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恍然大悟,忽然觉得很佩服。这位已经脱离关系的小姑姑,年纪明明比他还要小几岁,但知道的事却比他多很多,实在是让人惊叹。
不过赵琇提供的这个方法,他还是有些疑虑。他长了这么大,就从来没跟流氓地痞打过交道,下意识地觉得那些是坏人,如今要他去雇那些人帮忙打听家人消息,他心里总觉得别扭,更担心两个大妹妹渐渐长成,若叫地痞们看见了,反倒麻烦。
赵琇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如今他兄妹几个已经不是官家少爷小姐了,将来还不是得抛头露面地讨生活?讲究这么多,日后怎么活?
她又给赵泽提了另一个建议:“我看你手头还有些银子。不如上刑部打听打听。你们家被抄了,奴仆也被没入官中发卖,不知卖光了没有。他们有些人是在你弟弟被放出来一段时间后,才被抓走的。也许知道你弟弟租了哪里的房子。”
赵泽闻言大喜,忙向她又鞠了一躬:“谢姑娘指点,老夫人、侯爷与姑娘的大恩,赵泽此生没齿难忘!”
赵琇瞥了他一眼:“我不必你感我的恩,只愿你真是我祖母所认为的那样明白事理,知所进退,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找到家人后,好好过日子吧,你自小读书识字,带几个蒙童。给人做点抄抄写写的工作,若是算数好还可以给人做账房,想必还是能养活家人的。不过京城居大不易,你身无余财,若是能带着家人回老家。那里好歹还有几个老亲,赵氏族人即使不愿认你们,也不会看着你们饿死,日子应该可以过得比这里轻松些。你好好考虑吧。”
赵泽顿了一顿,心中已经明了。二房兄妹想必都还在记恨他父母的所作所为,虽然曾祖母慈爱,但他实在不该再上门来打扰她老人家了。
他向赵琇行了一礼。无言告辞,直接去了刑部。赵琇则回了祖母房中,委婉地向张氏禀报赵泽的来意,却瞒下了自己跟赵泽说的话。
张氏叹了口气:“蒋氏居然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还真是报应!”她也有些不明白:“蒋家当初那般疼惜女儿,怎的如今翻脸翻得这样快?即便不愿再保她了。好歹她死了,也该把尸首领出来,好生安葬了才是。蒋家老太太去世了,也就罢了,两位蒋老爷可都是蒋氏的同胞亲兄弟呢!”
赵琇不以为然:“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得了这么多吗?蒋氏本来就是要死的,现在死了,虽然没有葬身之地,却还保住了全尸,不然活到秋后问斩,身首异处,蒋家人又走了,不也一样是要丢乱葬岗吗?依我说,这是她罪有应得。当初她能苟活,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事实上不是不报,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张氏嗔道:“这样粗俗的话,你是从何处学来?往后不许再说了!”
赵琇笑着答应了,马上扯开了话题,免得祖母揪着这件事不放,说教上半天。
赵泽很快就到达了刑部,问及当日被发卖的仆人,才知道原来这衙门里的规矩,是这头把犯官奴仆拉来,那头最多隔一两日,就会发卖了,官家也没有这许多银米去养活那些人,因此他家中的男女仆妇,早就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年老体弱的,始终卖不掉,如今只替官府做些粗活、脏活,过些日子若还没有人接手,就要打包送到京城周边几个矿场做工去了。
赵泽见到了这几个老仆,很快就认出了他们,其中有与他结过怨的,也有跟他好的,见了他,都活象见着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扑过来抱着大腿求他赎他们出去。
赵泽看得心酸,算了算身上带的银子,一咬牙,就把人都赎出来了。离了衙门,他问起他们可有人知道祖母弟妹们的住处,总算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地址。
当他跟着这些老仆,抵达牛氏、赵湘与赵演他们租住的小院时,赵演正背着个包袱,在门口与妹妹赵漫说话。赵漫死死拉着他,哭着不许他走:“哥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她们都把我当丫头使唤,赵湘还威胁说,若我不听话,就把我卖给傻子做媳妇。哥,我好害怕!”
赵演愁眉苦脸地道:“妹妹,那丫头就是吓吓你而已。你才多大?要卖也是卖她自己。我不走不行。娘身体不好,在牢里已经受了几个月的罪,还要流放去西北苦寒之地。从前我们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筹够了银子,自然要将她赎回来。我会快去快回,你且忍着些,待我把娘救回来了,我们一家就能团圆。到时候,大不了不跟他们过了,我们回老家投奔舅舅去。”
赵漫犹豫着,哭着放开了他的袖子,虽然还是很害怕,但还是愿意放哥哥走:“那你快去快回,一定要把娘带回来…”
看着这对兄妹的情形,赵泽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赵演、赵漫虽然对他不好,处处算计他,排挤他,但他们对生母小钱姨娘,却是真的孝顺。哪怕她被流放了,他们也要想办法将她救回来。
相比之下,他真的很想知道,同胞妹妹赵湘心里是怎么想的?蒋家人走了,祖母牛氏不喜母亲蒋氏,他这个儿子在外地,可赵湘还是母亲的女儿,她可曾去看望过母亲?她是否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RP
第一百八十二章陌生的亲人
赵泽出现在祖母与弟妹们面前时,同胞亲妹妹赵湘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反而是怨言:“大哥怎的这时候才回来?这几个月你都到哪里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家里出事了么?你知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苦?!”
牛氏坐在上座,阴沉沉地盯着赵泽看,任由赵湘责备他。赵泽低下头不说话。在门口被拦住的赵演拉长了脸站在边上,赵漫一手拉着小弟赵氻,一手紧紧抓着亲兄长的袖角,警惕地望着牛氏、赵泽与赵湘祖孙三人。
门外头,还有三个丫头一个婆子探头探脑地瞧屋里的动静。她们中有牛氏的亲信和心腹丫环,也有赵湘的丫环,原本都是被发卖的,赵湘早早得了消息,花钱把人买回来了。虽然那钱花得肉疼,但她们祖孙都习惯了这些人的服侍,没了她们,日子要如何过?
赵湘埋怨过后,又委屈地哭了起来。回头想想,如果兄长早就回到京城,那当她离开大牢之后,就有兄长撑腰了,何至于被赵演、赵漫兄妹折磨?她差一点就被他们卖给粗人做媳妇,若不是她厚着脸皮去问朋友讨了银子,把祖母给赎了出来,她这会子只怕早被折磨死了呢。要是兄长也在,他有个嫡长子的身份,怎么也足够压制赵演了,那时候被当成丫头随意使唤的就是赵漫!
赵湘越想越委屈了,埋怨的声音也更大了:“我听别人说,你如今跟小二房的人混在一起了,你难不成把两房人之间的仇怨都忘光了?!爹爹去寻小二房的人晦气,为什么你还要拦在头里?难不成你在奉贤老家住了两年,就把小二房的人当成亲人了,却把我们这些骨肉至亲都抛在了脑后?你难道忘了,是谁把我们父母害成如今这样的么?母亲在牢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还不都是小二房害的!”
赵泽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直视赵湘:“妹妹当真如此关心母亲么?因为母亲坐了牢,所以你心里一直记恨苦主小二房?”
“什么苦主?他们分明就是故意陷害!”赵湘大声说,“母亲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大哥你是怎么了?母亲于你有养育之恩,小时候她还在家里时。多疼我们呀,难不成你都忘了?”
赵泽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原来妹妹对母亲如此孝顺,真叫人意外。那妹妹可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赵湘怔了怔:“什么?”蒋氏去世了?这怎么可能?她明明还在大理寺女牢中,蒋家的人不是一直在照看她么?若她死了,蒋家为何不告诉自己一声?就算蒋家要与赵家断绝关系,这种事总应该知会蒋氏的儿女吧?
赵泽闭上眼大声说:“母亲病重而死,蒋家已经离京,你们又从来没去牢里看望过她。狱卒无法联系家属,又不能将母亲的尸首丢着不管,因此就把她用席子一卷,丢到城外的乱葬岗上去了!我问他们是丢到了哪里,他们早已不记得!”他猛然睁开双眼。红着眼圈望向妹妹,“妹妹口口声声说为了母亲而怨恨小二房,你又比他们强多少?小二房还愿意出银子来赎妹妹,而妹妹你呢?生身之母在牢中受苦,即便我们无法救她出来,去看望一眼总是可以的,结果…你明明有银子。可以赎祖母回来,可以买丫头婆子,可以吃香喝辣,可就是没去问一声母亲过得如何!她病了,病得要死了,明明她有儿有女。有娘家有婆家,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而妹妹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母亲从前有多疼我们,要记得母亲的养育之恩?!”
赵湘急促地喘着气,看着兄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牛氏也是满面的意外,她以为自己的娘家人要离开京城,她依靠不上也就罢了,蒋家人竟然也会丢下蒋氏,连蒋氏死了都不管?
赵泽盯着妹妹,沉声问她:“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告诉我,我去了南边后,这两三年里,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去看过母亲?若是因为你年纪小,不便去那种地方,也就罢了,打发个丫头婆子去瞧一瞧她,总是可以的吧?”
赵湘退了两步,支支唔唔的:“我原本想去的,可父亲不让,我就…”
赵泽向她迈出两步:“那父亲去世之后呢?蒋家也被牵连进谋逆案里,丢官去职,合家回乡,你知道么?他们顾不上母亲了,你知道么?!”
赵湘又退了两步:“知…知道…”她没法说不知道,因为赵演、赵漫兄妹都知道,她要如何撒谎?
赵泽再逼前两步:“既然你知道他们离开了,那为什么不去打探一声母亲的情形?为什么连她病了,死了,你都不知道?!”
赵湘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转身就扑到牛氏怀里。牛氏搂着她,瞪了赵泽一眼:“欺负你妹妹做什么?她才多大?能知道什么?大牢那种地方,是她能随便去的?你母亲当初为一己之私害人,连累得你祖父惨死,爵位也丢了,合家不得安宁。若不是有个好娘家,她早就死了,能活到今年,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能无声无息地死去,也好过秋后被拖去午门问斩,让全京城的人再想起她来,也把我们一家给看低了。你妹妹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为什么要跟她搅和不清?因为她,你妹妹从前没少受人白眼,能记得她的养育之恩,已经是你妹妹懂事了。你骂她做什么?难不成你去牢里看过你母亲?她病得快死的时候,你还在小二房那里享福呢!”
赵泽面色一白,踉跄着倒退几步,抓住门框,惨笑道:“祖母说得对,我是不孝,竟然没能送母亲最后一程…”看着伏在祖母怀里哭泣,却半点异议也没有的妹妹,他心如刀绞。祖母厌恶母亲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本该与他一条心的同胞亲妹妹,原来也是这样看待母亲的。他明知道母亲做了什么坏事,也依然记得她的养育之恩。可是妹妹…
也许对妹妹来说,她会恨小二房,更多的是因为小二房揭破了母亲的罪行,害得她成了罪人之女。又失去了侯门千金的体面吧?
赵泽看着妹妹,只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然而他此时已经没有余力说别的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叫骂声,赵演听了脸色一变,正想往里屋躲,却被牛氏喝住:“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难不成你在外头惹了祸事回来?外头吵吵嚷嚷的是谁?!”
赵演低下头不说话。赵漫连忙替兄长辩解:“是素绢的姑父,他…他曾借了二十两银子给我们,只怕是来追债的…”
牛氏听了,脸色也变了。他们一家子如今没有进项。日常用度靠的就是赵湘从冯秀琴那里弄来的一二百两银子。若要还债,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跟割她的肉也差不多了,更何况,这肉割出去了。她也得不着好处。
她又瞪了赵演一眼:“既是你的债主,还不赶紧还银子?你当我不知道?你手里可有不少银钱。”赵演登遍了远亲故交的门,到处打秋风,可得回来的银子一分都不肯交到她手上,她心里早就不满了。
赵演握紧的拳头,满怀怨恨地斜了她一眼。他是有钱,可这些钱是用来救他娘的。他才不会给人!
赵泽无视了他们的反应,径自走出去,打开院门。
住在隔壁的房东已经出来与那陌生的中年男子搭话了,听后者的话头,果然就是素绢的姑父。但他今日上门,不仅仅是来催债这么简单。
他不过是个小生意人。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足够他家里三四个月的嚼用了。他当初愿意出借,完全是看在侄女素绢的面上。素绢是赵家家生子,主人家过得不好。她也要跟着受苦。素绢父母都不在跟前,他们夫妻身为姑父姑母,就该多照应着些。
可他万万没想到,银子借出去了,素绢却跟其他赵家下人一起被官府抓走发卖。若是赵演他们能通知他一声,他们夫妻立时就能赶过去将侄女买下来,日后也能让孩子跟着他们过活。可赵演一句不提,等他们听说消息赶过去时,素绢因为年轻貌美,已经被人买下了。买主是个山西商人,买了她去,说是做丫头,其实是通房。等他们找到素绢,她都被新主人睡过了,还被主母打得浑身是伤。
夫妻俩花了多出一倍的银子,好歹将素绢带回了家休养。因打听得素绢的主人小钱姨娘也没被赎出来,而是流放去了,他们还以为赵家人没有余力赎人,虽然会埋怨几声,倒也不是十分怨恨。可刚刚得到的消息,却让他们气愤不已——赵家不是没钱赎人,他们将几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赎回去了,却丢着素绢不管,还不告诉素绢家人一声,害得好好的女孩儿一辈子都毁了。他们靠着素绢借到的银子还未归还呢,这算什么?
素绢的姑父今日上门,不但要讨债,还要给侄女讨个公道。
赵泽听了他的话,一时无言以对。素绢他还记得,小钱姨娘身边的得力大丫头,长得有几分俏丽,人很机灵,对小钱姨娘也忠心。可惜,如今连小钱姨娘自身都难保,赵演他们又怎会想起赎她?不过她被官卖之事,没跟她家里人说一声,确实是赵演的错。赵泽自诩是长兄,只能向素绢的姑父作了一揖,向他赔礼。
素绢的姑父骂了半日,赵泽始终不还口,由得他骂,甚至他抬手要打,也不见赵泽有反抗的迹象,只是不许他进屋,说是怕惊扰了家中女眷。赵泽不但态度好,还主动归还二十两银子,另附上二两做利息。素绢的姑父心中怒火渐渐消减了些,口气也没那么冲了:“你是赵家哪一位?我从前未曾见过你。”听说是赵家嫡长子,他显然是个知情人,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大少爷,从前只听人说你不中用,没想到你原是个厚道人,都是旁人编排的你。只可惜你命里无福,摊上这么一群白眼狼,今后有得你受的。从前他们对你就不好,我劝你还是早日弃了他们,另寻营生去吧!”
说罢他又冲屋里喊:“赵演你个混账,今日钱债虽清了,但你欠我家的人情还未还。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有一天,我要替素绢出了这口气,你给我等着!”他将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大踏步走了。
屋里寂静无声,赵泽叹了口气,向房东道谢。房东隐晦地看了屋里一眼,对他说:“这位小哥,你若是有去处,就赶紧把你家人带走吧。我这里地方狭小,配不上你家里那位富贵老太太。我们夫妻也愚笨,只会做房东,租屋子给人住,却是不懂得做粗活侍候人的。”
赵泽一听,就知道定是牛氏做了什么气着房东夫妻了,无可奈何地回到屋中,正要说话,却看到牛氏斜着眼看他,脸上虽说带着笑,但那笑却让人心底发冷:“泽哥儿,你还有钱替演哥儿还债,还能付人利息,看来你手上有不少银子呀。是哪里来的?你父亲去江南时给你的?还是…你嘴甜讨得你曾祖母喜欢,她老人家赏你的呀?”
赵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低声答道:“孙儿在南边受了重伤,族里长辈来探望,瞧着可怜,便赐了些银子给孙儿治伤,如今还剩下些。”
“哦?是哪位长辈?”牛氏忽然坐直了身体,“是长房的煜大老爷吧?柳莺就是他的人,他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你曾祖母就什么都没给你?”
赵泽没法说没有,他是跟着张氏一同上京的,说张氏什么东西都没给过他,祖母绝不会信。
见赵泽默认了,牛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你曾祖母疼你,又对你多有照顾,那你也该时常上门请安才是。”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吃了一惊,连赵湘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想不明白祖母为何忽然改了想法,竟然让赵泽去亲近小二房?
牛氏却仿佛没看到众人惊讶的目光一般,反而抬头打量了周遭一眼,嫌弃地道:“这屋子哪里住得?家里人口多了,也住不下。是时候寻个大一点的宅子了,若能在内城,就再好不过,至少也要有三进才好。”
赵泽听了祖母这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堂姑姑赵琇跟他说的那番话,心直往下沉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逼迫
赵泽迟迟没有吭声,牛氏心中渐生不悦,拉下脸来:“泽哥儿,你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
赵泽迟疑了一下,才低头答道:“孙儿听见了,只是…曾祖母…不,赵老夫人她…”
“叫什么赵老夫人?”牛氏笑得有些古怪,“她是你曾祖母,直接喊曾祖母就是。不管我们家是不是被出了族,你们兄弟几个也依然是建南郡公的子孙,这份血缘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掉的。你曾祖母是填房,又是外嫁来的媳妇,她可没资格将你曾祖父的子孙说驱逐就驱逐掉了。她家赵玮虽然眼下袭了爵,但年纪轻轻的,谁知道日后会如何?万一未留下子嗣就死了,岂不是害得你曾祖父断了嗣?退一万步说,赵玮就算长命百岁地活下来了,也不知能生几个儿子。大户人家,谁不喜欢自个儿枝繁叶茂的?你曾祖父堂堂郡公,身份尊贵,后代只有赵玮这一个孙子,说出去也太寒酸了,能多几个孙子、曾孙,自然是好的。若你曾祖母不许,那她就是赵家的罪人了!”
赵泽听得刺耳,他提醒牛氏:“祖母,我们这一支被出族,是宗族合议定下的。不是赵老夫人点了头,小二房就能把我们认回去的。如今宗族那头,也不愿意认我们。”
牛氏沉下脸:“宗族还不是听那个填房的?!当初本就是小二房耍了诡计,才害得我们这一支被出族,我们要鸣不平,怎么就不行了?”
赵泽叹了口气,如今只怕是张氏会心软,重新承认他们这一支,宗族也不肯答应了,就怕沾上了“谋逆罪人”这四个字,会把赵家的名声给败坏掉。他看向牛氏,温声劝道:“祖母既有心重回宗族。不如我们一起回家乡去吧?使些水磨功夫,再叫族人见到我们的诚意,想来未必就说服不了他们。”
牛氏想要重回赵氏宗族,不过是想要沾侯府的光。若是回了老家,叫他们上哪儿沾光去?牛氏自打嫁进赵家,就很少回奉贤,也过不惯那里的生活,更瞧不起那些世代生活在乡间的族人。她怎么可能答应了?又沉下了脸:“休得胡说,我们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回去做什么?若是回去了,宗族却不肯收我们,那又当如何?还不如继续留在京城里,京中繁华。你们兄弟不能科举,想要寻个差事,也比在奉贤那种乡下地方要便宜。”
赵湘这时候也帮祖母说话了:“是呀,大哥,父亲的尸骨葬在何处。我们还不知道呢,如今又多了母亲的事…怎么也得把他们的遗骨找回来,好生安葬了,守上三年孝,才是正理。”
赵泽看了妹妹一眼,也不说什么。虽然妹妹对父母都冷情得很,只对祖母亲近。但她的话是正理,没什么好反驳的。看来短期内他们一家是不能回奉贤了,赵演还要去赎生母,其他人个个都不事生产,还养着几个丫头婆子,这日子要如何过?即便有几百两积蓄。这般坐吃山苦,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赵泽想了又想,咬咬牙,道:“我去城郊寻个便宜的去处租下,祖母和弟弟妹妹们先搬过去吧。要寻父母遗骸。在城外总要便利些。这里虽好,屋子太小了,祖母方才也说,恐怕住不下这许多人。”
牛氏有些恼了:“去什么城郊?这里是外城,就够偏僻简陋的了。即便内城房子不好找,租金也贵,好歹也要在外城寻个繁华的去处,赁一所闹中取静的好宅子。你反而还要搬到城外,莫非是要我到乡下去?”
赵泽苦笑了:“祖母,孙儿手头银子有限,祖母与妹妹的钱财只怕也不多。京中什么都好,就是花销太大,孙儿就怕会坐吃山空,因此才想着搬到城外便宜些的地方去。”
牛氏更生气了:“没银子去找小二房要就是!你又不是没得过他们的银子,再去要很为难你么?若不是你曾祖母素来不喜欢我,我怕我去找她,只会惹来她厌烦,我早就上门去了。现如今小二房是什么身家?堂堂建南侯府,当日查抄的东西,先帝都赏回给他们了。我当过家,知道那份家私有多丰厚。本来他们只是旁支,爵位与家产都该是我们这一房继承的,如今便宜了他们,让他们拿出些银子来贴补我们,又有什么不行?!”
赵泽头痛极了,简直没法跟祖母沟通,他好生相劝,结果反而令牛氏犯了牛脾气:“你现在就给我上门去!湘姐儿与演哥儿陪你一起去,别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你若讨不了银子回来,今日也不必回来了!横竖你不在,我们祖孙反而过得更舒心!”
赵泽彻底惊呆了。
赵琇还不知道牛氏已经盯上了自家这块大肥肉,她今日去广平王府时得了消息,明日王爷与世子就要回府了,这也意味着,赵玮也能回家了。她欢欢喜喜地带着人收拾好了哥哥的房间,把梳洗要用的东西和换的干净衣裳也都准备好了,开始跟卢妈商量,明日要做什么好菜。祖母已经上京了,还带来了家里用惯的厨子,少不得要多做几味赵玮爱吃的家乡菜。
张氏笑吟吟地看着她和卢妈说话,心里只觉得一片平安喜乐。爵位回来了,侯府也回来了,等国丧过去,她还要去侯府好生瞧一瞧,她从前住过的房子都变成什么样了呢。想来赵炯袭爵后不久,就革爵身死了,统共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牛氏他们应该还来不及做出太大的破坏吧?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琇姐儿,侯府从前的仆人,没被开革也没被赵玦一家带走的那些,内务府是不是都交还给我们了?”
赵琇回头答道:“大部分都交还给我们了,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去处,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去了别人家。不过交还给我们的人,我也不认得,哥哥知道一些,但也不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广平王妃曾提醒过我,这些人当初都偏向小长房那一边,虽然不是他们的心腹,但也要提防一二。因此我就借口国丧事忙。让那些人先在侯府的下屋安顿下来——横竖他们以前也住过,然后每日送些银米过去,先养着他们,等日后闲了。再慢慢观察,从中挑些人在外院使唤,其余人就送庄子上去。祖母、哥哥和我身边的人,暂时还是先用老宅这些比较可靠。”
张氏听得点头:“这是稳妥之法,不过也不必把人都送庄子上去。除了跟前的细活用老宅的人以外,其他的位子即便用上他们,也不打紧。这些人从前都在侯府各有职司,熟悉侯府上下与各处产业的情况,本身本事也不小,我对他们还算熟悉。用着也顺手。”
赵琇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我听说其中不少人是家生子,他们的儿女亲友应该很多吧?也不知其中有没有跟赵泽家里比较亲近的,我是怕他们会泄露家里的消息。”
张氏微笑道:“我们家里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消息么?无妨,若真有人敢这样做,把他撵了也就是了。”
赵琇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祖母拿定了主意,她不好多劝,就想着等兄长回来,再让他去劝祖母,便使了个拖字诀:“那也要等到侯府修好之后再说了,如今那些房屋破败得很,光是找工匠的事。就够我和哥哥头疼的。”
张氏这回没有反对:“这也容易,京中有几家最擅长修建房舍的,寻一家来就是。侯府的房子,记得是样式程修建的。他如今年纪不小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动,但他的儿子、孙子都学了他的手艺。本事是一脉相承的。卢妈回头寻人打听一下,程家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若是在,叫他们过些时候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吧,倒是需要将银子备好。”
卢妈答应了。赵琇听着,觉得张氏在京城住了几十年,果然不是盖的,衣食住行,无论要做什么事,都清楚该如何进行,比她这个事事不知的菜鸟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