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对青莲宝灯的玄通了解,没有人比梅振衣更清楚,曾用它在天庭东海一战中发挥了巨大的妙用威力,也曾随缘法相助“灯芯”斗战胜尊者斩尽心猿成悟空。而云中子只是当年下界见过青城剑派祖师千柱道人,研究过没灯芯的宝灯而已,没有梅振衣这一番见证机缘。
修为到了星河这种境界,空有口舌之论是很难被说服的,玄妙的道理谁不会讲?除非你能出手印证他的求证未得之处,引他能领悟的心境由此破了关口。梅振衣的炼器之道达到极致境界之后,是最适合来点化星河回头的人。
“天庭东游谷修士梅振衣,受云霄洞仙友阿牛所托,携道侣提溜转特来拜望星河仙友!”梅振衣朝着深谷以神念传音道。
“阿牛托你们来看我?既是天庭仙友,请进!”夜空中万点游移的星光一收,空中有一片明亮的光晕出现,青玉谷洞天门户打开。
青玉谷的格局酷似人间的青城山道场,四面沟壑幽,中央地势隆起如天然的高台,高台正中有玉栏围绕、白石砌成的法坛,法坛的中心有一个三尺方圆的青玉莲花座。法坛周围散落着不少青玉残片,看来是未练成而损毁的法器,法坛上围绕着莲花座放置着二十七盏一摸一样的青玉莲花灯,看来是已经是炼制成功的。
青玉莲花座中央也放着一盏灯,应该就是发动这盏灯制造了方才谷外的奇观。法坛边站着一位仙家,形容看上去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穿阴阳仙绶袍,面白无须眉清目秀,拱手行礼道:“我知阿牛好意,也知二位的来意,无论如何多谢了!”
梅振衣还礼,问了一句废话:“你就是星河仙友吗?”
少年答道:“我如今法号,叫万盏星河。”仙家妙语声告之对方,若是来劝他回头就不必开口了,他炼制宝灯多盏,正有新思路,此刻不会回去。
“十盏百盏、千盏万盏,终究不是那一盏!”提溜转突然说了一句,显然有呵责之意。
万盏星河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答道:“仙友若真能指正,在下洗耳恭听,若只是空谈玄道,则不必了。…既然来了,可在青玉谷随意玩赏停留,也可观我炼器。此处简陋,招待不周,望二位不要介意!”
梅振衣也笑道:“此来不是劝仙友回头,听闻你仿制青莲宝灯多年,不才也好炼器之道,曾亲手用过那盏宝灯,特来与仙友切磋印证。”仙家妙语声闻中讲述了当年在天庭东海的经历,自己曾动用青莲宝灯,以三神器相合为灯芯,一举击退了杨戬。
万盏星河一听这话眼神中充满光芒,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拉住梅振衣道:“不仅可借合器之道为灯芯,灯芯本身也可合器施展,梅真人此法甚妙!近年来我也在苦思这一点关窍,你我不谋而合!快快快,请梅真人演示指点一二,在下不甚感激!”看他的样子,真是一位性情中人。
提溜转却撅嘴说了一句:“我家梅公子的炼器秘法,为何要指点你?你既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徒弟!”
这句话很不客气,说的却是正理。万盏星河怔了怔,随即脸红了,松手后退一步长揖道:“是我唐突了!不敢强求,若梅真人愿意指点一二,青玉谷中我搜集的天材地宝以及炼制的诸件法器,您可随意取用。”
梅振衣一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也不必这么客气,我来就是为了与你切磋印证,彼此各有所得。”他走过去将青玉莲花座上的那盏灯拿了起来,又一指青玉莲花座道:“我来演示一番,能否请仙友在此入坐,作入境观?”
这番话就似将万盏星河的魂勾走,他一言不发走上青玉莲花座闭目端坐,灵台中展开仙家神识入境细观梅振衣的每一个动作。梅振衣也毫不掩饰的对他展开了自己的灵台,动作中包含的神念都清晰的无碍的传达,带着无声的仙家妙语。
提溜转一飘身退到了法坛下,只见梅振衣手中那盏灯突然亮了,青玉谷中漫天星汉游移、壮观异常。然后梅振衣将那盏灯放在了地上,又拿起另外一盏灯。前灯未灭,第二盏灯也亮了,四面空中游移的星汉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呼啸的流星,此起彼伏穿梭飞击。
提溜转吓了一跳,她也在流星飞击的范围内,正要躲闪,梅振衣已经放下第二盏灯拿起了第三盏灯。这一盏灯也亮了,谷地中央的高台突然被一团的球形光晕笼罩,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罩,将飞击的流星都挡在外面。
就这样,梅振衣将一盏又一盏的青玉莲花灯点亮又全部放下,一共二十八盏,在万盏星河周围放了一圈,这二十八盏灯的妙用全部施展。
御器的同时梅振衣也在心中赞叹,他知道了万盏星河这三百年来都做了哪些努力,此人炼制同样的灯座与不同的灯芯,传说中青莲宝灯曾显现的每一种妙用,都用了一盏灯去模拟。但青莲宝灯的妙用千变万化,这种方法只怕万盏也模拟不完。
这种不可想象的尝试几乎没有人去做,但星河偏偏就这样做了,难怪他会改法号为万盏星河。
万盏星河听见梅振衣的话为什么会兴奋?因为他也清楚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去仿制青莲宝灯,且不说能否炼成,施法时总不能同时发动万件神器吧?像梅振衣这样同时催动二十八盏灯尽显妙用已经相当了不得,星河自己都做不到。
近年来他也在思索,能否将这些灯芯合为一器变化由心?可是做起来太难了,不是所有的法宝都可以合击的,这些灯芯都是为不同的妙用炼制,简直不可能相合,更别提万用合一了。而梅振衣曾合三器为灯芯,应该有借鉴之处。
梅振衣点亮了所有的灯,身心仔细体会每一盏灯芯的妙用。万盏星河正在等待他演示合器之法,然而梅振衣却原路走了回去,将每一枚灯芯都取了出来,一共二十八枚,最后信手一挥,经这些灯芯都扔到了高台下,落地有声。
奇异的是,二十八盏灯都没灭,所有妙用都在继续施展。梅振衣走到万盏星河的对面,也盘膝坐了下来,脸上有疲惫之色,显然刚才这番动作耗费极为艰巨,他也有些吃不消。
梅振衣入坐闭目调息,二十八盏灯同时熄灭,青玉谷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梅振衣展开眼睛的时候,提溜转守在一旁,而万盏星河已经离座就站在身前。
“万盏星河,你方才看见了吗,灯芯在哪里?”梅振衣开口问道。
“星河看见了,梅真人您就是灯芯!”星河一边答话一边倒身下拜,行的竟是端端正正的师礼。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所证为炼器之道身心至极,但方才并非炼器而是御器。以我之能也炼不出那盏青莲宝灯,此非仅凭炼化之道能成之器,云中子前辈的话,你终于明白了吗?”
面前少年叩首道:“星河已证悟,多谢梅真人点化!”
第337回、宝山倾颓洞天毁,成败青丘一长缨
梅振衣伸手拍了拍星河的肩头:“若不能证悟,这三百年是无谓之功;若能回头再看,这三百年功夫绝不白费。这些灯与二十八枚灯芯尽皆神妙,我亦深为佩服,阁下真不愧为云中子前辈的传人!”
他方才一番动作,看似一言未发就点化星河,但其中的无语玄机深奥异常,不仅详解了青莲宝灯的来历以及仙家御器心法,还有他与心猿悟空化身在方正峰上的一番演法得失,没有任何空谈,都是亲身历证伴随着展示。一般仙家可能不明白,却恰恰可点透星河。
星河抬起头:“梅真人喜欢这些灯吗?”
梅振衣:“非常佩服!尤其是那二十八枚不同的灯芯,相当不简单。”
星河很高兴的说:“我没什么好报答您的,这些年只炼成了二十八盏灯与这些灯芯,请您将它们收下。礼数虽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拒绝!”
这些礼物还轻吗?简直太贵重了!别的不说,就是炼器所用的天材地宝以及三百年炼化之功,就已经相当惊人了,星河出手可真大方。但转念一想,以星河的出身见惯了法宝,受点化之恩,认为这礼数太轻也正常。
梅振衣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仙友!…既然已知回头,那就赶快回去吧,你的朋友和师父还在天庭等着。”拉着星河站起身来。
星河有些尴尬的说道:“自知愧对师父,回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梅振衣:“就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吧,其实云中子前辈一直在等你回去,我听阿牛说,当年前辈欲派你参加天庭巡海护法神队,刚刚说定此事你就走了,前辈在灵珠子那里替你告假三百年,如今还差三年期满,你回去的正好。”
…
星河已经走了,回天庭玉柱洞仙府见师父云中子。提溜转站在法坛上环顾自周道:“青玉谷这片福地洞天扔了也就扔了,反正带不走,这些炼器之材也随手而弃吗?”
梅振衣:“人能回去,就不错了!这些炼器之材本就是他搜集,他当然可弃,关你什么事?”
提溜转:“我就是感慨啊,这位星河仙人手脚大方的很,与你当年一样,真不愧是豪门出身。”
梅振衣笑道:“那可不一样,我梅氏只是人间世家,他玉柱洞可是天庭豪门。”
提溜转:“过日子还是节俭点好,物尽其用不能浪费,这些东西,我能带走吗?”
梅振衣取出一个雪白的盘古葫芦扔过去道:“能带走的,就带走吧。”
提溜转祭起一阵阴风,不仅收去法坛上的二十八盏灯与落在高台下的灯芯,还将青玉谷中剩余的炼器之材,甚至包括散落四周损毁的青玉残片都一股脑收进葫芦里。干完这些,她露出贝齿很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梅公子,你不会笑话我吧?”
梅振衣:“笑你做甚?该夸你才对!”
两人收起葫芦走出青玉谷,梅振衣望着远方“自在天世界”中的浊山雾水沉吟道:“星河已回头,来此一趟已圆满,我们也该回头了。”
提溜转意犹未尽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梅振衣很耐心的解释道:“其一,时间差不多了;其二,你经历的也差不多了;其三,这一路前来未遇什么凶险,再往前行恐遭遇冲突,我虽不惧,但也不想于此时此地生事。”
提溜转掩嘴一笑,转了一圈道:“说走就走吧,我们怎么走?”
梅振衣:“从原路回去。”
两人离开青玉谷朝回走,转过一道山峡又看见了满是青翠柳树的山峦,经过山脚下时,提溜转突然飘到孤木山庄门户前叫道:“艾青凤,艾青凤,你出来一下!”
柳丝分拂光影移转,孤木山庄门户开启,艾青凤现身问道:“仙友回头,有何指教?”
提溜转一指脚下山峦:“能否转问你家道侣一声,垂柳扎根何处?庄外草木,又扎根何处?”艾青凤一怔,提溜转已经笑着飘走了。
再度穿过茫茫大草原,梅振衣说道:“人家自爱柳,与人无碍与己无伤,你何必管呢?况且你那一句空问,他若去思悟也未必能回头,说不定反证入他化自在天成就。”
提溜转反问道:“若是那样也非我问的不对,况且人家自爱柳,与人无碍与己无伤,就算证入他化自在天又怎样?问他未必问头,无人问他定不回自回头。”
说话间前方草丛中又看见来时的大石,上面的磨牙痕迹犹在,无辜的小白已不知去向。梅振衣暗叹一声并未理会,继续前行又进入了愁云涧。
渐行渐深四面阴风渐起,一片惨兮兮鬼哭之声环绕,阴风中爱哭的鬼鬼哭道:“怎么又是你们?既然不哭又何必回头?”
提溜转也化作一阵阴风弥漫山谷,阴风中传来咯咯鬼笑之声,形容不出的诡异,摄人心神完全压住了哭声,使人听了忍不住随之而笑。神念中只听提溜转“笑”道:“爱哭的鬼鬼呀,你可知世间阴神之音,最震撼者为何?是鬼笑而非鬼哭,俗话说百鬼哭不如一鬼笑,反正都是强染他人,你还不如笑呢!”
这一句话让爱哭的鬼鬼怔在虚空,一时哭笑不得,以“正常”的声音答了一句:“此非真音。”
提溜转扑哧一笑,收回身形在原地提溜转着说道:“你说我笑非真音,而你说话时忘了哭,亦非你所说真音,又怎能说我非真音?…就算你哭的是真音,然而闻歌不由自主随之而哭者,就是真音吗?…若此非真音,何音才是真音?”
她的话有些絮叨绕圈,听她说话再看她转来转去的身形,一不留神能让她给绕晕了。爱哭的鬼鬼也有点发晕,四面阴风都止住了,他朦胧的身形露了出来。
“提溜转,别再转他了!”梅振衣轻喝一声让爱哭的鬼鬼回过神来,又冲他说道:“这位鬼兄,以你此时的修为心境,去不得佛国灵山也见不到佛心舍利。你若真想哭,倒可以发愿求见佛国的一个人,他叫法舟,此人或能点化你。”
梅振衣带着提溜转走了,“爱哭的鬼鬼”凌立虚空,神情想哭却没有再哭出先前那种声音,从此改法号为“想哭的鬼鬼”。插叙一段后话,百年之后,佛国多了一位“沾襟罗汉”,名称罗汉却有各乘天修为,据说来自“自在天世界”。
走出愁云涧继续前行,又来到“牛牛的六层肚皮”睡觉的那座大山下,梅振衣忽然驻足道:“提溜转,你还要管闲事吗?”
提溜转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管也不管,让它继续睡大觉吧。”说着话化作一阵阴风而去,绕山一周并没有惊醒牛牛的六层肚皮,却依附警戒法阵留下了一道神念,仙家妙语声闻告知靠近者山上有什么人、发了什么愿?法阵在,则此神念在。
干完这些,提溜转抚手道:“我们走吧。”
原路而回,又来到波旬所立的那块“自在天世界”石碑下,看着随见知化转的碑文,梅振衣又一次赞道:“好碑!”
提溜转:“此碑为魔王波旬灵台造化,我们是带不走的。梅公子喜欢这样的碑,可以自己立一块,但若立在东游谷,似乎没有必要。”
梅振衣回望自在天世界,摇了摇头道:“我尚无此神通修为,波旬确有大功德!…走,去昆仑仙境!”
梅振衣赞波旬是真心而赞,开辟这样一方世界,容纳这些形形色色的偏执仙家修行,且不论善恶,从缘法而论的确是一场大功德。但梅振衣并未有丝毫的顾念,仍然要斩独孤伸,发愿不惜去抖动赤炼神幡。
一旁的提溜转并不清楚,梅振衣此来不仅是在“遛鬼”,他自己也在历劫。化形天劫虽未历尽,但经过了最关键、最凶险的一道考验,其中玄妙无法言述,他的愿心此刻也无人知晓。
…
下界来到昆仑仙界,法眼所见仍是一片混乱,各派争斗并未因妙法群山解围而停止,他并未理会,一路往无名山庄而去。经过自古散修道场时,见到几位行色匆匆的修士,提溜转突然一皱眉头很是诧异。
梅振衣不动声色道:“你看见什么了吗?不必惊讶,这就是初入真仙物化之境的通明法眼,你的修为已至关口,我早说过,去自在天世界这一趟有何收获,要回头方知。”
提溜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我自觉距真仙修行极致还相差很远。”
梅振衣解释道:“修为至此,精进机缘难证,不可强求。你初入门径而已,知焰也是初入门径。”
提溜转一眨眼:“那我的修为,比知焰姐姐又如何?”
“不如,论法力深厚、手段玄通亦不如,但你自有所长,不可一概而论。”说到这里,梅振衣也突然皱眉住口,似乎被什么事惊扰灵台。
“振衣,你怎么了?”提溜转凑过来问道。
“我忽然想起曾炼制三件神器,号称正一三宝,此刻都落入独孤伸之手,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