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父亲过目也好,只是他平日不大理事,哪里知道各家的来历?倒不如用我手下的人,安良、安俭都不错,还有杜老财的两个儿子,都忠心可靠得很。”
她说的都是自己陪房的儿子,李攸从小和他们相识,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杜家兄弟最是油嘴滑舌,甚会溜须拍马,虽然能够办事,却免不了从中算计好处;安良、安俭两个不是兄弟,前者倒是老实,却又粗笨了些,后者还算不错,偏偏爱喝两杯,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攸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垮下来了,又不能硬着拒绝母亲,只得道:“他们都是母亲手下得用的,要是跟了我,母亲怎么办?您放心,若是遇到难事,我一定会向母亲求助的。”顿了顿,笑着挨过去撒娇道:“娘,到时候你可要帮我——”
安氏一听,便心软了:“行,母亲绝不会不帮你的,有事尽管来找我!”想一想,儿子也大了,叫他自己学些务实也好,横竖她会在旁边看着,绝不会叫他出差错。
李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急问:“那几张文书…”
安氏笑道:“且放在我这里,放心,不会弄丢的。咱们府里的规矩,这些东西都是收在主母手上的,断没有年轻少爷拿着家中丫环契书的道理。你什么时候要用了,跟我说一声,再拿回去也是一样。”
李攸心中万分失望,不满意地站起身,重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氏见儿子闹脾气,便笑着推他一把:“气什么?为娘也是怕你年轻犯糊涂,若你做的有理,为娘怎会拦你?”
李攸神色闷闷的,胡乱点点头,只觉得曼如越发惹人厌了,若不是她多事,哪里会有这个麻烦?
安氏喝了口茶,忽然问:“对了,你说那些契书都是你院里丫头的,我怎么看到上头有一个春瑛、一个十儿,都是你霍表妹的丫头?还有一个立夏,是去年才进府的?”
李攸心中一紧,忙道:“春瑛十儿都做过我的丫头,那时我就叫平安将契书收起来了。至于立夏,则是今年才定的。不管她们如今在哪里当差,将来横竖是一样的,契书放哪里,又有什么要紧?”
安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你真的想要娶你表妹么?”
李攸眨眨眼:“怎么了,母亲?这事儿不是都说定了么?从前是因表妹在孝中,不好提,如今她出了孝,祖母正打算跟她叔叔商量婚事呢。”他对霍漪没什么不满的,虽然后者性格稍稍硬了一点,却是难得的聪明女子,有这样的妻室,他将来会少许多后顾之忧。
安氏只是不说话,半响,才道:“你回去吧,好好看书,虽不考功名,也要长些学问才好。你二哥就要回来了,仔细他笑话你!”
李攸看了母亲几眼,才点头应了,行过礼往门边走了几步,才回头道:“母亲,兴许你喜欢曼如,我也知道她只是唠叨些,心里是为我好的。但我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况且不打招呼就拿我东西,太叫人生气了!她若担心我犯错,明言相劝就是了,这样背地里耍手段,是为什么?她年纪大了,我只盼着你早日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早早配了人,我好过清静日子呢!”说罢便抬脚出了房门。
安氏闻言怔了怔,若有所思:“芍药…你说攸哥儿为什么就这样讨厌曼如呢?这些年胭脂也不在他身边了,宽且曼如模样儿虽不如胭脂,也是难得的美人呀?”
芍药心中不屑,面上却恭敬地道:“奴婢不知,但曼如说话做事,似乎总叫三少爷心里不痛快,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了,人也不算聪明,处事不够周到。”
安氏皱起眉头,心想曼如大概不能长留了,儿子院中新进的丫环,是否有哪个可以收为己用?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窝心脚
李攸风风火火地走回浣花轩,才一进门便看到曼如站在廊下,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径自朝屋里走,往圈椅上一坐,便喊:“茶!”
有其他丫环走近了想倒茶,却被曼如使了个眼色叫出去,亲自倒了一盏,小心地奉到李攸面前,轻声道:“方才二小姐打发人来问,三少爷上回答应给她买的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不知是不是忘记了,请您明儿出门时千万要记得。”
李攸不置可否地低头喝了口茶,顿了顿,冷哼一声。
曼如心中一惊,立刻回想自己方才泡茶的经过,确信并没有出错的地方,三少爷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既然能喝下大半盏去,可见味道并不差。她对三少爷的日常喜好十分了解,觉得茶是没问题的,三少爷想必是还未消气?
她却想不到,正因为茶一点问题都没有,李攸才觉得生气。他发现自己真是容忍这丫头太久了,居然让她摸清楚了他的喜好,瞧这盏茶,无论是茶碗的形状、釉色,还是茶水的香气和温度,全都是他最喜欢的,再想想平时,起居坐卧、衣食住行,哪一样曼如没有料理周全?服侍得好的丫头固然让人高兴,但自作主张的人却让人厌恶。他冷声道:“你揣摸我的心思,倒是挺用心的嘛——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曼如慌忙跪下,心乱如麻,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这几年她过得容易吗?自从把胭脂弄走以后,三少爷就把对她的厌恶摆到台面上来,惹得院中其他丫头对她的尊重也大打折扣,淘换人手和进新人时,露儿还把持着大权不让她沾手,害得与她交好的丫头少了许多。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花了多少心思哪?!
太太身边的丫头她要费尽心思去结交,浣花轩新进的小丫头们,她也要多加照拂,还有原本熟识的婆子媳妇和各处管事娘子们,一年到头的应酬交际、送礼请酒,样样都不能少。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环,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能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她知道三少爷不喜她告状,但不把消息透露给太太,太太又怎会相信她呢?
为了让三少爷喜欢上自己,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把他的所有习惯爱好都牢记在心。她知道他爱喝什么茶,喜欢用什么茶具,知道他吃东西的口味咸淡,知道他讨厌的菜品和烹饪方式,知道他习惯在什么时间读书、练画,甚至知道他在画完一幅画后,喜欢手边有一杯清爽的热茶;她知道他在什么天气里外出爱穿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腰带习惯束多紧,知道他逛街时会买些小玩意儿给妹妹、侄儿,因此衣服袖子、腰带之类的地方一定要缝个小口袋好装零钱,连小厮身上也要带;她知道他半夜里起身总爱喝口温热的茶水,为了保证茶水不冷,她整整三年都没睡过好觉…
因见三少爷一直想要胭脂回来,她为了不输给胭脂,甚至还跑去学认字!
她是那么的用心,这几年也没少受太太夸奖,三少爷虽然没夸她,但也坦然接受她的服侍了,她相信,她迟早会成为他的心腹!绝不会输给梅香和露儿!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那只让她好奇了许久的小盒子里,居然装着几个丫环的奴婢文书。三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几个丫头里,春瑛、十儿都与她不和,但她们跟了表小姐,在表小姐正式进门前,想必不成气候,但立夏却要小心对付。自打立夏进院,她就没少受气。这个丫头比她年轻,长得只是清秀,却胜在皮肤白皙,一双大眼最是勾人的,且看其行事,又不安分得紧,早在做小丫头时便爱跟三少爷说笑,讨他欢心,不然也不会只用一年就升上了二等。她怎能让这样的丫头带坏了三少爷?!
再说,三少爷眼看着一年一年地大了,不久就要成亲。
将来的三少奶奶多半是霍家表小姐,表小姐一向对她淡淡的,未必能容她,她想要成事,就只能靠三少爷婚前收屋里人了。碍着表小姐就住在府中,三少爷的屋里人不能多,绝不会超过两个,胭脂那里,因有靖王妃的面子,只怕是拉不下来了,若让立夏她们几个挤上来,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因此她才冒险将装文书的盒子送到太太跟前,想借太太把那几个丫头解决掉。
没想到三少爷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拿走盒子?若换上一模一样的盒子,或是只拿走文书,也许就没这个事了?
曼如径自在那里沉思,越想越觉得委屈,又有几分后悔,眼圈都红了。李攸冷眼看了许久,才讥讽地道:“发什么呆呢?敢情有了太太撑腰,我的话你都不用听了?!你究竟是谁的丫头?!”
曼如醒过神来,慌忙磕了几个响头:“奴婢错了,请三少爷责罚。”
李攸冷笑:“罚你?我可不敢。那年我打了你一回,倒让母亲说了我一顿!我竟不知你几时成了母亲心尖上的人,居然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供在我院里做个祖宗的!”
曼如越听越怕:“不是的…三少爷,太太,太太只是…”她眼珠子慌张乱转,吱唔了半日也没说出理由来,最后只能说些陈词滥调:“太太只是关心三少爷的日常起居,生怕我们服侍得不周到…因奴婢勤勉,太太才愿意垂怜…太太是怕别人知道三少爷打骂丫头…会说您闲话…”
李攸挑挑眉,听她吱唔了半日,才笑了笑,把茶碗往桌上一撂:“再去倒一碗茶来,要热热的,刚烧开的才好。”
曼如有些迟疑:“三少爷…太热了容易烫伤。”
“我又不是现在要喝,放凉了不行么?!”
曼如虽然不解,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倒了一碗热茶来,端到李攸面前。李攸似乎觉得鞋袜穿着不舒服,正脱了右边的鞋子透气,抬头看到曼如到了跟前,便皱了皱眉:“你身上擦的什么香?!臭死了!离我远点儿!”曼如后退两步,将茶碗往前举起,便低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特地托人从外头买来的香粉,人人都说清香典雅,让人闻了还想闻,怎会是臭的?三少爷的话太伤人了!
李攸用手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接茶碗。曼如担忧地抬头嘱咐一句:“三少爷小心烫。”却冷不防李攸手上一顿,抬脚就往她身上揣,她忽然挨了窝心一脚,完全没反应过来,已被开水烫到了手,疼得大叫出声,整个人往后一退,撞到身后的花几上,把上头一盆颇为名贵的兰花撞落地面,哐啷一声碎了。
曼如早已呆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三少爷为什么要踹自己,手上又一阵一阵地疼,眼泪便不停地往下掉。
屋外的丫头们闻声都跑了过来,站在门外往里看,见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李攸却一脸气愤地骂道:“贱人!我不过是说你长得丑,身上臭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绝世美人了?!我说说都不行?!任太太再宠你,你也不过是个丫头,少在我面前摆架子!”说罢又心疼地看着那盆兰花,又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这花可是我亲手照顾的,打算等花开了就孝敬给祖母!如今都被你糟蹋了!你有多大的体面?就敢冲我耍脾气?!居然当了我的面翻脸?摔茶碗?还摔花?!谁给你的胆子?!”
曼如惊慌地连连摆手:“不…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摔的?!少睁眼说瞎话了!我把那兰花当眼珠子似的,摔了你也不会摔它!”李攸心疼地捧起花,前后上下左右地看了一圈,决定要另外找个盆种了,看能不能活下来,便高声叫人,“都死绝了?!怎的没个人应声?还不快找个空盆来?!立夏来打扫,容儿,去倒茶!”说罢回头厌恶地看了曼如一眼:“还不快给我滚?!在这里挺尸呢?!趁着太太有空,去告黑状呀?!记得先往手上泼点水再出门!”便小心地捧着花往里间去了。
曼如这时留意到,他的脚上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穿上了鞋子,走得四平八稳,哪有半点不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烫伤,忽然明白了什么。门外的丫环们忙碌地四处走动,找扫帚的,拿簸箕的,斟茶的,取花盆的…每个人经过她身边,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可她们看向她的目光中,却满是嘲笑和幸灾乐祸。
她忽然觉得方才那一脚,踢得她心口好痛…
曼如因为对三少爷不敬而受了训斥一事,通过在场丫头们的宣扬,没两天就通府皆知了。因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犯的错,太太也责罚了她一顿,又见她手上受伤,没法做活,便罚她回家思过。三少爷在母亲面前撒了半天娇,才换得她答应把胭脂调回浣花轩去,无论如何,儿子身边也不能没有大丫头服侍。
消息传到霍漪住的小院时,春瑛已经从家里回来了,一进门便被十儿拉去,听她兴奋地讲述着曼如倒霉的经过。春瑛听得半信半疑:“曼如发三少爷脾气?不能吧?她哪里有那个胆子?”
十儿撇撇嘴:“她当然没那胆子!我听夏荷说,当时曼如是因为听三少爷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手上一时没拿稳,就摔了杯子,差点烫着三少爷了,结果三少爷就发了火,曼如是被吓得后退时撞上花盆儿的。夏荷拍着心口说这是她亲眼见到的,绝对不掺假!”
这个说法春瑛倒是相信了,便笑道:“也是她活该!这几年她乖巧得很,却又总是鬼鬼祟祟的,三少爷忽然骂她,一定是因为她又出妖蛾子了吧?她也该受点教训了!”
十儿非常同意地大力点头,这才想起春瑛刚从家里回来,忙问:“秋玉姐姐可好?咱们小外甥也好吧?”
春瑛一想到小康儿的小胳膊小腿,就乐了:“好得很,已经到处爬得飞快了。我娘说,他长大了一定身体倍儿棒!”又从包袱里翻出一小包糕点:“这是上回你说想吃的那个糕,早上才新鲜出炉的。”
十儿大喜,接过来咬了一口,笑道:“多谢多谢,那我去寻夏荷!”转身跑了。
春瑛收拾好行李,把要分派的礼物整理一下,正想去跟霍漪报道,却在半路上遇到菊儿叫自己:“回来了?正好,我要时候小姐去老太太院里吃晚饭,你跟着过来吧。”春瑛忙匆匆整理了一下仪表,跟过去了。
霍漪见了她,也问了几句她家里的情况,她一一答了,霍漪点点头,走进老太太的院子,便看到琥珀笑着迎出来:“表小姐来了?老太太正问呢,今儿有件喜事,有贵客要来咱们家呢!”
霍漪有几分好奇,进门向祖母请了安,见表妹们尽在,大表嫂也是一脸笑容地侍立在旁,唯有安氏只是淡淡笑着坐在边上。她便问:“听说有贵客要来,不知是哪一位?”
老太太高兴地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还没开口,宜君已经抢先说了:“是范家的表姐要来呢!”
范家?春瑛立刻想起,侯爷先前的元配,不正是姓范吗?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来者
春瑛小心地瞄了安氏一眼,见她嘴角带着微笑,眼中却冷冷的,心里便忍不住想:按照古代的规矩,填房在元配的牌位前是要行妾礼的吧?元配太太范氏的亲戚来,怪不得安氏的脸色那么不自然呢。
只听得二小姐宜君在那里高兴地继续道:“是舅舅家的独生女儿,比我大半岁,小时侯曾经来过京里一回的,可惜那以后便没再来过了,她家如今住在济南。听说,是为皇上选秀的事,特地进京应选的!
春瑛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原来明朝也有大臣的女儿参加选秀吗?她怎么记得这时候参加选秀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比如胭脂那样的,选秀进宫后,却被转赐给王爷,然后又被打发到侯府,变相成了丫环,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三少爷的小妾。胭脂是普通殷实人家的女儿,大概还能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范家…女儿有资格成为庆国侯元配正妻的人家,怎能忍受这种事?
不过…皇帝想必也不会犯糊涂,把高门贵女当成是小家碧玉那样打发吧?
这时霍漪也有些吃惊地开口问:“选秀?我听说范家是世宦名门,这…”她觉得有些难以开口,虽然范家与她是姻亲,但皇后这几年对她照拂有加,她心中很是感激。皇后母家家世不显,若是有高门贵女进宫为妃,只怕正宫的处境会变得艰难。皇上在皇后接连生下两位健康的皇子后,才对群臣们关于选秀的建议松口,应该不会纳范家女为妃吧?
安氏闻言浅浅一笑,道:“听说参加今年选秀的官宦千金有好几十家呢,说是选秀,其实…大家心里有数,只怕没几个大家女儿能入选的。要知道,皇上对皇后可是情深意重得很,难道不担心皇后受委屈么?门第高些的女孩儿,长得再好也是无用,怕是会被赐婚给有功的将领或功臣子弟吧?只望范家侄女儿能得个好人家。”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几分酸涩。皇后若不是有一位曾祖父是名臣,就凭其父祖两代最高不过五品的家世,比她安家强不了多少,却能坐镇中宫,母仪天下,而她呢?只能屈就庆国侯府做个填房,纵然生了唯一的嫡子,还是矮元配一截。马上就要进京的范氏女,若是如同其母一般高傲,在她面前摆架子,她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范家与安家,在婆婆和丈夫眼中,从来不是平等的!连丫头养的庶女宜君,也会势利眼地喊那范士仁“舅舅”!谁是她舅舅?!
她话里的酸意稍稍溢出了几分,在场的少女们没几个能听出来,而大少奶奶荆氏则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一切又怎能瞒过老太太?老太太有些不满地盯了儿媳一眼:“当着她们姐妹的面,说这些话做什么?”
安氏脸上一僵,沉默着垂下了头。
荆氏打圆场地笑道:“不知舅舅在信上还说了什么?除了表妹,还有别人跟着么?表妹年纪轻轻的,独自出远门,即便有我们家的人关照,范家也太放心了些。”
春瑛心想大户人家小姐出远门,肯定不会是独自上路的,丫环婆子家丁车夫…范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老太太似乎对荆氏这番关心的话挺满意,难得和颜悦色地答道:“她不是独自来的,还有她叔叔跟着,只是她叔叔是来京公干,到兵部接了令,就要到北边去了,没法照顾侄女儿,因此才想托我们家多加照拂。我已经叫章儿回信去了,都是至亲,何必客气?他家在京里也没有像样的房舍,索性便让孩子住到咱们家里来,有姐妹们陪着,岂不比她独自一个在家强?”
安氏脸色白了一白,勉强笑着应了一句“是。”
宜君最是高兴,拉着霍漪的手道:“表姐,又来了一位姐姐,这下咱们就更热闹了!范表姐我小时候见过,很好相处的!我告诉你,虽然下棋我常输给你,但她每次都输我…”老太太忍不住笑道:“是你耍赖吧?猴儿,当心你熙如表姐棋力大涨,你就成了垫底的啦!”宜君跑过去抓着祖母的手撒娇:“老太太这话真叫人伤心!不过我不怕!就算我真的输了,还有霍表姐呢!如果连霍表姐都输了,那…”她有些烦恼地皱皱眉,忽然笑着昂首叉腰,“那我就拉三哥来!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斗得过三哥那些弯弯绕绕得心思!”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连霍漪和惜君也忍俊不禁,春瑛站在后头一边偷笑,一边想二小姐的厚脸皮还挺可爱的,不过范家表小姐就惨了。
安氏脸上却没多少笑意,只是扯了扯嘴角,便斥道:“宜君!说了多少次了,女儿家别总是咋咋呼呼的,说话要文雅,行动要安静!你瞧惜君多斯文?快回来坐下!”
她的话一说完,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宜君涨红了脸,虽然不服气,却还是忍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荆氏与惜君都低着头不敢出声,霍漪却气定神闲地捧起了茶碗,仔细看盖碗上的青花图纹。
老太太有些生气,她这几年不管事了,但不代表儿媳妇能挑战她的权威!她板起脸正色道:“好了,闲话就到这里吧,先把正事理一理。媳妇儿呀,既然熙如过年要住在咱们家里,你得好好打扫个干净院子出来,她想必是带了不少人的,但粗使的婆子媳妇和跟出门的仆役你也要准备好,可不能怠慢了亲戚。”
安氏咬咬唇,顺从地应了声“是。”眼珠子一转,又道:“只是府中空院落不多了,大多都有些陈旧,选秀近在眼前,只怕来不及翻新。况且为了招待客人专程整修一个院子,似乎又太过了些。府中景致最好又干净的院子,就属晚香馆了,只是…”她没说下去,只拿着眼睛瞧了瞧霍漪
霍漪放下茶碗,淡淡地笑道:“舅母若是担心漪儿,却是不必。漪儿不过是在晚香馆客居了数月而已,又已另有住处,怎会介怀?从来没听说有谁到亲戚家住了几日,便不许别人再住同一间屋子的道理。若舅母觉得不便,漪儿也可以暂时回家住去。”
老太太当下就要驳回外孙女的提议,但马上又想到,自己既然有心要撮合小孙子和外孙女儿,就不好再留外孙女住在家中了,定了亲,总要避嫌才是,因此她便犹豫了一下。
安氏却是心头动摇了一瞬,就很快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提议,她对这个媳妇人选还没能完全接受呢。于是她笑道:“何至于此?既然漪儿不介意,那我就安排熙如住晚香馆了。”见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忙补上一句:“到底是为选秀来的,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也不知道孩子的前程,若是位贵人,便是晚香馆的造化了,想必姑太太在天之灵,也不会在意的。”这才打消了老太太的反对。
但安氏在心中,却是另一个想法:她本来就矮范家人一等了,若是范家的女儿真的被选入宫中,她不就只有受气的份了吗?既然对方要住进来,她就得好好想想法子,不能让范家有机会攀上高枝!
众人说笑了一回,琥珀来报开饭了,便齐齐转移到偏厅用餐,饭后各人散去,老太太却命人留下了儿媳安氏,道:“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问你一声。章儿不是说了要接敞哥儿回来么?怎的几天过去都没动静?不是你说了什么话吧?”
安氏心中一惊,忙道:“老太太明察,侯爷说了,这事儿不急,梁家这几年没少推托我们,且让他家着急几日,好压一压新媳妇的威风。”
老太太缓缓点头:“这倒罢了,只是人还是该早点接回来,婚事且慢慢商议就是。听派去的人说,敞哥儿如今已经改好了,庄上清苦,叫他早些回来补一补也好,你明儿便派人去吧。还有,敞哥儿的屋子也该翻新了,要做新房的地方,总不能太过寒酸。以前侍候敞哥儿的人,除了两个跟去庄上的丫头,还有留下来看房子的婆子,也要再另外添上些,免得新人进门,看着不象!就照敬儿的例吧,要挑好的去!你是嫡母,处事要周全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安氏不敢违逆,忙压下心中的不甘,一一应下了。
她本以为事情已经完了,正想退出去,却又听到婆婆开口问:“我记得从前敞哥儿身边是南棋在服侍的,她如今已经跟了漪儿,也就罢了,可我怎么听人说,她家里好几回给女儿说了亲,都被你打回来了?你这是做什么?那丫头都快二十了,再不出嫁,没的叫人笑话我们李家刻薄!”
安氏心中暗骂王家多事,嘴里忙道:“并不是这样,老太太误会了,媳妇儿原是见南棋人细心,又会服侍,想着让她一直做到漪儿出嫁。再者,她是王总管的嫡孙女儿,她老子娘生了几个儿女,就活了她一个,若是胡乱嫁出去了,媳妇儿实在是不放心,因此想在府里给她找个好姻缘。可是能配得上南棋的小厮着实不多,媳妇儿正挑人呢,想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老太太皱眉道:“人已经给了漪儿,你又操得哪们子闲心?!她能外嫁,是我们家赏老王的体面,你插在里头算什么?!”
安氏小声辩解:“媳妇儿也是怕漪儿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处置这些事,才好意替她…”
“漪儿不好处置这些,还有青鲛呢!”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就是因为你瞎操心,霍家人才不好给南棋安排!已经送了人的东西,拿回来又算什么?!你若得闲,还是好好准备敞哥儿的婚事吧!”
安氏咬咬唇,低头应了,眼中却射出不甘心的光芒。
在老太太屋里发生的这场谈话并未泄露出去,不论是李小姐们还是霍小姐都一无所知,而对春瑛等丫环来说,却带来了另一个影响。
五天后,新一拨丫环拣择开始了,霍漪虽未参与,老太太却早早吩咐管家送了六个新人过来。霍漪与青姨娘商量了一番,便把人交给了南棋和春瑛,命两人安排她们的工作食宿。
南棋最近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脸色都在发青,对这项工作没什么热情。春瑛瞧着,只得把工作揽了过来,头一回挑大梁带新人。
看着眼前这六个年纪介于十一到十四岁之间的小女孩,春瑛努力按捺下心中的紧张,挤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成了老鸟的春瑛
新来的六个小丫头,名字分别是画眉、五福、杏红、柳绿、莲花和银环。其中五福因青姨娘和冬儿觉得名字太土气,改了叫子规。霍漪没有反对,众人便照着叫了。
春瑛一边将院里的规矩逐条说明,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六人。这几个小丫头都长得很端正,其中有两三个还颇为清秀,尤其是杏红,两弯细眉,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眨呀眨的,很是灵动,加上皮肤白皙,朱唇皓齿,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出将来必是一位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