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音乐再加强,两人交谈的背影)

  第三十四场

  时:下午,傍晚

  景:上海街道近郊

  人:王山、方晴、司机、行人

  (两人散步走在街上)

  (王山恢复他那一身不羁而潇洒的装束)

  (方晴穿另一袭服装,表示已是另一天)

  (两人并肩着走)

  王山:其实,我只念过三年私塾,就来上海了……我……我没念过什么书……

  方晴:没念过书也没什么不好啊,很多知识经验,不一定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王山:有很多不好,譬如,我很爱自己国家,但不知道怎样报效国家,才是正确的。

  方晴:我念过书,我也一样不知道怎样爱国呀!(叹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读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的人,却天天打起来、杀在一堆……(幽幽一叹)读书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不懂。

  王山:我却懂得一样。

  方晴:(侧侧头)哦?

  王山:你真的很美,方晴(凑过去,在她鬓边低喃)你真的很美。

  (方晴娇羞的一笑,更加娇媚)

  (车叭叭作响,方晴的房车来接)

  王山:下次见面?

  方晴:(略考虑)一样时间、一样地方。

  王山:五点五十五分?

  方晴:五点五十五分。

  (房车绝尘而去)

  (王山痴望着)

  第三十五场

  时:下午

  景:近郊

  人:王山、周大升、郭小飞

  (回忆镜头结束,接回王山脸容)

  (王山欲呼:“五点五十五分”,嘴嗡动)

  (随而被叭叭的汽车声惊省)

  (王山惘然若失)

  (房车停下,原来是周大升和郭小飞)

  周大升:(自车里探出头来)三爷有事请你回去。

  (王山上车,沉默了半晌,问)

  王山:知道是什么事吗?

  郭小飞:好像是胡铁海投帖拜山。

  王山:哦,他敢来?

  第三十六场

  时:白天

  景:上海街巷

  人:王山、郭小飞、周大升、刀疤汉、专员、歹徒

  (车子驶过某街巷)

  (王山忽瞥见街边数人)

  王山:(急喝)停车!

  (周大升轧然停车)

  周大升:(不解)什么事?

  王山:(向后看)倒回去二十码看着。

  (周驾车后退回去)

  (街角有两部汽车,七八个彪形大汉,为首一名刀疤汉子正与一戴金丝框眼镜、着翠蓝色长袍、提美式小金锁皮包的斯文中年人在谈话)

  (斯文中年人似被说动要上这些人的车子)

  (为首的刀疤汉伸手作出请上车的姿态)

  王山:(稍微有些紧张地)咱们青坊孟三爷属下,有没这些人?

  周大升:(搔头)这倒是生口生面的,敢情是外乡,还是别个堂口的吧?

  (王山望向郭小飞,郭肯定而缓慢地摇首)

  王山:(镇定地)大升。

  周大升:有。

  王山:你把车子开到看得见但又看不清楚内里有多少人的地方。

  周大升:是。还有呢?

  王山:没有了。小飞——

  (郭小飞一挺身)

  王山:你闪到长巷后面去,待会儿我一碰帽子,你就飞出一刀,要漂漂亮亮的。

  (郭小飞点头)

  周大升:(急)老大,是什么事?

  王山:小事。

  周大升:你总得把情形告诉我们呀!

  王山:(向那长袍人指了指)这是三爷要的人,给对方掳去了。

  周大升:那我去把他们轰掉。

  (周大升想开车门)

  (郭小飞按下车门锁)

  周大升:(怒)你——

  王山:我们只有三个人,两把枪,对方有八个人,三挺机关枪,一支散弹枪,不能乱来……何况,这个人,是三爷要的,不能有闪失。

  周大升:那……你一个人——

  王山:就一个人。

  (即开车门,出去,点了一根烟,从容地行去)

  (那七八名歹徒省觉有人靠近)

  (人人枪向着王山)

  (王山淡然站定,喷了一口气)

  刀疤汉:朋友,哪条道上的?

  王山:(用手指了指长袍人)老兄,天长地远有多少船?

  长袍人:(微感震愣)一千九百九十一艘半。

  王山:(紧接)船上扯的是什么旗?

  长袍人: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扯的是——

  王山:老兄,我看你扯错旗了。

  长袍人:哦?

  王山:(向歹徒们指了指)他们扯的是太阳旗。

  长袍人:(动容)尊驾是——

  王山:青黄蓝绿、葫芦西瓜。

  长袍人:三爷……

  王山:清洪是一家。

  (长袍人震怖地望向歹徒们)

  (歹徒要出手,刀疤汉拦住,狞笑)

  刀疤汉:小老弟,你胆子是够大了,发现得也不算迟,只可惜命短了些。

  王山:(淡淡地笑,吸了一口烟)你们也算是江湖上闯的,怎么比猪还蠢!

  (歹徒怒不可遏,刀疤汉变脸,但拦住其他人的出手)

  刀疤汉:我倒看不出你能变出几个孙悟空来!

  王山:(哈哈仰天笑了一阵)你当然看不出。

  王山:(仍笑着)这次当我教你聪明一些,不收学费的。(指了指远处看不甚清楚的房车)我既敢来,必有所恃,谁愿意平白的丢了性命。

  (歹徒们向房车望去,却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形)

  刀疤汉:(迟疑地,终于)你看不见我们拿的是什么?

  王山:(向专员有礼地)请上车。

  (专员对后面的机枪有些忌畏)

  王山:我们走吧,他们不会笨到开枪的。

  刀疤汉:慢着。

  (王山受理不理的微侧着身)

  刀疤汉:至少,我们可以在你身上开几个洞。谁也来不及救你。

  王山:你不提这个,今儿我带了人就走,你既开了口,人人都得留下一样东西再走!(反吼过去)

  刀疤汉:(一震,与手下们面面相觑)

  歹徒甲:(低声)他们的人一定不少。

  歹徒乙:(小声地)只怕他们有手榴弹。

  歹徒丙:(喁喁细语)咱们一定落在他们包围之中了。

  王山:(一摸帽子)你们留是不留!

  (嗖地一声,一刀自后巷飞出,把刀疤汉的帽子钉入墙上)

  王山:(冷笑)这只是我们的刀。要不要还试试别的?

  刀疤汉:(脸色惊疑不定)算了,算了,老哥,(讨好地笑着)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王山:你早说这句话,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刀疤汉:(发急)你这是——王老大,你是三爷手边的红人,犯不着跟我们这些粗人拼个玉石俱焚!

  王山:(哈哈大笑,指了指房车)枉你是出来江湖混混的,谁来了,你们还不知道吗?就算在我身上开成马蜂窝,我也得请这位朋友回去覆命。

  刀疤汉:(惧)难道是——三爷来了!?

  王山:(不耐烦地)留下一样东西吧,耳朵或手指,我可没有耐心。

  刀疤汉及歹徒:(求饶)王大哥,望你开恩,就饶我们这一次吧。

  王山:这我可作不了主。

  歹徒:王大哥,王大哥,我们小沟渠冲入了大海不识龙王爷,你开恩吧。

  王山:好,我替你们承担了,把枪扔地上,有多远就滚到多远去。

  (刀疤汉和众歹徒如同皇恩大赦,纷纷放下武器,狼狈而退入汽车,绝尘而去)

  (郭小飞自巷尾出来,看看地上的武器意味深长的与王山对视一眼,微笑)

  第三十七场

  人:王山、孟三爷湖铁海、黑虎、阿贵、仆人、薛专员

  景:孟府

  时:白天

  (王山带引专员入孟府)

  (两人入大厅,脱帽,仆人甲挂起)

  仆人甲:老爷请薛先生进去。

  (薛专员随仆人人内)

  (王山在沙发上等,孟夫人出,见王山,招呼了几句,便出去打牌。)

  (王山掏出怀表,怔怔地看着,抽了一根烟,孟三爷步出)

  孟三爷:王山,辛苦了。

  王山:没什么。

  孟三爷:是了,怎么是你把薛先生接来了呢?

  王山:刚巧碰见,便一起来了。

  孟三爷:哦?

  (王山却没接下去)

  (孟三爷微笑,掏出鼻烟吸吸)

  (仆人乙匆入内)

  仆人乙:老爷。

  孟三爷:什么事?

  仆人乙:(递上名片)胡铁海胡先生来求见三爷。

  孟三爷:(微动容)哦?——他来做什么?

  王山:三爷。——我看,胡铁海是孟门叛徒,而今投人伪敌工作,此番来,俗语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有图谋。

  孟三爷:在这儿,他不敢怎样的。他来此,我倒是势必要见见。

  (转吩咐仆人乙)请胡先生进来。

  (仆人乙出)

  王山:三爷,我向您打探一个人。

  孟三爷:哦?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王山:三爷说笑了。——二十年前称誉江湖的“南北神枪”——

  (孟三爷微微一震)

  王山:听说“南双枪”错杀自己的兄弟,发誓一辈子再不用枪。

  (孟三爷微笑等他说下去)

  王山:“北长枪”也销声匿迹了一些时候,不知道现在“北长枪”霍坤在哪里?

  孟三爷:你是不是那天看见那日本杀手的出手,有点像“北长枪”的风格?

  王山:三爷明察秋毫。

  孟三爷:王山,说真的(意味深长地),有时候我觉得,管这班兄弟,你比我更适合。

  王山:三爷——

  (孟三爷挥挥手,这时仆人乙领胡铁海进入)

  胡铁海:(要下半跪礼)三爷——

  孟三爷:(阻止)胡大队长,这礼万万受不得,情疏礼亲,我盂某人担当不起。

  胡铁海:三爷,难道您忘了我曾是您门下的人哪。

  孟三爷:英雄莫问出处,谁不是爹娘养大的,但将来闯出一番事业风光,孟门不敢沾光……何况,胡大队长所作所为,孟门也不想掠这个美。

  胡铁海:(脸色稍变)三爷您提起,我胡铁海倒要喊得一声声冤!我只不过也是为国家民族的事,怎么一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样子。

  孟三爷:铁海,你知道就好,自己省省吧,为日本国做事,为日本人做事,你开口几句日本话就能变作日本人了么?同胞受苦受难,流血流汗,你却抓钱抓权,这叫替国家做事么?

  胡铁海:三爷,恕我大胆说一句,你这看法,可落伍了。

  (王山忍不住要发作,孟三爷截住。)

  孟三爷:(笑问)也许我真的是不合潮流了。

  胡铁海:日本人兵强枪多,中国哪里是对手,与其早也是亡,迟也是亡,不如趁日本人没闹翻脸前跟他们共同合作,这样牺牲少少人,大家多多利益,何乐不为哉?要不是我们,同胞还不知要死上多少倍呢!

  孟三爷:照你的意思,你这不是助纣为虐,而是替天行道了?

  (胡铁海以为孟在赞他,张开嘴笑)

  孟三爷:要真是人人都跟你这样说,这场仗就不用打了,敌人骑到头上,任他撤屎撒尿,要是万一不撒,只下几滴汗,就感激得喊爹喊娘了。

  胡铁海:他妈的——

  王山:你说什么!?

  胡铁海:(忍住)三爷,今日我来,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带了三千万日元的生意来的。

  孟三爷:日本人的生意太大了,我做不起。

  胡铁海:(还不会意到孟之拒绝)三千万,跟日本政府合资搞“中日建设公司”,而且,土肥原大佐说,下一任的上海市市长人选,三爷垂手可得呢!

  盂三爷:谢谢你们抬举,我是中国的上海人,不是日本人的上海人。

  胡铁海:(怒)三爷,你这是算什么!?

  王山:胡队长,你的官威,撒野撒上观世音菩萨的五指山来勒?

  胡铁海:(指王山)你是什么东西!我入门比你早,我是你师兄,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王山:师兄。

  胡铁海:哼。

  王山:我入门比你迟,没给你斟过茶、叩过头,这就赔礼了。

  胡铁海:这还差不多!

  王山:你既然是我师兄,我倒要问清楚,你是门里人,可知门里的规矩!?

  胡铁海:你——

  王山:你什么,第一条是什么!?

  胡:不准欺师灭祖!

  王:二!

  胡:不准扰乱帮规!

  王:三!

  胡:不准藐视前人!

  王:四!

  胡:不准江湖乱道!

  王:五!

  胡:不准扒灰放笼!

  王:六!

  胡:不准牵水带线!

  王:七!

  胡:七……七——

  王:说!

  胡:这个——那个……

  王:第七条帮规是这个那个!?

  胡:我……我一时记不住了。

  王:你记得住也好,记不住也好,单止上面六条,你无一条不犯上,你虽是我的师兄,但自我入门以来,哪一仗有你?哪一役有你?三爷要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兄弟们要师兄时你去哪里?你这算师兄,我在青坊是地字辈的,你枉入门十五年,却是亲字辈的边儿,依门规,我可以处置你!按国法,也难容你!

  胡:我……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不,我不在帮……不在帮……帮规治不了我!

  王:帮规治不了你,国法也治不了你!?你身上几条筋?三刀几个洞?说!

  胡铁海:(苦着脸,冒着汗)我……我看,算了,算了,今日算我白来好了。我走,我走……

  (王山冷沉着脸,胡额上冒汗,望向孟)

  孟三爷:过门是客,我们也不难为胡队长,胡队长也不必认同门的亲!日后山长水远,做事对天向地,不然,给人撞着了,可谁也保不下胡队长这条命了。阿贵送客!

  (阿贵出,后面跟着“四大金刚”之黑虎)

  胡铁海:(跺脚)好,我走。(瞪了王山一眼)三爷,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胡和仆人及黑虎出)

  孟三爷:你猜胡老四这一走,下一步要干什么?

  王山:我想,三爷早已提防了。

  盂三爷:(笑)现在,日本人想杀我,帮会想杀我,汉奸也要杀我……看来我这个头颅,还卖几个钱!(转向王山)王山,说实在的,我要离开上海。

  王山:(动容)离开上海!?

  孟三爷:嗯,离开上海,到香港去。上海这地方,活了这几十年了,好的坏的,都习惯了,走在路上,要不是上海,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出来,连气氛都嗅得出来。(长叹)我们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只求也可以死在上海。政府可以放弃上海,军队可以放弃上海,我们上海人不能放弃上海。(望向王山)我这次到香港,是不想留在此地,给敌伪利用,到香港后,再用两地堂口的力量,好好为抗战做点事。我这次去,是为了能堂堂正正的再回来。

  王山:(消沉地)我知道。三爷,不过——

  孟三爷:不过什么?

  王山:如我没猜错,日方已封锁码头,盯牢陆路。而且派人日夜监视这里……

  孟三爷:要离开这里,是要想点办法……

  (过去按住王山肩膀)这里的兄弟,都交给你了。

  (王山一震)

  王山:(忽道)三爷,我,我年少经验浅,不能当此大任?——

  孟三爷:三爷几时看错过人?当日胡铁海入门下,也是大爷的推介,没法辞的事。王山,要只是我个人的性命身家,我不会多皱一下眉头,都可交托给你,但这事攸关青坊几万口好汉的性命身家,所以,我曾那么试你一试!

  王山:(不解)您的意思是——

  孟三爷:薛专员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布局,我托外人找南京的刀疤六他们立着,无论如何要截下薛专员,但你不发一颗子弹,不流一滴血,已缴了他们三挺机关枪,一支散弹三把左轮,薛专员给你截来了,你半句不认功,这事关重大,你应付的胆大细心,有肩膊而从容,这一路来都如是,没让我失望过,青坊交给你,我放心的。

  王山:可是我——

  孟三爷:账目方面,周得隆他们仍管着,祥叔、薛经理、姚秘书等都会和你配合,你大可放心。兄弟们也服你,这点更不成问题。(拍王山的肩,双眼平视)要知道,我信得过你,暗的青坊、帮会、堂口,明的银行舞厅米仓,你可作得了主,谁乱了规矩,你便公平处置,如果三爷我有一天犯了规,千里万里你都可以派人飞剑取我头颅,我二话没说!

  (王山甚是感动,但神情仍沉着)

  孟三爷:记得我初看见你的时候,你是在牢笼里,我最记得你的眼神,很多人都说,我们眼神很相像,就知道这牢困不住你,

  王山:(硬咽)三爷

  孟三爷:好好干。这几天,我会去梨仙园听戏,我们自己,也会唱一出戏……

 

 

04

 

  第三十八场

  景:上海街头、后巷

  时:中午

  人:王山、芙蓉、女伴、俞镇三、学生、行人、无赖A、B

  (从孟府出来,王山走在街上,看见街头有学生示威,呼吁抗日)

  (两个女学生在街头募款,王山一失神间,以为是方晴,张口欲呼)

  回忆镜头——(当日上海街头红十字车旁方晴乍现的倩影)

  芙蓉:先生,捐款给国家,买武器练兵来驱逐日本鬼子。

  回忆镜头——

  (王山痴痴望方晴时,方晴羞笑)

  芙蓉:先生——?

  回忆镜头——

  (方晴从房车下来隔着街看他的神情)

  (乍然而醒)

  (芙蓉奇怪地看着他,旁边的女伴扯她的衣服暗示要走)

  (王山如梦初醒,怔怔地望芙蓉)

  (女伴拖走芙蓉)

  女伴:这人神经不知是不是有问题,这样望人家……

  (王山忙掏出钱来捐款)

  王山:(狼狈地)对不起。

  (芙蓉扑嗤一笑)

  (忽然募款及游行的学生群有了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