢多谢。”将钱收起来。
客人拿着火石,坐上车,扬鞭催马“走走。”
事情已经结束,大功告成,大家可以散去,重新掩藏,安稳偷生。
……
……
丘城城门前排着长队。
“让开——”
一队官兵疾驰而来,让拥挤的人群变得更混乱,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城,对城门守卫交代了什么,然后才向城中去了。
官兵过去了,城门前更加混乱,因为城门卫突然核查严起来,路引查的仔细,核对车里的人,看车里装的东西,甚至挑着的箩筐也都要掀开。
队伍变得更长了。
“怎么回事?”
“这是查什么呢?”
队伍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还有不少派出家仆挤到前边去打探。
一个年轻婢女
也在其中,动作灵活,很快挤回来,对着窗户说:“小姐小姐,我打听清楚了,说是查人。”
说着要上车。
旁边的人忙追问:“查什么人?”
那婢女说:“是匪贼。”
匪贼啊,附近又闹匪贼了吗?旁边的人咋舌,那行路可不安全了。
婢女上车去,伴着掀起车帘,旁边的人可以看到其内坐着一个女孩儿,车里还摆着一个架子,那女孩儿低着头在绣花,听到婢女上来,才抬起头问:“什么样的匪贼啊?”
声音里似乎有些紧张。
紧张也是难免的,行路的人心想,谁不怕匪贼啊,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
车帘放下了,其内主仆的说话声被隔断。
虽然多了查问,但拿出路引,核查了身份,又看了眼车内,没有任何问题,两辆车很快就进了城,然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车马饭食都有仆从照看,那年轻的小姐进了房间后就没有在出来,直到夜晚降临的时候,官差来客栈巡查。
“林头,怎么突然这么严了?”店伙计跟官差很熟,一边引路陪同,一边询问,“什么大贼?”
林官差说:“奇怪的大贼。”
奇怪?店伙计更不解了。
“是其他地方传来的协查,来头还挺大。”林官差说,向上指了指,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店伙计竟然一瞬间就听懂了,都,察,司,不由打个寒战:“这,这,还真是大差事。”
林官差又摇摇头:“但详细的信息又没有,奇奇怪怪零零碎碎,什么穿草鞋啊,什么吃的什么饭啊,随身带的什么啊,箱子柜子担子里装的是人还是东西啊。”
店伙计也听得湖涂:“那还真是奇怪。”
人怎么会撞在箱子柜子担子里?
说着话到了后院,今晚入住的不多,店伙计亲自带着一间一间查。
听到官兵进来,室内的两个姑娘并一个仆妇都站起来。
“别怕别怕。”店伙计忙安抚,“官爷在核查身份来历。”
林官差看了这三个女子,懒懒问“路引。”
仆妇忙上前递过来。
林官差随意看着。
“两个男仆在隔壁。”仆妇忙说。
官兵也结束了搜查,小小的房间摆了三张床,已经没有多余的柜子箱子了,也没什么好查的。
“没有问题。”他们回禀。
路引也没问题,林官差点点头,转身要走,视线忽的停下,落在室内摆着的架子上。
“这是什么?”他问。
婢女忙说:“这是绣架,出行用的小绣架,我们小姐是绣娘。”
林官差刚才看过路引知道她们的身份,看着那位安静的绣娘,皱眉问:“路上也需要刺绣吗?”
一直没说话的青雉垂目说:“工期紧张,不得不日夜做工。”
是啊这很常见,做工的人就是没日没夜,店伙计心想。
林官差却没有走,想着传达的命令上奇怪两字,刺绣这种活不是很精细吗,那一边行路一边刺绣算不算奇怪?
他走过去,看着绣架上的图案,再一看那姑娘:“你,绣一个我看看。”.
第45章 重相见
这……
什么意思?
是怀疑她不会绣花吗?
那姑娘垂目应声是,依言坐下来,拿起针开始刺绣。
林官差站在一旁看。
店伙计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刺绣,看看林官差,低声问:“林头儿,你还懂刺绣呢?”
林官差说:“我哪里懂这个,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那姑娘的飞针走线,勾勒的轮廓,“我看得出来先前的和现在的样子有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
一模一样。
是他多想了,没什么奇怪的。
林官差收回视线,说:“都是做工的人,辛苦啊。”说罢大步走出去了。
身后官差们跟随,店伙计忙跟了出去。
“林头儿,您也是做工的,辛苦啊。”
说话声,脚步声,从门外散去,然后在隔壁又热闹起来,不过这跟她们无关了。
室内灯下三人的视线相撞,都看到了其内闪过的一丝后怕。
青雉捏着针靠坐回去,无声地吐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这段日子的功夫没有白费。
不过,下一刻她又坐直了身子,眼中难掩紧张,那件事是成功了吧?官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小姐现在又在哪里?
出发前小姐画好了行路图,定其中三个地点为汇合点,到达这里时,青雉会停留三天等候。
前两个小姐都没有出现。
这是最后一个地点,再往前走就进京城了,进京的话核查严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要见杨家的人,如果小姐没赶到,她就要继续代替小姐,那将会带来新的麻烦。
青雉焦急又不能显示出来,三天过后,小姐没有出现。
“要不,我们再等等?”花铃提议,“可能正在路上了。”
青雉果断摇头:“不,就按照小姐说的时间。”
她如果私自改变,可能会让小姐措手不及。
先向前走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出发。”青雉说。
花铃以及仆妇一家皆应声是。
进城还在查的很严,出城轻松很多,两辆马车几乎是没看就出去了,沿着大路向京城方向去。
暮色降临的时候,也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在外行路并不是都能遇到城镇,很多时候能找到一个路边行脚店就不错了,露宿野外更是常见。
这次运气不错,拐过山凹,前方有一家客栈,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但能有屋瓦遮身就很好了。
对青雉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夜,明天就要进京城界了。
她不求小姐能如期赶来,只求小姐能平安无事。
看着窗外的蒙蒙青光,青雉伸手搓了搓脸,将担忧焦急难过和眼泪都按住。
门在此时被轻轻推开了。
是花铃端了饭菜来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从绣架前坐起来:“我先洗把脸。”
“好。”女声轻轻,“我拎了热水来。”
听到这话,刚迈步的青雉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
门口晨光里有一个女孩儿婷婷而立,一手举着放着饭菜的托盘,一手拎着水壶。
虽然室内昏昏视线模湖,但青雉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花铃,是——
青雉三步两步就冲过去一把抱住,埋在她的肩头呜咽:“小姐你回来了。”
七星被她陡然抱住,双手稳稳举在两侧,没有丝毫抖动。
“我回来啦。”她含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