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放声哭喊,或是上来拼命,腾蛇或许还不会害怕,但见她此刻神色平静,语气冷冽,他竟有些悚然,只得答道:“下辈子轮回时让他们投入富贵之家,反噬被我借道的人间地方,都会得三年丰收,还不算福泽吗?”

璇玑轻道:“那被你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亲人怎么办?就这样白白看着他死掉?伤心一辈子?”

“亲人?”腾蛇显然对这个词极为陌生。想了一会才想起是指的什么。当下笑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所有人最后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一样吗?何必在这等小事上和老子纠缠。喂,你打不打?”

她突然厉声道:“不对!不一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还可以一起欢笑一起度过很长的岁月!谁允许你剥夺这个权利!谁给你的权利!”

腾蛇一愣,却见她锉的一声拔出禹司凤的宝剑。她的手掌已经和那烧化的剑柄黏在一起,想必一时半会也取不下来。他笑道:“说了半天,还是要打嘛!早些答应不好吗?这不是定坤剑,老子看你有什么本事放出三味真火。”

她恍若不闻,手腕一转,捏了个剑诀。在周围熊熊燃烧的火上一撩,剑尖上挽了一团火花。色泽鲜红,簇簇跳跃。她的手指缓缓拂过那光滑的剑身。每一寸她拂过的地方,顿时发出闪亮的火光。最后,剑尖上跳跃的那朵火花颜色剑尖退去,也变作了发白的亮橙色。

所谓定坤,即为平定乾坤。乾坤自在心中,定坤在不在手,又有何异?

“过来吧。”她轻轻说着,“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腾蛇正要放出漫天火海将她包围,忽见周围的火光骤然大盛,足有百丈高,翻卷跳跃,紧跟着,一团金光从火中急速飞起,清啼一声,在空中打了个转,眨眼就飞得极高极远,眼界中只来得及留下那团闪烁斑斓的金色光芒。

他“咦”了一声,冷不防脸颊忽然一痛,竟像是被火灼伤。他吃了一惊急忙纵身跳开。却见璇玑那剑花挽到了眼前。剑尖上的一点火光,竟是借着他的腾蛇之火化作了三味真火。

他登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叫道:“你有这种本事!老子喜欢!”周围的火光一瞬间团聚上来,将他高高托起,渐渐地,越聚越多。他的身体被火焰层层包围住,再也看不见。那一团巨大的火焰忽而发出清朗的啸声,火翼飒飒撑开,竟是变作了腾蛇的原型。

那铺天盖地的火翼缓缓摇摆,斗大的火团从天而降,犹如下雨一般,密密麻麻,落在地上,顿时摊开一大片,像是有声明的,朝璇玑所在的位置蔓延过去。她周围霎时多了一圈两人高的火圈,寸步难行。

腾蛇哈哈笑道:“你喜欢火,老子多给你一些!就怕你吃不下!”

璇玑冷道:“只怕你给不起!”

她手里的剑转了一圈,那三味真火竟硬生生将那火圈切成两半。她出手如电,在那火圈上一勾,轻道:“疾!化!”那火圈登时重新融合在一起,上下两相里一撞,火点四溅。却变成了亮橙色的三味真火。手里宝剑犹如腾龙戏凤,上下飞舞,将那火圈一圈圈继续切割开,渐渐舞成一条直线,她手腕一抖,抛飞出去,那些火光登时化作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朝上扑去。

腾蛇火翼一扬,忽又化作人形,为火焰托着。从空中降下,躲过那条火龙,嘻嘻笑道:“也没怎么!”他背后还留着两根火翼,熊熊燃烧,忽而拉长,自空中坠落,划过地面,刻下深深的焦黑痕迹。腾蛇唤来的火焰,与他身上自带的火焰并不相同,尤其那双火翼,更是火之精华所在。

他这番下界,本事因为闹了点小脾气,腾蛇脾气坏,爱使小性子,天界人人皆知,反正天帝纵容他,故而众人懒得管他。他在人间借道,就是故意闹事,折腾给上面的人看。结果还是没人理他,不由好生无聊。谁知在这里居然遇到曾经的战神将军,他怎么能不耍上一耍。

要说他真有想杀了她的心,那也未必,然而当真动了手,就没有半途而退的话。本来神仙是不允许随意杀生的,但这些规矩在他眼里就是狗屁,凡人的轮回如同仙人的声明,是永无止境的。在凡人眼中的一生,也只是漫长轮回中的一小截巴黎,随意掐断它,继续另一个轮回,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有他的福泽庇佑,那些人的轮回生涯只会因祸得福。

璇玑的愤怒,他无法理解,也懒得理解。

炙风一阵阵卷过,她焦糊的发尾微微起伏,眉眼清丽冷漠。他忽而起了玩心,笑道:“你这样生气,老子还是不明白。要想让老子明白,何不用你战神的力量来折服?”

说话间,他的火翼已到她身侧,足有十几丈高。地面为他的火翼绕得裂开两道巨大的缝,发出被焚烧的吱吱的响声。巨大的火翼骤然一合,将她锁在其中。这双火翼是腾蛇之火的精华。诸神都要畏惧三分的,他就不信她还能反击。

果然,半天,双翼中都没有任何动静。想来这自恃了得的小丫头已经被烧化了。腾蛇哈哈大笑,张开火翼,得意洋洋:“战神也不过如此嘛!”

忽听她在下面低声道:“疾!化!”剑光一闪,点中他的双翼。腾蛇一呆,只觉翅膀上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随着她的剑光闪烁,自己的火翼从头到尾,缓缓变成了亮橙色。

他放声大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翼被她化成了三味真火,托在身上的火焰也顿时维持不住,倒头栽了下来,在地上翻滚,筛糠一样地抖,叫得犹如杀猪一般,却也无可奈何。

“死丫头!臭丫头!老子总有一天把这笔帐讨回来!”他一边痛叫一边破口大骂,然而两只火翼被她的三味真火覆盖,火竟然一能燃烧火,那是他从来也想象不到的。他收不回火翼,只疼得脸色惨败,恨不得一剑把自己杀了,了却这种痛楚。

璇玑提剑走过去,并不与他多话,将禹司凤的宝剑举起,那整根剑都化作了三味真火,足以将天也焚烧殆尽。她一剑挥下,当即就要斩下他的脑袋。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不要斩首!划一道口子就好!”

两人都是一呆,回头望去,就见禹司凤浑身黑乎乎,裤子也被烧得七零八落,狼狈地站在焦枯的大树旁,挡住要害部位。

“你……”璇玑浑身都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禹司凤急道:“快,用剑划他一道口子!”

璇玑此时脑中已经是一团乱,完全搞不清楚来龙去脉,竟呆呆地依言,在腾蛇脸上割了一道口子。禹司凤又道:“再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口子!把血……滴进他的伤口里!”

璇玑还是呆呆地照做,毫不犹豫在手上割了一剑,抓起腾蛇的领口,就要把血滴进去。那腾蛇自然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只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厉声叫道:“不带这样的!你们这般侮辱神兽,老子绝不放过你们!”

璇玑虽然不知这样做是什么意义,但是禹司凤还活着,他开口让她这样做,不要说是划几道口子,就是立即把她手脚斩下来,她也心甘情愿。

她的血滴进他脸上的伤口中,竟不流出,缓缓地渗透进去。禹司凤低声道:“念他的名字,以成契约!”

她轻声道:“腾蛇。”

腾蛇心里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但是血已经渗入体内,他毫无反抗的能力,身为神兽的本能,强迫他低头,以额叩地。恭声道:“腾蛇参见主人,从此不离不弃,守卫主人一生。”

“啊?”璇玑莫名其妙。回头去看禹司凤,他找了半天,只在地上找到一片烧糊的衣角,拦腰遮住重要部位,走过来说道:“他现在成了你的灵兽了,璇玑。”

灵兽?!她大惊失色,急道:“我才不要他做灵兽!他……他杀了你……不对!司凤,你还活着……”

她脑中顿时一片紊乱,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扑进他怀里,急道:“你没死!你没死!我以为你死了!我就想杀了他然后再自杀!”

禹司凤柔声安慰着她,好容易将她的情绪哄得稳定了,才道:“我刚才……躲得快,只烧到了衣服。身上没大碍。不过这样子实在不雅观,所以整理了半天才过来。”

璇玑狠狠吸着鼻子,喃喃道:“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在乎,就是光着身子我也不在乎……我刚才差点气疯了。”

你不在乎,我却在乎得紧……禹司凤在肚子里苦笑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转头望向一脸灰白的腾蛇,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灵兽吗?如今抓到了神兽腾蛇。应当高兴才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璇玑恨恨地瞪着腾蛇,怒道:“我不要她做灵兽!”

腾蛇好容易等到翅膀上的三味真火退去,护着疼。听她这样嫌弃自己,当即激发了神兽的傲气,厉声道:“老子也不爱做你这臭女人的灵兽!你以为我想?!还不是你自己成了契约!”

璇玑急道:“那退了退了!我才不要你!”

腾蛇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怒道:“你当契约是儿戏?!定下来就是定下来了!老子是神兽,一世的英名!毁在你手上!老子恨不得马上杀了你!”

璇玑灵光一闪,叫道:“我杀了他!是不是就没契约了?”

腾蛇顿时一抖,惊恐地瞪着她,晓得她说到做到,忍不住在地上缩成一团。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拉住她,低声责备:“不要任性,腾蛇做灵兽,多少人梦想的极致了。你不是要救出敏言和玲珑吗?何必还计较这些小事。”

璇玑一听钟敏言和玲珑的名字,心下一凛,登时无话可说。良久,她才厌恶地瞪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腾蛇,道:“那……我勉为其难收了你。你要是在乱杀人,我一定先把你杀了!”

“呸!臭小娘!你想的美!”腾蛇骂了一句,忽然晕了过去,原来他翅膀上的伤还是很厉害,加上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斗气,下界来玩耍,结果无缘无故成了她的灵兽。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

他一晕过去,那火翼自然也收了回去。禹司凤将他从地上抱起,他头上的斗笠掉了下来。一头银光灿灿的长发被垂而下,由于是晕过去,没有方才那凶狠蛮横的气质,看上去倒是很清俊的青年男子。

“璇玑,要和灵兽好好相处,不要吵架。”

禹司凤把腾蛇身上的衣服剥下来穿上,然后扛米袋一样将他扛起来,拉着璇玑的手,走出了这块可怕的炎热地狱。

一场生死相顾,烈焰焚烧,最后居然拐到一只腾蛇做灵兽,这生意也不算亏。

禹司凤正觉得心满意足。忽听璇玑惊道:“司凤!你说过斩首之间才能得到灵兽!我……难道我要把脑袋斩一次?”

斩首……之间?他一愣,忽然放声大笑。无论璇玑怎么问,他也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七章 灵兽(五)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骄傲的腾蛇一直不说话不吃饭不睡觉,乖乖地蜷缩在农家的饭桌子下面。他显然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刺激,到如今依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堂堂天界的腾蛇大人,火里来烟里去的神兽,居然成了一个凡人小姑娘的灵兽。虽说她前世是厉害的战神,但她这辈子是凡人啊……更何况她犯了事,被罚下天界受尽轮回之苦,以后就是回归天劫了,也当不了僵局,肯定要派人监视,完全没前途可言。自己跟着她,也是铁板钉钉子——铁定的没前途没发展,他这一生,就是毁在她手里了。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悲痛万分,翅膀上被烧伤的部位也越发疼得厉害。疼得——好想哭啊。

一个大瓷碗忽然递到了他面前,上面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璇玑蹲在外面,揭开桌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说道:“喂,吃饭了,今天还要赶路呢。”

腾蛇厌恶地别过脸去,哑着声音:“老子不叫喂。”

“哦,那,腾蛇,吃饭吧。事实就是这样了,我勉为其难,愿意收你做灵兽,别赌气了,木已成舟,你我都没有返回的余地。”

她说得很委屈,好像比他还郁闷,收了他这么大的一个灵兽,还很不满意。

腾蛇只觉怒从中来,厉声道:“是谁勉为其难?!老子跟着你才是痛不欲生!”

“哦,那你去死吧。”饭碗放在地上,她掉脸走了。

“你才要去死!臭小娘!”他气势汹汹地把脑袋从桌布下面探出去,追着骂。谁知她并没走远,只是蹲在桌布外面,他一探头出来,正对上她的脸。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恶狠狠地看着对方。

璇玑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一点,笑道:“好像丧家之犬的吼叫。”

他大怒,立即就要报以老拳,然而拳头到了她身上,灵兽的本能立即启动,变成了温柔的捶打——简直是帮她捶肩膀!璇玑舒服地晃了晃脖子:“诶,这边……靠左一点。嗯,下面一点……你手艺不错嘛,回头也帮司凤捶捶。”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高傲的自尊再次受到严重伤害,钻回桌布下面,把饭碗踢出去,不管璇玑怎么挑衅逗他说话,他都不理会了。

禹司凤坐在桌子旁,见璇玑小孩子气发作,尽是和腾蛇闹腾,不由笑叹:“你不要总是欺负他,要和腾蛇好好相处,培养出感情。”

“感情?”璇玑一想到要和这个杀人凶手握手言欢,自己摸着他的头,他像小银花一样柔顺听话……这个场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摇头:“不用了,反正他不想做我的灵兽,我也不想要他。回头再找一个我喜欢的就是了。”

禹司凤道:“你已经定下一个契约了, 就没有更改余地。”

“那我一辈子就和这鬼东西捆在一起?!”璇玑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前途黯淡。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看他这样不吃不喝缩在桌子下面,像不像刚被人抓来的小狗狗?你把他当作小狗来驯,当真就那么难以相处?”

这可是禹司凤独家秘诀。璇玑果然眼睛一亮,弯腰揭开桌布,腾蛇登时冲她呲牙咧嘴,露出一脸凶相,真的像刚被抓来的小狗狗,认生又任性。她赶紧坐直身子,回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禹司凤,方才的郁闷一扫而光。

他很得意地笑道:“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一只兽。不能用人的方法来对待。”

璇玑连连点头。她就说,司凤懂的东西最多,听他的准没错。她赶紧转身继续盛饭夹菜,打算美食诱惑。

缩在桌子下的腾蛇突然闷声说道:“臭小鬼有什么资格说老子!你不也是兽吗?”

禹司凤默默揭开桌布,低头去看他,腾蛇一副自尊被辱,恨不得自绝于此的表情,凶巴巴地说道:“你也不是人。你那套拙劣的说谎技巧,骗得了臭小娘,骗不了老子!回头要是禀告给上界的人,连皮都剥了你的!”

禹司凤冷冷看着他,淡道:“你自去说,我不会阻拦。”

腾蛇怒道:“你当老子是长舌妇吗?!我还偏不说了!”

禹司凤淡淡笑道:“做人的好处,你如何懂的。我听你唱歌,倒是很豁达,没想到为人这般古板难缠。”

“你才古板难缠!”腾蛇又怒了,“老子不屑和你说话!你心眼顶坏!”

他还记着是禹司凤教璇玑把他收成灵兽,这梁子结大了,他要怀恨一辈子!下回一定找个机会把他烧烂了。

禹司凤笑道:“你应当不是笨蛋,既然已经成了契约,何必闹脾气。她做你的主人,也不至于辱没了你。这么几千年过去了,你也没有什么前途,还指望以后有吗?依我看,上面的人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吧?你在人间闹这么大的风浪,都没人追究,足见他们心里不在意你。”

腾蛇被他说中痛处,又不甘心被一个小鬼说教,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禹司凤又道:“你这次下界,应当有别的事要做吧?是什么?”

腾蛇一惊,睁开眼急道:“你怎么知道!”

禹司凤微微一笑:“你自己说的,借道人间是迫不得已。但你既然身为神兽,应当有能力抑制自己的本事,故意闹这么大,显然是在赌气。让我猜猜,你一直西行,是要去不周山?”

腾蛇骇然道:“你……你这小鬼……会读心术不成……”

禹司凤无辜地摇头:“读心术自然是不会的。不过下界妖魔异动,试图破坏定海铁索,天界不会无动于衷吧?是派你过来查看了?去阴间看那个妖魔?”

腾蛇要紧舌头,决定不管他问什么,自己都不说话了。他最不喜欢这类聪明人,比如东方白帝那种,你还没开口他就能说出你心里想的东西。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见他不说话,便不再逼他,低笑道:“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预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这是你自己唱的,难道只会唱,却不明白什么意思吗?你既然成了她的灵兽,自然是有因缘的,何不坦然接受?”

“放屁放屁!臭狗屁!臭不可闻!”腾蛇破口大骂,把耳朵死死捂住。

禹司凤笑着放下桌布。坐直身体,璇玑刚好又装了一碗饭菜过来,奇道:“你在和他说什么?”

“没什么……嗯,就是一些宠物经把。如何做好一只灵兽之类的。”他轻轻笑着,用手轻叩桌面,起身道:“喂他吃完饭就准备走吧,我去收拾东西。”

璇玑钻进桌子下面,见腾蛇戒备地瞪着自己,她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轻道:“吃饭啦,腾蛇要乖。”

“乖你个大头鬼!”他又要发作,爪子一拍,就要吧饭碗掀翻。璇玑赶紧捧结实了,道:“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嘛。就算你再怎么恼火,事实就是不可逆转的。我都愿意接受了,你还又什么放不开?”

就是放不开你那种好像收了腾蛇做灵兽反而很委屈很郁闷的语气!他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真是一团乱。只得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拒绝和她交流。

隔了一会,只听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她从袖带里翻出纱布伤药,用玉簪子挑了一些药膏,送到他脸旁。

“你干什么!”他戒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急忙躲开。不防她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硬扯过来,痛得他大叫:“放手!好痛!”

脸上一凉,玉簪子上的药膏尽数抹在伤口上。这还是她当初定契约的时候用剑划的。腾蛇僵在那里,连声道:“你你你不要以为一点点点小恩惠,我我我我就会屈服服服!老子是神兽!看不起你你你这种凡人小丫丫丫丫头!”他尴尬得都开始口吃了。

璇玑把纱布贴在伤口上,按结实了,才笑道:“这是咱们少阳派的金疮药,很灵验的。你看,昨天我的手灼伤了,涂了药,今天就能动了。”

她两只手上都裹着绷带,显然是昨天徒手抓那被烧灼的宝剑引起的伤痕。而且,她脸上也很是狼狈,两条眉毛都被烧没了,头发也烧得半焦糊,早上剪了一大把。说实话,这样子很滑稽。腾蛇憋住了,硬是不笑,只冷道:“讨好老子也没用。”

璇玑笑道:“谁要讨好你!只是咱们这样赌气也不是办法,以后都是要相处一辈子的。好在我这一辈子短得很,一百年呼啦一下就过去了。你以后不就自由了?”

腾蛇瞪圆了眼睛,道:“你当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你不知道自己是下界历劫的?!劫数过了之后自然要回归天庭啊!还一百年……老子是被你活活栓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他又吼得满腔血泪。璇玑愣了一下,跟着把饭碗放在地上,自己噗通一声,也盘腿坐在了地上,叹道:“我知道自己前世很不寻常,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前的一切才最重要,不是吗?一百年也是时间,总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让现在的时间不快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腾蛇哼了一声,还是不甘心:“凭什么老子要白白搭上一辈子。”

璇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难过啦,以后总有办法解开契约的不是?就算一时没有,慢慢找,总能找到的。你做了我的灵兽,其实也挺好啊,大家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说话,很热闹。我亲密的朋友们都不在了,我已经很久没享受过那样的热闹了。”

腾蛇僵直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趁她不注意,抓了碗里的一块鸡翅膀啃,一面问:“什么叫不在了?死了吗?人都有一死,早晚而已。有什么看不开的。”

璇玑摇头道:“话这样说也没错,但是我们是人,我们的一声只有短短百年。所以生死离别就是一种永恒了,就算下辈子再遇到,那也是另一种回忆,不同的。我喜欢他们,所以,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腾蛇干脆大着胆子端起饭碗吃饭,嘴里塞满了饭菜,说话都含糊不清:“唔,这还不简单。你身份特殊,要去阴间就是小菜一碟。想他们,去地府找他们的魂魄就是了,只要还没喝忘川水,前世的记忆还在的。喏,你要是想去阴间,咱们就刚好顺路,我也是要去阴间的。”

璇玑摇头:“他们没死啦,不过是因为……这些那些的原因,很难再回复以前的样子。我要找灵兽,也是因为想救他们,我要更多的力量,不能输给那些妖魔。”

“妖魔?”腾蛇眼神一动,问道:“是破坏定海铁索的?”

璇玑惊喜道:“你也知道啊!那可太好了!咱们一起,把那些坏蛋打跑,好不好?”

腾蛇狼吞虎咽,把饭吃了个精光,反手将空碗塞进她手里。傲然道:“不好。老子才不会自贬身价,和你们这些凡人妖魔搅在一起。”

什么小狗狗,司凤骗人!他根本还是个坏蛋!璇玑郁闷地瞪着他。

腾蛇忽然说道:“不过,你若是能每天给我吃这么好的饭菜,老子也许会考虑一下,小小帮你一把也无妨。”

璇玑大喜,一把抱住他,叫道:“好!以后有吃的,我分你一半!”

“切,小丫头。”腾蛇厌恶地戳了戳她的脸,再也没说话。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八章 灵兽(六)

璇玑心满意足地回到客房里,禹司凤早已收拾好行囊,坐在里面喝茶。她笑嘻嘻地扑上去,喜道:“司凤你听我说!腾蛇说他愿意帮我了!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

禹司凤嗯哼一声,恶劣地笑道:“果然兽就是兽,没办法用人的法子来对待。”

他见璇玑刚才在桌子下钻出钻进,弄得满头灰,不由道:“整理一下吧,等那四个捕快大哥收拾好,咱们就出发了。”

她依言洗了把脸,拿着铜镜一照,看到那惨不忍睹的脸蛋,两根眉毛被烧得乱七八糟。左边的整条都没了,右边的只留着一小截,难看之极,登时垮了脸,哭丧道:“好丑……眉毛还灰再长出来吗?”

禹司凤凑过去一看,忍不住要笑。但看她凄凉惨淡的眼神,只得强行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别急,我替你画。”

璇玑眼睛登时一亮,喜道:“司凤还会画眉?我都不会呢!”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想起小时候柳意欢每天在他面前大谈女人经,别说眉毛,就连发簪、珠钗、服饰等等,都说得津津有味。后来见司凤听不明白,他便缠着要他送笔墨,亲自画给他看。他这样一个大好少年,清清白白,无缘无故被他灌输了一肚子无聊的玩意。

他见璇玑一脸期待的表情,便轻轻一笑,取了水,将那螺翠泡开。现在,似乎要感谢柳大哥之前的灌输,居然能派上用场。他用笔小心蘸了一些螺翠,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她是瓜子脸,短粗的眉毛并不适合她。她眉间开阔,额头饱满,是心胸宽广的象征。那么,弯弯的新月眉最合适。他也是第一次实践在女子身上,忍不住有些紧张,手腕微颤。笔尖轻轻划过她光秃秃的眉毛上,勾出一抹漂亮的弧线。

“好痒啊,司凤。”璇玑不敢动,然而那笔尖画在脸上,痒得要命,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嘘,快好了,别动。”他左右对比了半天,又补了几笔。

璇玑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有一回我一大早去找爹爹和娘,也见到爹爹帮娘画眉呢!不过他可没你这般熟练。”

原来画眉本事夫妻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璇玑在这些细节上并不通,说得天真。

禹司凤脸上一红,急道:“我……我只是——我只是帮忙罢了,下次你可得自己画!”这一急,手腕抖了一下,顿时在她脸上画了一道古怪的长线,赶紧又用棉布蘸了水来擦。

“你会画,我干吗还要自己动手。”璇玑在他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好烫,你在害羞?”

禹司凤轻轻把她的爪子拍下去,重新替她画好眉毛,这一次两边对称,弯弯的新月眉,完美无瑕。他左右看了半天,终于满意地将笔搁下,笑道:“看看怎么样。”

璇玑朝铜镜里望去,果然是画得天衣无缝,和自己以前的眉形几乎一模一样。她喜得抱住他的胳膊,一个劲说道:“你好厉害!比爹爹给娘画得好多了!娘总说爹爹手脚笨拙呢!”

“我是说……别再说这个了……”禹司凤脸红得似要炸开,正要说点什么别的岔开话题,却听房门被人敲了两下,两人一齐回头。就见腾蛇歪着脑袋,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倚在门边,哼哼笑道:“亲热够了?那几个捕快等得很急呢。要是还没亲热够,就记得关上房门哈。非礼勿视也没听过?”

两人赶紧红着脸起身,提了包袱下楼去。

虽说璇玑和禹司凤是将怪火的事情解决了,但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总不能把腾蛇推到总捕头面前,告诉他:“这个就是纵火元凶”吧?就算总捕头愿意相信,对腾蛇来说,在犯贱暴露身份,总不是好事。

看起来那六百两银子的酬劳是泡汤了,顺带着五十两订金也要还给人家。

璇玑一想到马上又要身无分文,整张脸就忍不住垮了下来。捕快甲见他二人郁郁不乐,知道是为了赏金的事情,便安抚道:“姑娘和公子莫要担心,我等愿意为两位作证,是两位将怪火时间平息的。何况这位公子……”他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腾蛇,“这位公子也是人证,那晚亲眼目睹两位的神威。总捕头也绝非不近人情之人,就算他不相信,我们也力保那订金归属二位。”

禹司凤笑道:“多谢诸位大哥,那就有劳了。”

那几个捕快早已对他们腾云驾雾的本事佩服不已,见禹司凤又这般和善文雅,都忍不住要和他亲近交谈。璇玑过去扯了扯腾蛇的银发,不顾他恼火的反击,低声道:“你好歹也弄点证据,证明是我们平息了腾蛇之火啊!”

腾蛇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怒道:“没有!这等无聊事不要找老子!”

璇玑眉头一皱,道:“那好,到时候怀里的银子都还给人家,咱们身无分文,可买不起美味佳肴吃了,你别抱怨!”

腾蛇头疼地瞪着她,凡间那美味的饭菜就是他跟着璇玑最大的理由了,如今连这点理由都没有,他还跟着她干嘛?

“你不是战神将军吗?”他又开始不怀好意地笑,“召唤点风雨甘露,滋润一下烧焦的土地,应当是很容易的事吧?”

璇玑奇道:“我怎么知道要如何召唤?再说……行云布雨好像是云童雨师的事,我怎么会!”

“你不是将军吗?这点小事都不会?”

“这点小事你都要叫我,神兽原来就是吃白食的啊?”

“呸!你才是吃白食的!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腾蛇的厉害!随我去!”

腾蛇的火爆脾气立即被点燃了,跳起来转身就走。一面冷道:“扶好下巴,省得待会掉下来!”

“呃?这位公子?”那几个捕快见腾蛇快步离开,一会就没了踪影,不由大是诧异。

“不用理他,闹脾气而已。”璇玑咳了两声。走过去,摆出一副“我是货真价实的大仙”模样,说道:“怪火虽然平息,但这一带土地焦枯,损伤不小,所以我待会唤来雨露滋润,来年这里还可以植树长草,不至于成为荒山。”

那几个捕快听她居然有这等本事,更是仰慕得恨不得五体投地。连声道:“这是大恩德!女仙人这就要施法吗?需要狗血香烛吗?”

璇玑摇头,“狗血香烛不过是民间的法术罢了,我不用这个。心随意动间,甘露自然而至,等待就好。”

禹司凤晓得她根本没那个本事,当下悄悄拉她到一旁,轻声道:“谁能唤来风雨?小心不要把牛皮吹破。”

璇玑笑道:“不是我啦,是腾蛇。他要我们扶好下巴,看他怎么呼风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