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所采的瑞草刺玫瓣都炼成玫花露送给知焰,也没贪图三山中的东西,但这种态度梅振衣不喜欢。也许在杨天感这种瑶池仙家眼中,区区的瑞草刺玫花不值一晒,以自己的身份取用做一番加工,是仙家赐福缘之举,不求人说声谢谢就显得超然了。
梅振衣没有指责杨天感这位仙家长辈什么,有些话也不太好说,免得知焰仙子尴尬。
这世上最擅炼药的是梅振衣,他看见杨天感与徐妖王分别鼓捣出玫花露与瑞玫蜜,也想试试弄出一种更神妙的新东西来,但今年已经没机会了,因为药田中的瑞草刺玫花都让徐妖王给采光了。前几天徐妖王还特意来找他,往他怀里塞了四个装着瑞玫蜜的琉璃瓶,不用说,一定是让他分给知焰、玉真、谷儿、穗儿一人一瓶。
青漪三山虽大,但不过方圆数十里,三座山峰怀抱一片幽谷,远远不能与清风在昆仑仙境天地灵根下开辟的八百里闻醉山药田相比,这里的药田,根据所灵药所需地气不同散布在山中各处,瑞草刺玫花就那么一片,采完了今年就没了。
梅振衣不愿意杨天感长留青漪三山,但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他走,人家毕竟没有什么公开得罪之处,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还得尊敬这位长辈。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冲突,梅振衣的门下第一次给杨天感脸色看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杀气冲天的梅毅将军。
瑞玫蜜的事情过去不久,这一日,天感仙人又来到随缘小筑找知焰谈论修行妙法,奇怪的是,随缘小筑前厅空空荡荡,门前也不见一个下人。杨天感也不以为意,信步前行飘然穿过前厅进入后面的中庭,然而却被院中一位威风凛凛、按剑而立的人拦住了。
“天感仙人,这里再进去就是梅公子内眷居所,外客不得擅入!”梅毅态度很客气,但语气中“外客”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杨天感微微一怔,也没介意,一指左侧的书房淡然道:“我有事要找知焰,见前厅无人,就未及通报进来了。既然你在此,就烦劳通报一声,我在书房等她便是。”
“知焰仙子不在山中,前辈若愿意等,请去前面的西花厅等候,若不愿等,可将来意告诉我,回头我转告知焰仙子或我家梅公子。”梅毅恭恭敬敬的答话,但是手势一引,看架势要请杨天感出去。
第222回、须知园中花有主,洁身莫入牡丹丛
以杨天感的身份自然无法与梅家的下人计较,只是一摆袖道:“无他事,只是近日作了一部仙人餐芳谱,正想找知焰谈品芳之妙,把这一部餐芳谱也传给她。”
梅毅一伸手:“前辈可交给小人,由我转交知焰仙子。”
杨天感:“不必了,等有机会我亲自交给知焰。”他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回头道:“你叫梅毅,是梅府家将?”
梅毅一抱拳:“正是,天感仙人好记性。”
杨天感:“是何人叫你在此拦我去路?”。他当然不傻,一看今天这架式,前面撤了通报的仆人,中庭只有一位按剑的将军,肯定是有人安排。
梅毅朗声答道:“近日十妖王携众仆从做客,山中妖多杂乱,我奉三山大总管提溜转之命,特意在此守护,以免有外客乱闯惊扰梅公子内眷。”
这话说的挺漂亮,说是防着山中小妖乱逛,没有特意针对他杨天感,而且是奉三山大总管提溜转之命,不知何时提溜转也能使唤梅毅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杨天感能和提溜转计较吗?算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说实话,下人办事都是主子的安排,梅毅与提溜转根本无权调动随缘小筑中的一切,他们这么做是出自知焰的授意,委婉的提醒杨天感注意行止,梅振衣也心知肚明。
又过了几天,杨天感还是把《餐芳谱》送给了知焰,这种东西不比寻常药方食谱,应该最受修行女子喜欢。知焰却说道:“若说炼药之道,与群芳百草物性相通,振衣最为擅长。前辈以心血作此谱,我却难以尽悟其中之妙,不如让振衣与你切磋,他的修为虽不如天感前辈,但以此道而论,不弱天下之人。”
杨天感略微有些失望,还是把餐芳谱留给了知焰,黯然道:“知焰,我的心意虽未明言,但这百年来你应该也早已知道,今日绝无纠缠之意,只是替你惋惜而已,作此餐芳谱略表寸心。”
第二天,梅振衣从芜州城给元充治腿回来,在齐云观中被鬼鬼祟祟的提溜转拦住了,告诉了他一件事。——当年知焰在妙法群山时,杨天感也在昆仑仙境妙法门修行,曾向门中长辈请求,想与知焰结为道侣。
这件事情提溜转怎么能打听出来?当然是知焰告诉它的。原来还有这一出啊!难怪杨天感会主动请命来到人世间传信,还找种种借口留在青漪三山不走。他表面上虽然没有纠缠不清,但仍借各种机会接近知焰,也太不知礼知趣了,梅振衣怎能留他!
知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希望赶杨天感走,但她本人说不出口,毕竟杨天感是师门长辈也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她让提溜转转告梅振衣这件事,就是希望梅振衣想办法。梅振衣闻言之后眯着眼睛沉默了半天,只对提溜转说了一句话:“我知道就行了,别再多嘴。”
过了没多久,青漪三山又出了一件事,仙人杨天感差点让镇山瑞兽给咬了!
自从瑞草刺玫花都让徐妖王采光之后,杨天感消停了一阵,又开始炼制别的花露,这一天他来到了随缘小筑后的牡丹园,这里种植着各色洛阳牡丹。牡丹花的花蕊和花瓣都可以食用也可入药,此地的牡丹是梅振衣凝聚三山灵气亲手所植,自然与别处不同。
杨天感一时兴起,信手就要采集牡丹花蕊,背后陡然间有一道险恶的疾风扑来,阿斑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声不响张口就咬向杨天感的腿肚子。阿斑自灵智已开,行事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莽撞,斑节豸天生最擅奔袭与伏击,动手时十分突然。
以杨天感之能,当然也能察觉到这只瑞兽在附近,但他也没想到这小畜生竟然会咬自己。阿斑的偷袭很难防,杨天感差一点就着了道!好在他仙家修为不凡,衣袖一挥,把已扑到眼前的阿斑卷飞了。
阿斑刚才没露出声息,这一被卷出去立刻就在空中发出一声惊天巨吼,把整座青漪三山都震动了。这巨吼中带着警告与求助之意,所有人都以为随缘小筑后面的承枢峰上出了大事。只听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山中的修士几乎都向这边赶来,率先到的当然是从天而落的张妖王与徐妖王。
张妖王在空中接住阿斑,抱着它落地,徐妖王飞身站在牡丹园外指着杨天感道:“姓杨的,你在人家中做客,为何无礼伤了人家的镇山瑞兽?堂堂仙人,也如此不自重身份吗?”
杨天感也有些懵,不明白阿斑为什么突然袭击自己,犹站在牡丹花丛中道:“我今日有些雅兴,见此地牡丹娇艳,欲采些花蕊炼制芳露,却未想到这小畜生突然偷袭。”说话间,另外八大妖王以及张果、梅毅等人几乎全赶到了。
“误会误会,天感仙人你走错了地方,这牡丹园是我家公子亲手所植,为了缅怀一位故人。这里的牡丹只能赏不能碰,任它岁岁枯荣花开花落。也怪不得阿斑偷袭,它本就有守护三山之责,又是个不懂认人的畜生。”提溜转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赶紧解释道。
杨天感一抱拳:“原来如此,那是我的不是,实在是事先不知,抱歉了!”
“当然是你的不是,就算没人告诉你,你就看不出此地牡丹是有人特意栽种的吗?在人家做客还沾花惹草,有主之物想采就采,还打伤了守护瑞兽!这算哪门子仙家行止?快过来给阿斑赔礼!”徐妖王却一点不给面子,站在张妖王身边不依不饶的说道。
杨天感却没理会徐妖王,冲提溜转道:“方才这斑节豸袭到身边来势太凶,不得已出手防身,也没有故意伤他。…这里有一瓶我特制的芳露,即可温养腑脏也可强壮筋骨,正适合这只瑞兽修行所用,请你收下,就算我赔礼了。”
他说着话一挥手,一个小小的玉瓶向提溜转飞去。提溜转正要施法凝身去接,徐妖王突然一弹指,那玉瓶在空中落地,虽然没摔碎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只听徐妖王冷冷的说了一句:“有你这么赔礼的吗?”
徐妖王为何要这么做?一方面他早就看杨天感不顺眼,另一方面也是袒护阿斑。想当年九灵元圣在乾元山招开金仙法会,梅振衣下帖请十大妖王来听讲自己却走了,只留下了阿斑。在那时十妖王就认识了阿斑,乾元山也没别的熟人与他们打交道,那几天就一直在逗阿斑玩,都很喜欢这小畜生。
杨天感终于绷不住了,脸色变得很难看,冲徐妖王道:“这位道友请您自重,我赔我的礼,若要计较也是主人家计较,与你何干?无端出手打落我的芳露,也太无礼了吧?”
这时小葱从山下冲了上来,瞪着眼就要去飞踢杨天感,张果连忙拉住呵斥。肖妖王指着杨天感道:“姓杨的,别以为你是天庭来的仙人就了不起,这要不是在梅公子家做客,我就跟你单挑!”场面有点紧张,提溜转赶忙两头劝说,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阿斑没有受伤,诸位且勿喧哗,都给梅某人几分面子,不要伤了和气!…天感前辈,今天的事是我的不是,忘了告诉你这牡丹园的讲究,平时我约束门人不可擅动此地牡丹,阿斑只是忠我之命守护三山规矩,您若要怪罪的话,就怪罪我吧。”
梅振衣与知焰一起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从张妖王身边经过先看了一眼阿斑,然后上前施礼说话,手里还拿着刚才滚下山的那瓶芳露。
“有什么好怪罪梅公子的,这是专门种植的花圃,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何况还有法阵拢地气,仙人更应该知道是别人精心栽培之物。”孙妖王见智嘟囔了一句,大家也都听见了。
梅振衣又转身劝十大妖王:“诸位,今日之事确实是一场误会,天感仙人又是我的前辈,大家就不要多言了,是我这个做主人的疏忽了。张妖王,把阿斑给我,多谢你们!”他把阿斑接了过来,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它脑门一下,也不知道是安抚还是责问。
知焰则迎上前去轻轻一牵杨天感的衣袖:“天感前辈,请您不要动怒,就给晚辈一点薄面,是我忘了告诉您这牡丹园的规矩,以至于起了今天的误会。…往后您要取用三山中的何物,不必亲自动手,吩咐晚辈或下人们一声就行了。”
主人出面相劝,两边也就不好再闹起来,分别回听松居与餐霞阁去了。但从此之后,徐妖王与杨天感之间,谁看见谁都不怎么痛快,幸亏青漪三山很大,平时不在一个地方活动也碰不了面。
当天晚上梅振衣来到牡丹园中,伸手轻抚花丛默然无语,知焰站在一旁柔声道:“振衣,是否心中有积郁?”
梅振衣转头看着她,微微苦笑道:“知焰,你知我心意,当然有些不痛快。”
知焰轻轻挽住他的一只胳膊,轻轻的靠在他肩上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梅振衣:“你怎能这么说?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真要论起来,倒是我有很多事情对不住你。”
“怎么回事,我们还互相客气了?…振衣,你想不想跟我打一架?”知焰从梅振衣肩上抬起头来,突然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梅振衣一怔,随即就笑了:“好啊,这半年来我虽未堪破化身变换,但修行中法力精进神速,正想试一试身手,我们二人就好好斗一场吧。…走,这就去方正峰!”
两人飞上方正峰,撤去引雷阵取下了鱼骨剑,如今这柄剑比当初小多了,照妖镜反激天雷不断淬炼,它通体发出一片金光,握在手中,神识中不由自主传来隐隐雷鸣之声。连梅振衣自己都觉得意外,当初的四尺鱼骨剑本已是难得的成形法宝,却还能淬炼的如此精纯。
他发现了一件事,刚开始时淬炼极为艰难,但随着剑身材质越来越精纯,天雷淬炼的效率也越来越高。此剑如今已经是一件神器,威力与妙用不在紫电、青霜之下,但还可以继续淬炼。
…
梅振衣在平台中央凌空而立,祭出鱼骨剑直指天空,身形似动非动如有虚影乱舞,阳神之力无形中绕身游走,神宵天雷踏罡步周而复始接连不断,空中神雷滚滚劈击而下,如万道金蛇狂舞,整个天幕仿佛都被撕开了颤动的金色口子,方正峰上传出震撼神魂之音。
知焰站在广场平台的另一端,双手分别持紫电、青霜剑,神识中却能感应到两个重叠的身形,竟以一人之力施展紫电青霜合击。修行人不是不可交替使用不同的法宝,但同时御器合击,必须有化身变换的神通,知焰的修为境界在梅振衣之上。
刚斗法时,知焰以紫电剑引开劈来的神宵天雷,以青霜剑封住法力激荡,只守不攻等于硬接,然而只接了七、八剑就觉得吃力了,旋即化成两道身形绕场飘舞,手中双剑发出雷鸣之声相应,同时凝聚漫天风霜反击,千变万化妙曼无比。
梅振衣以不变应万变,不论知焰是招架还是反攻,他剑势不断只引神宵天雷四散劈击。想当初清风也说过,梅振衣这种剑术只要出手,对方在他神识所及之内就躲不开,要么硬接,要么以更强大的法力反击,要么设法遁走到剑势威力之外。除非抢在他未出手之前就打断了剑势,否则就是这么三个选择。
道侣二人在方正峰上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山中的客人,十妖王与杨天感都飞上天空,在远处窥探观望,越看越是心惊。
肖妖王吐了吐舌头道:“乖乖,好厉害!幸亏是他们自己打架让我们看,我以后是不会找他们两个单挑了。”
张妖王问道:“老徐,你若是知焰,能接的下梅公子的剑势吗?”
徐妖王眉头一皱:“我已是真仙,修为当然在梅振衣之上,法力也比他深多了。”
张妖王:“不比修为法力,就比打架,按此时场景推演。”
徐妖王沉吟道:“难道梅公子是从小打架长大的吗?出手真凌厉啊!如果是我,要么游斗反击,要么遁走回扑,总之不会输给他。就站在那里硬扛肯定吃不消,他如果剑势不断,我也拿他没办法。”
张妖王:“未必是你吃不消,他的法术凌厉看似没有破绽,但如此施法本身就是破绽,元神、元气消耗过巨,剑势不能持久,只要避开锋芒等他的剑势一断,我再反攻就稳胜了。”
徐妖王笑了:“老张,你说的倒轻巧,人家那是道侣之间在试法,所以梅振衣站着不动。真要是拼命的话,会给你游斗虚耗的机会吗,一定会追着你劈的。”
张妖王:“要是那样的话,其一可以强行反击,能胜恐怕也要受伤;其二是顶住锋芒,剑势一尽便有胜机,顶不住就输了;其三是欺负他修为尚未入化,分出化身遁走,应该可以走掉。”
徐妖王:“说的倒也是,但你忘了知焰,假如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堵你呢?就现在这种场面。”
张妖王:“那还真挺头疼的,万一被他们俩同时缠住一攻一守就很麻烦。…我们的修为比他们强,但是他们手中的神器太厉害了。”
徐妖王叹了一口气:“是啊,修为高下不凭法宝,但到了动手施法时,法宝的用处就太大了,我们十妖王手中可没有这种好货色。…那边姓杨的也在看呢,估计也不敢小视梅振衣吧?…咦,梅振衣的法力强悍出乎我的预料啊,他已经劈出了多少剑?”
张妖王:“没数,来时他们已经斗上了,比我预料的更能坚持,施如此雷法会震动己身,梅公子的炉鼎当真坚韧!…老徐,若梅公子的剑在你手中,又当如何?”
徐妖王:“那我肯定是威力大增,但所修毕竟不同,不能像他用的那么顺手,威力未必能发挥到极致。”
张妖王:“最顺手的当然是随身法宝,老徐啊,你一天到晚拿把折扇,那也不是什么法宝啊?”
徐妖王一撇嘴,晃着折扇道:“宝贝难道非得是法器不成?我这人,喜斗智不喜斗力。”
张妖王笑了:“也没见你斗智怎样,在龙空山,也没什么事好斗智的。”
第223回、相衔旖旎胸怀护,仙侣温情尽欢柔
他们议论时,知焰与梅振衣的斗法已经接近尾声,正如张妖王所说,梅振衣的神宵天雷凌厉,但元神、元气消耗过巨,剑势难以持久。知焰游走招架,反击渐弱眼看已经要落败,只听一声震耳的霹雳,连远处空中的杨天感身形都震了一震,梅振衣发出了威力惊人的最后一击。
知焰惊呼一声,身形没有闪避,反而两道身影一合向场中飞去,因为梅振衣这一剑不是劈向她而是劈向自己。神宵天雷从天而落,雷神剑也被梅振衣收回,挥剑迎向自己的法术,半空中一团耀眼的金光炸裂,然后梅振衣的身形就失去控制,如一片枯叶落下,恰好被飞来的知焰接住,两人一同落在平台中央。
“振衣,你没事吧?”知焰扶着他问道。
梅振衣的声音有些艰涩:“没事,就是不觉中神气耗尽,须闭关调养一段时间了,我祭出了多少剑?”
知焰:“九九八十一记神宵天雷,最后一剑你已神气消耗一空,控制不了发出的法力,真要与人斗法,一定要小心,不能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
梅振衣:“我就是要试试这门法术全力施展究竟会是什么情况?果然与符箓之道有类似之处,若一味施展毫无保留,不知觉中会突然耗尽法力无法动用神通,幸亏最后一剑看似骇然实则威力已弱。”
知焰以神念悄然道:“你这种练剑之法也太离奇了,竟然把自己也当剑炼了,幸亏有那枚九转紫金丹与山上那座法阵,才得如此精进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