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他大喊一声,营帐外的薛奉闻声立刻走入。
苏燕整理好自己被扯乱的衣裳,紧接着就见徐墨怀瞥了眼薛奉手里的女婴,目光中带着厌弃与嫌恶。
“你杀了这个孩子,朕便饶你一命。”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徐墨怀冷漠的脸。
他勾起一个带着恶意的笑,近乎残忍地说:“怎么了,你杀死那个孩子的时候,不是做得很好吗?”
徐墨怀的话是淬了毒的匕首,一点点剜着苏燕的旧伤口。
她面色苍白,小声地求他:“这不是我的孩子,我跟李骋什么都没有……”
他冷笑:“自己的孩子都能杀,旁人的又有何区别?”
第68章
徐墨怀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在刺着苏燕,逼得她几乎要疯了,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喊:“那你杀了我,既然对我恨之入骨,现在就让我死。等我死了化成鬼我也不放过你,要你日日夜夜都不安稳。”
徐墨怀眼中染了猩红,猛地掐住了苏燕的脖颈,随着他五指收紧,苏燕的面色也越来越红,最后他却忽然一松,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仍死死地瞪着她。
薛奉想去查看一番,奈何怀里的女婴突然开始嚎哭,徐墨怀抬起脸看了那孩子一眼,紧抿的唇上隐约露出一抹猩红。
“我待你何处不好”,他嗓子莫名有些哑。“你杀了我们的孩子,私逃出走,去做李骋的女人。”
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将牙咬碎一般。
“你待我何处不好?”苏燕听到这句话,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你还记得孩子怎么来得吗?”
那一日至今是她的噩梦。
苏燕的发丝散乱,跪在地上有些迷茫地回想那些往事。
她还以为这些都过去了,明明在幽州她过得很好,为什么忽然间就成了这样?
“你欺辱我,看不起我的出身,为什么还要我给你生孩子?他以后也会跟我一样被人看不起,他在宫里会受人欺负,你会像责骂我一样责骂他。”苏燕的手指扣在地上铺着的绒毯上,回想到被徐墨怀强迫的那一晚,她几乎是克制不住的身体发寒。
她还没忘记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是如何拖着她,任由她指甲都劈开流了血,男欢女爱或许真的会快活,可她只感受到了疼。他的齿痕留在她的前胸,那处泛着血丝,她疼得要喘不过气,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那也仅仅是你庸人自扰,我分明还什么都没做过。”徐墨怀看到苏燕的眼神,嗓子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干涩得有些发疼。“你根本不曾想过与我有孩子,是你不愿意。”
苏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我有想过。”
徐墨怀抬起头,看到她眸光黯淡,神情中带着灰败与低落。“我从前想嫁给你,不用再过苦日子,相夫教子地过一辈子,我想过的。”
“什么时候?”他其实心里清楚,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次。
“是很久以前。”就跟梦似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整日里只会挖草药和锄地放牛,第一次见着一个神仙般俊俏的男人,懂得多性子也好,还会给她讲自己不懂的东西,那样好的人,她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想跟他过一辈子呢。
“好不好,我自己说了才算”,她没什么底气,语气却倔强。“就算你是皇帝,你说了也不算。”
良久后,徐墨怀唇间溢出一抹冷笑。“苏燕,你跑了一年多,本事长了不少。”
他说完后立刻起身出去,营帐外的冷风吹进来,苏燕抱着膝盖,愣愣地出神,期望这是一场很快便能醒来的梦魇。
徐墨怀离去后不久,有人往营帐里送了干净的衣裳和热水,支了一个屏风让苏燕擦洗身子。
营帐外的寒风吹得帐子呼呼响,徐墨怀离营帐不远,只是一直没有再走进去。徐伯徽从城外回来不久,听闻了徐墨怀白日里突然动怒要杀了李骋的姬妾,立刻去找他询问缘由。
他去的时候,却看到徐墨怀站在离营帐十步之遥的位置站着,冷风吹得他袍角翻动,额发也有些散落,但他却好似一个石像般一动不动。
“皇兄?”徐伯徽唤了一声,徐墨怀黑沉无光的眸子缓缓看向他。
徐伯徽疑惑道:“皇兄有什么烦心事?“
“你来有何事,尽管说罢。”徐墨怀心中焦躁,又带着一种沮丧感,他已经派人去查过,的确是李骋逼迫苏燕,二人之间并未有过什么,孩子也与她无关。只是听到苏燕的话,他心里忽然有种近乎为沮丧的情绪。就好似如今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其实在从前已经有人给过了他,只是被他弃之如履……
徐伯徽守了好几天的心事,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直到今日终于憋不住了。“我想求皇兄一件事,若等这次的战事平息,便让我驻守边疆,我不回长安了。等找到阿依木,我便与她结为夫妻。”
“她是胡姬。”徐墨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靖安定之时,胡姬便被人轻视,何况如今正值战乱,只怕要更加受人白眼。
徐伯徽的表情很认真,想起阿依木的时候,目光也变得温和。“胡姬又如何,既然是我的心上人,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是我的珍宝。她不卑贱,她比所有人都要好。”
徐墨怀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士族极重门第,徐伯徽也是皇室血脉,为何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朕看你是疯了。”
徐伯徽也不反驳,他说道:“大抵是吧,我以为自己能忘了她,只要她过得好即便不在一起也不打紧,可没了她我日夜睡不好,想她想得快疯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望皇兄成全。”
徐墨怀看着徐伯徽,手指紧握成拳,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丝嫉恨。他以为徐伯徽也是一样,世上本该有贵贱之分,无人能将尊卑丢弃不顾,谁会甘愿伏低身子,只为了一个卑贱到不值一提的女人。
他自诩做不到,世上也无人能做到。
偏偏徐伯徽这么做了,他喜欢了一个胡姬,还视她为珍宝,岂不是让天下人为之耻笑。
“蠢货。”他刻薄地评价道。
徐伯徽坦然接受,反问他:“皇兄这是同意的意思了。”
他紧抿着唇,冷着脸不想看他,权当做是默认。
徐伯徽高高兴兴走了,徐墨怀盯着营帐中微黄的光晕,犹豫半晌,缓步走了进去。
苏燕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发丝披散而下,落满了肩头,她正拿着一块帕子擦拭微湿的发尾,听到响动后回过头看他,目光中还是有着令他烦躁的畏惧。
他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而苏燕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奴婢,他不会同徐伯徽一般愚不可及。
徐墨怀走过去,将苏燕直接提起来推倒在床榻上。
苏燕反应极快地要爬起来,被他抽开腰带绑住双手,衣带松散,身上忽然一重,她感受到一股沉痛,没有任何温情,徐墨怀在她身上动作了起来。
苏燕咬牙一声不吭,任由他如何折磨都紧闭双唇,不像是男欢女爱,而像是在跟他做什么斗争。
徐墨怀卖力地折磨她,苏燕冰冷的身子逐渐发热,皮肤微微泛红,起了层薄汗。徐墨怀的身子很热,呼吸也乱了,他低下头亲在她唇角,动作轻柔,嘴里话却是冷硬的命令。
“苏燕,张嘴。”
苏燕红着脸,眸子里泛着水光。
“狗皇帝,你去死吧。”
徐墨怀面色僵了一瞬,更为用力地折磨她,换着法子去逼迫她求饶。
苏燕连哭都是闷声的哭,无论如何都不肯遂他的意。
折腾完以后,苏燕身上汗涔涔的,嗓子也干哑得厉害,徐墨怀将她拥在怀里。一直到他呼吸趋渐平稳后,苏燕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腰腿都酸痛难忍,她套了件衣裳,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发现茶盏中是空的,无奈下只好悄悄走出了营帐,与守在营帐不远处的薛奉说:“我想喝水。”
“陛下呢?”
“他睡着了。”
苏燕看到远处燃着火堆,有些人正围在火堆边烤着什么,她又说:“有吃的吗?”
薛奉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意思,顾念着徐墨怀被吵醒了会发怒,便让她跟自己去一边填饱肚子再回去。
苏燕出来的时候穿得不多,薛奉让她坐在火堆边,给她递了烤熟的羊肉,上面洒了些粗盐。她全部都吃完了,又喝了一大碗水,这才裹紧衣裳慢悠悠往回走。
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神色仓惶的徐墨怀,他朝着四处看,似乎在找人,等目光落到苏燕身上的时候,立刻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你又想去哪儿?”徐墨怀的眼神有些可怕,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我问你话,你要去哪儿?”
苏燕没吭声,别过脸咳嗽了两下,徐墨怀面色森冷,将外袍解下给她披上。
他还在生气。“没有朕的允许,你胆敢离开,朕便打断你的双腿。”
苏燕愣了一下,忽然一股委屈涌上来,气得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抬手要去擦,却有一只手比她快了一步。
她狠狠一巴掌将那只手抽了下去,清脆的一声响,将那只手直接打出了红痕。
“你去做什么?”他似乎冷静了一点,语气也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
苏燕依旧不理他,只想给他几个耳光。
薛奉提着一壶温好的热汤跟过来,望见这一幕,欲言又止地不敢上前。
第69章
苏燕兀自委屈地掉眼泪,徐墨怀看到她好好地站在面前,心中的不安和焦躁才缓缓退去,扭头看到薛奉手里提着一壶还在冒热气的汤羹,隐约明白了苏燕方才是去做什么。
他手上松了一些,拉着苏燕要往回走,她甩开他的手,将身上的外袍扯下来丢给他,自顾自地走。
徐墨怀难得没有同她计较,上前将外袍又给她披上了。
而这回苏燕仿佛在与他较劲,非但不接受他这点罕见的好意,还又一次将外袍扯下来,直接丢到地上,发泄一般地狠狠踩了几脚,不像是在踩一件衣裳,像是在踩徐墨怀本人一般。
他面色沉了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外袍踩得都是灰。苏燕将他的外袍又踢又踩,做完这一切后立刻便转身要走。
徐墨怀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苏燕挣扎着拍打他,脸上泪痕还未干,眼眶都是红的。
“苏燕!”他警告地呵斥了一声。“你信不信朕再将你捆一晚上。”
苏燕手腕上还留着被勒出的红痕,听到这话后果真犹豫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却没敢再对他动手。
薛奉提着一壶热汤跟在后面,见两人进了营帐后才松了口气,想着索性将汤羹给旁人喝了,紧接着没一会儿,徐墨怀又掀开帘帐出来,阴着脸说道:“方才为何不叫醒朕?”
薛奉无奈道:“陛下近日一直不曾好好歇息过,属下以为这种小事不需要打搅陛下。”
“日后苏燕无论要什么东西,都需要禀告给朕,她去了哪儿,要做什么,必须让朕知道。苏燕去何处,须得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倘若她半个时辰不见踪迹,看守之人便给朕以死谢罪。”徐墨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显得格外冷酷,连薛奉听了都心中一跳。
苏燕一年前失踪,刺客被以极刑处死,当日负责护送的侍卫也都陆陆续续地死了。徐墨怀表面看着与从前无异,行事上却更加暴戾多疑。倘若苏燕再跑一次,他多半又要性情大变。
薛奉应下以后,徐墨怀突然说:“给朕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徐墨怀指的是他手里的汤羹。
徐墨怀接过以后,又一次回到了营帐中。
营帐里有一个铜盆,炭火忽明忽暗,苏燕裹着一张薄毯坐在一边儿,徐墨怀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他将汤羹倒入瓷碗递给苏燕,语气轻了几分,颇有些求和的意思。“方才是朕一时心急,说得有些重。”
苏燕嗤笑一声,讽刺道:“陛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死要活都是一句话的事,打断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陛下现在要杀了我,也是对我的恩赐,我感激不尽。”
他将瓷碗放下,捏住苏燕的下巴摩挲了几下,眼神里看不出半点温情。
“你这张嘴倒是越发惹人心烦,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肯服软也罢。即便你再不情愿,也一样要留在朕的身边,你若想跑,可以打断你的腿,你若这张嘴不听话,朕还可以给你灌一碗哑药,让你安分些。”
苏燕瞪着他,眼里就像是燃了一簇火焰,跃动着光亮。
徐墨怀望着她倔强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醒道:“你倒是有情有义,竟还不忘记马家村的张大夫。”
她怔了一下,随即怒道:“你把张大夫如何了?”
徐墨怀笑了一声,温声道:“这便要看你了,朕总是待你心软,可换了旁人便不同了。总归他也瞎眼瘸腿的,再少条腿少只眼睛,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燕的指甲掐着掌心,气愤又绝望地质问道:“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你不怕遭报应吗?”
徐墨怀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朕不信鬼神,倘若世上当真有报应,便尽管来寻朕。”
“苏燕,把汤喝了。”
她瞥了徐墨怀一眼,颤栗地端起瓷碗,小口地喝着。鲜美的汤羹到了嘴里也没了味道,她心里只剩一股无望感,原本在幽州所期冀的往后都成了泡影,前路又变得窒息而灰暗。
她喝了没几口,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徐墨怀终于看不过去了,一把将汤碗夺下来,重重地放在桌上,不悦道:“若不想喝便不喝,哭什么?”
苏燕也不敢吭声,徐墨怀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一阵烦闷。
“把脸擦干净,不许哭了。”他斥了一声,命人端来热水给她洗漱。
等她擦拭完,自觉躺回了榻上,徐墨怀合衣躺在她身侧,伸手将她揽到怀里。
闭眼之前,徐墨怀又将苏燕抱紧了些,感受到苏燕的体温,他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夜里他又醒了一次,睁着眼听苏燕匀缓的呼吸声,就那么看了许久,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良久后他才再次闭眼。
——
北方战乱未平,李骋又搬来了援兵,胡人高大勇猛,在战场上极难对付,几位将军都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徐墨怀一早便领兵应战,苏燕醒来的时候,营帐中只剩她一人,她起身换了衣裳,正要走出去看看,就被营帐外的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给拦住了。
“苏娘子要去何处?”
苏燕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去解手,不成吗?”
女侍卫面无表情道:“属下会随苏娘子一同去。”
苏燕也不想为难她,任由她跟着,紧接着无论她做什么,这两人都要看着她。倘若她在营帐中待着什么也不干,女侍卫便在营帐内守着他,另一人则在营帐外。
她想找人问清楚,徐墨怀将那个孩子给送到哪儿去了,虽然是李骋这个混账的女儿,但好歹也算是她看着出生的,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何其无辜。
得知薛奉留在军营中,苏燕便去问了几个人,想找到他在何处,当她问话的时候,竟看到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中,其中一人正拿笔写着什么。
苏燕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侍卫显然从前也没干过这档子事,被她问起后,神色也有些不自在。“是陛下的吩咐,倘若陛下不在,苏娘子的言行皆要禀告与陛下。”
苏燕欲言又止,勉强将不能宣之于口的不满压了回去。
等她辛苦找到了薛奉,他才说孩子被暂时给了军中的营妓养着。军营中没什么女人,自然也没有奶水可以喂养她,能留着孩子一条性命已经是仁慈。等战事结束,多半还要将这孩子打入奴籍后送走。
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若不是这孩子哭得嘹亮,让徐墨怀多看了苏燕一眼就此认出了她,此刻这孩子早被丢去自生自灭了。
除此以外,薛奉也不肯告诉苏燕更多的东西,两个侍从也不许她跑到营妓那边儿去。
军营中没人敢随意和苏燕说话,看守她的人除了必要之外,也一应不理会她。仅仅过了五日,苏燕便憋得心中烦闷不肯。
第七日后,叛军再次被击退,所有人回军中修整。
薛奉隐晦地提议让苏燕去迎徐墨怀回来,被她冷笑两声给呛了回去。
她缩在营帐中睡觉,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急着要进来,忽然便被拦住了。
“我要见皇兄,你拦我做什么?”
苏燕披上外衣,掀开帘帐往外瞧了一眼,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徐伯徽眼前一亮,指着苏燕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还当你真的死了,皇兄何时将你藏在这儿的?连我都不知道。”
苏燕想不起来他的名字,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安庆王世子,你竟将我给忘了?”徐伯徽身上穿着甲胄,上面沾着未干的血,带了点隐约的腥气。
苏燕不由地想起李骋,心中升起一股抵触,往后退了一步。
“皇兄方才急急忙忙回来,应当早就到了,怎么不在营帐里?”
苏燕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就听见一人忽然说道:“苏燕,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
徐墨怀沉着脸快步走近,将她的外袍裹紧后推回了营帐里。
徐伯徽还在惊疑地说:“皇兄你方才是去换衣裳了?”
苏燕这才注意到,徐墨怀从战场上回来,却穿了一身常服,冰冷的甲胄已经被他脱下了。
他不耐烦地轰走了徐伯徽,走进帐中倒了杯茶水。
苏燕注意到他的鞋靴上还沾了点暗色的血迹。
他招了招手。“燕娘,你过来。”
苏燕走过去,他盯了苏燕一会儿,眼中布满了血丝,显得疲惫至极,眼睑下也泛着青黑,也不知多久不曾歇息。
他靠过去,头埋在苏燕的颈间,缓缓地呼吸着。
“别动。”
她说道:“有些痒。”
徐墨怀抱着她闷笑了几声,也不理会她的不满。
第70章
徐墨怀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在苏燕的身上靠着睡了过去,她肩上压着这样沉的一个人,难免觉得酸痛,稍稍动了一下,想调整一个姿势,徐墨怀便醒了。他皱了下眉,不满地轻哼一声,大概是终于察觉到苏燕的不适,索性抱着她到榻上去睡。
苏燕白日里已经睡够了,此刻一点也不困。“我不想睡。”
徐墨怀给她的回答是将她抱得更紧。
她本来一点儿困意也没有,最后竟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地有了困意。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军中燃起了篝火。
徐墨怀起身整理好了衣着,给苏燕裹好一件厚厚的斗篷。相州也冷得不像话,夜风就像刀子似的。军营里没什么女人的衣裳,徐墨怀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将她遮的严严实实,仅露出脚面。
“今日打了胜仗,李付的二子被一死一伤,叛军也死了两员大将,将士们要庆祝一番,你若想去看看便去吧,不要乱走。”
他不忘强调:“不要失了礼数给朕丢脸。”
她不情不愿地应了。
夜里的时候将士们聚成一堆,围着高高堆起的篝火。
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炸裂的火星子四处飞溅,苏燕也不敢坐得太近。徐墨怀的斗篷一看便贵重得很,若是给他烧坏了,免不了要被他冷嘲热讽一番。
徐墨怀回了军营后,跟在苏燕身边的两个侍卫依旧寸步不离。
她坐得有些远,没有同将士们坐在一起,军营中除了将士们,还有少见的几个女人,是几个将军的家眷,他们四处打仗,有的会将妻子带在身边,有些则在军营另纳了美妾。
她们看到苏燕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拿着笔随时要记录什么的模样,便不敢随意向苏燕搭话了。
徐墨怀要犒劳军中将士,还要去安抚伤兵,苏燕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想早一些回去,恰好撞见了白日里的徐伯徽,他的甲胄也换下了,穿着一身圆领袍,好似又成了长安时意气风发的小郎君。
“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徐伯徽问道。“你方才过来的路上,可有瞧见一个湖绿的手串。”
苏燕摇了摇头,徐伯徽叹口气,说道:“罢了,夜里不好找,估计是让谁给捡去了,等明日我再问问军中的人。”
徐伯徽说完后又好奇地打量着苏燕,问她:“皇兄怎么都不肯与我说你的事,你究竟是怎么跑到军营来的?当初都说你病逝,怎得你又活了过来?”
苏燕不想给徐墨怀留什么面子,坦然道:“因为我没死,我跑了,如今又被捉回来了。”
她答得理直气壮,以至于徐伯徽听到真相还愣了一下。“皇兄待你这般好,你为何还要跑?”
“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世子又明白多少,我出身低,陛下根本瞧不上我,不过是拿我当做消遣罢了。”
徐伯徽皱起眉,语气竟颇为严肃:“出身低又如何,为何便断定皇兄不是真心喜爱你。”
苏燕觉着自己与徐墨怀之间的事,果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敷衍道:“难道世子能与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真心相爱不成?”
“我自然能”,徐伯徽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我的心爱之人是个回鹘女子,等战事了结了我们便长相厮守,再也不回长安。”
苏燕疑惑道:“我记得你成亲了。”
在她还未出逃的时候,就听徐墨怀隐约说起过,安庆王世子风光大婚,难不成是记错了?
徐伯徽的脸色果真变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难堪,也不愿多提这件事,只说:“此事非我所愿。”
“你既然已有妻子,何谈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胡姬卑贱这一点,连苏燕都知道,长安的权贵倘若有谁想将一个胡姬迎回家门,即便是做妾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苏燕实在不懂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看着情深义重,倒像是只会嘴上说说的负心汉。
“我自有苦衷,过阵子将她找回来,我们便能好好的。”徐伯徽坚持道。
苏燕不清楚徐伯徽的事,很快他匆匆走了,似乎还想再试着找找他的手串。。
此刻众将士们都在围着篝火喝酒庆贺,苏燕想趁着此时去看一眼阿媛的女儿。身后两个侍者想劝她不要去,苏燕便说:“我会自己和陛下说清楚,我不进去,站在外面让人把她抱过来看一眼,问一问她过得如何。”
她抱着那孩子许久,到底是有情分在,何况她也是一个差点就成了母亲的人,少不了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些自己的心思。
苏燕朝着营妓们的住处走了一段路,正好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喊声,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将衣衫不整的她从营帐中拖拽了出去,而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女子直接朝着一边歪过去,半晌没有直起身子。
他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句什么,总之都是侮辱人的话,苏燕也没能听懂,她看得心惊肉跳,在男人又要动手的时候冲上前拦住了他。
那人身上有酒气,大概是气昏了头,下意识将苏燕当成了营妓,还想对着她一脚踹过去,被跟着苏燕的侍卫直接掀翻在地,见到自己冲撞了贵人,男人爬起来连忙赔罪,被侍卫赶走了。
寒风凛冽,女子被冻得发抖,苏燕把袍子解下来披到她身上,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女子的头发泛着枯叶一样的色泽。
她瑟缩着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中露出她仓惶无措的脸。
苏燕身后的侍卫提醒她:“苏娘子,她是胡人。”
既是胡人,也是军中的营妓,是再低贱不过的存在了,这场叛乱因胡人而起,军中将士对胡人都有怨气,遇到一个胡人长相的营妓,必定是往死里折磨。
苏燕没有理会,问她:“你还能站起来吗?”
虽说是胡人,却有一口连苏燕都自愧不如的金陵洛下音。
“能起来。”
她站起身和苏燕道谢,想将身上的斗篷还给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嫌脏,我可以给你洗干净。”
“不用了。”
长安有很多胡人,苏燕从前也是跟着胡人的商队去的长安。
“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是有一个女婴吗?她怎么样了?”
胡姬说道:“你说的女婴,她如今被周娘子她们照料着,我也不大清楚,她们不让我碰。”
她嘴唇上有干裂的伤口,望着苏燕的目光都带了点不安。
“你怕我吗?”苏燕问她。
胡姬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长安的贵人都瞧不起胡人。”
苏燕摇头,说道:“我不是贵人,长安的贵人也瞧不起我。”
“多谢你,你跟他们不一样”。她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嫌弃我是胡人吗?”
“我从前去长安就是胡商带着我去的,路上他们还给了我东西吃。”
她喃喃道:“长安……我知道,我从前也在长安。”
苏燕和她道别的时候,她还坚持着说:“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等苏燕回到营帐的时候,徐墨怀正在营帐前等她,看到她回来,立刻牵过她冰凉的手,不悦道:“斗篷去哪儿了?”
他想到什么,语气突然凶狠起来。“你是扔了还是烧了?”
第71章
苏燕也没想到徐墨怀会问这种话。
“方才借给了旁人,下次让她还回来就是了。”
“借给了谁,男人?”他不悦地皱起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燕解释道:“是一个营妓,她衣衫不整被冻得发抖,我才将斗篷给她盖上了。”
徐墨怀闻言立刻道:“谁让你到那种地方去的?也不怕污了自己的身份。”
苏燕被训得一愣,随后才想起来反问道:“我是什么身份?”
他突然便沉默了,薄唇紧抿成一个冷冽的弧度,仿佛下一刻嘴里就要冒出些刻薄伤人的话来。然而直到苏燕都有些忐忑了,他也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走入了营帐,将她冰冷的手握紧。
营帐里很暖和,铜炭盆边搁了一壶酒和一小碟洒了椒盐的羊肉,一旁放着捣碎的茱萸。
徐墨怀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苏燕坐在炭盆边喝了一口热酒,腹中好似有一团火烧了起来,一直烧到五脏六腑,最后热度蔓延到全身。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不知不觉脸颊也在慢慢地开始发烫。
等徐墨怀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壶酒已经被苏燕喝去了大半。她的面上染了团红云,也不知是被烤得发热,还是真的喝醉了。
“不许在这里睡。”徐墨怀拍了她一下,想让她去榻上睡。
苏燕眼睛倒是澈亮,看不出有要醉的意思,徐墨怀担心她踉跄着一头栽倒火盆里去,想伸手将她给捞起来,谁知却被她给狠狠地拍开了。
“狗皇帝,不许碰我!”
徐墨怀手上一僵,停在半空中良久,缓缓扯出一抹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方才说什么?”
苏燕捂着发烫的脸,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钻到了被褥中,动作笨拙得像是一只往土里拱的地鼠。
徐墨怀僵站在原地,一身怒火无处发泄,几乎想将她从榻上拖下来教训一顿。他平复了好一会儿,坐在书案前看书,强忍着想将火气压下去。然而听着身后人的呼吸和醉酒后的呓语,他愤而将书狠狠一掷,起身朝着床榻走去,想要将苏燕叫醒后给他认错。
然后等他走到榻边,却发现苏燕没有脱衣裳,裹着被褥只露出小半张脸,黑发像是绸缎似地铺开。他动作一顿,在床榻前来回踱步,阴沉着脸盯了她半晌后,俯身将她的鞋靴给脱去,回到书案前继续看书。
——
次日苏燕醒来,对昨夜的事显然已经没了多少印象,面对徐墨怀一大清早的冷脸也不觉有异。
她坐在书案边喝着肉羹,将徐墨怀的书垫在了碗下,他瞥了一眼,丢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说道:“将这些字抄下来,有一处错漏,今夜便别想睡了。”
苏燕觉得莫名其妙,更不懂他哪里来得火气,然而再憋屈,也只能闷声接过,坐在一边拿着笔照着模样临摹。
虽说她也试着在读书写字,却也是识字有限,徐墨怀丢给她的这张纸上,没有一句她能完整地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