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心神领会,脸上露出了热情而讨好的笑容,对赵琇说:“妹妹快请进屋坐,你头一回到我们家,也尝尝我们家的茶和点心吧,跟侯府厨子的手艺自然没法比。却也有些不一样的意趣儿。”
赵琇客客气气地笑着道了谢。看见随后跑出门来迎接的赵沅姐和她哥哥赵淮。也给了个有些腼腆但绝对不显高傲的微笑,瞬间就获得了兄妹俩的好感。赵沅姐今年九岁,听清姐儿说了两句介绍的话,马上就热情地拉起了赵琇的手:“小姑姑。你来得可真巧,我爹带了些新鲜枣子回来,可好吃了,是义乌的大枣,可甜呢!”说着就拉她进了门。
赵启轩家占地不大,是个小小巧巧的两进院子,青瓦白墙,前院沿着墙根底摆放了二三十盆花草,院角还种了两株栀子花。酒杯口大小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清冽香气,开得正旺盛。正屋三间,正中是堂屋,两侧稍窄,右侧有个小门通向后院。东西厢房纵深很浅,一间关着门,瞧不出是做什么的,另一间看起来是做书房使的,不过书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本书。赵启轩穿着家常衣裳,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门口。原本脸上带笑的赵淮一见父亲,笑容就收起来了,原本吱吱喳喳说着话的赵沅则是相反,马上扑了过去的:“爹爹,琇姑姑来找我玩呢!”
赵琇向赵启轩行了一礼:“见过堂兄。”
“妹妹好,没想到妹妹会来我们家,这真是…叫人喜出望外。”赵启轩搓着手,侧了半身,以示回避之意。他跟赵琇份属兄妹,自然用不着回避,他避的是沈氏。
沈氏倒是落落大方,行了一礼,便扯了一下马氏的袖子,马氏连忙招呼儿女将赵琇和清姐儿母女迎进堂屋去。赵淮经过父亲身边时,给他使了个眼色:“琇姑姑来寻妹妹玩耍,璟大伯娘是陪她来的,爹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去别处消磨些时候再回来吧。”
赵启轩脸上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他早就习惯了妻儿的轻视,被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冷待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女儿,见妻子出门叫丫头倒茶,便嘱咐她说:“你看着孩子点,沅姐儿性子虽好,却极少见二房的人,别惹了她姑姑生气还不知道。”
马氏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平日里宠着她,把她惯坏了?放心,有璟大嫂子在,小孩子之间闹些口角也没什么要紧。”她拍拍儿子的肩膀:“赶紧进去,都是自家兄妹,没什么好忌讳的,嘴甜一点。二房前儿才给你送了纸笔钱粮来呢,你姑姑如今又送了你一刀好纸和一块新墨,想必是盼着你读书能有出息的。”
赵淮答应了,抬脚跨进门里,赵启轩便要向外走去,赵琇在屋里刚坐下,看见了连忙说:“堂兄要去哪儿呢?”马氏忙笑着上前说:“他约了朋友,正要出去赴约。他是个成天不着家的人,妹妹别理他,我们自家姑嫂说话。”
赵琇来此就是冲赵启轩来的,怎么可能放他走:“我还有事要问堂兄呢,他走了,我要问谁去?”
马氏吃了一惊,忙看向沈氏:“可是淮哥他爹又闯祸了?”言下之意,就是担心丈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怒了赵琇。
沈氏也不清楚,只好看女儿,清姐儿已经问沅姐儿讨来了那本做了鞋样子的外语书,递给赵琇:“小姑姑瞧,可是这个?”
赵琇接过一看,真是走运了,上面印的恰好是英语,虽然是古英语,但还有迹可寻,勉强可以看明白是什么单词,再一翻封面,书名是《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
真是高大上的标题,也许这不仅仅可以用来做挡箭牌?
赵琇立刻就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她大学时考英语六级考得很顺利,阅读听力水平都不错,口语略差一点,但看文件杂志是足够的。可惜的是,这本书已经被剪掉了很多页。看来这些丢失的书页,全都沦为赵沅的鞋样子了。
赵琇拿着书跳下椅子,走到门槛处对屋外的赵启轩说:“堂兄,你这个书是哪里得来的?还有第二本吗?还有没有别的书?”
赵启轩大为惊讶,忙说:“别的书倒还是有的,但这个就只有这一本了。妹妹是想要这个么?这是西洋人印的书,咱们看不懂,不过是瞧里头的画儿,图个新鲜罢了。我听人说,写这书的人颇有学问。写的不是最常见的那种话本子。想必是值得一看的。因此才拿了这本书去给八老太爷瞧,可惜他老人家瞧不上。我以为再没人想看它的,才会给了沅姐儿,都叫她剪坏了。”
马氏忙笑道:“不过是本书。沅姐儿看不懂,就拿来乱剪,白糟蹋了好东西。若琇妹妹喜欢,尽管拿去吧。”又朝儿子递了个眼色:“淮哥他爹带了好几本回来的,有些还有图画,有画花的,有画人的,也有画房屋园子的,我瞧着怪有趣。想着留下来做花样子也好,就收起来了。若是妹妹喜欢,就给了妹妹吧,横竖我们也看不懂。”
赵琇大喜,忙道:“真的吗?我是觉得这上头的文字有趣。才想拿来看的。若是堂兄堂嫂愿意割爱,我愿意照价给银子。”
赵启轩笑着摆摆手:“说什么银子?这是朋友无意中得来,又看不懂,原打算扔了的,我见没人要才拿回来。妹妹喜欢,拿去就是,讲银子就是看不上我们了。”一旁的马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今天的丈夫表现足够机灵,没拖后腿。
赵琇想了想,正色道:“堂兄堂嫂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几本书对赵启轩夫妻毫无价值,她可以拿点他们需要的东西作为补偿,还这个人情。
见她接受了这份馈赠,马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这年头,族里谁不想巴结上小二房?小二房的掌上明珠愿意收他们家的东西,那可是他们家的福气!几本不值钱的书,就能换来这样的体面,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赵淮过了好一会儿才提了一个皮袋子回来,看上去有点象是现代的背囊,不过是皮制的,缝线处毛毛糙糙的,显然有年头了,还散发着一股子海水的腥味。他将皮袋子放在堂屋正中的桌子上,对赵琇道:“小姑姑,书都在里头了,这袋子也是家父从朋友那里拿来的,说是书原来主人的旧物。”
他打开袋子,从里头拿出了几本大小不一的书,最厚的一个小本,看起来翻看得最多的,正是《圣经》,另外还有一本薄薄的《赋税论》,两本非英语的书籍,内容不清楚,一本拉丁语辞典,两本印有插画的十四行诗,两个日记本,一个素描本,被撕掉了很多页,剩下的那二十来张画,画的不是静物,就是船,也有些是各种大胡子船员的肖像。
赵琇看着那被撕掉的残页,有些疑心是赵淮刚刚把袋子拿出来前撕的,其中有一页残留的部分多一些,看那部分图画的线条,似乎是沙发的一角,还有块布随意搭到地面上来,布上面有一个疑似脚趾头的图案在。
这该不会是个裸女吧?
赵琇压下心中的好奇心,笑着道了谢,将书都放回袋子里去了。
那边厢,赵沅已经拿出了珍藏的音乐盒,这东西远不如后世的产品袖珍精巧,差不多有半个电脑主机那么大了,放出的乐声有些单调,不是和弦,当然,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东西,引得沈氏与清姐儿都啧啧称奇。
赵沅还有些紧张地看着赵琇,几本书她并不放在心上,却不愿意把这个音乐盒送人。她哪里知道,赵琇对她珍爱的音乐盒兴致缺缺,脑子里想的是早点回家去,好好看一下那几本书呢。

第六十章书主人

赵琇这一趟出行还算挺成功,她得到了想要的图书,结交了赵启轩这一家人,还得到赵启轩许诺,如果再找到西洋来的书本和稀罕物件,就给她送来,如果东西价值太高,也会给她捎信。
赵启轩一家则得到了想要的体面,从此可以借着小二房的威风,在族人面前挺直胸膛了,尤其是外六房的兄弟面前,说话也能增加些底气。
赵清姐看到了一直想看的音乐盒,跟小姐妹沅姐儿在一处玩耍了小半天,也非常快活。
沈氏牵线搭桥,帮忙将赵琇引介给妯娌兼闺蜜马氏,马氏很高兴,赵琇也满意,她在家族女眷中长了脸,更会有许多人为了巴结二房而讨她的欢喜,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实在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她这喜也沾上了几分忧,她刚刚从马氏那里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外六房当家的两兄弟有意扩张名下的生意,需要增添人手,打算先从族中年轻子弟里挑选,各房各家,但凡是年满十四岁以上的男丁,识字的,最好会点算术,都可以参选。若能入选,先跟着他们兄弟做一年学徒,熟悉生意上的事,一年后就放出去,优秀的马上就能独当一面,做个分号掌柜,至不济也可以做个伙计,而且因为他们姓赵,就算做了伙计,待遇也不能跟寻常伙计相比,月钱最低的都有二两,高的有十两,年终还可以分红。若是能干,在外六房的店铺里做上十年,凭着存的钱和积累的人脉也可以自己开铺子了,外六房绝不阻拦。
这个条件相当优厚,赵氏一族经过几十年繁衍,人口越来越多了,虽然各个房头名下都有不少田产,各有营生,生活颇为富足,但那些分家出来的旁枝末系。却有不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比如赵启轩家,虽也有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积蓄,全家人却只有二十亩薄田的入息,坐吃山空,他几个哥哥都劝他让儿子去参选了,说是直接给赵淮一个名额,但赵启轩夫妻父子心中都不乐意。他们还是盼着儿子能读书科举的。
但他们不乐意,有的是人乐意,哪怕是那几个出了童生的家庭,每月都可以得到张氏资助的。也没多少富余的钱。希望能有个稳定又来钱多的差事。科举路漫漫。赵氏全族连秀才都少,举人就更不必说了,谁知道他们的孩子能不能走上那条路?其中有人抗不住外六房的诱惑,弃学从商。那真是一点都不出奇。但这么一来,张氏、八老太爷和赵璟夫妻的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沈氏心里暗怪外六房,为了扩张生意,竟把主意打到家族的读书种子头上,置家族前程于不顾。但外六房财大气粗,宗房积弱,她不好擅自跟人翻脸,需得马上回家跟丈夫商量一下对策,再给三房送个信。张氏不在。他们只能依靠八老太爷出面约束族人了。
一把沈琇送回二房老宅,沈氏就带着清姐儿匆匆离开了。清姐儿心里还有些不舍呢,刚才在沅姐那里看到了那么神奇的音乐盒,她还想跟赵琇好好讨论一下,那盒子为什么会唱曲儿。
赵琇前脚刚把人送走。卢妈后脚就带着几件家务来问她了。其实这些家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常都有旧例的,卢妈只需要照旧例办就可以,非要拿给赵琇看,是要对她进行管家技能的训练。如果赵琇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卢妈会提供可行性方案给她挑选。比如半个月前的清明祭祖,还有即将到来的五月端午节走礼,赵琇都是靠着卢妈的提点办事的。
祖母离家已有一月,赵琇渐渐的也回过味来了,张氏其实并没指望七岁的孙女真能管家,家里主要是靠卢妈夫妻俩,遇上麻烦的事,则要靠沈氏这个外援,叫赵琇管家,其实是想让她熟悉一下相关事务。
回过味来之后,赵琇觉得自己心里的压力小了很多,不必再强迫自己一定要事事都表现完美了。她应该让自己更象一个小女孩,多依靠一下大人,而不是遇到什么难题都尽可能做得不比大人差,那样会显得很奇怪。她现在开始把精力更多地放在感兴趣的事情上。
卢妈离开后,赵琇把碧莲打发出房间,就立刻翻出了那个皮袋子,将里面的书拿出来一本一本瞧。
《圣经》暂时留着,可以当故事书看,日后打发时间用。赵琇知道江南一带从明末开始就有了本土的基督信徒,这东西其实并不稀奇,想找中文版对着看,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至于《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和《赋税论》这两本书,她草草翻了几页,就知道它们是理论方面的著作,等有时间了,再慢慢研读不迟。要是能翻译出来,找点门路传到上层人士耳朵里,其实也有不小的参考价值,但那至少得十年之后了。
那本拉丁语辞典是英语注释的,现在这个时代,在欧洲那边,拉丁语还是主流语种,英语反而稍嫌小众,兴许将来会有用处。赵琇也将它好好收了起来。
两本非英语的书籍,里面全是文字,没有图画,倒是有不少英语注释,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赵琇查了一下拉丁语辞典,发现还真对上了。这两本其实是法律书籍,一本商法,一本税法。书的主人大概是为了看这两本书,才带上拉丁语辞典的。
两本十四行诗,诗且不论,里面的插画不少,有花有鸟有人有房屋园林,正是马氏口中最有趣的本子,可以做花样子用。赵琇见它们里头的字迹是手写的,猜想这大概是私人的手抄本,作者名字不认识,一个叫g?威尔斯,另一个叫b?威尔斯,是同姓的,只是不知道关系是兄弟姐妹还是父母子女。不过仔细翻看过诗的部分内容后,赵琇大胆猜想这其实是一对夫妻,挺恩爱的夫妻,g是妻子,名叫h,格温妮丝,b是丈夫。名叫benjamin,本杰明,这两本诗其实是他们之间相互表达爱意的小游戏,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万里之外的东方来。
最后看到那两本日记时,赵琇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对夫妻里的丈夫本杰明是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年轻人,在大学里学习经济学,刚刚毕业不久,对东方的东西很感兴趣,就跟着认识的商队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开眼界,顺便还带了一笔货物。打算要在东方卖掉。再用钱从这里带一些珍品回去。赚取巨额利润。他的妻子在家里等着他呢。为了缓解思念之情,他把妻子亲笔抄录的两人恋爱时写的诗集带在身边,什么时候想妻子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他的日记里记载了这一路上的所有见闻。去到什么地方,什么港口,当地风俗人情如何,有些什么特产,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又卖了些什么东西,都写得非常详尽。同时他还提到自己和船上的水手有些不和,起初只是很小的口角,对方行事粗鲁。他却自认是个体面人,商队成员又无意调解,渐渐的就发展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
离开占城之后,有个水手偷走了他的素描本,那上面有他想念妻子时画下的妻子小像。还有回忆夫妻俩温存后,妻子慵懒模样的速写。这本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可那水手偷走后,却将素描本在同伴当中流传,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这个本杰明无法忍受,跟对方打了一架,受了不轻的伤,没能得到适当的治疗,商队的人和水手们都对他很冷淡,他的伤势就渐渐恶化了。
去年十一月左右(日记上用的西方纪年,具体农历日期不详,这是赵琇估计的时间),本杰明随着船队抵达了上海南汇新港——这是太祖皇帝时期在上海兴建的海港,常有西洋船队靠岸——他让随身男仆上岸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大夫开了药,但他看到那些草药熬成的黑水,认为这是巫术,不能信任,就让男仆把汤药连同伤口外敷的药粉都丢掉了。然后他的伤就开始一天比一天重,日记上的字迹也越来越潦乱。腊月初三,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着,他浑身发冷,东方的冬天太寒冷了,他很后悔到东方来,想念位于温暖的康沃尔郡的老家,想念着深爱的妻子。
就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了下文。
赵琇心里有些难受,她怀疑这个本杰明可能已经病死了,所以他的随身物件才会流出来,落到赵启轩的朋友手里。
两日后,赵启轩送了一个大包裹过来,证实了赵琇的这个猜想。大包裹里装的是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地图,一套用得很旧的欧式文具,几支炭笔,一个小小的银制酒壶,两个锡制的烛台,一大张毛呢,都是那个书主人本杰明的东西。他死在异乡,身边原本有个男仆,可惜不大靠谱,居然将主人的东西都卖掉了,连书信都没留下,自个儿带着钱跟着一个意大利来的商队跑了,他主人的后事还是同船商队的人帮忙办的,但因为跟他关系不大好,商队的人没打算帮他把骨灰带回家乡,就将他草草安葬在南汇夷人馆附近,并且在今年三月返航了。
赵琇手里现在的几封书信,都是其他人给本杰明写来的,以学术讨论和生意交流为主。其中有一封信中写着:本杰明从英国带来的毛呢和锡器这两种货物,毛呢保存不当,很多受了潮,难以卖出高价,而锡器在东方则不大流行,也未必能赚取高额利润,但看在两个家族有交情,又同在东方的份上,他才愿意出那个价钱,已经非常厚道了,如果本杰明不肯接受,他也没有办法。这大概是本杰明的熟人写的,但本杰明看了以后很生气,信被扯坏了一点,还有被抓成团又重新展开的痕迹。
赵琇看了看那块毛呢和那对锡制烛台,就知道它们定是本杰明带来的货物的一部分了,毛呢质量上乘,触手软和而温暖,没有受潮迹象,也不知写信的人是不是有意压价。
那两张地图倒是很难得,有一张是手绘的航海地图,另一张居然是明代时从国内外流的古地图,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资料了。
赵琇放下手里的东西,扬起笑脸看向赵启轩:“多谢堂兄了,这些东西也很有趣。你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启轩忙道:“也没多少,就是酒壶、烛台和那块毛呢料子费的钱多些,其他都几乎是白送的。我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想着妹妹兴许喜欢,才问朋友讨了来。”
赵琇肃然道:“堂兄家里也不富裕,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一定要告诉我。我一个小孩子,长年坐在家中,几乎从不出门,若没有堂兄帮忙,哪里能拿到这些东西?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若因为我这点小兴趣,就让堂兄堂嫂吃苦受罪,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赵启轩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二房的老夫人真不愧是郡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孙女年纪虽小,却也如此仁厚知礼。他本来就不富裕,不过是为了巴结小二房,硬着头皮充大头罢了,幸好他懂得变通,马上就说出了价钱:“其实也不多,就是三十多两银子罢了。”
赵琇让人封了四十两银子过来,亲手送到赵启轩手上,笑道:“这回就多谢堂兄了,没想到你人脉这么广,连洋人那边的东西,也有门路拿到手,以后说不定妹妹还有求你的时候呢。”
赵启轩忙收下银子,心中欢喜,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好说好说,堂兄别的不会,朋友却认得不少,妹妹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提。”又压低声音道:“妹妹放心,若是伯祖母不喜,堂兄定会闭紧嘴巴,绝不会泄露了风声。”
赵琇笑笑,问他:“我那日听说,六房的堂兄们有意让大侄子去商铺里做学徒,堂兄不乐意,是不是?堂兄是打算让大侄子去学堂里念书?”
赵启轩闻言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淮哥儿才这点年纪,去了铺子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是一心要读书科举的,只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法给他寻个好先生。本想送他去玮弟那处私塾求学,可他学问不够好,人家先生瞧不上,只好去了城西诸夫子处。那老夫子不过是前朝的老秀才,一把年纪了,能教出什么好的来?考了几年,连县试都过不了,他娘差点儿就打算让他退学回家了,幸好伯祖母慈爱,让他用心读书,不必有后顾之忧,可如今哥哥们又来这一出…”
赵琇想了想,道:“堂兄明日让大侄子过来一趟吧。”

第六十一章提点

赵淮次日随父亲过来了,他给赵琇行过礼后,退到一边站立,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似乎不知道赵琇为什么叫他过来。
赵琇让人上了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淮哥儿是几岁进的学?都读了些什么书?”
赵淮还有些发愣,虽说赵琇是他姑姑,可这七岁的豆丁用这种明显的长辈语气问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看怎么诡异。
赵启轩坐在旁边见状急了,扯了儿子的袖子一下:“发什么愣?你姑姑问你呢,没听见么?”
赵淮醒过神来,倒是没有因为父亲的语气不佳就给他脸色看,恭敬地回答说:“侄儿八岁进诸先生的私塾求学,从三百千学起,如今已经读完《论语》和《大学》了,下个月就要开《孟子》。”
三百千就是基础,赵琇自己学这三本书都只花了半年,虽然不清楚赵淮学了多久,但至今只学了四书的一半,也未免太慢了些。
如果是拜了位靠谱的老师,赵琇还可以猜想赵淮只是学得比较仔细,但当年张氏决定要送赵玮去外头的学堂求学时,是将奉贤县境内的所有私塾都查过一遍的,她跟在旁边,自然清楚那位诸老夫子,正如赵启轩所说的,是位前朝的老秀才,为人比较迂腐,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如他所说的不想做新朝的官,还是水平有限无法再进一步,反正他已经做了五十年的秀才,脑子里的知识也还是五十年前学的那些。
太祖皇帝登基后,曾经给科举做过小小的改革,他没有取消八股文,只是增加了几道小考题,八股文要考的是四书五经,小考题考的却是民生经济、律法人情,如果一个考生,八股文写得很漂亮,小考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即使他文采再好,也是中不了举人进士的。
诸老夫子在这方面的表现很糟糕,他在经史方面的水平还算过得去,但新考题他却是不懂的。他一脸嫌弃地说他心里只有前朝,看不上如今的科举制度,也不屑于学习,而他教出来的学生,最出色的也只能考中秀才,大部分人在县试府试就被刷下来了。县里凡是成绩稍微好一点、上进心大一点的学生,都不会拜在他门下。除非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先生。又或是囊中羞涩。贪图学费便宜,才会来找他。
赵琇有些担心,不知道赵淮跟着诸老夫子学了这几年,到底学成个什么样子。
既然赵淮已经读完了《论语》和《大学》。赵琇便挑了两个有名的句子来问他,要他做出解释。
赵淮回答得倒还算流利,看得出基础很扎实,但随着赵琇问的句子越来越多,问得也越来越细,他便开始冒冷汗了,抬头看看赵琇连书都没拿一本,随口就说出那些问题,他得苦苦思索一番才能回答。不由觉得自己的自信心被严重打击了。
他知道自己从小没能拜个好老师学习,可他还是很用功的,在诸老夫子教的学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比不过有名师教导的赵玮就算了,为什么连赵琇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将他比下去?
赵启轩在旁也看得胆战心惊,他原本觉得儿子很出色的,只要有个好老师教导教导,再用上几年功,考个秀才绝对没问题。可赵琇比他儿子还要小七岁,就能熟练地背出这么多句子,他儿子还得想一想才能回答出问题,莫非…他儿子没他想象的那么出色?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赵琇一个小女孩,再聪明也没到能考科举的地步吧?儿子连她都比不上,将来真的能有前程吗?他是不是该抛弃妄想,直接把儿子送到哥哥们的店里去比较好?
跟父子俩严重被打击到的反应不同,赵琇的内心非常平静,她没觉得自己的表现有多么不合理。她在现代时,这些古文经典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都没少出现在课本里,她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穿过来后,张氏对孙子孙女的教育又非常严格,早在赵玮八岁,赵琇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给他们粗讲四书。后来赵玮上学,每天学了些什么东西,张氏都要求他回家后复述一遍给自己听,赵琇在旁听着,自然就记住了。赵玮做功课的时候,赵琇常常在旁边陪着,偶尔还会帮忙抄抄书,赵玮会背的东西,她都记得,赵玮学到的知识,她也跟着学会了。若有不懂的地方,还有张氏这个老师随时可以请教,家里还有许多藏书。如果不是赵琇不能跟着哥哥一起上学的话,兴许她的成绩还能跟哥哥比上一比呢。
现在不过是念出几个名句来考问赵淮一个连童生都还不是的少年,赵琇真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她现在已经大致知道赵淮的水平了,跟她原先想象的差不多,便对赵启轩道:“淮哥儿基础不错,想来那位诸老夫子,对《论语》和《大学》还是教得不错的,就是讲得不够细,若淮哥儿能多看些前人名家做的注析,想必能有所进益。本来这种事,我祖母和哥哥都能教他,但他们如今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未必有空。我给堂兄出个主意,我这里有几本书,兴许对淮哥儿有用处,借给淮哥儿拿回去抄一抄,仔细读上几遍,若能看明白了,等秋天我哥哥读的那家私塾再招学生,堂兄让淮哥儿再去考一考,若能进去,日后求学也就有了名师了。”
赵玮现在读的那家私塾,是全奉贤最好的私塾,先生是位举人,年纪也正值壮年,对教学很是用心,堪称良师。他教出来的学生,每年总要出三四个秀才,中举人的也有几个,还有两位中了进士。他本人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教出的学生却不俗。张氏再三挑选,才定了他做赵玮的先生。若赵淮能进入他的私塾,日后的学业自然就有了指望。
赵启轩与赵淮齐齐大喜,前者说话都结巴了:“儿…儿子,还不快谢谢你姑姑?!”赵淮掀了衣袍下摆就要下跪,赵琇忙笑着跳下地往旁边让了一让:“可不敢当,我不过就是借两本书给你瞧罢了,能不能有出息。还要看你是否用功呢。你一心好学,我才帮你,若你是个没有上进心的,我才懒得理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