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赵启轩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管怎么说,有妹妹的援手,淮哥儿才有了上进的希望不是?妹妹真不愧是伯祖母的嫡亲孙女儿,都是一样的好心,待晚辈又宽和慈爱。”
这话说得赵琇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冷战,干笑着谦虚两句。忙去书房亲自挑了几本书。送到赵淮手里。
赵淮从此就真的待在家里闭门用起功来。赵琇给他的这几本书。就象参考书似的,不但内容详尽,说得也浅显明白,还能举一反三。以赵淮的基础,只要细心去读,很容易就能把过去学习中遇到的疑问全都解决了。赵淮的学问水平是刷刷往上涨,他心里清楚,这几本书外头书店是绝对买不到的,俱是少见的珍品,换了是别人,只怕连借他看一眼都不肯的,赵琇却愿意让他带回家来抄写一份。这份恩情他绝对不能忘记。
赵淮更加用功了,在诸老夫子的私塾那里,表现也更加出色。
他把那几本书抄完之后,送回到赵琇手中,赵琇又再借了另外几本书给他。除了有《孟子》、《中庸》的解说分析外,还有唐诗、宋词和几本历史典故。赵淮不解,赵琇便解释道:“如今考科举,光会四书是不够的,你还得知道些别的东西,五经自然少不得要学一学,诗词歌赋你也别忽略了,不是让你考试时做首诗出来,但写文章时,若是言辞优美一点,对仗工整一些,句子还能讲究个韵脚,让人读来朗朗上口,岂不是更讨人喜欢?引经据典时,不求你的典故生僻高深,但必须得用得好,所以多读史书也是必要的。”
赵淮恍然大悟,看向赵琇的目光更加佩服了:“小姑姑,你这点年纪,如何能知道这许多事?”
赵琇轻咳了声:“我哥哥就是这么说的,因为他学里的先生就是这么教的。”
原来是那位举人名师的话,赵淮顿时肃然起敬,但对赵琇也没小看了去。他对自己秋天考进赵玮所在的私塾更有信心了。
赵淮学得认真,族人们自然也看在了眼里。虽然他和父亲赵启轩都在私下劝过马氏和赵沅,别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但在族里,他们这一房得到了小二房赵琇的帮助,绝对不是个秘密。外六房里赵启轩的几位哥哥得知,也不再提让赵淮进铺子做学徒的事,他们本来就只是打算帮弟弟侄儿一把,不是存心跟他们做对,若侄儿真能读书读出个功名来,他们脸上也有光,即使侄儿读书不成,有小二房帮衬着,将来也不会饿死,他们就集中精力劝说其他族人子弟去了。
赵淮专心读书,宗房和三房开始跟外六房就族中子弟进入商道一事开始了争吵,赵琇以祖母和哥哥不在家、自己年纪小为借口,坐壁上观,其实是在家里继续苦练书画,阅读各种书籍,研究那几本英文书,再顺道想一想将来的计划。
五月端午,有一对族人夫妻上门求见赵琇,他们看到赵琇对赵启轩儿子的帮助,觉得以赵启轩一家与小二房的生疏程度,尚能得到赵琇的青眼,也许她也愿意向自家伸出援手?不管怎么说,小女孩总比精明的郡公夫人好说话些。
“买你们的地?”赵琇惊讶地看着这对便宜堂兄堂嫂,“为什么?那不是族里分给你们的地吗?”
因为手头太紧,而把族里分给的田地转卖给族人,这对于发达之后的赵氏一族而言,还是头一回。

第六十二章买地卖地

来找赵琇的这对夫妻,是外八房的嫡支子弟,他父亲去年秋天病倒了,之后病情一直没有大起色,请大夫抓药,一个冬天连着一个春天都没停过。赵琇去年腊月里还随祖母张氏上门去探过病,心里自然清楚。
如今这对夫妻以老父病重,家中积蓄将近花光,不得不卖地换钱的名义,向赵琇求助,赵琇一时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卖族田,本就是有规矩的,要优先卖给家族中人,避免族田外流。如今赵氏族中最财大气粗的,除了行商的外六房,也就是顶着公侯门第名号的二房了,堂兄堂嫂们先找上赵琇求售,也不出奇。
但问题是他家要卖的田地多达两百亩,这并不是个小数目。
那位堂嫂还说:“我们都打听过了,如今在松江府,一亩上等良田的价格是十二两,如果是妹妹要买,都是自家人,我们愿意出个实惠的价钱,就算一亩十两如何?两百亩就是两千两,对妹妹来说,还不是小意思?但对我们家却着实是救命钱了。”
赵琇本来对他们还挺同情,但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虽然没买卖过土地,但平日里听祖母和卢妈说起家中中馈,对物价还是了解的好吗?松江地价,只有最好的良田才是十二两一亩,但这里是奉贤而不是松江,本地地价,上等田也不过是六七两一亩,中等田三四两就能买到一亩了,下等的落到二两都有可能。虽然赵氏族人名下的田地不可能会是下等田,但中上等田的价钱差得太远,哪怕外八房这两百亩地都是最肥沃的良田,也到不了十二两一亩,堂嫂还一副“给自家人打折”的模样,“降”到一亩十两,要不是赵琇对外头的物价水平心里有数,不就做了亏本买卖吗?
两千两银子对小二房来说是不算什么。但谁家的钱也不是刮大风吹来的,明知道要吃亏的买卖,为什么还要去做?
赵琇有些不高兴地看了堂兄堂嫂一眼,疑心他们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清楚市场行情,想占便宜来了。
于是她板起小脸,严肃地对他们说:“买地不是小事,祖母不在家,我年纪小,做不得主。得等到祖母回来才能拿主意呢。既然是伯父病重。堂兄堂嫂无钱请医抓药。那就上报宗房,请宗房出手吧。族人聚居一处,本就该守望相助的。知道你们有了难处,大家绝不会袖手旁观。”还吩咐站在一旁的碧莲:“你去给璟大哥和璟大嫂子捎个信。就说外八房的伯父病重,家里无钱请大夫了,请他们过去瞧一瞧,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碧莲还没应声,那对堂兄堂嫂就变了脸色,堂兄忙赔笑道:“这如何使得?家里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好劳动宗子宗妇?家父素来要强,但凡能自己抗的事,绝不会向人求助的。我夫妻二人今日前来。已是冒着触怒老父的风险了,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连宗子都惊动了,怕是要打折我的腿的。还是…不必跟宗房说了吧?”
堂嫂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她顿了一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至于买地的事,妹妹也不必太小看了自己,不过是两千两,就能买下那么好的地,要是伯祖母在家,也会答应的。我们本来也想等她老人家回来,奈何公公的病情实在耽误不得。妹妹有钱资助六房的淮哥儿读书,还跟六房买新奇有趣的东西,难道就没钱买几块地?若是妹妹觉得价钱太高,还可以再商量嘛。”
赵琇不为所动:“资助淮哥儿读书,那是祖母在家时就说好了的,买几件小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钱,但买地是大事,我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等到祖母回家再说吧。要是堂兄堂嫂手头实在是紧,我这里还有五月十三预备送到万佛阁,做伽蓝菩萨圣诞法会的银子,堂兄堂嫂先拿回去,给伯父抓了药再说,病情耽误不得。之后的事,我再请璟大哥出面,跟族人们说一说,总不能让伯父没钱治病。”
说完后,她就让卢妈去拿银子,然后端起了茶碗,暗示要送客了。堂兄堂嫂见状,心中焦急,也有些手足无措,等卢妈送来了一个小包裹,他们才发现里面不过二十两银子,跟他们原先的目标相差百倍,叫他们如何能接受?
那堂嫂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妹妹心肠也太硬了,小小年纪,就这样不知道体恤尊长。不过是两千两银子,郡公夫人一年下来,光是花在吃穿上头的钱,也不止这个数了,妹妹却连帮病重的长辈治病的钱都不愿意出,亏了你还是郡公夫人的亲孙女儿,这样小气!”
卢妈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话?你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了?!”
那堂兄扯了老婆一把,制止她再说下去,但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妹妹别见怪,你嫂子她没见识,不懂礼数,她是随口乱说的,随口乱说。”
赵琇稳稳地喝了口茶,瞥他一眼:“我祖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但从不做冤大头,她一直在教导我,花钱也要花到应该花的地方。若是真有族人生活困苦,无钱请医买药,我自然不会小气,但我心肠再好,也不能任由旁人把我当成了肥羊来宰。堂兄堂嫂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县内的地价是多少?还是你家的地其实是在松江的?”
堂兄夫妻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都说不出话来,支支唔唔地说了些场面话,就跑了,跑之前还没忘把那包银子带走。
他们离开后,卢妈就骂道:“什么东西!姑娘就是太好心了,依老奴的话,连那二十两银子都不该给他们!”
赵琇非常平静地说:“二十两银子算什么?我给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又没要他们的地,白给他们二十两,难道还不是好人?还称得上小气?”她给碧莲使了个眼色:“到宗房去,给璟大嫂子报个信。”碧莲屈膝一礼,答应了,转身离开。
卢妈不解:“姑娘这又是何必?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来讹银子的,理他们做什么?璟大奶奶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
赵琇摇摇头:“她是宗妇,本就有责任看顾族人的,若真有哪一房的长辈病了也没钱抓药,她却不闻不问,那才要令人诟病呢。而且,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也没听说外八房缺钱到要卖族田的地步呀?”
沈氏得了信,亲自到外八房去了一趟,回来后却气得狠了,连夜到了二房的老宅。向赵琇告知实情。
原来那外八房的家主确实因为久病在床。家中银钱渐渐减少。但房子、田地、金银细软都还在,远远未到没钱请医抓药的地步。那位向赵琇卖田的堂兄,是他嫡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如今在府城读书,也是一个族中颇为看好的读书种子,已是童生了,在家里也向来比他更受宠爱。这位堂兄心里不服气,就借着老父病倒,家务交由他代管期间,中饱私囊,贪了不少银子。没想到有人告到他父亲面前,他父亲病情虽重。神智却是清醒的,一怒之下就要查账,如果查出他真的贪了大笔银钱,就会剥夺他的继承权,把家业直接交给次子。
久病之人发了怒。怒火攻心之下,把话说完就再度病倒了。家里是忙成一团。那位堂兄夫妻俩见状,担心继承权旁落,银子也得不到,索性就制止了家人去府城给弟弟报信,然后开始利用暂时未被剥夺的权利,把能卖的东西都卖掉,打算拿到钱后,就带着老婆跑到妻子娘家去躲一阵子,等他老子消了气,又或是死了,到时再回来。
赵琇也听得目瞪口呆:“他就这么笃定,这样做能成事?万一族里认为他不孝不悌,犯下大错,要把他从宗族中除名,他要怎么办?”古人不是一向很注重这些吗?
沈氏叹道:“他这人向来脸皮比旁人厚,况且他丈人在县衙为吏,不敢跟妹妹家比,与平头百姓比起来,也算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若族里真的把他除了名,他说不定就让他丈人在他弟弟应试之事上做手脚了。他父亲也是个容易心软的,别看这会子恼怒非常,过得几天气消了,他再回去认个错,事情也就平息下去了。”
赵琇想想也对,毕竟是骨肉至亲,不过是贪点家财,又不孝了点,连赵炯这种顶着杀弟罪名的恶人,名字都还在族谱上面呢,这位堂兄做的事跟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赵琇还是沈氏,都不会插手了,顶多是跟外八房其他人打个招呼,让他们注意些,千万别让那个不孝子真的为了钱,误了给老父请大夫抓药的事,在府学求学的嫡次子,没几天也借着过端午节的名义,赶回了家。
端午节对于小二房来说,既是一个节日,也是老郡公的祭日。赵琇早早就在卢妈夫妻俩的帮助下,把应该布置的东西都布置好了,祭奠仪式和寺庙里打蘸,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祖母不在家,赵琇要操心的事就多了些,一时忙碌,连每日必定完成的书画功课都不得不减了一半。
等端午节过去后,她好不容易歇过气,才听说外八房的事有了新的进展。
那位堂兄见弟弟回来了,也顾不上卖地的事,带着老婆,卷了贪的银子就躲了出去,等他老父醒转,他弟弟带着族人把他找回来骂的时候,才知道他不知何时欠了人家一大笔债,高达千两,要是不能把债还上,人家债主就要送他见官,还把他父亲弟弟也一并告上。
债主已经把事情宣扬出去了,想要堵住他的嘴是不可能的,那堂兄若真的见了官,赵氏一族的脸面也无存了,他弟弟的功名路更有可能受影响。外八房的家主强撑着一口气,跟债主好说歹说,终于把还债日期拖上了一个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是真的要卖地了。
赵琇便叫了卢妈来问:“外八房的地,到底怎么样?”

第六十三章宗族义务

卢妈大奇:“姑娘问八房的地做什么?难不成真有心要买?”
小二房不缺地,当初分家分到了十顷族田,张氏陪嫁的奁田也有一百亩,再加上她这些年陆陆续续置办的田产,加起来也有二十顷了,大部分在奉贤,也有一些是在邻近的县内。听起来数量好象不多,只有两千亩,但事实上,这只是正式记在小二房名下的地。建南侯府御赐的百顷良田,每年收获的粮食都要折算成钱,送到张氏手里,这部分田地跟小二房所有没什么区别,还不用为它操心,皇帝派的人就会料理妥当。
小二房人口少,除了田地还有别的入息,并不是完全指望地里的出产度日。如今张氏早就不再为家里添置田产了,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去料理。赵琇忽然表现得对八房的地很有兴趣,难怪卢妈会觉得惊讶。
赵琇就解释说:“不是我有没有心要买的问题,外八房如今要卖地,一卖就卖上两百亩,还是族田,只能卖给族人。可如今族里有哪家是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地的?除了我们小二房,也就数六房有钱了。六房行商,对土地需求不大,又正打算多开分号,扩大生意,未必愿意拿钱出来,那剩下的不就只有我们了吗?我要是不买,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八房的伯父因为不孝子欠债而上公堂吗?要是祖母在家,她也一定会买的。”
卢妈恍然大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叹道:“八房虽然算不上富裕,却也是殷实人家,日子一向过得美满,八房老爷为人也还算公道,在族中颇有威望,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要被不孝子连累,连族田都要卖掉。族田没了,他这一房人在族里还有什么脸面呢?”
感叹完了。她又扯回正题,回答赵琇先前提出的疑问:“八房的族田说来与我们小二房的族田离得有点远,相隔足有二里地,算是中田吧,并不十分肥沃,几乎全种的是棉,只有六亩地种了稻,都是找了雇工耕作,不曾佃出去。我听人说,八房卖地。是连地里如今长着的东西一起卖的。作价五两银子一亩地。也算是贱卖了。若不是赶着要钱,价钱提到七两一亩,也能卖得出去。不过最近连日有雨,他家光顾着病人。没心思料理地里的事,没挖水渠,不少地方被淹了,若姑娘真的有意接手,怕还要花不少心思去料理善后呢。”
善后的事好办,赵琇年年看着祖母管家,对要做的事也心里有数了,连挖渠的人手都不是问题。既然八房的地出价实惠,这笔买卖也做得。
赵琇心里没什么趁火打劫的概念。现在是外八房急等着钱用,主动要卖地,价钱再低也是他家自己定的,她出手买下来,也算帮了他家的忙。他家还能有什么怨言?旁人就更没理由说闲话了。
不过她一个小女孩,真要买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两百亩地,每亩五两银子,总价就是一千两,固然是比堂兄堂嫂开的价低了一半,却也不是她随手就能拿出来的数目。张氏临走前,嘱咐过账房,百两以下的零用随她取,超过百两就得问过沈氏的意思了,要是超过五百两,就必须得赵璟、沈氏与三房八老太爷三人共同点头。如今要花一千两,赵琇少不得要先跟沈氏打声招呼。
她亲自跑了宗房一趟,谁知赵璟和沈氏都不在家,往八房探病去了,她只得一边跟清姐儿聊天,一边等着。
八房的事是近来族中最大的新闻,清姐儿自然免不了要谈论几句:“我听说,八房那位叔叔还跑去小二房,要小姑姑你买下他家的族田,是不是?还开了个高价吧?”
赵琇点点头:“他老婆说,松江那里的上等田价钱是十二两一亩,看在我们是一族人的份上,愿意降到十两一亩的‘优惠’价格卖给我。”
清姐儿往地上啐了一口:“亏他们说得出口!他家的地不过是中等田,四两一亩就算是高价了,他们居然有脸开十两一亩,还不如去抢呢!”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听到我爹跟我娘说,那个债主有问题,多半是设了局害人,不然谁会在短短几天内,就欠下一千两的赌债?”
赵琇吃惊:“是赌债吗?我只知道他欠了债,却不知道是赌债。”
“是赌债,他去他小舅子家里,碰上他小舅子跟几个朋友在一块儿赌钱,他一时手痒,也赌上一份,谁知三天就欠下了上千两。他丈人和小舅子没一个愿意为他出头的,连他老婆都在埋怨他,如今还待在娘家,不肯跟着回来呢。”
赵琇皱起了眉头,心里十分膈应。她最讨厌的,莫过于黄赌毒三个字。要不是她对八房的堂伯父印象还算好,真不想插手这件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债主要是真的故意设局讹那位堂兄的银子,还真是挺大胆的,赵氏一族如今即便不如从前威风了,在奉贤还是挺有地位的,官府也愿意给面子,他搞这么一出,难道就不怕会偷鸡不着蚀把米吗?
赵琇正思索着,就听到清姐儿又叹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八房出了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宗房?我爹和娘为了凑一笔银子借给他家还债,连我娘的陪嫁首饰都当掉了好几件。爹答应过,今秋要送哥哥出门游学,如今却打了水漂。”
赵璟嫡长子赵源今年十五岁,已过了县试,连着两年都倒在府试这一关,他的先生建议他出门游学一年,这件事早在去年就已经定下了,赵琇也听哥哥提过,赵璟和沈氏早早为此备下了银子,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
赵琇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璟大哥和大嫂子要借钱给八房?”
清姐儿点点头:“借了四百两银子,刚刚爹娘才特地送去的。我爹说,他是宗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受难。昔日八房的堂伯祖曾经帮过我爹的忙,就算是为了还这份人情,他也要借出这笔银子。要不是实在凑不过来了,他还想借更多呢。”
赵琇想不明白了,据她所知,宗房虽然是个土财主。但大部分财产还掌握在赵璟之父煜大老爷手里,而煜大老爷又是个爱占便宜的,哪里会真心为族人着想?连内三房的人他都不是真心关怀,更别说是依附来的外八房了。光看赵璟夫妻俩为了四百两银子就要当掉沈氏的陪嫁,便知道这个决定没有得到赵煜的支持,那赵璟和沈氏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八房已经决定要卖地了,他们大可以拿钱换地吧?她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赵琇问了清姐儿,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我爹说,别房都可买他家的地,独我们宗房不许。因为八房的地是贱卖。真的买下来了。固然是帮了八房一把。可事后旁人难免要议论我们宗房趁火打劫的。我们宗房如今处境已经不容易了,何苦再惹非议?借一笔银子出去,只要八房能保住田产,日后要还钱也容易。”
赵琇闻言沉默了。她觉得自己好象想得太过简单,八房的地现在正便宜,他家又急需银子,她把他家的地买下来,是帮了他家的大忙,自己也得了实惠,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可那不是外人,而是族亲,真有心要帮忙。未必要买他家的地,买了,又是低价,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趁机占便宜的嫌疑。宗房是自己处境不佳,也是为了以示公正。但他们小二房呢?
虽说小二房不是宗房,但因为自家祖父祖母的关系,一向在族里占据着独特的地位,不似宗房而胜似宗房,全族都因二房而兴,心里自然也将二房视作权威。祖母张氏多年来不忘扶持族人,因此祖父去世多年,她也依旧受人尊重。要是自己只想着买地是否实惠,会不会辜负了祖母一直以来的苦心?
赵琇离开了宗房,回到家里,想了又想,就下定了决心,带着碧莲翻箱倒柜,找出了两匣子金银锞子来。
这些都是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荷包里装的,也有祖母为她准备好用来赏人的,成色都很好,花式也新鲜别致,换了是平时,她一定舍不得拿它们当寻常货币使。可谁叫她无法让账房开出一百两以上的现钱呢?只好用上这些了。
她点了二十个金锞子,二十个银锞子,又凑了两个别人送的金项圈,估摸着也能值上三百两银子了,就让人包了起来,带上碧莲,跟卢妈打了声招呼,便往八房去了。
赵琇直接把这包东西送到了八房当家的那位堂伯父面前:“祖母不在家,侄女儿不敢随意动用家里的银钱,这是随便凑的,您先拿去用吧。”
赵璟和沈氏刚刚放下四百两银子离开,没想到赵琇也送了一包金银过来,一看她这包东西,就知道她动用的是自己的私房。八房老爷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小儿子直接给赵琇行了个大礼:“多谢妹妹,妹妹大恩,我们全家都铭感于心!”
赵琇连忙避开一步,笑道:“堂兄无须如此,大家都姓赵,本是一家人,你们家有难处,我们本来就该伸出援手的,只是我年纪小,一时没想到,听说璟大哥送了银子来,才想到这一出,来得晚了,我心里还觉得惭愧呢。伯父和堂兄也不必谢我,若是换了我们家遇到难处,你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守望相助,原是族人应尽的义务。”
一番话说得八房众人都红了眼圈,八房老爷哽咽道:“好侄女儿,伯父念你的情。你放心,等我们家过了这一关,一定会把银子照数儿还给你,若我死了,我儿子也会接着还!”
有了宗房赵璟夫妻和赵琇带头,其他族人都陆陆续续送了点银子来,除去一些手头紧的,或是不情愿的,只借了二三两,其他大部分人至少都送了十两银子过来,连外六房也为了在族人面前塑造好形象,硬是挤出了二百两银子送过来,八房终于凑够了一千两,偿完了债务,把嫡长子给赎了回来。
这件事能和平顺利地在短时间内解决,全族的人都觉得既惊讶又新奇。虽然大家常把宗族成员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话挂在嘴边,但照顾族中孤寡还好说,象这样一人欠债,全族借钱帮忙还钱的事还是头一回发生。原本以为天都要塌了的八房,并没有伤了元气,只要省吃俭用几年,就能把债还上。对于一家人来说天大的难题,全族人合力面对,就好办多了。
族人们看着这回带头伸出援手的宗房赵璟,再看一眼身量尚小的二房赵琇,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大家仿佛头一回了解到,原来宗族可以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第六十四章分析与骗局

赵氏一族内部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是融洽,原本族人之间有些小口角,小矛盾的,也比从前平心静气了许多,愿意商量着是否有和平的解决之道了。宗房的赵璟与三房的八老太爷见状,都感叹不已。
只要一逮着跟煜大老爷过不去的机会,八老太爷都会骂上几句的,这一回他同样不肯放过,还当着赵璟和沈氏夫妻俩的面说:“瞧瞧,瞧瞧,这才是一个宗族该有的样子!从前你祖父不懂事,你父亲也不懂事,把好好的宗族搞得乌烟瘴气,人人离心,只顾着自家的利益,何曾想过要帮助族人?什么礼仪廉耻简直就抛到爪哇国去了!我看你父亲,还不如琇姐儿一个七岁的孩子明白事理呢!”
赵璟与沈氏只有低头沉默的份,他们何尝不知道八老太爷的话是对的?只是为人子,为人媳,实在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沉默了。
等他们回到家,听女儿说赵琇来过,从女儿那里知道了他们夫妻的举动,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想到送金银一事。
沈氏叹道:“也难为她了,这么小的年纪,就想得这样周到。若她先问了我,我一定不会让小二房账上拿这笔银子出来的,这种事既然是我们夫妻先做出来的,就不能让琇姐儿一个孩子也跟着做。叔祖母不在家,我们却引着琇姐儿花钱,叫她老人家知道了怎么想?如今琇姐儿动用了自己的私房,没惊动账上,却是两全其美之事。经此一遭,族里人对琇姐儿也能多几分敬重,不会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就小看了她。”
赵璟也肃然道:“琇妹妹从小儿就有主意,人也聪明,你别因她的年纪就真把她当成孩子一样看待。这个把月里,她一个人在家,虽有你时不时过去照看。但你细心回想,那宅子里的中馈你可曾沾过手?琇妹妹可曾有过无法解决的事求你帮忙?那家下人可曾出过乱子?地里的事,祭拜的事,清明端午两节亲友间走礼的事,可曾有过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