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受了曾祖母大恩,才能活下命来的,断不可能听祖母的话,再去向二房要钱。可他不去,祖母就要骂他,妹妹也怨他没有手足之情,就连忠于他的老仆们,也劝他可以去跟二房借些银子周转,日后再还也是一样的。他只觉得世人无人能明白他的心事,如今身体也垮了,与其连累别人,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赵泽正灰心时,牛氏赶到了。她认得汪福来,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是二房打发人请大夫来瞧赵泽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二房那老婆子是放不下赵泽的。牛氏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但当着汪福来的面,还要摆一摆架子:“你来做什么?这是我家,你们老太太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们的么?”
汪福来懒得理她。
大夫开完方子,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把方子给了汪福来。后者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掏出几两碎银,交给侍立在旁的老张头:“张叔去抓药吧,抓了药就赶紧回来喂你家哥儿吃药。过两日,我再带大夫来瞧泽哥儿。”老张头连忙接过药方和碎银,手都是抖着的。
大夫背起药箱,又说:“给小哥做些荤腥吃吃吧,不必吃补药,食补就很好,尽可能清淡些。”
汪福来答应着,客气地送了大夫出门,又另拿了五两银子给老张头:“给你们哥儿多买些好肉好菜,别在这些小事上小气。”
牛氏盯着那银子眼红,冷笑道:“小二房的下人如今越发不懂事了,赵泽是我的孙子,他受了伤,自然有我照看,若是他曾祖母心疼他,要给他几两体己钱买些好东西吃,怎么不跟我这个祖母说,却要交给一个下仆?”
汪福来还是没理她,安慰了赵泽两句,让他好生养伤,不必担心差使的事,就说要回府复命,转身走了。
牛氏被从前管家的儿子从头忽视到尾,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瞪了赵泽半日,冷声道:“你好大的架子啊,你曾祖母派来的狗眼里没人就算了,我是你祖母,在这里站了半日,你竟然不给我请安?!”
老张头看不过眼了:“老太太,哥儿背上有伤,连动弹都不敢,您就可怜可怜他吧!”
“我为何要可怜他?!”牛氏怒了,“他自有他那有钱的曾祖母怜惜,给银子请大夫,还叫买好吃的给他,却把我放在哪里了?!”她又狠狠地瞪着老张头道:“那婆娘如何能知道哥儿受伤了?是你告诉小二房的?!”她看向他手里的钱:“把银子给我!”
老张头紧紧将那些钱攒在手里,低头不语。牛氏火了,要叫另几个老仆来捆了他,赵湘忙过来道:“祖母,算了,不过是几两碎银子罢了。”有人给哥哥付医药费,她还省了钱呢。
牛氏却道:“这不是几两银子的事!这是规矩!赵家的规矩,从来就不容许奴才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这目无尊上的老奴捆起来!”
赵泽扒在床上,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绝望。

第一百九十九章对峙

赵家二房小宅内,听着汪福来详细的回报,张氏也同样气得浑身发抖:“虎毒尚且不食子,那牛氏对嫡亲长孙竟如此残忍无情,打伤了人不去请大夫,我们请了大夫去,她还盯着那几两药钱不放,简直比畜牲都不如!”
赵玮安抚她道:“祖母,您先别生气,无论牛氏如何,赵泽如今有您庇护,自然不会受了委屈。眼下还是先让赵泽把伤养好了是正经。若他担心日后生计,大不了先告诉他,日后会让启轩哥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好了。至于牛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如今手里有些银子,自以为智珠在握,才这般肆无忌惮。等她将来花光了手中的钱财,要靠赵泽养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当然,如果到了那时候,赵泽还要事事听从这个祖母的话,那他们二房的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予与予求。
张氏想想也是:“也罢,先让泽哥儿养好了再说。”接着又开始发愁:“就算我们请了大夫去,又给了他银子抓药、买好吃的补身子,就怕牛氏把那银子夺了,没有药吃,身体又无法进补,那也是白搭。不如我们索性把人接回来住些日子好了,等泽哥儿的伤好了,再让他回去。”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赵琇开口了:“把人接回来就算了,这样叫外面的人知道,是不是会以为我们家要认为赵泽?如果祖母不放心牛氏,大可以叫人在他们家附近另租一处房屋,把赵泽挪过去休养,再让他带上一个老仆侍候,药钱和日常用度我们都可以供给,直到赵泽伤愈为止。若是担心牛氏会上门骚扰,就再多派一个人去守门。这样赵泽可以好好休养,外头人问起,我们也可以说只是于心不忍。不会让人误会了。”
张氏犹豫了一下:“这样也好。汪福来,你去问问,张善家胡同附近,可有干净的房舍出租?租两间下来。打扫打扫,就把赵泽挪过去吧。”
汪福来领命而去,张氏心里有气,便要去亡夫灵前抱怨一番,赵琇给哥哥使了个眼色,走到院中游廊拐角处。
赵玮跟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妹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赵琇小声道:“哥哥,我瞧祖母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可怜赵泽了。牛氏再这样折腾赵泽,祖母迟早还会再起念头。叫赵泽到我们家里来的。”
赵玮叹了口气:“他确实是可怜,谁叫他生母作孽呢?”牛氏从前也极疼爱这个嫡长孙,可蒋氏为隐瞒长子的秘密而指使手下杀人,引发赵炯落井下石害死多条人命,以致失了爵位。牛氏一心认为是儿媳连累了全家。对她怀恨在心,也视赵泽为祸根,从此对他深恶痛绝,却忘了他们夫妻之所以会丢了爵位,自己丈夫犯下的杀孽是最大的原因。
赵琇道:“我知道他年纪还小,作孽的是他父母,不是他本人。就这样受了父母连累,还要叫亲祖母折腾,确实可怜。可我们家是苦主,要我对他心生同情,我自个儿就先觉得硌应了,更何况是要接受他到家里来?问题是祖母如今越发心疼他了。万一真打算把他接到家里来,我反对的话,祖母会不会不高兴呢?”
赵玮笑了:“这话是多虑了。祖母心里再可怜赵泽,也不会把他看得比我们兄妹重的。我也不乐意让他住到家里来,大不了出钱赁了屋子。一直养活他吧。”
赵琇不以为然:“事情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我看牛氏那么厚的脸皮,赵湘也不是省油的灯,等赵演把他生母接回来了,说不定还要出夭蛾子,怎么可能放任赵泽一个人享福?如果赵泽能够跟这帮家人断了关系,我还能看在祖父祖母的面上,容忍他一下。他现在身后带着这么一大串麻烦,就算我再可怜他,也不打算惹麻烦。世上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就算是我们赵氏族中,也有家贫没有父母又老实肯上进的年轻子弟,难道他们不更值得我去帮助吗?”
赵玮听了,若有所思。
汪福来去租房子,很快就租到了,就在张善家胡同西面,离赵泽如今住的院子隔了不到百尺的距离。那家人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自家人住第二进,前面那一进则拿来出租,恰好连卧室、厨房、水房什么的都齐全。汪福来就直接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然后留下两个人打扫,便回来复命。
赵玮决定要跟他一起去接赵泽。赵琇觉得奇怪:“哥哥去做什么?”赵玮微笑道:“我堂堂建南侯爷出面,谁敢不给面子?牛氏若是阻拦,我自有法子对付她。”赵琇还是觉得奇怪,张氏倒很是赞同:“去吧,若牛氏敢胡搅蛮缠,拿长辈身份来压你,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好了。”
若真要论长辈身份,牛氏固然是赵玮的伯母,张氏却是牛氏的婆婆,在礼教上能把她压得死死的。因此赵玮一听就笑了:“祖母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赵玮带着汪福来等人去接赵泽,要把他送到邻近的租屋去休养,牛氏果然闻讯前来阻拦了:“你们要把我的孙子抬到哪里去?!”
赵玮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傲慢。汪福来上前道:“我们小侯爷听说你孙子受伤了,好意送他去一处安静的地方养伤,连医药费都包了。这是我们小侯爷对你孙子的恩典,你赶紧让开吧。”
牛氏受赵玮眼神的刺激,立刻道:“我不许!他要养伤,就在家里养,你们不能把他抬走!”
赵玮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淡淡吩咐汪福来:“少跟无谓的人废话,我们走吧。”
汪福来应声,回头挥手示意下人们跟上,躺在担架上的赵泽是满面尴尬,他知道赵玮是为了救他,可要他无视祖母,就这么跟人走了,他又做不出来。他正要开口,却被人扯了扯袖子。抬头一看,却是满面血疤的老张头。老张头没能保住那几两碎银子,虽然其他老奴不肯听牛氏的命令把他捆了,但牛氏还是花钱从外头街上雇来两个闲汉。把他打了一顿。这都是为了他这个小主人。赵泽看着老张头的脸,许多话到了喉咙边上,就又咽下去了。
牛氏怎么可能把人放走?她死死拦在门前叫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强抢民男么?信不信我去报官?!”
赵玮听得忍不住笑了,连汪福来等下人都在偷偷掩口。赵泽也在面红耳赤,心想祖母怎么用了这样的词?
赵玮笑完了,便抱臂看着牛氏,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去报官啊,只管去报,我在这里等官来。”
牛氏一窒。她想起赵玮袭了建南侯之位,身份高高在上,若真报了官,以她如今的身份,官府肯定是偏帮赵玮的。到时候只怕她还要吃亏。她一咬牙,就指着赵玮的鼻子说:“你少拿身份地位来压我,论辈份,论年岁,我都是你的长辈!你年纪轻轻就不懂得礼敬,传出去了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赵玮完全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赵太太若非要说是我的长辈,那我也要说了。我接走赵泽,是奉家祖母之命行事,您待如何?”
牛氏又是一窒。她想拿伯母的身份压赵玮,赵玮便拿张氏的婆婆身份来压她,真要说起来,她一样不占理。
赵玮挥了挥手。汪福来直接带着人将牛氏挤开,抬着赵泽出去了,几个老仆也都跟着走人,只留下一个,原是做厨子的。左望望,右望望,还是决定留了下来。侯府租的屋子,自然比这边好些,银钱上也宽裕些,还能少受些气。可小主人迟早要回这个家来的,把老太太和大姑娘得罪得狠了,将来对他们这些老奴也没啥好处。这名老厨子决定留下,免得一院子的人连饭都没人做。
牛氏眼睁睁看着孙子离去,拦又不是,不拦又不是,只能恨恨地道:“这算什么?若是为了治伤,在家里也一样治!无缘无故就把人抬走了,府上也真是看得起我孙子!不是说不会认回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么?如今又反口!”
“赵太太多虑了。”赵玮对她的称呼是要多生疏有多生疏,“家祖母是个心慈良善之人,遇见家境不好的孩子,总是忍不住多怜惜,从前在奉贤老家时,满县人俱知家祖母的善名。令孙受家人亏待,家祖母于心不忍,才想着多帮衬他些,哪里就是要认亲的意思了?即便家祖母有心,我也是不能答应的。逆臣之子,身份实在太过犯忌讳。”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袖子,“祖母她老人家高兴,就当是养了只小猫小狗好了,旁的却不必提起。”
小猫小狗?牛氏差一点被口水噎到,难道她太过高估孙子在张氏心目中的地位了?
想了想,她又觉得赵玮也许只是在虚张声势,便冷笑道:“我不管泽哥儿在你们家是做猫还是做狗,他是要做活养家的,否则叫这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怎么能因为你祖母高兴,就霸占住他?如果非要叫他在跟前凑趣,怎么也该给我们家一点补偿才是。”
赵玮挑了挑眉:“赵太太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泽这副破败身子,要如何做活养家?我先前请来的那位大夫当着赵泽的面不好多说,跟我们却不必忌讳。他清清楚楚地说了,赵泽元气大伤,除非从今往后,好药好汤、好饭好菜地养着,什么都不做,什么心都不操,那还能有三四十年的寿元,否则,能不能活过二十岁,还是未知之数呢。他眼下是绝不可能再做什么苦工养家的。家祖母给他请医抓药,还是救了他的性命呢,若说要补偿,也该是你们家给家祖母补偿才是。”
“什么?!”牛氏失声尖叫,这实在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过想到赵泽连日气色不好,明明她打得又不重,只是瞧着血肉模糊罢了,他的伤势却迟迟未能好,分明就是身体太弱的关系。这么说来,他可能真是短命之相,不能劳累,还要用药养着,岂不是成了全家人的拖累?
就在她神情变幻莫测的时候,赵玮转身准备走人了,牛氏连忙惊觉,又再次拦住他:“你不能走!既然他命不久矣,你们不是更应该给我们一些银子么?否则他死了,我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了!你们小二房独占这么大一份家私,却不管我们的死活,未免太过分了吧?”
赵玮觉得好笑:“我们家如今确实有一份不小的家私,可那又与你有何相干?且不说当年两房早已分家,后来又有你们一房出族之事,我们家如今所得的府第、田庄、产业、财物,俱是大行皇帝与当今圣上所赐,还是指明由我得的。我的家私,凭什么要分你一份?”
是的,建南侯府的产业,原本早已收归朝廷,如今侯府所拥有的,是后来赐还的,但哪怕是“赐还”,东西的主人也早已换了个名字,与早就分了家的旁支族人毫不相关,更何况还是出了族的?
看着牛氏失望懊恼的模样,赵玮冷笑了声:“赵太太,我劝你还是少打别人家钱财的主意了,安分度日吧。你也别指望能借此在外败坏我们建南侯府的名声,只要我们家还接济着赵泽,有他一个,就任由谁都无法指责我们不顾血脉之情。而你和你的其他孙子孙女是否会饿死,就与我们无关了。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赵泽没能养活家人,与我们可没有干系。”
赵玮走了,门外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都在冲着牛氏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如何不慈,对嫡亲的大孙子是如何残忍无情,连外人都看不过去了。牛氏看得碍眼,大声下令:“关门!”便有丫头忙不迭将门关上了。牛氏回头看着家中空空如也,连几个老奴都只跑剩下一个,就气得肝疼。
赵湘还要跑来向她告状:“祖母,赵漫那丫头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跑了!她说大哥身边跟着的都是老头子,没一个细心的,她不放心,要去侍疾,就跑了!亏她成日将大哥当成是杀弟仇人,恨不得他去死,如今却巴巴儿地跑去侍候人,真是可恶!”
牛氏却无心听她告状,她回想着方才赵玮说的那些话,只觉得仅仅照着自己原来的想法,要从二房的人手中弄到银子,只怕是不可能了。赵玮本身还是个大累赘,一点用处没有,还要靠别人照顾。这样的孙子还留着做什么?
更让人担心的事,她手里的银子已经花去不少了,若真的弄不到钱,很快就要坐吃山空。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才行。赵家二房就是一块大肥肉,不啃上一口,叫她如何甘心?
“祖母?”赵湘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您听见我说话了么?”
牛氏没听见,她直接对孙女下令:“赶紧换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赵湘不解:“要去哪儿呀?这都快到做晚饭的时候了。”
“你跟着来就知道了。”牛氏冷哼,“京城里总有能对付赵玮的人,我一定要狠狠地敲二房一大笔才甘心!”
她们很快就穿戴完毕,走出了小院,往胡同口方向走去,墨池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
一个时辰后,他赶回了王府,将自己所打探到的一切回报给世子高桢。高桢沉吟片刻,让烟雨给他一份赏钱,便让他下去了。
高桢重新拿起赵琇写来的信,看了两遍,心中已经有了个想法。他叫来烟雨:“替我准备衣裳,我明日要进宫。”

第二百章送冰

赵泽的伤其实不算很重,牛氏打他时固然是为了出气,但也没忘了如今全家还要指望他去挣钱的,即使想要他上二房打秋风,也不能把人打得太残不是?之前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是因为表面上血肉模糊的,又误了医治的缘故。如今有了个清静地方休养,大夫医术好,药也都是用的上好药材,还有人好汤好水地侍候着,过了七八日,他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至少行动已是无碍了。
赵泽一见自己伤好了,就立刻带着老仆和庶妹赵漫离开了那处租房,返回自己家租的院子。他还把二房派来守门的下人给打发回去了,还写了信让对方捎回给张氏。
信上写着,多谢贵人好心相助——他连一声曾祖母都不敢叫了——如今伤势痊愈,他不敢再贪图安逸,因此要告辞回家。欠下的医药钱,他会努力挣钱偿还的,也请贵人不必再操心他的生活了。他是罪人之子,贵人若是与他来往得多了,只怕会损及清誉。
张氏看了信,唉声叹气地,只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深明大义,从前那些混账事,都是双亲没有教好的关系,心里是越发疼惜赵泽了。赵琇听了,也觉得赵泽还算不错,可惜,他要跟着牛氏过活,有这么一个祖母在,谁敢伸手去帮他呢?这一回他再次婉拒二房的援手,只怕牛氏会更加生气吧?
牛氏确实非常生气,她看到赵泽带着人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说了他拒绝二房援手的事,甚至连这回二房为他花的银子,他也算成是欠债了,这跟她原本的预期相差太远,她直接就指着赵泽的鼻子开骂了:“你是傻子么?先是二房的人要把你抬走治伤我没让,后来想明白了。也没去跟你闹,就是指望你好了之后,顺势攀上他家,好给家里弄钱。如今你直接回来了。一点好处都没要,蠢不蠢?!我生的儿子素来精明,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八成是被你娘那贱人带坏了种!你明知道家里没多少银子了,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就等着二房的银子下锅呢,你不但不肯收钱,还要把用过的银子算成欠债?你就这么巴不得我们全家饿死?!”
赵泽低下头不说话,牛氏就扯了大孙女赵湘一把:“你去跟你哥哥说,让他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难道是为了自己享福?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几个?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不靠着二房,上哪儿找好差事去?真指望他去做苦力。一天挣上几文钱么?你也十二岁了,过几年就该嫁人,家里没银子,没嫁妆,难不成要嫁给贩夫走卒?真是的…一个个都不省心!”
牛氏摔袖回房去了。赵湘看着兄长,有些恨铁不成钢:“祖母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哥不过是脸皮薄罢了,可如今我们家都什么样了?还要脸皮做什么?”
赵泽平静地说:“明儿我就去找活,只要有活干,总能挣到银子。”
赵湘急得直跺脚:“就凭你?能找到什么活干?即便等族人进京,开了铺子叫你去做伙计。也不是什么体面差事。你还不如跟祖母与我一道出门,拜访几位大人。你身上现在有伤,只说是先时的雇主打的,正好在那些御史跟前装可怜。只要我们能从二房手里争到些产业,将来咱们也不必再象如今这样,四处打秋风了。我知道大哥脸皮薄。就厚这么一回,日后就再不用发愁了。”
赵泽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去。我们原是犯官家眷,是托了二房之助,才能免受流放之苦。如今不思报恩便罢了,还要去算计人家。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你们最好也别去,咱们家是什么情形?先前为了打秋风,本来关系和睦的亲友都快成仇了,再折腾下去,你们能有什么好处?你一个女孩儿,闲了只管在家读读书,做些针线,少在外头抛头露脸。万一在内城走动得多了,引得哪位大人侧目,怪罪下来,我们家就越发翻不了身了。”
赵湘只把他当成是冥顽不灵的死心眼儿,压根儿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还气鼓鼓地去祖母面前告了一状,说他不肯随她们出门拜访。牛氏拉长了脸道:“要这个孙子有什么用?不知孝顺不说,还总是坏老娘的事!早知如此,当初他刚弄死他庶弟后生病时,就该让他一病病死了,你娘也不会为了瞒住这个秘密,惹出那么大的事来,害得我们家连爵位都丢了。”
眼见赵湘一脸惊骇地看着她,她才反应过来,以前一向是否认有赵泽杀弟这件事的,今日竟然忘了,说漏了嘴,忙道:“好了好了,我们别理会那孽障了。明儿你随我再上霍家去。照日子算,冯御史的太太明儿就该去霍家看她妹子了,趁如今霍太太喜欢你,肯帮咱们的忙,我们早日把事情办了才好。”
赵湘听了就有些害羞,低头搅着手帕道:“祖母,您真的要把孙女儿许给霍家儿子么?”不是她嫌弃,实在是霍家与她家同为犯官罪属,老爹都是因为谋逆案被砍了头的,霍家还要更倒霉些,他家长子年长,又有举人功名,却因罪被判了流放,被押去西北,半路上就病死了。霍太太如今带着十三岁的小儿子过活,家产尽数被抄,能够在张善家胡同这种接近繁华闹市的地方住上小四合院,温饱不愁,都是多亏了娘家人接济。她两个娘家姐妹都嫁进了做官的人家,而且生了儿子,地位稳固,并没有受到谋逆案的影响,因此还能时不时帮她一把。
霍太太两个姐妹的夫家虽然官职不高,一个是小地方的知州,一个是朝中的御史,但胜在都还算给力。为了达到牛氏的目的,与霍家结交,赵湘并不反对,可若要她嫁给霍太太的小儿子,她就不乐意了。都是犯官子女,家境又不好,就算有好亲戚,也比不上自己家有钱有权。她怎么可能低就这样的人家呢?
牛氏就白了她一眼:“祖母还没糊涂呢,霍家要啥没啥,凭什么跟我们家结亲?他家老子从前还没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官儿,咱们家还是正六品门第呢。如果是御史家的公子,或是知州家的少爷,那还可以考虑,霍家儿子就算了。如今霍太太痴心妄想,但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且应付着,等把大事办完了,谁还理她呀?若实在逼急了,大不了把赵漫嫁过去,也差不多了。”
赵湘满意地点点头,却不知刚回家不久的赵漫就站在窗外,听得咬牙切齿,恨恨地瞪了屋里一眼,转身走了。
赵琇一家如今还不知道牛氏祖孙盯上了自家,他们刚刚迎来了广平王世子高桢一行人。高桢今日上门,是给他们家送冰块来的。前些天赵琇过府去瞧他,回来时他亲自把人一路送到家,就立刻“发现”了赵家小宅内似乎颇为闷热,今日就送了两车冰过来,只说是王府冬天时存下的,但如今用得上,有许多存余,不用就白化了,还不如分些给建南侯家。
张氏深感他细心周到,也不拒绝,笑着收下了,还道:“琇姐儿知事后,还是头一回在京里度夏,不知道这边的气候,就没有事先备好冰块。入夏以来,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家里成天熬煮消暑汤,扇子从早扇到晚,天天让人用水洗地,皆没什么效用,还是要靠冰块才好。我们家也在外头买了些,只是冰块如今贵得很,想买也买不到多少,两个孩子都先紧着我用。如今有了世子这两车冰,我们一家都能舒舒服服地过这个夏天了。”
高桢浅浅地笑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帮上忙就好,若是用完了,您再打发人来跟我说,我那儿还有呢。”
张氏自然又是一番赞叹。
赵琇站在刚刚准备好的冰盆边,摇着扇子扇了些凉风到自己脸上,顿时觉得暑气全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太失策了,早知道京城里夏天会热成这样,她就该早些准备好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事先买好了冰,也没处存放去,因为这处小宅没有冰窖。如果随便找间屋子放,没几天那些冰就要全化了。
高桢送来的这两车冰又不同,本来就是用一个个特制的木箱放着的,只要放进密封的房间内,贮存得法,至少能保存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已经是七月了,七月流火,那时候天气已经转凉,没有冰块也没什么。
赵琇体会到高桢的细心之处,心中更为感激,寻了个张氏与赵玮都没有留意的机会,就悄声对高桢说:“多谢你的冰块,你帮了我家大忙了。”
高桢瞥了她一眼,仿佛不经意般问了句:“你是真心谢我么?要如何谢?”
赵琇怔了怔:“什么?”
高桢双眼望向屋顶:“若只是嘴上说说,那就没必要了。”
赵琇盯了他几眼,挺直腰杆:“才不是嘴上说说呢,我是真心谢你。至于要如何谢,我一时想不起来。要不这样好了,你来说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替你办到!”
高桢微微翘起嘴角:“此话当真?”
“珍珠都没那么真!”赵琇斩钉截铁地道。

第二百零一章葛衣

还不等高桢说出自己的要求,张氏和赵玮就注意到了这对小儿女之间的对话,转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