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司凤将信将疑。腾蛇性属火,呼风唤雨这等事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就算在天界再怎么有人脉,召唤来风伯雨师都不是小事。万一惊动了天帝,发火将腾蛇收回去,可是大大的不妙。
正思忖间,忽见黄鸟坡子上腾起一团巨大的云雾,渐渐地越飞越高,直将整个天穹都遮掩住。周围顿时暗了下来,雷声隐隐。那几个捕快见到这等神迹,激动得差点跪下磕头。就连禹司凤和璇玑两人都很吃惊,没想到他真能办成。
倾盆大雨顷刻而至,方圆百里都是白花花密密麻麻的雨帘,众人浑身尽湿,只觉暑气全消,从脚趾头都感到舒畅之极的凉爽。璇玑正高兴得咯咯笑,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摸了满手的墨。她哭丧道:“啊,我的眉毛……”禹司凤帮她画的眉,一下子就被雨水给冲干净了。
禹司凤见她没有眉毛的滑稽模样,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轻道:“没关系,待会雨停了我再帮你画。”
暴雨足下了有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收住势。雨霁云开,渐渐露出晴朗的天空。璇玑用袖子擦了擦脸,不过其实没什么用,袖子上的水比脸上的还多。腾蛇摇摇晃晃从黄鸟坡子上下来,脸上似有不虞的神色,走到跟前,才冷笑道:“如何?下巴扶好了吗?”
璇玑见他这么大的本事,不由有些改观,真诚地说道:“腾蛇,你真的很厉害,你怎么唤来大雨的?”
他脸色一暗,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子……老子的本事大着呢,呼风唤雨哪里轮的到老子……不过是……请了个帮手……”
“你请了风伯雨师?”禹司凤有些吃惊。
腾蛇厌恶地别开脸:“谁会叫他们!都是一群马屁精!叫了以前一个兄弟啦!问那么多干嘛!”
禹司凤心思玲珑,一点即透。笑道:“是叫了应龙吧?”
应龙属水,唤来风雨自然是小事一桩。腾蛇说请了个兄弟,自然当是平辈之交。那十有八九是应龙。
腾蛇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这个小鬼,简直会读心术的,什么都瞒不过他,真教人郁闷。他黑着脸,忽而想到方才喊来应龙帮忙,却被他大肆嘲笑一番,笑他做了凡人的灵兽,不由得更郁闷了。
“不过嘛,你也算个有福的,那丫头以前是战神呢!天帝和后土大帝对她都纵容得很。犯下那种滔天大嘴,本来是要神魂俱灭的,结果她却安然无恙,足见上面对她的重视。等她这次轮回完结,回归天庭,你这个灵兽也要沾光哟!”
应龙阴恻恻的语气还留在耳边,虽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这种语气,但听起来就是让人不爽。
“对了,你这次私自下界,上面倒也没打算怪你。白帝要我带话给你,既然你那么想去阴间,那查看定海铁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事事都要和朱雀争,这次不服气他能下界去调查定海铁索,自己居然偷跑出来,若不是朱雀懒得和你争,上面人又宠着你,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好啦,现在任务归你了,你却成了什么灵兽,我看看你的运气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应龙的话虽然有点酸味在里面,倒也不无道理。他虽然是气不服朱雀能动不动下界玩,所以这次抢了他的任务,但更深层的原因他谁也没告诉。
那只被关在阴间的妖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次下来,应当可以再见吧?这两个小鬼,似乎也和不周山有点联系,不如跟着他们行动,最后总可以得偿所愿。
“腾蛇!走啦,不要发呆!”璇玑一面在前面叫他,一面小心翼翼套上斗篷,护住禹司凤刚帮她画好的眉毛,省得再来个风吹雨打,露出原形。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她是那个威风凛凛杀人如麻的战神将军,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真能让他“沾光”?腾蛇在肚子里翻个白眼,否定这个想法。
“我知道鹿台镇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哦,你再不过来,我就不请你吃了。”
这句话立即打动了他冷若铁石的心,两眼闪闪发亮,很爽快地追了上去。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九章 魂魄(一)
毫无悬念,六百两白花花的银票顺利到手,璇玑和禹司凤的荷包再次被塞得满满的。总捕头大人的脸不再是阴雨天,灿烂明亮犹如六月骄阳,看他二人的眼神简直就是看活神仙。
璇玑他们三人被热情的总捕头留在鹿台镇,天天摆宴庆功,逛是果子黄就喝了十几坛。腾蛇自然是吃美食吃得不亦乐乎,恨不得就留在鹿台镇,什么不周山都丢到了脑后。
就这样,足足在这里盘桓了一个多月,天天被人款待,连璇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正好这天禹司凤出门办事,腾蛇忙着在衙门里找好吃的,她无事可做,就跟着禹司凤偷偷出去玩。原来禹司凤的佩剑那天被腾蛇烧坏了,他要找工匠重新配个剑鞘和剑柄。
这两人得了赏银,吃喝住又不用花钱,俨然成了小富翁,出手大方得很。禹司凤先去了珠宝店买了五颗夜明珠,又订了象牙手柄,光是这两样就花了二百两银子,加上剑鞘上的黄金分量要足,雕花的细致程度——等重新配好的宝剑拿到手上的时候,六百两银子花得就剩下三百两不到了。
禹司凤自己也觉得太奢侈了一些,不过他在离泽宫长大,那里明珠宝石一抓一大把,谁也不当一回事。出手奢侈惯了,眼下见到新配好的剑鞘剑柄十分好看,心里也高兴。
俗话说,好剑好鞍好衣装,少年鲜衣怒马,仗剑江湖,这才叫派头。不过他们不需要骑马,所以只能从衣服上下功夫。这下真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璇玑连腾蛇的份都买好了。这一番狂买,又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六百两的赏银,一天之内就被他们花了四百两。不过禹司凤是从小奢侈惯的,璇玑对钱财的事情也没什么概念,自小也是衣食无忧的类型,故而心疼浪费也只是一念之间,回头就忘了。
自从璇玑认识禹司凤以来,他一直都穿着绣着离泽宫标记花纹的青袍。知道今天才脱下这身旧衣,换上了一身藏青色头的长袍,下配包腿长靴。他身量修长,肩宽腿长。这一身服饰若是在旁人身上,便觉得累赘,偏在他身上就是不同,这一路会衙门,不知多少女子的眼睛钉在他身上下不来,只有这两个傻子浑然不觉,只顾着笑嘻嘻地说话。
“你换下那个青袍,以后不会有人来归罪你吧?”璇玑想起离泽宫那些恶霸一样的人,忍不住担心。
禹司凤笑道:“我已经不是离泽宫的人了,一个小小弟子,谁来为难,说不定师父他们早就忘了我。”
璇玑摇了摇头,虽然司凤是小小弟子,无足轻重。但离泽宫正副两个宫主的反应完全不是如此。大宫主更是宁可牺牲了罗长老也要把他抢回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想起这些,她就心慌得很。
禹司凤和她聊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根翠玉的簪子,上面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生动别致,栩栩如生。
“喜欢这个吗?”他笑吟吟地问着。
璇玑接过来,放在手心里,但见那碧玉犹如一泓绿水,深不可测,委实是上好的佳品。更兼簪头的凤凰精致细腻,工艺了得,心知这是极昂贵的物事,说道:“喜欢……不过,是你买的吗?”
他只是笑,将她头上原本那根白银簪子抽出来,熟练地替她挽了个新发髻。将凤凰碧玉簪细细插在其上。左右端详一番,才道:“不是现在买的,很早以前就有了。一直装在身上,今天换衣服才发现。你喜欢,便送给你好了。”
很早以前?璇玑忽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喃喃道:“你、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有女子用的簪子……”在认识她之前,他还认识什么女孩子?他不是说从来没见过女人吗?
禹司凤咳了两声,面上忽然一红,低声道:“我小时候……身体虚弱,师父把我当作女孩养到六岁。他说簪子是我娘的遗物,按理说女子应该过了及第的年纪才开始挽发髻,但由于这簪子是遗物,所以我到六岁的时候都戴着它……”
当作女孩?璇玑愣愣地看着他,脑海种突然浮现他涂脂抹粉,别别扭扭的女子模样,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禹司凤愠道:“有什么好笑,你难道没穿过男装?”
璇玑笑得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摇头,半天,才哎唷哎唷地叫肚子疼了。说道:“不是……我、我是想起那次在高氏山,你又穿上嫁衣的样子……哈哈哈!原来是积年扮女人了!”
禹司凤无话可说,只得红着脸往前走,一面咕哝:“早知道不告诉你……”
璇玑赶紧抱住他的胳膊,笑道:“别,”想来在他眼里,自己也是个讨厌的黄毛丫头,理都懒得理的。
出乎意料,外间空空的,腾蛇并不在那里睡觉。璇玑奇怪地推开房门,却见楼下大堂灯火微晃,似乎传来说话声。她扶着栏杆一看,却是禹司凤和腾蛇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在下面喝酒。
“你们喝酒怎么不叫我?”璇玑赶紧跑下去,笑吟吟地问道。
两人见她来了,当即住口不说。腾蛇冷冷道:“身为一个女人,成天喊打喊杀已经是罪过,还要喝酒,简直就是天怒人怨,可恶之极。”
璇玑根本懒得理他,装作没听见,禹司凤替她拿了个杯子,斟了一杯酒,笑道:“早早见你房里熄灯,以为你睡了,所以没叫你。我们刚才在说去不周山的事。腾蛇也要去那边办事,正好等簪花大会结束,便可以一起去了。”
“哦?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呀?你也要去不周山?做什么?”璇玑很好奇地看着腾蛇,他打丹凤眼微微一眯,厌恶地扫了她一眼,道:“和你无关,问那么多干嘛?”
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急急探手入怀,“哗”的一下,揪出个东西。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银光灿灿,居然是小银花。
“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腾蛇把眉头恶狠狠地拧起来。“不呆在你家主人的袖子里,成天往老子这里钻!钻个屁啊!”
小银花讨好地朝他吐吐信子,尾巴一卷,依恋地缠住他的手腕,不管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它硬是赖上他了。
“放火烧你啊!”腾蛇杀气腾腾。他都被这条小蛇缠得烦死了,自从成了臭丫头的灵兽之后,它就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禹司凤的袖子不再是它依恋的地方,有事没事就溜过来找他。
“大概是把你当作同类了吧。”璇玑笑嘻嘻地,“你是腾蛇,它也是蛇,都是蛇嘛!”
“啊呸!不要把老子和这种低劣的种类相提并论!再说,谁告诉你腾蛇是蛇?!”
禹司凤从他手上把小银花拉过来,它还依依不舍,缠着腾蛇的手腕,大有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味道。禹司凤对它这种叛徒的行为哭笑不得,只得叹道:“你要是喜欢他,就给他做灵兽吧。”
小银花一听主人发话了,赶紧屁颠颠地钻回来,充满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感慨气概,缩在他袖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幽幽地看着腾蛇。那大概就是君生我未生,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哀怨了。
正顾着含情脉脉,忽听窗台那里扑簌簌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小银花登时僵住,死死缩回去,连脑袋也不敢露。众人回头一看,就见窗户外一团红光,是夜巡的红鸾回来了。
褚磊把它派来,就是保护璇玑和禹司凤的,它非常尽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四处巡逻,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璇玑打开窗户,果然是红鸾,神气十足地站在窗台上,整理艳丽的羽毛,见到璇玑,它傲然清啼,翅膀一拍,飞了进来,停在禹司凤面前。脑袋一歪,热烈地盯着他的袖子——里面是缩成一团的小银花。
小银花根本不敢见红鸾,它是它的天敌。偏偏这只红鸾爱屋及乌,因为喜欢禹司凤,所以连带着也喜欢上小银花,巡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它玩。此刻见它躲起来不见自己,它急得吱吱叫,尖嘴在禹司凤的袖子上一个劲擦着,想把小银花弄出来。
“死鸟,人家不喜欢你!死乞白赖地缠着,不是好汉行径!”腾蛇在红鸾脑袋上弹了一下,恶意嘲讽。他和这只扁毛畜生两看两相生厌,互相都不顺眼,这下他先挑衅,果然红鸾立即发怒了,羽毛张开,扑腾起来没头没脑地来啄他。腾蛇被啄得大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反击,奈何红鸾身体轻巧,动作灵敏,在他脸上啄了好几个洞,立即就飞走睡觉去了。
“一定宰了你做鸡汤!”腾蛇火大,恨不得放火把整个客栈都烧了。
“你安静点嘛。”璇玑无奈地看着他,“每天都是叫叫叫,吵死了。”
腾蛇大怒,正要反驳,忽听栖息宰屋梁上睡觉的红鸾“吱”的一声厉吼,全身的羽毛尽数膨胀开,瞬间就大了两倍。它血红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窗外,似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翅膀一挥,犹如闪电一般,迅速冲破窗户,飞了出去。
“外面好像有动静。”禹司凤轻轻拉了一下璇玑的衣服,跟在红鸾的后面,翻身跳出窗外。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十章 魂魄(二)
彼时夜色极深,视野昏暗,三人追了出去,之间红鸾身上的红光一闪而逝,朝正北方飞去。那里有一片大湖,因为当地人传闻湖里有神灵,所以平日里人迹绝少。他们这些外来的,更是不给随意过去,如今见红鸾朝那里飞,众人只犹豫了一下,便纷纷御剑追上。
刚追到湖边,就见红鸾浑身羽毛可怖地炸开,在湖面上不断盘旋,喉咙里发出森然的啼声。更为诡异的是,湖面一向平静的水面居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像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马上要探头出来。
腾蛇一落地,立即“咦”了一声。左右嗅嗅,道:“这里很古怪。”
小银花缩在禹司凤的袖子里一个劲发抖,无论他怎么安抚也没用。他奇道:“难道湖里真的有神灵?”
腾蛇嗤了一声:“哪个神灵会呆在这鬼地方!这东西好像是刚过来的……唔,我看看……是用遁水的法术送过来的。挺大的一只,感觉很蠢的样子……”
话音未落,只听红鸾尖啼一声,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它骤然飞高,竟也有些害怕,不敢再飞向湖中心,只在岸边急躁地啼叫着,不停转圈。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剧烈翻滚的白色泡沫,紧跟着“霍拉”一声,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窜出,湖水犹如雨点一般落下,带着腥臭的气息。那东西一出水面,竟陡然拔高百余丈,左右摇晃两下,立即发现湖边艳光莹莹的红鸾,掉头就朝它扑过去。
好在它身体巨大,动作虽然快,却并不敏捷,红鸾一闪身躲过了它的扑击。发疯一样地在它身上不停地啄挠,然而身量差距太大,它这番攻击就像是挠痒痒一样,没办法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那东西掉头又是一口,红鸾拍拍翅膀,发出恐惧的叫声,猛然升高,不敢再与它斗。
璇玑见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条巨大的蛇,然而腹下又生了无数条腿,蠢蠢而动,令人毛骨悚然,倒像是条蜈蚣,但蜈蚣没有这般黝黑光滑的皮。她和禹司凤这一年来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怪物妖魔,却从没见过这么丑怪的,只看一眼就要做噩梦。就算胆大如她,也忍不住打个寒战,后退好几步,不敢仔细看。
“是蛇妖?”禹司凤抽出佩剑,只待它一扑过来,就发招。
腾蛇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地模样,笑道:“算是吧,最愚蠢的底层妖物罢了。你们听说过巴蛇吞象的典故吧?大荒地会生出一种巨蛇,可以一口吞下大象。这玩意,应当就是巴蛇了。生出腿的话,应当年纪不小了。再过个几百年就可以成精变人。”
“变成人?!”璇玑失声,掉过脸大着胆子又看了好几眼,越看越恶心,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东西变成人是什么样子。
腾蛇耸耸肩膀,一脸轻松,居然还打个呵欠,走到岸边的树下,很惬意地坐下来打盹,一面道:“这种东西轮不到老子出手,和它打有失身份,你们自己解决。”
“喂!”璇玑恼火地大叫起来,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不合作的灵兽了!
那巴蛇似是发觉了岸上还有旁人,一声不吭地倒头朝这里扑过来,璇玑一把抽出崩玉,砍向它光滑紧实的皮肤,谁知竟然出乎意料得柔韧。锋利如崩玉,也只刺进去了一点就被弹了回来。巴蛇毫无所觉,窸窸窣窣地从水里游上岸,密密麻麻的细腿爬动着,从腹底到后背足有十几人垒起来那么高,这种景象令人作呕。
禹司凤从袖中取出短剑,用力插进巴蛇的身体里,借力一蹬,轻飘飘地落在它背上。新配的宝剑,今日第一次派上用场,被他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扎进它脊背中。黑色腥臭的血登时如同泉涌,溅得他身前星星点点。
谁知巴蛇身体大,反应迟钝,竟一无所觉,只顾着摇头晃脑追逐着璇玑。幸好它身体不灵便,否则就是十个璇玑,也被它一口吞了。
禹司凤忽觉手腕上一阵奇痒,低头一看,被巴蛇黑血溅到的地方迅速生出许多小水泡,水泡破开,流出黄水,皮肤竟是被腐蚀了。它心中一惊,急忙扯破衣服死死裹住手腕。耳边听得腾蛇在后面笑:“它的血可是很毒的,要小心。”
璇玑痛骂道:“你少废话!只说不动手的坏蛋!”她急而转身,绕到巴蛇身旁,抓住方才禹司凤插进去的匕首,也跟着翻身跳上去,用崩玉在它身上乱刺,扎得它身上一个一个血洞。
巴蛇此时才感觉到一些疼痛,在地上筛糠一样地打颤翻滚。两个人在它背上一会儿被甩这里,一会撞那里,晕头转向。若不是死死抓住剑柄,剑又深深插进它身体里,只怕早就被甩飞出去了。谁知它力大无穷,狂甩乱晃半天,居然力道渐渐加剧。两人终于支持不住,纷纷松手,从它背上跳了下来。眼见它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岸边竭力扭曲弯转,将后面大片的树林都压平,两人都有些骇然。
“眼睛啊,眼睛!刺它眼睛!”腾蛇在后面,俨然一副师傅高人的模样,指点他们两个和巴蛇斗。
璇玑本来要和它翻脸争吵,忽然灵光一闪,转头望向巴蛇,之间它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大眼,如同青色琉璃一般,闪闪发光。确实是毫无防备。禹司凤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顿时心领神会,咬牙御剑飞起,直朝它的大脑袋撞去。
巴蛇正为背上的伤口吃痛挣扎,忽然嗅到活人的气息,正在嘴边,不由欣喜若狂,一口咬了下去。禹司凤从它森利的獠牙间闪过,陡然拔高,和璇玑一左一右,对准了它大而无光的眼睛狠狠刺下。
“扑”的一声,两人只觉是扎破的皮球一样,从那伤口中涌出大量的黑水。他们知道厉害,不敢相迎,闪身让过。拔剑再刺,也不知在它可怜的眼睛上刺了多少刺。巴蛇只疼得浑身上下直抖,密密麻麻的腿胡乱蹬踢,嘴边闻到活人的气息,然而他俩比兔子还灵活,怎么也吃不到嘴,最后只得放弃,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知怎么才能消除那剧痛。
璇玑将崩玉提在手中,手指缓缓拂过剑身,其上登时绽放出夺目的火光。她现在似乎可以小小地唤出一些三味真火了,虽然不多,但总比以前时灵时不灵来得好些。
巴蛇感觉到身旁突然窜起的炽热,下意识地躲避,却还是迟了。璇玑纵剑飞上它的后背,将燃烧着三味真火的崩玉狠狠扎入它的背心。犹如斩瓜切菜一般,从头划开到尾。三味真火是何等厉害的天火,加上崩玉又是极厉害的神器。这一下登时将巴蛇从中劈成了凉拌,它只来得及扑腾一下,便轰然倒地,一下子就死透了。
璇玑缓缓落在地上,只觉手心里全是汗,呼吸急促。还不太敢相信他们两人能把这么大的怪物给杀了。正在发呆,忽听后面腾蛇拍手道:“还不错,虽然比我想的要多花了些时间,但还是能把它杀死,真是不错。”
“我……我说你呀!”璇玑回过神,立即转身骂他,“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灵兽!主人在前面和妖怪打架,你就蹲在那里看好戏?”
腾蛇哼道:“你若连个巴蛇都对付不了,凭什么做我主人?”
璇玑气得几欲抓狂,恨不得用崩玉在他脸上也戳几个洞。禹司凤过来拍了拍她的胳膊,轻道:“算了,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灵兽只是辅助主人,真正战斗的时候还是靠咱们自己。眼下能杀了巴蛇,刚好证明咱们有进步。”
璇玑狠狠地瞪了腾蛇一眼,正要说话,忽听岸边的红鸾又开始尖声啼叫,众人都是一惊,以为水里又又什么怪物要钻出来。刚才杀了巴蛇已经是吃力无比,若再来个什么厉害的,真的只有等死了。
红鸾拍翅而其,在湖面上不断盘旋,似是犹豫着要不要钻进水里。只听几声微微的破风响,水里弹出细小的物事,正中红鸾的腹部,将它打得惨叫一声,摔在岸边动弹不得。
璇玑急忙上前相救,只听湖中心有人轻笑着,很熟悉的声音。跟着水面哗啦一声响,又人从水里一跃而出,御剑高高飞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那二人都穿着黑色短打,要件悬挂白铁环。
璇玑一看清那二人的脸,登时如同被天雷劈中,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
若玉!钟敏言!
他二人低头看了一会,若玉忽然笑道:“半年不见,璇玑厉害了很多呀。巴蛇可是副堂主的灵兽,本是带来吓吓你们的,结果没看守好,让你们给杀了。”
璇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钟敏言。他垂着头,谁也不看。朦胧的月光映在他面上,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的表情,犹如罩了一层冰霜。
禹司凤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敏言!若玉!”
钟敏言别过头,一言不发。若玉轻笑两声,又道:“对不住,伤了你们的红鸾。它太不客气,我只好先发制人了。司凤,你的伤怎么样?你可真是命大福大,那一剑居然也没能把你给杀了。”
禹司凤眉头紧皱,并不说话。
璇玑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六……六师兄,你回来吧!”
钟敏言如同不闻,若玉柔声道:“这种蠢话说一次就够了。我们来,是打个招呼,顺便给副堂主带话,他问你,玲珑可醒过来了吗?他上次好像一个不小心弄错了瓶子,给错了魂魄。如果玲珑还没救回来,他欢迎你和司凤再去不周山一趟。”
这是完完全全的挑衅。璇玑死死捏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里,似乎也不觉得疼了。这种时候,要怎么做呢?质问哀求都是无效的,双方动手更是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疼。
沉默,除了沉默,她什么也做不到。
……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十一章 魂魄(三)
“ 既然到了如此地步。闲话也没什么课说的了。”禹司凤抽出佩剑,剑尖微抬,直指二人。
低声道:“拔剑吧!”
璇玑吃了一惊,“司凤!”
他冷到:“璇玑,抢人不是用嘴皮子的。”
若玉轻笑一声,道:“副堂主没交待要和你们动手。抱歉。今天不能作陪。”
“岂是你能决定的!”禹司凤纵身一跳,剑光如电,直取他的面门。这一剑来势汹汹若玉侧身让过,禹司凤招式一换,变刺为斩,他只得御剑飞开。道:“着可不是离泽宫的剑法。”
禹司凤并不答话,虚晃一招,将若玉逼开。反手一把抓住钟敏言的领口,厉声到:“敏言!跟我走!”
钟敏言被他一扯。真个人往前跌一步,还是不动,半响,才低声道:“你……学会了瑶华剑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禹司凤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跟我走!否则我宁可在这里杀了你!”
若玉冷到:“只怕未必!”他身形如鬼魅。徒然拔高,袖袍展开,像一双翅膀。禹司凤听得而后风声嘶嘶,知道他发了暗器,若玉的暗器直精准毒辣,离泽宫有名。他不敢托大,正要转身相扰,却见璇玑蹂身而上,崩玉微闪。一阵叮叮当当,暗器微她全部扫开。
“你刺了司凤一剑,我还没好你算账!”璇玑对若玉可没那么客气,他那么一剑刺得禹司凤差点死掉,到如今想起来都心悸。她捏了个剑诀,崩玉上火光乍现。热力逼人。若玉对她很是顾忌,退了两步,似是要逃。璇玑一剑挥上。绝了他的去路,暗夜里,只见崩玉化作漫天的火光,一反少阳派稳重扎实的风格,竟是轻灵无比。
她也学了离泽宫地剑法!若玉吃了一惊,然而只有一瞬。毕竟他从小就在离泽宫长大,和师兄弟拆招早已拆得熟练无比。当下拔剑抵住,谁知璇玑手上的崩玉带着三昧真火。铿地一声,竟将他的剑拔斩成两截。
若玉急急后退,连弹数枚铁弹珠,趁她躲闪地时候,一个翻身从剑上跳下,落进水里,竟再也没浮起。璇玑猛力将崩玉投掷下去。湖水一接触到崩玉,立即发出滋滋的声音,白烟腾起,也不知有没有扎入他。她跟着也要跳下去,忽听钟敏言在后面说道:“用瑶华剑法来对付我,未免太小瞧我。”
跟着是剑刃交接的金属声,禹司凤那剑抵在他脖子上,贝莱也没有真要杀他的意思。被他一格便格开了。恋人见他也要跳下去,不由纷纷叫道:“等一下!”
钟敏言顿了一顿,低声道:“替我照顾好玲珑!我……总有一天……”话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终于还是咬牙跳进了湖水里。璇玑急叫:“六师兄!爹爹说他从来没吩咐过你什么!你被骗了!”
然而还是迟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湖面上的涟漪渐平,过得一会。失去了三昧真火的崩玉从水底浮了上来。璇玑二人在上面怔了良久,才缓缓落地,只觉今日一场相逢像梦一样。
袖手旁观的腾蛇走到岸边。看了看。笑道:“不错嘛,用的是遁水的法术,施法地人很熟练。能催动这么大的湖,蛮厉害的。”
璇玑已经没力气堵他的风凉话了,在岸边站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仰面朝后栽倒。喃喃道:“他自己不能。这样的话,我们能怎么办呢?”
禹司凤也躺了下来,陪她一起仰头看天,良久,才道:“他是被骗的不知是谁假扮你爹爹,吩咐他做卧底,居然骗得他当真。
他那种性格,岂是做卧底的料,在战场上当前锋还差不多。而且本身也大张旗鼓做卧底这件事就很蠢,只有他会当真,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天真地人。
禹司凤想到小时候和他在一起鹿台山捉妖的情形。他那种火爆的脾气到今天都没改,说生气就生气,说和好立即就晴空万里。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酸,不知是该怪钟敏言的木头脑袋。还是怪自己太没用。
钟敏言的事情还好说,他最搞不清楚的是若玉。他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那天在离泽宫,宫主的反应明显不知道此事,难道。是副宫主安排地?
想不明白。这样复杂的事情。还是小时候好,无忧无虑的,世上只有好人和坏人,两个立场,那么简单。“接下来怎么办?”璇玑低声问他。
禹司凤呆了半天。才道:“算了,先去少阳派吧。不要让你爹娘担心。”
他撑着草地坐直身体,怀中团掉出一个东西。落在地上,亮闪闪的。他捞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透明地瓶子,里面有两三簇淡蓝的火焰,灼灼跳跃。甚是欢快。
“这是什么?”璇玑也凑过去看,把瓶子拿起来轻轻晃了两下里面的火焰仿佛有直觉一般,也跟着转两圈。禹司凤摇头道:“不知道……突然就在我衣服里了。”
腾蛇突然过来。一把抢过那个瓶子。对这月光看了一会。道:“这是魂魄嘛!人的魂魄。喏,你们死了以后,魂魄也是这样的。”
两人都是大吃一惊,突然福至心灵,齐声道:“玲珑的!”
“啊?什么玲珑……”腾蛇一句话还没说完,凭资质就被璇玑恨恨抢了回去。“你别碰!弄坏了怎么办!”
腾蛇又是大怒,但见璇玑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知道她心神激荡,于是闭嘴不和她吵。
“刚才他们来,是为了送玲珑的魂魄?”璇玑紧紧将那个瓶子抱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禹司凤回想方才的情形,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被人往怀里塞了这东西。和他有近身接触的只有钟敏言,难道是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给他的?想到这里,他又是一惊,瞬间明白了钟敏言的意思。当即低声道:“是敏言!他发现了乌童给的是假魂魄:……我猜他是把玲珑的魂魄偷了出来,然后找了个借口过来见我们,偷偷将魂魄还给我们。”
所以他才说要替他照顾好玲珑……所以他说到后来才会那么难过。他也知道对方是在利用自己,却毫无办法。
“他……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回来?”璇玑还是不明白。
禹司凤摇头道:“敏言被人骗了啊。他那么尊重师傅的一个人,你爹爹有什么交待,他岂会不听从?这次偷出玲珑的魂魄,想必是瞒着他们的,如果被人知道,还不知他会如何被处罚……”
璇玑思前想后,终于也明白了来龙去脉。她将玲珑的魂魄小心放回胸口,只觉得那瓶子温暖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啊,真的是玲珑……她眷恋地摸了摸,这种熟悉的感觉,一定没错,真的是她。
“走。我们回少阳派。”她从湖里捞出崩玉,装回剑鞘,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勇气。“回去告诉爹爹,六师兄不是叛徒。等把玲珑救活,柳大哥的伤也治好之后,咱们就是不周山!”
禹司风笑了笑,也起身道:“若是能查处到底是谁搅拌你爹爹欺骗敏言。抓了去当证据。拿就最好。”
“没错!”璇玑恶狠狠地掰着手指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找出来,把她五马分尸!”
旁边额腾蛇打个寒颤,低声道:“没一点女人样啊……”
“你说什么?”璇玑回头瞪圆了眼睛问他。
腾蛇咳了两声,道:“没……我是问。玲珑是谁?魂魄又是怎么回事?有人愿意说给我听吗?”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十二章 魂魄(四)
本来璇玑以为,自己这次下山历练。过不了几天就会想家,谁知一出来就是快一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开始的时候还没想想爹娘,想念在少阳派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过越到后来,这种念头就慢慢地小时了。
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景色没有任何彼岸花,山还是安格山。水还是安格水,演武场依然有很多师兄弟勤奋地练功。变的,只有人的心境。
璇玑站在山脚下,静静看着少阳派壮丽宏伟的大门,忍不住从心底发出感慨,轻声道:“司凤,我现在……好像能明白为什么爹爹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少阳派了。”
正如她想要守护心中一片乐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珍惜的物事,值得用生命去捍卫。褚磊身为掌门人,在他心中,整个少阳派从上到下。这个整体才是最珍贵的,他的责任感与负担,不是当初还是小孩子的她所能理解。
腾神对这里的景色嗤之以鼻,哼道:“破烂货!天上随便一个偏门都比这里好看多了。”
璇玑白了他一眼:“天上那么好你还不是下来了!”
“你要搞清楚被人赶下来和自己偷偷流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涉及神兽的尊严。他立即暴跳出来捍卫,“你,是被赶出来。而我,是自己下来的!足以证明你我的档次不同!”
“没错,我是主人,你是灵兽。我俩档次确实不同。”
璇玑懒洋洋,懒得搭理他的大叫大嚷,和禹司凤二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腾蛇骂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也只得无趣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