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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在里间听见,愣了愣,猛地站起身来。


第十八章 初提置产
更新时间2010-12-7 19:18:20 字数:4596

 文怡随着舅母前往前院,避开席上的客人,来到一处正对花园的小偏厅处。
这偏厅小小巧巧,摆着两排八张酸枝圈椅并小几,挨着北墙根排着人高的博古架,架上摆放着几样寻常古董,东西两面墙上挂的是几幅字画,南边的墙上开着两扇雕花大窗,窗外正对着花园,占地不过半亩大小,眼下栀子花开得正旺盛,浓郁的清香气飘过花窗,弥漫着整个偏厅。
文怡一进偏厅,便看到大表哥聂珩正站在窗边跟人说话,他对面那名男子背对着自己,穿着深蓝色的长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瞧着有几分富贵气,瞧个头胖瘦,却拿不准是柳罗两位公子中的哪一位。但想到那日罗明敏的装束,她便猜这大概是柳东行,面上便带出两分笑意来。
男子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拱手躬身行礼,却是罗明敏。
文怡心头闪过一丝失望,但仍未忘记礼节,听从舅舅舅母的指示,向罗明敏再次拜谢。
罗明敏是个活泼的性子,不大耐烦这些俗礼,见秦氏又是拜谢又是备谢礼的,便忙忙摆手道:“聂伯母这就太见外了,我跟远鹜做了一年多的同窗,说起来是师兄弟,他的妹子,不跟我的妹子一般?既然遇上了,就没有不出手救人的道理。谢礼什么的,聂伯母就不必提了,今儿府上有酒席,伯母多赏我些好酒就是!”
秦氏尤觉不足,聂珩笑了笑,对母亲道:“这个人向来不耐烦俗礼,母亲待他礼数太足,他还觉得约束,倒不如松乏些,都交给儿子吧。”
秦氏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你好生劝罗公子多喝两杯,便是醉了,家里不缺空房,留罗公子住一两天也好。”又问:“听说救人的还有一位柳公子,不知他现下…”文怡忙支起耳朵细听。
罗明敏迅速扫了她一眼,干笑两声,道:“小柳有家亲戚住在城郊,昨儿过去请安,被长辈留下了,不得脱身。本来他听说今日聂伯父做寿,还想要过来请安的,如今只好托我将寿礼捎过来了。”
文怡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想法:罗明敏说的不是真话!但她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隐隐有些念头,觉得那“柳观海”迴避的是自己。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氏不知外甥女儿心中所思,还在感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们两个年轻人,又是出门在外,还费心备什么礼?我们夫妻正想要好生谢一谢你们呢。今日家里摆酒,怠慢你了,赶明儿你们得了空再过来,我们夫妻正经摆一桌酒,谢你们高义,救了我家外甥女儿。”
罗明敏干笑:“好说,好说。”聂珩瞥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头,他察觉到聂珩的目光,越发觉得额头冒汗,心中暗骂柳东行不仗义,世上的事,能瞒过聂珩的少之又少,要是被当场揭穿,岂不是尴尬?他又忍不住朝文怡那里看了一眼,留意到文怡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里越发虚了:这聂珩的表妹,该不会跟聂珩是一个性子吧?
聂珩忽然笑了笑,对秦氏道:“母亲,父亲那里有客走不开,我在这里陪着罗兄就好,您带表妹回后头去吧。今儿来了好些堂客,只有妹妹一个在,她哪里就能招呼得了?”
秦氏惊醒,忙笑道:“既如此,就请罗公子恕我失礼了。”罗明敏忙恭敬行礼:“聂伯母请便,不必顾虑小子。”秦氏点点头,叫了文怡,便离开了小偏厅。
文怡走慢两步,疑惑地看了罗明敏一眼,才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却听到大表哥在后面叫自己,她连忙停下脚步,转身相问:“大表哥可是有事吩咐?”
聂珩喘了一会儿气,才问:“方才…”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表妹是深闺弱女,虽然被罗明敏救了回来,但对外头的男子,又怎会有所了解?便临时改口道:“今日后院客人多,母亲还要操持席面上的事,若是小书哪里做得不好,请表妹帮着提点两句。”
文怡笑道:“大表哥放心,表姐平日虽然爱玩,遇事却从不失礼,你多虑了。”稍一迟疑,才问:“大表哥,前晚救我的人有两位,除了今日来的这位罗公子,还有一位柳公子,是将我从失控的马车上救下来的恩人,只是今日没来。那位柳公子,据说是恒安柳氏子弟,名讳是上观下海。但我观柳公子言行,似乎有些隐情。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若是我失礼了,请大表哥代为说项,替我向两位公子赔罪。”
聂珩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说…另一个姓柳的,全名是柳观海?”文怡点点头,他的脸色更古怪了,文怡心知有异,小心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聂珩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没什么,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回去吧。”
文怡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点头回去了。聂珩却皱起眉头,回头望向长廊尽头处的小偏厅,若有所思。
文怡回到后院,便将心头疑惑强压下去,随着表姐凤书与秦斯雅等吃席。众人言笑晏晏,你打趣我,我取笑你,惹得大家发笑,宾主尽欢。临近宴尾,便有人说起聂秦两家的儿女亲事,打趣秦斯雅:“几时吃茶?”秦斯雅飞红了脸,低头不语。凤书拉了拉文怡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偷笑个不停。
却有好事之人,因自家女儿输了风头,有些不忿,便留意上了文怡:“谁吃谁家茶,倒还说不定呢,照我说,这里几个女孩子,都是好的。不论谁做了聂嫂子的媳妇,都是好姻缘不是?”
秦家太太闻言,看了文怡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秦氏皱了皱眉,想要给弟妹侄女撑腰,但想起昨晚上丈夫儿子说的话,又犹豫了,只能干笑道:“张太太说笑了。我们珩儿年纪还小,又没有功名在身,说娶亲还早呢。”
文怡心知早年间舅舅曾提过要将自己许给表哥,心里也有几分紧张。她将大表哥视作兄长,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又觉得秦斯雅可亲,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现在只有十周岁,便带着几分天真地问凤书:“表姐,大表哥要娶表嫂了吗?摆酒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忘了我。我给大表哥、大表嫂绣一对荷包当谢礼好不好?”
凤书没听出方才席间的异样,只顾着笑嘻嘻地道:“你问我做什么?好不好,你该问正主儿才是。”又朝秦斯雅努努嘴。文怡抿嘴一笑,心里说声对不住,便笑问:“秦姐姐,你说好不好?”
秦斯雅的脸已经红得快冒烟了,秦太太却松了口气,嗔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个做什么?!方才送来的不是你们爱吃的花糕?快趁热吃吧!”
凤书扭头看了看花糕,欢呼一声:“呀!上头有樱桃脯,我最爱吃这个了!顾表妹,你也尝尝?”文怡笑着接过,小小咬了一口。席面上已经恢复了欢声笑语,秦氏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日,聂家热闹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文怡收拾好行李,便去向舅舅舅母辞行。
聂家昌昨日喝多了酒,正头痛,闻言忙道:“急什么?难得来一回,多住两天吧。”秦氏也因为外甥女儿昨日间接帮了她娘家侄女一把,笑得更加亲切:“可不是?过两天便是七夕,家里只有你表姐一个,孤孤单单的,你留下来,也热闹些。”
文怡十分迟疑:“舅舅舅母挽留,原不应辞,但文怡担心家中祖母冷清…”
聂家昌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必你们族中也要过节,你祖母在家不会冷清的。你回去了,为了置办乞巧事宜,又要她费心费力,倒不如在我们家里一起办了好。舅舅会派人去传信,不叫你祖母担心。”
文怡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
顾庄向来有七夕乞巧的习俗,而且是由长房牵头,全族一起参加的。但各房有女儿的人家,都要为女儿置办七夕行头,穿戴都有讲究,还要女孩们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女红技巧,若是费时费力的大幅刺绣,可以提前准备。文怡在前世参加了几年,都只是作陪客而已。每年的魁首,多半是长房的女儿,文慧在时,便是文慧,文慧不在,就是文娴,偶尔有其他几房的女儿占了先,第二年就必定落第。六房家势一年一年地落败下去,到了文怡十二岁后,已经无力为她准备过节的新衣,卢老夫人不想让孙女遭人耻笑,索性不让文怡参加。后来文怡养在二房,也因为守孝而回避。顾庄的七夕乞巧,对文怡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想起出发那日,在庄外看到长房的马车,听说文慧出行,不知是在外小住,还是回京城。但无论如何,长房还有文娴在,自家又何必再去做陪衬?更何况,离秋收还有些日子,田租未至,先前看大夫吃药又已经花去不少钱,文怡不希望为了一个七夕,再给家里添花费。
若有闲钱,她宁可攒下来,预备日后置办田产。
秦氏见外甥女儿答应了,忙不迭派人去送信,又吩咐管家们,照着女儿凤书的例,再补办一份过节用品来。凤书听闻表妹要和自己一起过节,高兴得不行,忙拉了文怡到自己房间去,商量着那天要做什么糕点吃。文怡抿嘴笑着听她说,小心提议着做些手帕、荷包应节,凤书应了,又缠着表妹请教针线活,表姐妹俩有说有笑,越发亲近。
第二日,派往顾庄送信的人回来了,捎回小半车东西,是卢老夫人为孙女儿备下的过节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另有送给聂凤书的节礼。聂家昌心中讷闷,这老太太终于明白事理了?但看到那家人呈上的十两银子,说是卢老夫人为了孙女过节的事送来的,又沉下了脸,挥挥手打发家人退下,便对妻子抱怨:“这老太太怎的这般啰嗦?!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沾,我想为外甥女儿尽点心,她都不许!”
秦氏叹道:“她也是怕委屈了孩子罢了。既这么着,昨儿咱们商量的事,就办了吧。老爷是舅舅,要给外甥女儿添些嫁妆,她做祖母的也不好推辞。”
聂家昌想了想,郑重点了头。
文怡不知舅舅舅母的心事,只是看到祖母送来的东西,心中有些愧疚,她不回去过节,是为了节省一份花费,没想到家里最终还是花了这笔钱,还让祖母担心了。她心情有些沉重,只是当着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的面,不好现出来,只好将忧愁埋在心底,脸上挤出欢快的笑容,仿佛没事人似的,跟在凤书身边,为过节的事忙活。
七夕匆匆过去,到了初八日,文怡再次辞行。
聂家昌叹了口气,道:“你要回家,舅舅也不留你了。只是好歹记着舅舅舅母时时挂念着你,常常捎信过来,舅舅这里会派人去接你来小住,你也不要推却才好。”
文怡早有心要跟舅舅一家多亲近,忙应了下来,又道:“舅舅舅母平日多保重,大表哥也要好生保养身体才好。常听老人说,多思伤身,请大表哥念着舅舅舅母,保重自己。”
聂珩在旁听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微笑道:“表妹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个多思的性子?小小年纪,若真有难处,只管跟我们说。既是骨肉至亲,表妹难道还外道不成?”
文怡红着脸应下。
聂家昌又再叹了口气,看了看妻子,秦氏会意,叫过女儿:“咱们给你表妹预备些干粮糕点,还有回家要坐的车。你不是说有东西要送她?可挑拣出来了?”聂凤书正为表妹要走而难过,闻言忙道:“我这就去预备!”母女俩便离开了房间。
文怡知道舅舅和表哥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忙肃然相候。聂家昌看了儿子一眼,聂珩便从袖中掏出两张纸来,放到桌面上:“表妹,这是舅舅与大表哥送你的礼物,是给你日后添妆用的。你没了母亲,祖母也不在跟前,且自己收着吧。”
文怡愣了愣,看向桌上的纸,原来是两份地契,一份是个十顷的田庄,一份是座小宅,顿时涨红了脸:“舅舅,大表哥,我不能收!”
聂家昌脸色一沉:“为何不能?!我是你亲舅舅,给亲外甥女儿置办点产业,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肯收,可是有人拦着你?!”
聂珩也道:“表妹,这是父亲与我的一番好意。你在顾庄,离我们太远,我们一时顾不上,就怕你会受委屈。这宅子就在平阳城里,平日放租,多少能添些嚼用,田庄的出产也不少。你家里的境况,我们是尽知的,有了这两处产业,别的不说,光是你祖母一年四季看病吃药,就不必再求人了!母亲还准备送你一个丫头,工钱由我们出,平日照顾你衣食起居,还有家中上下差事,你祖孙俩也能轻省些。”
文怡眼圈都红了,她本是打算推辞的,但一听到表哥说起祖母,心里便难受不已。舅舅一家为自己着想到这个地步,叫她如何回报?她低头哭了一会儿,哽咽道:“舅舅,大表哥…你们待我这样好,叫我…”她咬了咬唇,擦去眼泪,面上已换了坚毅之色:“这份礼物,我不能收,但文怡有事要求舅舅、大表哥,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文怡就有心要给家里置办点产业了!只是文怡年纪小,见识有限,还要请舅舅和大表哥教我!”


第十九章 顾庄往事
更新时间2010-12-8 19:20:28 字数:4505

 聂家昌听完外甥女儿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种事,也算难得了。只是你怎的会看中了那块地?莫不是那日来时在路上见了一回,便上了心?不是舅舅不肯帮你,这仅凭一眼就决定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实在是太冒失了。”
文怡小声道:“外甥女儿只是有这个念头罢了。离顾庄近的地,是不能买的,不然日后在族里说不清,平阳城周边的地,外甥女儿又不清楚详情。那日经过庄子,见到那块山坡,还有山下的农田,外甥女儿就起了这个念头。那里有水源,又有人丁,看起来土地还算肥沃。山坡地不比良田,价钱不会太贵,那里的树林子又快被砍光了,要开垦,想必会省事许多…”咬咬唇,她的头再低了几分:“外甥女儿家里都是女眷,只有一位张叔可以出面办事,但他是个老实人,哪里懂得这些农耕上的事?祖母和母亲的陪嫁庄子离得远,虽有管事的人,到底不便宜。外甥女儿想着,若是能得到舅舅、大表哥的援手,也有法子察看一下土地的情形,问问积年的老农,看那块地是不是值得买,若是真要买,又要怎么议价,还有去衙门办理过户的事…”
聂家昌恍然大悟,望向外甥女儿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怜爱:“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既然开口,舅舅又怎会拒绝?明儿舅舅就去找相熟的经济,叫他去打听那块地的事。不过你也不用光盯着那里,平阳平阴两地周边,都有不少良田,再远一点,靠近康城一带,田地更是肥沃,舅舅包管替你找到出产高价钱低的好庄子!”
文怡心下松了口气,眼中溢满感激,起身上前一步,一个大礼拜了下去:“多谢舅舅!”
聂家昌忙将外甥女儿扶起,叹道:“你这孩子,若是少些顾虑,直接收下舅舅送的庄子和宅院,岂不是更好?偏要费这些心思。其实你只是个孩子,又没了父母,除了你祖母,舅舅便是你最亲的人了,你为何不能多倚靠舅舅一些呢?”
文怡羞愧地低下头,不是她信不过舅舅,而是前世的经历,还有这些天在舅舅家的所见所闻,都让她清楚地明白到,舅舅待她再好,也越不过表哥表姐去。若是舅舅家真的遭了劫,为了表哥表姐,他就算不忍心,也不会再顾虑她。她在聂家小住了几天,也留意到,舅舅家境不如先前富裕,先前要送给她的田庄和宅第,对聂家来说绝不是小事。舅舅一家待她何其厚,她又怎么忍心叫他们受委屈?更何况,祖母的病一年要花不少银钱去养着,大表哥想必同样如此,念及这些天大表哥对她的关怀,她就更不能收这份产业了。
聂家昌见外甥女儿沉默不语,心下暗叹,更后悔之前几年没有多关心孩子,让她对自己一家疏远了,但以后他会好好照拂她的。他抬起头,想嘱咐儿子几句话,见儿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疑惑地问道:“珩儿,你怎么了?”
聂珩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文怡:“顾表妹,你方才说…顾庄周边的地买不得,怕在族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文怡一愣,旋即面带为难之色。
聂珩隐隐猜到了几分,脸色沉了些,又问:“你想要买地,家中无人出面与外人交涉,因此求到我们家,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种事,通常不是先找上族人的么?!难道顾氏全族,竟无一人肯出面为表妹家奔走不成?!”
文怡万万想不到,不过是寻常一句话,就叫表哥看出端倪,急得额头冒汗。但这种事关系到顾氏一族的脸面,她实在不知该不该坦白相告。
聂家昌听了儿子的话,又看到外甥女儿的神情,也有些明白了,顿时大怒:“难不成你的族人拿走了你家家产还不够,竟打起了你跟老太太私产的主意不成?!”
文怡大惊,忙摆手否定,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大约二三十年前,曾有族人家势败落,为了救急,将名下田产转卖给外姓人。买主与其他顾氏族人因为田间的纷争,闹过几回,差点出了人命,因此族中公议,由长房出面将田地买了回来。自此之后,族里就添了一条族规,声明顾氏族人名下所有在顾庄地界上的田产,只能传给子孙,或转卖给族人,但不得卖给外姓人。祖父在世时,因家资丰足,曾在顾庄边上置办了四十顷的土地,而后陆陆续续的,又添了些,连着土地周边的房屋、庄舍在内,足有将近五十顷。族人见那块地肥沃,便挨着我们家的地,在周边置产。时间一长,在外人眼中,就如同将顾庄扩大了几倍。父亲过世后,族长与宗老们因为我们家绝了户,就把这块地连着我们家的祖产一起,收归族中,怕的是将来…”
她虽没说完,但聂珩已经明白了:“因为那块地现在被算在了顾庄范围内,因此,哪怕是后置的产业,你们的族长也将它当成祖产收了回去,免得将来你出嫁了,那块地会随你归了外姓人?!你不想在顾庄周边置产,也是怕将来这块地被算在顾庄范围内,出嫁时再被收回去?!”
文怡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聂珩脸色有些发黑:“你不想让族人出面为你置产,是不是…也是担心他们会打你们私产的主意?!”
文怡摇摇头:“这倒不会,我们家如今除了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就只剩下祖母和母亲的陪嫁了,这些当年收回祖产时,族里是有过明言的,不会沾染分毫。我便是现在要置产,只要不是花的公中的钱,便是我的私产。我不找他们…是因为不知该找谁…”
聂家昌气得直哼哼:“那是因为他们平时少跟你们来往,你不认得人,所以才不知该找谁吧?!”他越想越不忿:“照外甥女儿的说法,当初被收回去的所谓族产,其实有不少根本就是你们家自己的私产!我说呢,即便是你父亲没了,族中收回祖产,凭你家的家私,万没有叫你们祖孙俩过得这样拮倨的道理!原来是那帮混蛋贪心不足,做了手脚!”
文怡只觉得脸上辣辣的,舅舅骂的虽然是顾氏一族,但她身为顾氏一族的女儿,又岂是有脸的?更何况,族规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来,她和祖母就没想过这规矩有什么不对。
聂珩扫了文怡一眼,心中暗叹,在他看来,这条族规其实只是针对顾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真正“祖传田产”,顾庄的范围,实际上从未变过,官府文书里应该有明文界定。只不过后人为了指说方便,就将顾庄以外的土地,算在顾庄地界内。当年六房家产如此丰厚,族人恐怕多少生了贪心,见六房只剩下孤老弱女,不谙俗务,便钻了族规空子,占下这份田产。如果当年顾氏各房都得了好处,只怕六房想打官司,也无人声援。想了想,他开口劝道:“父亲,这既是表妹家的族规,想必家家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且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叫表妹如何安心?”
文怡连连点头,偷偷看着舅舅,小声道:“记得祖母曾提过,当年那家败落的族人,最后是将所有田产和房屋都卖给了族中亲眷,换取现钱救了急,后来搬到外地去了。在我们六房之前,也有一房的分支绝了嗣,将名下田产交**中,那房的嫡支想要拦着,都没拦成…”
聂家昌闻言哼了几声,稍稍冷静了些,转头问外甥女儿:“你们家既然交出了祖产,那你跟你祖母的日常支出,除了自己私产外,族里也要给的吧?!”
文怡点点头:“祖母是每月十两银子,我是每月二两,这都是公中明文定下的,米粮另支,逢年过节有节礼,冬天还有取暖用的炭。另外…”她顿了顿,“祖母的身后大事,还有外甥女儿的…嫁妆,也是族里出…”
聂珩挑挑眉:“那你们族中可有一一兑现?!”
文怡想了想,有些黯然:“都是有的,只不过偶尔有些延迟…”东西也会打折扣,而且族人私下的议论更叫人难受。
聂珩心中亮堂,只是看了看父亲,没说出口。
聂家昌倒觉得气消了许多:“这倒还罢了,只是他们不该占了你家的私产,弄得你们祖孙俩倒象是依靠族人养着!”想了想,他道:“既这么着,置产的事就交给舅舅。舅舅包管找个远些的庄子,叫顾庄再过一百年都休想挨到边!”
文怡感激地道:“多谢舅舅。其实地方不用太大,只要够家里嚼用就好。文怡只是怕祖母看病吃药,家里银钱不足,会耽误了老人家的病情。”
聂家昌一摆手:“这是当然的,连这点都做不到,舅舅还夸什么口?!”又换了和缓的语气:“但你也别光想着你祖母,还有你自己个儿呢,手里有了银钱,要记得给自己多弄点好吃的,补一补身体,还有小姑娘家的穿戴,也要多添些。明明是标致的女孩儿,偏打扮得跟尼姑似的,头上连朵鲜艳些的花都不戴!”
文怡脸一红,低下了头。
聂家昌沉思着,又提了个建议:“既然你不收舅舅送的庄子和宅子,光凭你家里每月攒的那点月钱,只怕买不到什么好地吧?我们家再贴补些,就当是给你添妆好了。”
文怡连忙推拒,聂珩笑道:“父亲,表妹的祖母是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还是别叫表妹难做了。”又转向文怡,“虽然你要独力置产,但为了不叫你族人多心,只把实情告诉你祖母,对外还是声称是你舅舅给你置办的好了。地契上写着你的名字,就不怕族中有人心生贪念,谋夺了去。就算有万一,父亲与我也好为你说话。”
文怡想了想,点头应了。当下便约好,文怡先回家,聂家父子去打听山坡地的事,等到有了消息,便由舅母秦氏前往宣和堂递话,买不买,等文怡跟祖母商量过再决定。
聂家昌又将阿樱送给文怡,文怡本来要推辞,聂珩便改口说,不是送人,而是“借”人:“有阿樱在,你在家能轻省些,你祖母也有人照顾了。再说,我们两家有什么消息要往来,多了阿樱,也方便些,她总比外人可靠。”
文怡迟疑了一会儿,想到张婶,咬牙应了。聂珩立时叫了阿樱来,见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衣裙,便道:“你从今日起,就在表小姐身边侍候,名字就改叫紫樱吧。”
阿樱早就听主母说过,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应了一声,便向文怡下拜,改口叫“小姐”。文怡连忙扶起。
秦氏与凤书各拿了一个大包袱过来,里头是为文怡备下的礼物。文怡正为夺了凤书的婢女而心下不安,见状更是惶恐。
秦氏笑道:“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三年来舅母都不曾过问你的事,心里正愧疚呢,你若不收,就是埋怨舅母了。”
凤书也道:“我费尽心思替你备的,连平日爱吃的樱桃脯都舍了,你若不收,我就恼了!”
文怡只得再三谢过收下,凤书扬起笑脸,挽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好妹妹,你什么时候再来?咱们再一起做针线好不好?你教我的绣法,我都学会了,等我绣好了,下回给你看。”文怡笑着点了头:“那下一回,我再教你别的。”凤书大喜。
文怡放下心头大石,在舅舅一家的送别下,坐上修好的马车,带着张叔张婶与紫樱,踏上了返回顾庄的道路。聂家派出两名家丁骑马跟在车后护送。
她在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这趟出行,成果比预想的更好。原本她还打算跟舅舅家多来往几回,再提置产的事,没想到舅舅与大表哥如此热心。既然是这样,她就当投桃报李。摸了摸袖中揣着的从小书表姐那里打听到的大表哥的药方,她暗暗下了决心。
因为被先前劫匪的事吓怕了,因此他们回程走的是官道。文怡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惋惜,但想到舅舅会帮忙打听土地的事,她又安心几分。
紫樱避开张婶望过来的诡异视线,淡笑着问文怡:“小姐,你渴不渴?前头不远处就是茶摊,奴婢去给您打壶热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