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儿被问住了。

  小美问:“断绝关系就不用传宗接代了吗?”

  邵耀宗脑壳疼,“就你爷爷的秉性,值得我为邵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吗?”

  杜春分接道:“你爷爷又不是只有你爹一个儿子。有你叔在,你爹生个儿子邵家人也不稀罕。现在明白了吗?”

  甜儿恍然大悟:“我懂了。难怪爷爷就生娘一个。因为爷爷也有个弟弟,二姥爷有儿子。”

  杜局想笑:“真是难为你终于懂了。”

  甜儿看了看她娘,又看看她爹:“所以你们不想生弟弟,真的是不想生啊?”

  邵耀宗很想打人:“要我再解释几遍?”

  甜儿忙说:“不用,不用,我真懂了。”

  杜春分:“那现在换我了。谁跟你们说我们需要传宗接代?”

  一墙之隔,贺伟忙不迭钻自家屋里。

  甜儿眼珠一转,“我们在外面路口听人说的。没儿子会被吃绝户的。”

  杜春分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

  邵耀宗问:“说我?”

  小美怕甜儿说漏嘴,立即说:“没儿子的都会被吃绝户的盯上。”

  杜局又想笑:“我有儿子吗?”

  小美下意识想回答,不由得看邵耀宗。

  邵耀宗不禁瞪眼:“你什么意思?”

  小美连连摇头,“我不是——爷爷说的。”

  “我只说我也没儿子。”杜局提醒她,“可没说你爹娶你娘的目的是吃绝户。再说了,你爹娘结婚的时候,也不知道我还活着。”

  小美的眼眸一亮。

  邵耀宗连忙制止她发散下去:“小美,你以后找对象,敢说你爹娘不在了,你是个孤儿,我打断你的腿!”

  小美打了个哆嗦,“我——我没有!”

  杜春分很不客气地说:“没有你结巴啥?邵小美,还有你们仨,我不管你们听谁说的。我最后跟你们说一次,我和你爹都没想过再生个儿子。至于吃绝户,那不能怪我们没儿子,是你们眼光不行。你们找个比咱家条件好的,有本事的,别说惦记我和你爹那点工资,就是给人家,人家也看不上。”

  四姐妹的眼睛睁大了一圈。

  杜春分:“现在明白了吗?”

  姐妹四人齐刷刷点头。

  甜儿道:“还有一个问题。”

  杜春分忍不住咬牙:“我们出去不过半个多小时,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小美帮腔:“最后一个。”

  甜儿道:“如果我们都嫁人了,谁伺候你们啊?”

  “我们有工资,请保姆。”杜春分问道:“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甜儿摇了摇头。

  杜局道:“你爹现在是参谋长,还有可能再往上一步。若是还能再往上,国家会给你爹养老。”怕甜儿不信,又补一句,“也会安排专人照顾他和你娘。”

  甜儿第一次听说:“真的啊?”

  杜局:“我有必要骗你吗?”

  甜儿觉得没必要,“所以什么养老啊,传宗接代啊,都是我们——”

  “你们吃饱了撑的!”杜春分很不客气,“都给我洗菜去!”

  姐妹四人嘿嘿笑着往堂屋跑。

  杜春分:“回来!”

  四姐妹跟上了发条似的,同时停下。

  “在厨房。”杜春分话音落下,齐刷刷转向厨房。

  杜局一个人,每天做一点饭就行了,所以家里只烧一个烤炉,还在堂屋里。

  姐妹四个到厨房跟到冰窖似的,拎着菜就往堂屋去。

  杜春分气笑了:“这会儿倒聪明了。”

  四姐妹装没听见。

  甜儿掰开白菜,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金红梅的话,“娘,那人干嘛说没儿子会被人看不起啊?”

  杜春分:“那人是谁?”

  小美:“我们也不认识。娘,为什么啊?”

  杜局道:“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你爹娘。你们知道大革命最初破旧习俗吧?只有儿子能传宗接代这点就是封建糟粕。”

  甜儿不由得压低声音:“那这事要传出去是不是得挨批啊?”

  杜局:“这么想的人太多,批不过来。不过如果被跟她有仇的人听去,对方拿这事做文章,倒是够她喝一壶的。”

  杜春分道:“你们没听过《谁说女子不如男》?”

  四姐妹一起摇头,道:“没有。”

  甜儿好奇:“是个故事?”

  杜春分:“常香玉先生唱的豫剧。对了,这个还是为了朝鲜战争作的。你爹熟。”

  四姐妹齐刷刷转向邵耀宗。

  邵耀宗将将坐下,本想倒杯水暖暖手,暖水壶都还没拎起来。

  “我熟悉不等于我会唱。”邵耀宗朝杜春分看一下,“让你娘唱。”

  安安忍不住说:“先生唱的,不应该爹唱吗?”

  邵耀宗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杜局笑了:“先生不等于男人。先生这个词又等于老师。常香玉没教过你娘,不好喊她老师,但直呼其名又不够尊重,所以称她常香玉先生。”

  安安懂了,立即转向杜春分。

  杜春分:“你爷爷会。”不待闺女开口,“你娘我都没进过学堂,能把词唱顺溜吗?”

  四姐妹从未听过《谁说女子不如男》,更没听说过豫剧,以至于被杜春分唬住,眼巴巴看杜局。

  杜局:“我唱的不像。”

  甜儿想一下:“我们也没听过,爷爷唱的像,我们也不知道啊。”

  杜局道:“好吧。”

  好在这个段落早年人人都会唱,杜局回想一下,就把整段唱下来。

  随着杜局把最后一句“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唱出来,姐妹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停下手上摘菜的动作。

  杜局喝口水,润润喉咙,问道:“可以了吧?”

  平平立即起身。

  杜局吓了跳,险些呛着,“你又怎么了?”

  平平到他卧室书桌上,找到钢笔和写材料的纸,递给杜局。

  杜局懵了。

  杜春分:“让你爷爷把词写下来?”

  平平点一下头,“可以吗?”

  杜局好笑:“我还以为你没听够,让我再来一次。只要不让我出丑,别说写下来,给你们一人一份都行。”

  甜儿、小美和安安齐刷刷看过来。

  杜局无奈地说:“好,一人一份。”

  四姐妹静静地等着他。

  杜春分不禁说:“这会儿倒老实了。邵甜儿,你不是整天说自己最聪明吗。今儿咋就被外人的话唬住了?”

  甜儿摇头:“这可不怪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小美轻微点一下头:“是啊。娘,都说男人需要儿子,只有你和爹没想过再生一个,你让我们相信谁啊?”

  杜春分:“信我和你爹。因为我们是你爹娘。谁都能害你们,只有我们不会!”

  甜儿:“我们现在知道啦。你其实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杜春分张了张口,顿时想收拾她。

  邵耀宗:“无缘无故的我们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你们快出嫁了。”

  平平听闻这话道:“娘,我也想再说一次,我不想嫁人。”

  杜春分:“等十年后再说。”

  平平好奇地问:“为啥?”

  杜春分道:“你们现在还小,根本不知道啥叫出嫁。只知道女人去男人家里。”

  平平不禁眨了一下眼睛,不就是这样吗?

  杜局分心看一下她,“不止。你娘现在说再多,你们也无法想象。只能等你们十八岁之后参加工作,认识的人多了才能明白。”

  平平很想说,娘不说,怎么知道她不懂。

  杜春分:“等你们长大,像你们刚刚问的传宗接代,我和你爹不说你们也懂。因为同事朋友都会聊到这事。”

  邵耀宗补充道:“每个人的想法还都不一样。”

  平平似懂非懂地说:“那就等以后再说吧。”说出来,忍不住叹气,“过两年虚岁才十三,啥时候能长大啊。”

  杜春分笑道:“日子快着呢。”

  以前姐妹几个不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

  年后姐妹几个早上练武,然后上学,中午写作业,晚上回来做饭,周末还得洗衣服刷鞋,时间塞得满满的,不知不觉又迎来一个暑假。

  去年暑假,杜局让几个孙女去他那里玩几天。

  杜春分考虑到她们不论做饭还是洗衣服都需要她盯着,就没让她们过去。

  又经过半年历练,可以放手了,邵耀宗就抽空把几个闺女送过去待十天半月。

  话说回来,甜儿从她爷爷那儿得知,只要儿子传宗接代是封建糟粕,怕贺伟和金红梅被学校批评,那天下午甜儿就把这事告诉两人,提醒他们不论跟谁都别说了。

  俩人半信半疑,回家告诉父母。父母嗤之以鼻。随之想到“破四旧”,顿时怕了。

  赶巧那时候全国上下批判孔子和儒家。纵然两人父母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不敢把内心想法说出来,附和甜儿说得对。

  贺伟和金红梅信以为真,对甜儿她们感官越发好了。以至于贺伟一听到甜儿的声音,就过来找她们玩儿。

  甜儿拿出暑假作业,“我娘说,做完作业才能玩儿。”

  贺伟不禁说:“你写再好,考得再好,也不能考大学。写什么啊?别写了,我们看看哪儿有知了,晚上抓知了去。”

  他比甜儿大一岁,以前甜儿觉得他大会听他的。

  自打经“传宗接代”一事,甜儿就觉得他光长年龄不长脑子,“虽然不能考大学,可是可以推荐啊。你啥也不会,到大学里也听不懂。”

  小美接道:“你空有高中毕业证,写的字还不如小学生,以后参加工作,领导想重用你都没法用。”

  军区就最初一两年乱点。

  从下到上,不论是营长还是军首长都知道知识的重要性。所以不许学生搞事。

  部队子弟学校的初中和高中虽然从以前的“三年三年”改成“两年两年”,课却还跟大革命之前一样,一天好几节课,每节课老师都认真上。

  外面鱼龙混杂,没人镇着,别说初中和高中生混日子,就是小学生也是想上课就上课,不想上就不上。

  这种环境下自然没人跟贺伟说这番话。

  贺伟不禁问:“领导用人还看字?”

  甜儿道:“当然啦。听我爷爷说,以前市长找秘书,都先找写的好的。”

  小美点一下头:“别看革命委员会的一些文件说是主任弄的,其实都是会写材料的人写的。爷爷说,有些地方的革命委员会主任的文笔,还不如我爹那个拿枪杆子的。”

  贺伟拧眉:“我爸妈怎么从没说过?”

  甜儿瞥他一眼:“你爸妈不知道呗。我爷爷干什么的?你爸妈干什么的?”

  贺伟的爸妈的职位比杜局低多了。

  这话贺伟无法反驳,“那,那我怎么办?”

  甜儿被他问住。

  贺伟:“我——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暑假作业。”

  甜儿不由得看了看姐妹们,嘛意思啊?

  平平试着问:“跟咱们一起写作业?”

  小学毕业其实没有暑假作业。

  陈司令怕他儿子陈鑫一个暑假玩疯了,向学校建议的。这个作业名曰“温故而知新”。

  陈鑫不知道他爸搞得鬼,被他爸弄到办公室,老子安安静静办公,儿子嘀嘀咕咕写作业。

  陈司令仔细听听,正抱怨老师,害他暑假没得玩儿。

  “陈鑫,我听说邵一安跟她几个姐姐都考满分?”

  少年抬起头来,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她们留级,你也留级,人家四姐妹并列第一,你怎么才第六名?”

  少年气得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没上过军校。”

  陈司令气笑了:“说得好像你打得过邵一安一样。”

  少年满腔怒火嗖一下没了。

  陈司令:“邵一安考得好,暑假肯定天天玩儿。你趁机把不会的补回来,下学期只要你比她考得好,不论多少名爸爸都奖励你二十块钱。”

  陈鑫的眼睛一下亮了,“寒假还带我去宁阳?”

  陈司令轻微点一下头。

  陈鑫抓起笔:“别打扰我写作业。”

  陈司令轻笑一声。

  安安笑不出来。

  她们四姐妹打一年级就老老实实上课写作业,所以底子很牢。

  贺伟上小学的时候恰好是学校最乱的时候。停了大半学期课,以至于他虽然比甜儿大一岁,却跟她一样今年小学毕业。

  贺伟到家才想到他小学毕业了,老师没布置暑假作业。贺伟好奇甜儿她们写什么,就把书包带过去。

  翻开书本,甜儿她们书上很多字,贺伟的书比擦屁股的纸都干净。

  贺伟再看姐妹几个的作业,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什么也不认识。

  甜儿忍不住问他,上了几年学的什么。

  贺伟仔细想想,学的主席语录。除了主席语录,脑袋空空。

  联想到甜儿之前说的话——你啥也不会,到大学里也听不懂。贺伟慌了,让甜儿教他。

  甜儿当他是朋友,教半小时教不下去,传给小美。

  小美坚持二十分钟,转给平平。

  平平坚持三十分钟,实在头疼的不行,就让安安上。

  安安看着贺伟的字还没毛蛋的齐整,忍不住说:“要不咱俩还是再打一架吧。”

  贺伟:“安安,你说的我想哭。”

  安安道:“我想跟你一起哭。你这成绩还好意思教育我们。幸好没听你的。否则肯定现在还跟我爹娘生气,误以为他们想让我们照顾弟弟,怕我们不许他们生,才故意不告诉我们。”

  “那怎么办?”

  贺伟不想下乡。

  他们家兄弟姐妹几个不可能都呆在城里。城里压根没那么多名额,能给他家俩就已是老天开眼。

  可是他如果什么都不会,就算他妈心疼他,给他安排个工作,他做不来也得去工厂当苦力。听说跟下乡没两样。

  思及此,贺伟真想哭,“安安,你得帮帮我。”

  安安看向甜儿。

  甜儿:“你家有一二年级的课本吗?”

  贺伟下意识点头。

  甜儿:“你得从一年级开始学。”

  贺伟不敢相信。

  甜儿道:“不学拼音也行,有拼音的生字你都认识也成。”

  “我家好像有字典,我去拿。”贺伟不待她开口就往家跑。

  平平小声说:“甜儿,爹说七八天后来接咱们。”

  甜儿:“让他爸妈教他。”

  待贺伟回来,甜儿就把这事告诉他。

  贺伟不爱问他爸妈,可事关以后的工作,老老实实应下来。

  原本姐妹几人还想等周末跟爷爷去市区逛逛,买个冰棒雪糕之类的。

  贺伟苦着脸求她们,导致她们连干部大院门都没出去过。

  邵耀宗来接她们那天,姐妹四人一个比一个着急。

  跳上车冲杜局挥挥手就催邵耀宗开车。

  邵耀宗不由得看他老丈人,什么情况啊?

  杜局绕到驾驶室那边:“回去的路上再问。开慢点。”

  邵耀宗好奇,出了大门就问:“爷爷数落你们了?还是爷爷家不好玩儿?”

  甜儿不禁说:“别提了。”随即把贺伟一顿吐糟。

  安安忍不住说:“我以为陈鑫已经够笨的。留一年级第一学期考第九,第二学期才考第六。”顿了顿,“真是没想到,让我娘说着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邵耀宗想想最近的情况,到处都是批孔的人,那架势快赶上大革命头一两年了,“不止贺伟,外面的学生都没心思上课。就算有的学生想学,被那些不想学的一搅合也没法学。”

  不光贺伟遇到这种情况,小石头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小石头所在的学校是工人子弟学校。他入学的那年情况好多了。小学生年龄小也不敢闹,老师也能踏踏实实上课。

  去年年底开始批孔和儒家,老师顿时没心思上课。

  起初姜玲没发现。

  放暑假了,姜玲注意到小石头没暑假作业,仔细一问才知道这学期就没怎么上课。

  杜春分把自家地址告诉姜玲,姜玲一直没过来。

  因为小石头的事,姜玲实在不知道找什么人,就过来找她。

  她进门,正好邵耀宗出门去市区接闺女。

  邵耀宗来的路上还在琢磨姜玲苦大仇深的找杜春分什么事。

  听闻闺女的话,邵耀宗道:“我来的时候你姜姨在咱家。我以为找我。她说找你娘。我估计就因为小石头上学的事。”

  甜儿问:“小石头也跟贺伟一样啊?”

  邵耀宗也是猜的:“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可他没敢开快。

  一个多小时到家,姜玲还在,桌上很多切好的西瓜,但只有一块西瓜皮。

  甜儿打量一番,那块西瓜皮是她娘啃的。大热的天都没心思吃西瓜,肯定因为小石头。

  邵耀宗佯装随意地问一句,姜玲就说明来意,然后问邵耀宗该怎么办。

  邵耀宗:“先让老蔡,或者你楼上的邻居教两年。我估计不可能一直这么乱。你想想之前,也就乱一两年对吧?”

  姜玲仔细回想:“也是。到了六八年,部队就介入了。当时还让你们去安东维稳。”

  邵耀宗:“你该庆幸石头还小。要是一两年后还闹,你就学我们,让石头五年级留级。也省得小小年纪到初中,什么都不懂被人怂恿犯下大错。”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做。

  说话的人又是邵耀宗这个高级军官,姜玲有了主心骨,“那就先这么办。”说着起身。

  杜春分:“走啊?”

  姜玲点头:“我婆婆还在家等着。我不回去中午估计愁的吃不下饭。幸亏就要小石头一个。若是两三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往后不是去工厂干重活,就得回老家种地。”

  邵耀宗:“你别担心。全世界那么多国家,我就没见过革命革一辈子的。”

  姜玲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你觉得还得几年?今年已经是第八年了。再来一个八年,甜儿她们就二十了。”

  邵耀宗也说不准,“我觉得不可能再来一个八年。你可能没注意,自打去年年底把矛头指向总理,坊间就怨声载道。再来个八年,农民和工人绝对忍不了。这场革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无产阶级忍不下去,这场革命就到头了。”

  姜玲笑道:“听你这样说,我就不愁了。嫂子,邵——参谋长,我先走了。”

  “真不吃了饭再走?”杜春分问。

  姜玲摇了摇头,“嫂子,别送了,外面怪热的。”

  杜春分送到院门口:“你慢点。”

  来时心事重重,走的时候心情飞扬,即便速度很快,姜玲也没出什么事,因为一路上没分心。

  甜儿等她拐弯,小声问她爹:“刚才那些话不是安慰姜姨吧?”

  邵耀宗:“不是。”

  杜春分好奇:“你咋知道的?”

  邵耀宗朝东边努努嘴。

  杜春分压低声音:“王旅长?”

  “不是。婶子。”

  杜春分想笑,开什么玩笑。

  邵耀宗:“王家婶子那种眼里只有毛蛋的人都忍不住骂闹革命的,你说稍微识点字,关心国家大事的人能忍住吗?这些人忍无可忍,还能要多久?”

  杜春分想想,要不了多久。

  然而谁也没想到,不过两年就迎来光明。

  七六年十月四日这天,家属大院的人们看到报纸上,光明正大地批评那四人图谋执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混乱结束了。

  家属大院里顿时热闹的像过年一样,人人都从家里走出来,讨论今日之曙光。

  这一天恰好是周一。

  杜春分高兴,问汪振东:“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十年混乱让汪振东这个以往粗心大意的汉子变得谨小慎微:“是不是再等等?只是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杜春分:“上面没十成把握,那篇文章根本登不出来。”

  汪振东想了想,她说的也在理:“你想怎么庆祝?今天只有鱼和冬瓜。”

  杜春分想一下:“去菜市场买些肉,今儿吃红烧肉。”

  汪振东不禁说:“不过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

  杜春分冷静下来:“买一半。一个学生一块。一份炖冬瓜加一块红烧肉,按荤菜的价卖不算贵吧?”

  “当然不算。”汪振东道。

  杜春分:“那就这样办。鱼一分为二,一半切块红烧,一半做酸菜鱼。”

  汪振东提醒她:“红烧鱼可得不少油。”

  杜春分想也没想就说:“大不了多洗几次猪下水。我不信连吃一周,省的油不够做一次红烧鱼和红烧肉的。”

  汪振东:“你这样说我现在就去买。”

  杜春分大手一挥:“买!”随即冲所有人说:“都过来,我教你们做红烧鱼和红烧肉。”

  因为油和猪肉都得算着吃。杜春分来到这个食堂足足四年,硬是从没做过这两道菜。

  此言一出,食堂内外响起一阵欢呼声。

  在食堂路口聊天的人忍不住问将将出来的汪振东:“什么这么热闹?”

  汪振东朗声道:“杜师傅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过了。”

第102章 红烧肉

  闲聊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汪振东见她们一个个都不信也没解释,事实会替他证明。

  杜大厨要教硬菜,不论前台打菜卖票的,还是平日里买菜打杂的人都朝伙房跑去。一个个拉开架势等着杜大厨传授厨艺。

  鱼是做给学生吃的,就不可能一条一条的来。杜春分把鱼剁成小块,徐广富去烧火。

  油热煎出金黄,香味飘满整个厨房。

  杜春分道:“煎鱼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不能翻动。”

  徐广富一边看锅底下的火一边问:“这样就好了?”

  “咋可能。”杜春分下意识说出来,不禁问:“没吃过红烧鱼?”

  徐广富老实点头:“听说过。红烧是怎么红烧?”

  杜春分:“别急。”两面都煎出金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加酱油,“其实应该加点黄酒,可惜咱们这儿没有。幸好有姜。”说话间加一点盐,然后就加水,“锅底下现在这个火就行了,不用再加煤,水炖的差不多就好了。”

  徐广富不禁问:“这么简单?”

  杜春分点头:“是呀。”

  徐广富反而不信了,这么简单的话谁都可以做啊。

  今天做红烧鱼用的是草鱼,草鱼又不贵。

  徐广富不禁打量杜春分,“不可能吧?”

  杜春分见状,笑道:“饭店不能这么做。饭店里的鱼都是整条的,葱姜蒜一个不少,还得勾芡。”

  徐广富忍不住说:“我就说嘛。”

  杜春分道:“其实也不简单。”

  准备去忙别的的人赶紧停下。

  杜春分:“做这个菜最重要的是煎鱼。鱼没煎好,等做好肉就散了。酱油放多了不好吃,盐放少了不够味儿。水放少了不行,放太多跟煮鱼没两样。这些都得注意。”

  卖票的那位职工不禁问:“杜师傅,这就是人常说的,越简单的菜越考验厨师的功力?”

  杜春分笑道:“是有这个说法。这道菜谈不上功力,经常做饭的人只要舍得用油都能跟我做的差不多。”

  负责打菜的职工说:“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接道:“当然。别看杜师傅说的简单。就说放酱油,放多少合适?杜师傅肯定说适量。适量是多少?经常做练出来的。不用称称,杜师傅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有煎鱼的时候,咱们看不见底下,咋知道什么时候煎出金黄?煎的时间少,翻过来鱼肉就有可能散了。煎的时间长,可能就煎过头,煎成酱色。对吧?杜师傅。”

  杜春分微微点头:“是这样不错。咱们这儿鱼肉多,只能用锅铲。要是自家做只有一条鱼,就用筷子一块块翻过来。

  “酱油不知道放多少合适,按照自己想的放。但放了酱油就别放盐。快出锅的时候尝一下味道,味道淡再放点盐。这样就能避免把鱼肉做咸了。”

  徐广富不禁说:“听杜师傅这样一说,就算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也别想一次就能做的味道刚刚好。除非杜师傅帮我放调料。”

  卖饭票的职工忍不住说:“你知道什么时候煎到两面金黄?”

  徐广富想一下,心里没底。

  杜春分:“不论多简单都得多做。好比煮大米粥,水多水少都不行。还有煮面条,看似简单,一样的面一样的配菜,也很难做出人家饭店那个味儿。”

  徐广富懂了:“红烧肉红烧鱼都是红烧,是不是跟这个差不多?”

  “差得多。”杜春分看一下还没切片的鱼,“红烧肉先不急,等老汪回来再说。我现在收拾鱼,做酸菜鱼。”

  杜春分还没把鱼片切好,红烧鱼的香味就飘出厨房,飘到院外。

  如果只是自家小锅做的没有这个效果。

  食堂大锅,做鱼的锅铲都是特制的,跟铁锨似的。这么一大锅鱼开锅,可想那个烟多浓郁。然而烟味还未散去,鱼骨汤又冒烟了。

  酸菜鱼还没做好,红烧鱼差不多了。杜春分把红烧鱼盛出来,又开始做红烧肉。

  红烧肉的味儿可比红烧鱼浓,以至于在食堂路口聊天的人就发现起初淡淡的香味变得越来越香,简直忍不住留口水。

  能飘到外面的香味,只有食堂的大锅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