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急忙回头:“是翼公子来了!”

老板娘四处看看,皱眉道:“哪里来的翼公子,外面根本没人,大白天的也见鬼?”

兰兰赶紧转身,跑出后门一直追到大街上,果然不见翼公子的身影,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眨眼就不见了。她失望之极地回到客栈,只把一肚子闷气撒在璇玑身上,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老板娘叫了她好几声,让她道谢,她都和没听见似的。

“这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老板娘骂了几声,回头对璇玑赔笑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这死丫头一般见识!”

璇玑摸着饱鼓鼓的钱包,早就眉开眼笑了,哪里还回管其他人什么态度。正好腾蛇已经把那只黄鼠狼给拆解下肚,拍着肚子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块血淋淋脏兮兮的毛皮,道:“味道不错!喏!你要的毛皮!”

璇玑见那么脏,皱眉道:“你怎么不洗洗!别给我,脏死了!”

那老板娘急忙赔笑道:“这东西不能用水洗,我知道前面村子里有个李裁缝,姑娘要想做围巾,就把皮毛给他,两三天之内就做好啦。”她回头见兰兰还在那里生闷气,晓得她为了翼公子的事情烦心,便又道:“兰兰,正好这姑娘要去前面村子,你给她带路吧,顺便给翼公子带一坛子桂花酿去。这事虽然没劳他动手,但人家好歹跑了一趟,总不能叫他空手回去。”

兰兰脸上登时泛出光彩,欢喜地答应了一声,赶紧去地窖里提了一坛桂花酿,这下看璇玑也觉得顺眼多了,笑吟吟地说道:“走吧,姑娘,我给你带路!”

璇玑见她喜笑颜开的,心事全部写在脸上,不由好笑,问道:“那翼公子很厉害吗?刚才为什么不进来?”

兰兰说道:“他自然很厉害的,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啦!刚才他说有人除过妖了,掉脸就走。唉,他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从来不笑的,冷冰冰像个石头。”

“他这么古怪,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兰兰脸上一红,但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说道:“这里哪个年轻姑娘不喜欢他?男人嘛,就应当像他那样,正正经经,有本事,不苟言笑。再说了,他对外人冷冰冰,未必对自己妻子会这样啊。我还就喜欢他这种样子。”

璇玑奇道:“他有妻子了?”

兰兰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他就一个人住在前面的村子里,开了个小药铺,给人看病抓药。”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嗯,或许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哎呀,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不过我才不怕,我喜欢他,想做他妻子,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没机会!”

她见璇玑怔怔看着自己,不由懊丧道:“你……真的看不起我?你们外地的女孩子,都矜持得很,大概会觉得我们这儿的姑娘轻浮吧……”

璇玑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我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很羡慕你这么大方。”

假若当时,她也能这样大胆而直率,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不过这世上从来也没有“假如”的东西,过去了,便过去了。

兰兰很热心地把璇玑带到了李裁缝那里,交代了一番,便欢天喜地地提着酒坛子出去了。正好当日李裁缝没生意,便直接处理起璇玑那块毛皮,让她在外面等着。

璇玑在外面等了半天,渐渐无聊起来,干脆出门顺着小路慢慢走着,闲看这里的乡村风景。虽说西谷是边陲之地,但气候温暖,五谷繁盛,民风也甚为朴实。这村子被群山环绕,但都不是高山,远远望去,青翠层叠起伏,景致甚是奇妙。山下居民星星点点,闲闲散散地分布着,一派与世无争的悠闲景象。

走了半日,前面忽然出现一大片池塘,里面青蛙呱呱乱叫,腾蛇跑去捉青蛙玩了,璇玑又走了一段,忽见前面一圈竹篱笆,篱笆里是两间青瓦大屋,整理得干干净净。屋后有许多株凤凰花树,满树红艳如火,景色美丽之极,兰兰姑娘正提着桂花酿站在篱笆前面叫着什么。

她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里就是翼公子的家?”

兰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便拍着胸口道:“哎呀,你怎么来了?”璇玑笑道:“随便走到这里的,你忙吧,我走了。”这大胆的女孩子一定不喜欢两人独处的时候多一个人出来,她很识相地掉脸就走。

只听兰兰推开篱笆门,轻轻拍着青瓦大屋的门,叫道:“翼公子,翼公子你在家吗?我是客栈的兰兰呀,给你送了一点桂花酿过来。”

跟着吱呀一声,是门打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璇玑没听清,可是那声音却仿佛在她脑子里炸开了一个霹雳。那声音!那声音!她急转身,冲到屋前,却见屋内打开,一个穿着藏青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在和兰兰说话,一见到她,也是一愣,怔怔看着她。

那乌黑的长发,那苍白的脸色,那清俊又傲然的面容,那双眼,那两片唇……璇玑只觉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在发抖。那一瞬间,一种极致的幸福攫住了她,同时伴随的还有一阵极致的惶恐——她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一年多。心中始终抱着一定能找到他的想法。可是,今天真正看到他了,她却不能够像想象中那样,扑上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她,居然只能呆呆站在这里,和他沉默对望。

禹司凤定定看了她一会,很快恢复了冷静的神色,轻道:“你来了。”

璇玑居然点了点头,道:“嗯,我来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就好像她根本没有为了这样一个人肝肠寸断地度过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千辛万苦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找寻他。

她心中明明一阵冷,一阵热,像是不停有冰水和沸水在浇灌,连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可是她居然能这样冷静。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麻木了,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无法思考。

兰兰疑惑地看着他俩,问道:“你们……你们认识?”

禹司凤很快答道:“嗯,是……旧识。另外——这酒麻烦姑娘带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会收下的。”

兰兰急道:“不……不是……什么功什么禄我不明白,只是我想送给你喝,一点心意罢了!”

禹司凤摇头道:“不用,姑娘请回吧。”

兰兰还想再说,可是他身上气息如此冰冷,充满了拒绝她继续呆在这里的意味。她动了动唇,只得委屈地低着头,飞快跑出篱笆门。

屋前只剩下璇玑和禹司凤两人,互相对视着,良久禹司凤推开门,轻道:“要进来坐坐吗?我这里有新茶。”

璇玑点了点头,怔怔地走进了他的屋子,只见正堂里空荡荡,十分简洁,只有一张乌木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支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只陶制的简陋花瓶,里面却空空的,连根草也没有。旁边两面墙上都挂着竹门帘,那是他住的地方。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成了不可靠近的禁地,他们以前是多么亲近,可是现在,他亲近隐私的地方,好像也对她关上了门,拒绝她的进入。

禹司凤挑开帘子进去烧水,她便坐了下来,慢慢把手按在心口——那里在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耳朵里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它简直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怎么办?见到他了,见到他了!她要怎么说?怎么做?这些问题,她在无数个夜晚都细细构思想象过,可是一旦真的见到他,所有的构思顿时裂成了碎片,她只剩一片空白。

或许是他的冷淡令她感到失望难过,哪怕他掉脸关门,闭门不见,或者像临走时那样,说一些无情的话语来伤害她,都比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得好。她……她要怎么办?璇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心中一忽儿苦楚,一忽儿甜蜜,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禹司凤很快挑了帘子出来,端了一个茶盘出来,里面放着一个紫砂壶,两个紫砂杯,杯中茶叶细长如针,发出扑鼻的清香,鬼使神差地,她说了一句:“好香,是碧针茶?”

禹司凤微微一笑:“你也认得,着是庆阳特产。”

璇玑莫名其妙地接口:“是啊,我爹以前喝过这种茶,他说这茶外面传闻一两茶叶一两金,十分名贵。”

禹司凤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这还不算最贵的茶叶,回头让你尝尝我珍藏的好茶。”

璇玑乖乖点头,心中却在狂喊,为什么他们在说如此无聊的话题?!难道他们之间也到了需要客套寒暄的地步?!可是,为什么明明她知道这样不对劲,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说废话的冲动?可是如果不说话,场面就会陷入极度尴尬的沉默了,尴尬得甚至令她坐立不安,想逃离这间屋子。她端起茶杯,犹豫了很久,才道:“那个……你的情人咒揭开了吗?现在好些了没有?”

禹司凤沉默了片刻,才淡道:“没有,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璇玑心中一颤,手里的茶杯顿时抓不住,哗啦一下,里面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腿上。她好香一点也没察觉,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忽觉他冲了过来,将她手里的茶杯抢过去,然后厉声问道:“如何?烫伤了没有?!”

璇玑只觉整个人好像一瞬间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对屋子里的一切反应都慢到了极致。禹司凤见她不说话,只是瑟瑟发抖,只当疼得厉害,心中大急,一把扯掉她的鞋子,要去卷她的裤脚。

手上忽然落了几点谁,他的动作慢下来,然后,缓缓抬头。她满脸泪水,那泪水像没有尽头一样,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却一声不吭。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十九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三)

她料想过很多他们相见时候的情景,也想过千万种他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这一年多寻寻觅觅的日子,像琉璃一样清脆裂开,变得毫无意义。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好像也变得十分多余且碍事。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想走,可是她马上想到了这快两年的时间里,自己地隐忍和寂寞。一直找一直找,却总也找不到。

不,她不会再像十六岁的时候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自己。她不可能让这么长时间成为流水般无意义地事情,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开他地手。

“你说谎。”她低声说着,“你在故意惹我生气,对不对?”

禹司凤怔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样的声音:“璇玑……我并不是……”他的手慢慢攀升,抚向她地脸颊,替她擦掉眼泪。

璇玑慌乱地别过脑袋,低声道:“不是什么?”她心中紧张,忍不住换个坐姿。谁知刚动一下,腿上被烫作罢地方顿时剧烈疼痛,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她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个都钻了出来。她一下子出了满身冷汗,脸色剧变。

这烫伤来得真不是时候!

禹司凤立即要替她查看伤势,却被她慌忙掩住。他轻道:“我只是看看烫 情况如何。别捂着,会更严重的。”

璇玑红着脸使劲摇头,自己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走了几步,那模样实在是害羞惊惶得可爱。禹司凤并不相强。替她拉竹帘,吩咐:“左手第二个柜子,从右边第三个抽屉里有烫伤药。”

她逃命一样钻进去,先揭开衣裙查看伤势,那烫伤真不是个好位置。左边大腿靠近腿根红了一大片,右边了有烫伤痕迹,有要起水泡的趋势。她方才完全慌神,哪里还记得他吩咐的什么伤药在哪里,好在身上带着少阳派地金创药。先将水泡一个个小心挑破,再厚厚涂上药膏,包扎完全。

直到这会她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茶水烫伤,简直像个傻瓜,不由深感丢人,有些不敢出去。她四处望了望,这里应当是司凤的卧室。她坐在身下的应当就是他的床了。璇玑急忙跳起来,像又被烫了一次一样。

他的卧室也和外面一样空荡朴素,大约自己劈的木头搭好了床,什么打磨雕花也没有。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清一色的藏青。床头上挂着一只七弦琴和他的几把佩剑。墙角摆着好几个大柜子,另一面则放着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窗前放着一张小案。上面放着笔墨和张笺纸,纸上似有墨迹。

璇玑慢慢走过去,拿起那一叠笺纸,却见上面写着各类药方并人名,字迹清俊端正。看来兰兰说他平时开药铺帮人看病抓药的事情是真地,旁边那一栋青瓦大屋应当就是他开地小药铺了。

她将那几张笺纸贴近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浓浓地墨香,还有一股清朗的大海的气息——是他的味道,是司凤的味道。这里是他的屋子,真的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她心中有千万种感慨。几乎要落下泪来。忽听外面一人大叫道:“这条死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正是腾蛇地声音。她赶紧拉开竹帘跑出去,就见腾 门外横眉怒眼地站着。手里抓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银蛇——小银花。一年多没见,它又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她半个小腿那么粗。它的脑袋被腾抓在手里,身子软绵绵地缠在他胳膊上。不管他怎么甩、拉、扯、拽,都弄不下来。显然对小银银花来说,这也是一次激动人心地久别重逢,它赖定了腾蛇,死也不走。

禹司凤走过去,在小银身上轻轻一拍,它这才不甘不愿地从腾蛇身上滑下来。钻进主人的袖子里,顺着衣服滑到他肩头,从衣襟里透出一颗亮闪闪的脑袋。对腾蛇亲热地吐着信子。

“咦?你原来在这里!”腾蛇见到禹司凤,小小吃了一惊,跟着却立即放松神态,毫不客气地走近屋子,叫道:“有水没有?刚才吃的那小妖怪火气足得很,嘴里难受。”

禹司凤指了指桌上地茶壶,腾蛇端起来一通灌。眨眼就把一壶茶水喝光了,一面皱眉乍舌:“苦死了!不好喝!” 跟着坐在椅子上,四处看了看,又道:“你一直住这破烂地方?怎么不回离泽宫?”

禹司凤进厨房又烧了新地热水,换上新茶端过来。这才答道:“我已经不是离泽宫地人了。”

“少来啦!”腾蛇摆摆手,“我都腻了你们那套。今天说不是那儿地人,明天又回去!”

禹司凤淡道:“这次真的不回去了。我已经决意在西谷这里定居,开个小药铺,替人看病,种点药材,这样清闲地日子很好。”

他见璇玑从卧室走出来,脚步有些蹒跚,便柔声道:“烫伤的厉害吗?柜子里那药猛了些,可能会疼。待会我去采几味药草加在里面,疼痛会缓解一点。”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记得你说的是什么药,所以用的是少阳派金创药,可以吗?”

禹司凤摇头道:“金创药和烫伤药性质不同,如果想伤口好得快,晚上还是换上新药膏吧。”

腾蛇插嘴道:“晚上?我们住这里吗?对了,璇玑。以后要去哪儿啊?人都找到了,你该不会要留下来吧?”

这话问得璇玑满脸通红,她沉默半响,才摸索着坐在椅子上,轻道:“司凤,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真的一直住在这里吗?”

禹司凤却似在想心事,她连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嗯,这里不错。有可能的话,我会一直住下去。”

那她呢?她怎么办?璇玑没胡问出口。其实从这房子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和别人一起住的打算。也从来没想过她会来找到他。她顿了顿。道:“我是出来找你地,找了大约有一年多地时间。因为中土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想去海外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时丈遇到你。”

禹司凤淡道:“何必……找我呢?”

璇玑垂头。半天没说话,他那种淡然地语气神态,令她十分恼火。这快两年的时间,她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地方,几乎每一夜都梦见他离开自己,泪染枕巾,结果他却这么淡淡地样子。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像傻瓜一样,白白忙碌一场?

这样地结果真让她不爽,十分不爽!

禹司凤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山上采些药草。要是饿了,厨房里有村民昨天送来的点心。”

腾蛇一听有点心。忙不失守 跑去厨房,一手抓一把,吃得津津有味。璇玑突然也起身,道:“我也去。”禹凤摇头道:“你不要动,烫伤不是小事。弄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伤疤也是我自己的事。”璇玑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禹司凤默然。只得做个随君喜好地手势,转身走了。璇玑忍着疼,咬牙跟上去,腾蛇也赶紧凑热闹跟在他们身后。

西谷这里的山都不高。矮小玲珑,将这个小村子簇拥在其中。翻过山头。后面便是茫茫大海。渡过大海。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那里究竟是什么样报。很少有人知道。虽然两边有贸易往来。但并不是所有商人都有那好运气能顺利到达海外。许多人都会在海途中丧生。尽管如此,每个月还是有许多商人从西谷这里走渡口,冒险去海外,一圆发财梦。

三人在山间小路缓缓行走,金灿灿的日光透过枝叶撒下来,像碎金屑一样。山风拂在面上,混杂着泥土青草的涩然芳香,还带着海风特有地微咸,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荒山野岭,自然没有什么人文景观,不过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木,都是前所未见地种类。禹司凤一株一株指过来,告诉他们这个是穗木,会结大米一样的果粒,可以做饭,味道分外香甜;那个是银钩树,树枝长得像银钩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小草则叫酸浆,拿来做汤可以明目清火。

璇玑见这里没见过的东西十分多,不由兴趣大增,一肚子恼火好像也消失了不少。待上了一个坡子,拐弯便看见一圈竹篱笆,篱笆里种了许多药草,东边一片黄,西边一抹绿,各式各样的。有他们认得地。也有许多不认得的。璇玑奇道:“我先前竟不知道你也了解医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禹司凤地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许多,笑道:“我本来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当日我受了重伤,是和阳长老将我救活,从那时候起。觉得医道很有用。便有兴趣去学。在少阳派住的那段日子,我问和阳长老借了许多医书。人你不知道么?”

她确实不知道。她以前只知道依赖着他,从来也没关心过他喜欢什么。眼下见侃侃而谈粗浅的药草知识,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与以前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司凤一直都是略带忧郁地,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样专注而且平静,甚至喜悦地做一件事。看着他认真选草药,细细诉说每一种药草的作用,璇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禹司凤采了几株药草,细细拂去上面地泥,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一会,指着叶片上螺旋状的花纹说道:“看。这种募集不是普通的玉枝草。只有成熟之后,叶片上才会有螺旋花纹。”他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璇玑,低声道:“抱歉,你大概不感兴趣。”

璇玑急忙摇头:“不!很好玩!你继续说吧!”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几株药草放进布袋里,说道:“好了,回去。你满脸是汗,一定疼得厉害吧?”他用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触手只觉她的肌肤柔滑细腻,心中猛然一动,急忙又缩手。

两人顿时都有些无言。璇玑怔了半晌,才道:“司凤,你还在怪我吗?”

他垂下眼睫,轻道:“不。我从来也未怪过你。”

璇玑喃喃道:“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 去了离泽宫,大家都说你和柳大哥一起离开,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你这一年多, 一直呆在西谷里吗?为什么突然离开离泽宫?情人咒还没解开,你怎么就……”

禹司凤淡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地,先回去吧。”

璇玑登时急了,“怎么叫没什么好说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找了你快两年,可不是来听你说什么不重要地!”

禹司凤忽然抬头看着她,那目光,竟令她心中发颤,不由自主想退后。他低声道:“第一,我并没有叫人来找我;第二,我地事情,我不想多说。”

他冷漠得简直像一块千年玄冰。璇玑知道他性子里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地。如今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冻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又道:“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夜里凉。”

璇玑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出来,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禹司凤回头见她如此可怜模样,心中登时软了,快步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是伤口在疼?”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禹司凤叹道:“不能走路了吗?说了让你别逞强跟来的。”他拦腰将她小心抱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前,还是一言不发。他默默站了一会,轻叹一声,说道:“璇玑……这样很辛苦。”

她哽咽道:“我、我更辛苦!”

他胸前的衣裳很快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会热一会冷。怀里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在他最隐秘的梦中,会梦见这样的场景,她千山万水寻觅过来,这样抱着他,怎样也不松手。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她真的来了,他去完全不知所措。

真的没有怪她吗?他心里若没有恨,又怎会用言语的利刃刺伤她。然后再反过来刺伤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又爱又恨。恨她不懂爱,任性地留住他,又任性地看着他走。这会继续任性地追上来。

他的生命被她打扰得一塌糊涂,她地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她其实是残酷的飓风,他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撕裂他所有的一切。不容他喘息。她会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拥有他。

禹司凤沉默了很久,才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凉凉印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来呢?”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四)

晚上吃饭地时候,腾蛇嚷嚷着要用穗木地果粒来做米饭。他一下午别地都没干,就忙着在树底下拾米粒。足足拾了两个小布袋。禹司凤拗不过他,只得把旧饭盛在别的地方,煮那穗木的米粒。

他俩在厨房里吵吵嚷嚷,璇玑就在卧室里换药。禹司凤新采了几味药草加在原先的烫伤药里,抹上去果然不觉得疼痛,隐约还有清凉的感觉。只是那两块烫伤委实惨不忍睹了些,新出来的水泡磨破了,又肿起好高,最关键是烫伤在大腿上面,最嫩的地方,涂药的时候疼得她一身冷汗。

她今天还真像个傻子。璇玑在心中自嘲地想着。盼啊盼,找啊找,终于见到了,却是这么个局面,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禹司凤抱着她从山上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她那会也只顾着伤心难过。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无论如何,她终于见到他了,紧紧地拥抱他了。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已经完全不是曾经纤瘦的少年,想来在他眼里,自己也变了许多。毕竟快两年时间没见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她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在这里把伤养好。追凤行动可不是找到他就结束的,褚璇玑,你得加把劲,玲珑和六师兄都已经文定之礼,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这里还磨磨蹭蹭。回头一定要被玲珑笑话。

不管怎么说,先赖在这里不走是正经!

璇玑把换下的绷带收拾了一下。忽听门外有人叫唤翼公子,她拐着脚奔出去,就见篱笆外站着一个长辫子少女,正是兰兰。这女孩子先前就对她没好感,这会见她呆在翼公子的屋子里,俨然和他是旧识,不由更是恼怒,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怎么能随便进他家!他都是一个人住地!”

璇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翼公子是谁,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她是说禹司凤。哈,他怎么想起取这么个怪名字,不过还真挺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十二羽金翅鸟,翼公子这三个字。再合适不过了。她先前居然没留意。

她说道:“我和翼公子……嗯,是多年地老支啦。没想到他住在这里。正好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于是暂住几天。兰兰姑娘找他有事吗?这会他在做饭呢。”

兰兰跺脚道:“你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做饭!你……你真是!”她弯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原来那是一篮鸡蛋。她又道:“这是我家母鸡新下的蛋,娘叫我送来给翼公子尝尝。你……你要在这里住几天?”

璇玑想起这小姑娘对禹司凤很有好感。难怪对她这么咄咄逼人。她笑道:“多谢啦。我还不知道会住几天,反正暂时不会走。”

兰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声道:“真没想到。你和他居然是旧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以前……”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摇头,“不不,还是算了!你别告诉我。他那样的人。又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女侠做朋友,一定身份不凡,说不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难怪看不上寻常人家地小女子……”

璇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禹司凤以前还是惨绿少年时候的往事,什么王公贵族都是瞎猜,忽听后面腾叫道:“谁在那儿嘀嘀咕咕?”说着他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兰兰一见他满头银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几乎僵住。腾蛇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立即看见了放在地上地鸡蛋。赶紧提起来。笑道:“啊,送鸡蛋的!多谢啦!”说罢掉脸又跑进厨房。叫道:“司凤!晚上再加一道炒鸡蛋!”

厨房里有人说了两句什么。紧跟着禹司凤走了出来,见到兰兰。他微微一愣。跟着点头道:“原来是这姑娘,多谢你的鸡蛋。”

兰兰脸上顿时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小声道:“不、不……不用客气。翼公子有客……是我、我鲁莽了……”

禹司凤又点了点头,过去轻轻扶住璇玑,柔声道:“有烫伤就不要乱走了,进屋吧,马上吃饭。”璇玑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里走去,兰兰见他二人亲密含笑。情态自然。俨然是一对情深爱笃的情侣,心中不由万分难过。

她突然在后面大声道:“翼公子,收了鸡蛋。可不是什么功什么禄啦!明天……明天我再来!”说完她掉脸飞快跑走了。

璇玑看着她的背影,轻道:“那女孩子很喜欢你呢,翼公子。”

禹司凤听她故意叫自己这个名字,不由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似笑非笑:“不要乱说。”

璇玑格格笑道:“这可不是乱说,今天在客栈人家亲口告诉我的,说你人品好,又厉害。这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翼公子,好厉害,好风流。”

他又是轻轻一笑。并不解释,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今天在客栈除妖的是你?”

“是我。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厉害地妖,不过一只来报复的快成精的黄鼠儿狼……啊!对了!我的围巾!”璇玑大叫起来,这才想起把皮毛给了李裁缝,结果天都黑了她还没有去取,要是拖到第二天,便要多付一天的工钱了。

禹司凤问明缘由,很快便帮她将围巾取回来。璇玑见先前那脏兮兮的毛皮给弄得甚是干净,围巾款式也很大方,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忽然对禹司凤招手:“司凤,过来。”

禹司凤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不防她忽然抬手,将转帖系在他脖子上,左看右看。满意地笑道:“是啦。还是给男人戴着比较合适。就送给你吧。”他默然低头摸了摸那光滑的皮毛,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谢谢了。”

饭毕。禹司凤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杂物,搬到另一间瓦屋去睡。山野之中,夜晚分外凉,白天地热辣被月色一洗而光。璇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安睡。一来这张床实在睡得难受,二来想到这里是司凤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她地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只觉鼻子里嗅到的都是他地气息,三来她想起曾经与他一起渡过地那些日子。

他们曾经多么亲密。同床共枕。蒙着被子说许多废话,最后她困了,缩在他怀里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人地长发缠在一起。要弄半天。又好气又好笑。璇玑曾以为,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况是短短的一年多。

可是她错了。

真的,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他们永远也不会变回曾经无忧无虑十六七岁地少年男女。她也不会再缠着他,要他陪着自己睡,更不会任性地哭着说一些伤害他地话。有一些东西在悄悄改变,那究竟是好还是坏。璇玑并不知道在。

两年地空档。他们两人都需要适应一下互相地变化。

众里寻他千百度。她找了很久,以为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他”,她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她”。奇怪地是,她并不因为这种转变而感到沮丧,她甚至带着一种好奇地探究心态。想知道他这两年的生活细节。想了了更多更多。好像重要认识一个人,一切从头开始。

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想?他会不会还不相信她?不想见她?

不不,这些恼人地问题,留到以后再想吧。她眼下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只要留在这里……璇玑渐渐倦极睡去。坠入梦乡前隐约听见缠绵的琴声。很远。又好像很近。有人在轻轻弹奏七弦琴。

琴声像宛转的耳语,搂着她。哄着她,贴着她每一寸肌肤,一切都是暖融融地。

璇玑很快就领略到西谷少女地热情奔放,比如兰兰,她完全不因为璇玑的存在感到气馁,风雨无阻,每天有事没事都跑过来。她开始是打着送东西为借口,本来禹司凤一个人住。什么也不收,就像一面铜墙铁壁。但自从腾蛇这吃户来了之后,铜墙铁壁的效用就完全消失了。

只要是送吃地,他都毫不客气一股脑儿搜过来。这恶习被村里人摸透之后,就不断地有别家的女孩子送好吃地来,腾蛇丝毫不明白这些女儿家的心理。他反正有吃地就开心。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禹司凤也不好意思再摆着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兰兰又从送吃的变成每天过来帮忙晒草药。整理凌乱地药铺,成了常客。

这女孩子有一股可怕地韧劲。像钢丝绳一样,无论禹司凤怎样的冷脸。她都毫不在意,甚至投其所好。下了狠劲来钻研药草,遇到不懂地便去问他,以此为借口和他多说两句话。禹司凤在这方面倒并不吝啬,有问必答,完全是一副好老师的样子。

这一日,璇玑跟着禹司凤上山照料那些药草,她的烫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总是觉得痒,又不敢用手抓。于是他说再配几幅新药进去止痒。两人起了个大早,才背上药篓,兰兰就来了,听说他们去山上,便说要去见识一下没见过的药草。

说实话。璇玑对这女孩子并没感到讨厌。从某方面来说。她甚至觉得挺好玩,何况司凤受欢迎,对她来说倒是个值得自豪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她从心里一直笃定着,禹司凤不会对其他任何女子报以青眼。所以才能这般放松自然。

不过今天的情况很有些不一样,一路上兰兰问东问西,禹司凤有问必答,摘药草地时候她也很认真地询问每一种药草地功用,禹司凤说到了兴头上,干脆把每一种药草都指给她看,一一解释,璇玑在旁边站了一会,没人理她,她对药草一窍不通也插不上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出来地人。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体验这种疏离感。所有人都在笑,在说话,可是没有人理她。在乎她。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画中多出地一抹败笔之色。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位置,可是没有人愿意给她。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璇玑半点都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重温。她默默看着禹司凤,他和兰兰正蹲在田里热火朝天地说着那种草能止血,那种草能止痒。她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挠挠痒,烫伤地地方痒的实在让她受不了,忽听树木中传出一阵清脆的啼鸣声,紧跟着枝叶扑簌,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鸟冲破树顶,高高飞了上去。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一章 花开万景(一)

璇玑玩心顿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林中。御剑闪电般飞起,眨眼就飞到了那只大鸟身后,抬手就要去抓它。谁知这只鸟居然十分灵活,翅膀一扬,竟斜斜让了过去产。璇玑见它浑身雪白,一双眼却像红豆一样,红得异常。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鸟!她靠近了看才发现,这根本是一只长了肉蹼能飞的雪白大老鼠!

她在万妖名册上见过这种东西,叫做火浣鼠,据说平时生活在火里,属于十分罕见的奇珍异兽,最奇特的是,如果能用它身上的毛皮做衣服,不用水洗,哪里脏了。只要丢在火里烧一会,再拿出来,便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这只火浣鼠看起来应当不大。只是不晓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璇玑来不及想那么多,见它斜斜飞了出去又是一抓,这一下倒是碰到了,然而只扯下一把毛,火浣鼠动作快得惊人,吱吱一叫,眨眼就窜飞出去十几丈。

璇玑舍不得用剑刺它,只怕将毛皮弄坏了,可这东西不怕火,用火越烧它越精神。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间,上面挂着一只水袋,顿时有了主意,双手结印,细细放出两条小火龙。将那 火浣鼠围在中间,绕着它上下盘旋。

那火浣鼠果然半点也不怕,在火里越发精神起来,越飞越快。那两条火龙也紧紧跟着它,并没有任何伤害它的意思,像双龙戏珠一样把它裹在当中。璇玑疾追上去,两指合拢撤了火龙,随即解下水袋。当头朝它泼去。

那火浣鼠避让不及,满满一袋水把它泼个正着,吱吱叫了两声,便直直从天上摔落,为璇玑一把捞在手里,得意洋洋。原来万妖名册上记载,火浣鼠用寻常方法杀不死,就算死了,过一会儿也会复活逃跑。只有先放它在火里烧。等它从火中出来之后立即用水泼它。一泼就死。

想不到这下给她歪打正着捉住一只珍贵的 火浣鼠,它地皮毛如果放到外面习买。可是值钱的紧!璇玑提着火浣鼠,兴致勃勃地落在地上,转头见禹司凤青色地身影在林边晃悠,似是着急地寻找着什么,她赶紧挥手大叫:“司凤!你快来呀!看我捉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瞬间奔来。脸色铁青,双眼似墨一般黑,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璇玑被他这种神情震住,嘴角咧开的笑容不由自主收敛起来。指着火浣鼠喃喃道:“你……你看,这是……火浣鼠……”

禹司凤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一个人跑走,招呼也不打,就是为了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