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八老太爷都发了话,其他族人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只听取赵琇一个小女孩的意见就定下了,有多么不合理。他们纷纷表达了自己对今日议题的看法,大部分的人,都是赞成逐人的。
八房嫡长子虽然被堵住了嘴,却不忘恶狠狠地瞪着众人,谁说要逐他,他便冲那人瞪眼咆哮,族人都有些怵他,开始有人担心:“若是今日投了票说要逐他出族,他日后报复我们怎么办?”有人则想得更远:“若是日后事事都全族投票公议,说不定就得罪了哪家族人,两家从此结了仇,那又怎生是好?”
众人齐齐看向赵琇,想知道她那小脑袋瓜子里,是否会想出解决之道?
第六十七章宗族大会(三)
赵琇笑了笑,又一次叫过赵源:“你去取一叠白纸来,再取一套笔墨,一把裁纸刀。”
赵源面露狐疑,但还是老实听话去做了,赵琇是他姑姑,她发话,他当然只有听的份,况且在场的人里,独他是宗孙,跟在祖父、父亲身边,想要进进出出或是做些什么事都方便,也熟悉宗祠的结构,知道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
族人们看着赵琇,都有些好奇,她要白纸和笔墨是打算做什么?有聪明些的人就猜想,她这大概是要让人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
赵源很快就拿了笔墨、刀和纸过来,但这纸跟寻常白纸有些不一样,这是奉贤本地造纸小作坊出产的纸,远不如赵琇自家用来写字绘画的字洁白,但胜在纸质细软,用来包裹瓷器、金银器之类的最好,原是宗房的人放在祠中,预备四时祭祀之后包裹珍贵祭器时用的。赵源有些尴尬,这是他在祠中能找到的最好的白纸了,却未必合小姑姑的要求,他硬着头皮将纸笔送到了赵琇面前。
却不知这正中赵琇下怀,她需要的,最好就是有一定特色的纸。
拿到了纸,赵琇又再次支使赵源,把这叠纸裁成大小一样的小张,只要够写一个一寸大小的字就行了,数量就照全族人的户数来。
赵源是宗孙,平时没少听他父亲赵璟和母亲沈氏说起族里的事,很快就想起了相关数据:“全族内三房外九房,合计十二房五十七户人,除去二房小长房不在,其余五十六户人家,今天都来人了,那就是裁成五十六张。”他亲自动手,用裁纸刀裁了七张纸,一张裁成八份,裁出了五十六张来。
赵琇接过这五十六张纸。亲自提笔在每一张纸的右上角,用米粒大小的字写了阿拉伯数字,从1写到56,没有一张遗漏,然后又把纸跺整齐了,在横截面上斜着涂了几笔,虽然只是不规则的线条,但把纸分开来后,却能担保每一张纸的边缘处,在同一个位置有同样的墨点。照着数字顺序将纸叠好以后。这些墨点会组成几条平整的斜线。杜绝了造假的可能。
等做完了这些,赵琇又亲手把这些小纸张全都弄乱了次序,问赵源要了个大竹箩,盛着纸张。让他送给宗祠里的每一户当家人。她道:“一户一票,请各位将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是逐,还是留,只需要写一个字,不必写自己是哪一房哪一户的,若是不想参与公决,可以画个圈,表示弃权。只要弃权人数不超过三分之一,也就是十八个人,那么此次公决结果就可以通过,但如果弃权人数超过十八人,那就要押后再议…”
她说到这里。八老太爷迅速补充一句:“没有弃权的人里,哪一方赞成的人多,就照哪一方的意思办,但如果内三房三张票,有超过两张反对的,事情也不可通过,需得押后再议。”
赵琇顿了一顿,其实她原本是想说,赞成的人数最好占全部人的三分之二以上,议题才能通过,但人多胜人少,本就是人们惯常的想法,哪怕只多出一两人来,那也是多了,八老太爷的话并没什么问题,也就随他去了。
族人们私下小声议论,都觉得这方法不错,既公平,又不怕得罪了人,横竖也无人知道他们写的是什么,若实在担心,大不了画圈弃权就是。虽然也有人觉得,如果赞成与反对之人刚好数量相等,那该如何下定论?哪怕是其中一方正好比另一方多一两票,也代表着有很多人是持反对意见的,那样真能让人心服口服么?还有,内三房两票即可全盘否决,是否太不公平了些?若是内三房的人犯了错,害了外九房的人,交由全族公决是否逐出宗族,内三房联合起来护住罪魁祸首,那受害之人又要如何寻求公道?
但无论众人如何想,这一户一票的公决之法,眼下还是得到了族人们的统一认可,于是赵源便用那竹箩盛着纸票,在议事堂内转了一圈,让各房当家之人各自从箩中取了一票。
这边厢,赵琇又询问了八老太爷的意思,让赵璟带人搬了一张条桌到隔壁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间内,在桌上放置笔墨,再将一个平时给祖先供奉鲜花用的细颈花瓶放在边上。然后照着顺序,由内三房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进入隔间写下自己的意见,再把纸握成团,投进花瓶中,走出隔间后,下一个人才能进入。
第一个投票的是宗房的煜大老爷,接下来便是二房了,但二房只有一个赵琇在。八老太爷总觉得,她虽然自小早慧,主意也正,思路清晰,不是一般孩子可比的,但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女孩,参与族人公决还是太荒唐了。
赵琇察觉到他的想法,笑了笑,便对他说:“八叔祖,你放心,我今日来宗祠,不过是替我祖母和哥哥来占个位子。诸位长辈们能听我一个孩子的话,行这投票公决之事,已经是我三生有幸啦,我怎么敢得寸进尺呢?”
她走进小隔间,提起笔在她那张小票上画了个圈,冲八老太爷亮了一亮,便笑着将它团成一小团,丢进了花瓶中。
八老太爷的神色缓和下来,开始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太过苛刻了,人家孩子懂事得很,明明出了个好主意,所有族人都赞同的,她没有顺势而上,越殂代疱,反而主动弃权了,既合乎刚定下的规矩,又显示了自己没有私心,实在是没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了。他日后对这个孩子还是应该宽和一些,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祖孙三人相依为命,也不容易。
等所有人都投完了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赵璟将花瓶取出来,把里面的纸团倒出一数,正好是五十六票,然后当着全体族人的面,一张一张地唱票,赵琇则在旁教赵源,用“正”字在纸上记录赞同、反对和弃权的人数各有多少,最后统计出来的结果,赞成将八房嫡长子逐出宗族的有四十八票。反对的三票,五人弃权,族人们的意见一目了然。大家听了这个结果,互相对视,都觉得很满意。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赵璟又请八老太爷将所有票都验看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就当堂拿出族谱,将上面八房嫡长子的名字涂去,八房嫡支的继承人。从这一刻起就变成了嫡次子。
被逐的青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看向族人的目光依旧愤恨无比。现在他恨的不仅仅是宗房了。有四十八个人赞成逐他出族,赵璟也不过只有一票罢了,他要恨,就得恨整个宗族。连他自己的亲爹也要恨。
八房老爷看着他的模样,悲伤地摇了摇头,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这个儿子,绝对不是合适的继承人,留他在家里,只会给全家人甚至是全族人带来不幸的。他打算一会儿就带长子回家,从自己的私房里给对方一些财物,再打发管家到远一些的地方置一处房舍,几亩薄田。就让这个儿子自生自灭去了。今后无论这个儿子是富是贫,是贵是贱,是功成名就还是作奸犯科,都与赵氏一族再无干系。
宗族大会就此顺利结束了。族人们各自回家后,私下说起大会上的情形。都觉得小二房的琇姐儿着实不得了,既聪明,又会做人,心地也好,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当着全族叔伯长辈们的面,丝毫不露怯,该有的礼节半点不差,又不曾失了郡公府嫡孙女的威风,一点都不输给她哥哥。她哥哥可足足比她大了四岁呢!怪不得自小就有人夸她是个神童,只是郡公夫人一再否认,加上赵琇平日深居简出,与亲友家的女眷见面不多,很少有什么聪慧的表现外泄,所以这两三年里,神童之名就渐渐少有人提起了。还有人觉得她是浪得虚名,不过是旁人为了讨好郡公夫人,才故意夸大的呢。如今想来,一点都不假,不过是人家门风清正,为人谦逊,不爱卖弄罢了。
郡公夫人是怎么教孩子的呢?这一对孙儿孙女,都如此出类拔萃。
开始有族中女眷打听张氏是如何教养儿孙的,这点并不是什么秘密,赵玮在上学堂之前,也曾与族兄弟、族侄们见面、说话、一起读书玩耍的时候,提起他如何勤奋,如何用功学习,族人们又啧啧赞叹了一番。
再有人从六房赵启轩的女儿沅姐儿处听说,她从清姐儿处得知,张氏与赵玮离家后,家中中馈是赵琇打理的,卢昌秀夫妻不过是协助而已。赵琇本人还每日都很用功读书,不但字写得不错,画儿也画得很好。赵启轩的儿子淮哥儿近日用功读书,向小二房借的书本,也都是赵琇指点他挑的。
族人们对小二房兄妹俩更加赞不绝口了,有人想起赵玮年已十一,又有爵位在身,过一两年是不是该说亲了?这么好的人选,自家是否有合适的侄女儿或外甥女儿或干女儿…等等等等,试着向郡公夫人推销试试?
一时间族中女眷都骚动了,虽说张氏和赵玮还没回来,她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串门子回娘家,准备等他们回来了,就带小姑娘上门去了。还好赵琇年纪尚小,暂时没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让她得以享受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不过这段清静的时间不算太长,大概是因为她在宗族大会上刷了强烈的存在感,又在族中塑造了“聪明”、“好心肠”、“有点小威望”以及“手握中馈大权”的形象,有族人向她求助来了,这一回是真正的求助,不是上门骗钱来的。
外五房一名“水”字辈的堂侄,是家中庶子,父亲是个老童生,但只差院试这一关,就能成为正式的秀才,而最近的一次院试是在下个月举行,他父亲很有把握。此外,他嫡长兄也在读书,天份很好,据说比他父亲更有希望中举,家人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如今家中大权掌握在他嫡母手里,他本人生母早逝,不如其他庶出的兄弟受宠,只能在家里帮嫡母嫡兄跑跑腿,做点杂事,就跟个管事一般。他曾经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出头的那一天了。
近日因六房打算扩大生意,招揽族中子弟做学徒,他还识得几个字,也会算账,就报了名,成功被选中了。嫡母一向有着慈和大方的贤名,也不去拦他,反而顺势说服他父亲,分了他一份家产,让他独立门户,也省得将来他做了商人,会影响父兄名声了,如果他日后做生意赚了大钱,也不影响他用孝敬父亲的名义贴补家里。
虽然嫡母打了如意算盘,但他对嫡母还是很感激的,因为她分了他一笔小钱,族田和家里另外置办的田产,也都没少了他那一份,虽然不多,但总归是一份家业。
只是他没有人手去耕种分到的田地,就打算把那十亩族田佃给生母的同胞兄弟去耕种,然后将剩余的三十亩私田全部卖掉,把钱存起来,预备日后开店时做本钱。之所以选中赵琇做买主,完全是因为她如今在族中形象大好,让人信得过,而且又有曾慷慨动用私房帮助族人的名声。
那三十亩地如今什么东西都没种,其实算是一半的荒地,之所以说是一半,是因为那块地里有个野生的果树林子,长的果子还能入口,等成熟了采摘下来,拿到市面上去卖,也可以挣到些钱,另外林中的杂树砍了卖柴火,也值些银子。
八房的族田,当日作价五两银子一亩,是中等田,还种了棉花,这个价已是贱卖。外五房这位“水”字辈的堂侄,不敢拿自己的野果林子跟人家的棉花地比,因此只出了三两银子一亩的价钱。三十亩地,就是九十两,是赵琇能从账房取用到的数额。
赵琇起初还觉得兴致缺缺,但一听到他那块地的位置,表情就有些变化了:“你是说…你那块地是在青溪镇以西,临近河边的位置?”
见对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赵琇双眼亮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穿越前她曾经陪父母去过上海青村的世外桃园游玩,那地方正好在青村镇西面,当时曾听导游说,青村镇的古名就是青溪。虽然堂侄的这块地未必就是她去过的世外桃园,但世外桃园占地上千亩,这是不是可以推断,他这块地一带也适合用来种桃呢?
上海水蜜桃,还是很好吃的。
赵琇心动了。
第六十八章现场视察
心动就要行动,赵琇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弄清楚那块地到底是不是象自己想的那样。
她立刻就跟那位堂侄约时间,这两日天气情况似乎稍微好了一点,没怎么下雨了,趁机会赶紧抽空到现场去看一看,既然是在青溪镇西面,又在河边,走水路坐小船过去就行了,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就足够。
那位堂侄闻言喜出望外,赵琇要去相地,证明她有心要买,只要这次交易做成,他得了一笔银子不说,还勉强算是跟小二房搭上了关系,日后无论是跟六房的人学做生意,还是在自个儿家里,都有了一点倚仗。
他立刻就答应了,时间随赵琇定。如今他刚分了家,除去银钱和田地外,还分到一处房屋。原是自家宅子后头给仆人住的地方,三间小屋子,组成一个很小的院子,算是独门独户。房子有些破旧了,屋顶漏雨,墙也倒了一半,因此原来住在这里的管事才会搬到别处去,嫡母就索性把这院子分给了他。他昨日刚找了人来草草修补了屋顶,也不打算翻新,横竖只要这几日有个地方让他吃饭睡觉就行了,等他将来赚到了钱,再考虑修房子的事。不过借着要收拾房子的理由,又分了家,他这几天都不必再到嫡母嫡兄前听候差遣,正好有时间陪赵琇走一趟呢。
赵琇跟他说好了明日一早不下雨就出发,就先打发他回去了。人一走,卢妈就上来劝道:“姑娘当真想要买游小爷的地?不过是三十亩,又是未开垦的野地。亏得珝大奶奶还自称是个贤良人,这般薄待庶子,当旁人都看不出来呢。这块地但凡是好的,珝大奶奶都不可能会分给游小爷,姑娘若是可怜游小爷,给他几两银子就完了,何必买他的地?”
游小爷就是那位堂侄,他名叫赵游。父亲赵珝,是外五房嫡系旁支子弟。
赵琇笑道:“别人看不上的地,对我来说未必就没用处。反正只要九十两,不是吗?九十两就能买下那么大一块地,挺划算的,又是在河边,灌溉方便,只要好好整理一下,未尝不会成为好地。”
卢妈想想,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还是觉得赵琇买亏了:“荒地野地的。只要一两银子一亩呢。姑娘若是真心想要买,放句话出去,有的是人把地捧到姑娘面前来。况且,买就买了。不过三十亩,何必还要亲自去瞧?老夫人若是在家,可不会让姑娘随意出门。”
赵琇只得哄她:“好妈妈,你就让我去吧,就那十来里地的距离,坐船去一会儿就到了,我坐自家的船,多带几个人,您也跟我一块儿去。还怕会出事吗?再说,我们族里的族田,也差不多就在那附近吧?那一带住的也有许多是我们家的佃户,还怕他怎的?”
卢妈对张氏的这一对孙儿孙女从小就宠溺得很,比张氏还要宠得厉害。虽然心里不赞成,但见赵琇软语相求,说的话也有道理,也就很快丢盔弃甲了:“也罢,姑娘可要记得自己说的,一定要带足了人,不过卢妈不去了,明儿姑娘不在家,家里的事还要人看着呢,让我们当家的陪姑娘去,让碧莲也陪着。姑娘只管在船上坐着就好,别到岸上去,那一片都是野地儿呢,虽说族田就在附近,可还隔着一条河,青溪镇上住的人也大多不是咱们的佃户,村野之人,不通礼数,别叫他们吓着了姑娘。”
只要她答应了,赵琇怎么都好说,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第二日早上,天公作美,虽然空中有云,遮住了太阳,但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卢妈早早起来让厨房准备好了早饭,催着丈夫去挑选跟出门的仆人,又风风火火地亲自看着人备下赵琇出门要坐的轿子,派人去城外渡头打点好要坐的船,忙得不亦乐乎。
赵琇吃饱喝足,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裙,带了有驱赶蚊虫效果的香囊,就到了前院堂上等候。碧莲也不是头一次跟出门了,但却是头一次跟小主人去一个所谓的“乡下地方”,心里惴惴的。
她虽是丫头,小时候赶路南下也吃过苦,但因为母亲是深受张氏看重的卢妈的关系,大部分时候都过着温饱不愁的生活。这几年在赵琇身边侍候,更是养尊处优,跟副小姐差不多了。她今年一十四岁,已经是一等大丫头,手下还有两个小丫头打下手。从前她也跟着主人出过门,但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点,用不着她操心,这一回,却是她头一次负责这个打点的工作,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母亲的嘱咐。
赵琇看到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身上穿着家常的浅粉色丫环制服衣裙,脚上是精致的绣花鞋,头上还插着漂亮的珠花步摇,忍不住对她说:“你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裳?起码要换一双耐脏些的鞋子?这是你新绣的吧?如果沾上了泥土,不是很可惜吗?”她自己穿的都是一双素面的千层底布鞋呢。
碧莲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姑娘,您不是说,只会留在船上么?那我的鞋子又怎会沾上泥土呢?”
赵琇默默地转开了头,她是否应该老实说,到时候情况需要的话,她还是会亲自上岸去实地考察吗?
碧莲在她身边待了五年,怎会不清楚她的脾性?看到她的表情,心下一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换衣裳鞋子,而是去找母亲告状,让母亲过来劝说赵琇。
可惜不等她迈动脚步,赵游就到了,赵琇生怕碧莲找到卢妈,真会告她一状,就迫不及待地招呼所有人:“人到齐了,赶紧出发吧!”
于是赵琇就坐着小轿,赵游走路在一旁护送,一行人出了城门,就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渡口上了小二房备好的船。这一路,碧莲都坐在小轿里,没机会跟母亲私下说一句话。
小二房的船不大,就是这江南水乡常见的那种乌篷船,但比一般人家用的要宽敞些,乌篷也搭得高大些。因此船舱内空间更大。里头放着茶几,几上有茶水点心,舱口与小窗上都挂了细竹编的帘子,从船内往外看去,能把岸上的景致看得一清二楚。
赵琇就坐在小几旁,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享受着碧莲扇扇子送来的阵阵凉风,同时听赵游对着鱼鳞图册介绍他那块地的情况。
赵游手里有那块地一带的简易地图,这种传统的古地图。赵琇也不指望能从上面看出什么精准的比例、距离来了。大致上能知道那一带附近都有些什么东西。赵游这三十亩地。其实并不是独立的,南面紧挨着赵珝自个儿小家置办的私田,只是其他的田地都开垦得很好,正种着棉花。只有最边上这三十亩地,因为有一大片野树林子的关系,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整理出来,当初买的时候,价钱就很便宜,赵珝之妻嫌费事,家里又不缺那点地,也就放着不管了。
这三十亩地沿着河边分布,整体呈长方形。差不多是六百尺长,三百尺宽的大小,野果树林子占了几乎一半,剩下的空地其实也可以开垦成良田的,土质还不错。只是刚好被树林子跟赵珝名下其他的私田分隔开来了,又跟别人家的田地接壤。
那家人不是赵氏族人,但也是县里的大户,与赵家沾亲带故。赵游友情提供了秘密情报:那家的主妇跟赵珝之妻是表姐妹,从小就不和,只是维持着面上情罢了。对方的丈夫曾多次向赵珝求买这片土地,都被赵珝之妻找理由回绝了,只是赵珝觉得都是亲戚,自家不种的地卖给他家也使得的,赵珝之妻要在丈夫面前继续做贤妻,也不开口反对,却故意不去开垦那块地,任由它杂草丛生,想要给那家主妇添堵。那家人前两年遇到麻烦,经济上有困难,也就不再提起买地的事了。等到分家,赵珝之妻就把这块地甩给了庶子。
赵琇打听了那家人的姓名,果然是县里有名的人家,她逢年过节时随祖母到别房族人家做客,偶尔还能碰上他家太太,今年倒是没出现过了,传闻中他家兄弟好象在嘉定得罪了贵人,坐了牢不说,还欠下巨债,虽然还未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但也很难混下去了,县里有点名望的人家,都已经跟他家断了来往。
这原是别人家的事,赵琇听完了八卦,就不再关注了。船已经驶过了青溪镇,到了镇西赵游分到的那块地所在的河段。赵琇掀起竹帘,向岸上望去,果然看到一大片果树林子,树都长得杂乱无章地,有果树,也有普通的杂树,野草足有两尺高。这块地靠向西面的一半,则几乎都长满了野草,与相邻的一片农田隔着条小小的河沟。那片农田想必就是传闻中主妇与赵珝之妻不合的人家所有,种的是稻谷,眼下明明是五月,正是田里庄稼长得正好的时候,可他家地里的稻子却有些蔫蔫的,不怎么精神,莫非是因为主家受难,无心料理吗?
不管怎么说,赵琇经过现场考察,已经确认了这就是现代她去过的世外桃园一带,野生果树林子里头,也有野桃,可见这里是适合种桃的,等她回去派人把这块地整理一下,再想法子弄些上海露香园的水蜜桃苗种,最后再找几个会侍弄果树的行家,就可以在自家地头上开展种桃大业了!
赵琇喜滋滋地下令返航了,碧莲见她没有上岸,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赵游也是喜出望外,因为赵琇买这块地,大方地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比他预想的更多。
等他们返回赵家二房老宅,正高兴呢,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卢妈就来报告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县太爷的老子忽然病死了,县太爷要丁忧呢,不知新县令会派谁来?”
第六十九章上跳下窜
奉贤县的现任县太爷是个老好人。
他说不上有什么出色的能力,本身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执政能力平平,待人接物还有点圆滑,但他也没出过什么大错,除了约定俗成的好处,不会贪图不该拿的钱,当然,他也不是个清官,因为那意味着他要被很多人看不顺眼。
不过他还是很能压得住场子的,因为他出身于山东大族,家族长辈当年曾经资助过太祖皇帝打清兵的事业,跟皇家有点香火情,族中还人才辈出。他虽然不算出色,但也是正正经经考到了二榜进士,又考了庶吉士,散馆后才来做这个县令的。家世好,科举正统出身,又会做人,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不是存心要跟他过不去的,都不会故意给他添麻烦,因此本地大户这些年在他镇压下,都还算老实。
他还对赵氏一族非常礼遇,这对赵家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
赵老郡公已经去世多年,官场上的惯例,就是人走茶凉,哪怕他当年曾经威名赫赫,他如今也已成为了一抔黄土。他曾经力助当今皇帝坐上龙椅,他刚去世时,皇帝十分伤心,对他的遗属也非常关照,比如那按照律法已经被收回的御赐田地,每一年的收成仍会被送到张氏手中,就是一个好例子。但同样的,皇帝的恩宠不会一直存在,他已有两年时间不曾在新年来临之际派使者来问候张氏了,曾经许诺过要给赵玮的侯爵之位,也一直都没有下文,也许是因为赵玮年纪还小,也许他政务太过繁忙了一时顾不上,也许…他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善忘的人当然不仅仅是皇帝,张氏带着孙儿孙女避居老家,与京城那些熟悉的亲友减少了来往,那些人也渐渐地和他们生疏了。赵氏一族中,又迟迟未能出一个能支撑家族的新人。就算赵玮身上还有个所谓的爵位,那也只是最低一等的,更何况,严格来说他并没有拥有这个爵位,只是享有这个爵位的待遇而已。官场上从来都不缺少聪明人,在这些人的眼中,赵家也许早就失去了从前的价值。
可在奉贤,赵氏一族仍旧可以横着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多亏了这位县太爷。
然而。他现在马上就要因为丁忧而离开奉贤了。接替他的会是什么人呢?那个人对待赵家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奉贤隶属上海府。上海作为龙兴之地,又靠近苏淞繁华之所,太祖皇帝时建立的南汇港更是越来越兴旺发达,上海府治下的州县。大都是有意求官者眼中的肥差。奉贤在这些州县中并不是最显眼、最吸引人的一个,但谁知道呢?它紧挨着南汇港,也许在别人看来,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赵氏一族上下从得到县太爷丁忧的消息时起,就开始忧心不已,三天两头地串门子开碰头会,也有人跑外头找亲朋戚友打听,甚至有人提议,是不是该打发个人进京去探探吏部的口风?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赵家早就不是当初郡公爷还在时的赵家了。如果来了位不讲理的新县令,非要踩赵家的脸,或是割赵家的肉,赵氏全族上下都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