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焰:“你呀,竟然帮着自己的管家算计庵里的师太,菩萨不会高兴的!”

梅振衣:“菩萨高不高兴无所谓,就看他们自己高不高兴,也不碍别人什么事。这也不能说是算计,星云师太愿意和张果作伴,西海行游这一路,你还没看出来吗?…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他们能过得了奈何渊吗?”

知焰:“机缘已至,就算不去奈何渊,迟早也要历苦海劫,还是让他们去吧,若有张妖王那等高人护法,就算过不去,也不至于陷身其中。”

梅振衣:“那好,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再给他们一件信物,好去见十大妖王。”

神念交流速度极快,片刻间就商量完毕,梅振衣冲星云道:“师太心有所感,欲去奈何渊,这是修行机缘。但是穿越瑶池结界不太容易,行走仙境蛮荒也异常凶险,我不是小看师太的修为与勇气,但凡事还是考虑妥当比较好。”

张果问道:“少爷有什么好建议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梅振衣:“我有三件神器要交给二位,还有些事项要叮嘱,只要二位按我说的做,即可安然到达龙空山。”

知焰也说:“其中还有一件神器尚留在昆仑仙境,另一件神器暂时不便离身,二位能否稍等一个月,我与振衣从昆仑仙境接阿斑回来后再说?”

星云师太看了张果一眼,张果冲她微微点头,她起身道:“多谢二位费心指点,不在乎多等几个月时间,先祝你们此去一路顺风。”

知焰说有一件神器尚留在昆仑仙境,指的是妖王扣,而另一件神器暂时不便离身,指的是清风给的那个葫芦,也是他们要给张果的信物,葫芦里的药还没有全部炼入拜神鞭。在家中又留了数日,再次出发之前,知焰问梅振衣:“你去不去何家村,看一眼何幼姑?”

梅振衣想了想,轻轻摇头道:“不去了,等我能救她的时候再去找她,若救不了她,就让她好好过完自己的日子,不再去打扰了。白牡丹虽已不在,我依然要炼制九转紫金丹。”

知焰:“你还有什么愿望?”

梅振衣:“白牡丹已去,物伤其类,我为另一位花神感慨,一定要帮波若罗摩找到韦昙居士。…临行之前,先去见清风仙童一面,有些事情要请教。”

“我不认识韦驮天,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熊老哥,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在敬亭山上,清风对梅振衣如是说。

梅振衣又问:“我还有一事不解,那韦驮天已是跳出生死轮回之人,怎会殒身重入轮回?”

清风:“我问你,长生久视超脱生死,是否就等于无敌无忌?”

梅振衣:“当然不是,假如人的天年百岁,也会在壮年死于刀兵,仙人长生不老,出入世间仍有天刑。清静无为自然无事,但若卷入争端,一样会身受劫难。这些我能理解,但我想问的是——‘各乘天’果位究竟是什么修为境界,韦昙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个问题清风也不好答,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修为境界或有相通印证之处,但佛门修行毕竟追求不同,果位不好简单比较。各乘天果位,可依附于佛国仙界开辟自己的佛国净土,灵台造化与佛法印证相通。但不似金仙有独立造化之功,别人也不可在他的净土中合力凿建与延伸开辟,毕竟未证宏愿心,净土只为我之净土。”

梅振衣:“这些我也稍有了解,不是我想问的。”

清风:“不讲清楚这些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比如佛家借古蓍那六道轮回之说,在你看来就很含混,地仙修为也可以视为天人,你却不是从轮回中入天人道,白牡丹无地仙修为,一样在天人道中经历五衰。而道家只说天、地、人三界而已,就没这些刻意分别。

在你看来,只要能出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就算成就真仙。又譬如我说天刑雷劫,佛说世间业障,是一回事,但理解不同。所以,先分清你的修行次第,旁门的果位之说只要了解就行。各乘天境界在我看来,有金仙修为却未求证金仙成就,就如你当初脱胎换骨圆满却未历苦海一般。”

梅振衣:“我明白了一些,不明白的则更多,所知愈多,所未知就愈多。说来说去,韦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风:“各承天境界再入轮回做众生,据我推演可能有三种情况。其一就像大乘天那样,发宏愿心证菩萨果,重入轮回为玄奘,如今已是大乘天菩萨。其二是在天刑中或与人相斗时被斩灭,在轮回中消业去了,若不历苦海他也不知道这段经历,但不论知不知道,他已不是当初之人。”

在《西游记》中,唐僧到了大雷音寺被如来封为“旃檀功德佛”,而清风却告诉梅振衣,玄奘人间圆寂之后,回到佛国求证了“大乘天菩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梅振衣道:“波若罗摩亲口所言,韦驮天是陨身入人世间吗?”

梅振衣点头:“是的。”

清风:“那就是第三种情况了,所谓殒身,是自愿入轮回,却又不得不入轮回。来到人间似化身又非化身,前世本尊法身已灭,他也不知自己是谁。”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道:“等等!据你推演?这么说你也并不了解‘殒身’的实情?”

清风:“我不是佛门韦驮天,怎知他如何殒身?我见过韦昙,根据金仙殒身之说推演,应是自愿入轮回,又不得不入轮回。”

梅振衣更诧异了:“金仙殒身之说?既然是‘自愿’,又怎么是‘不得不’呢?”

清风:“以你现在的境界很难讲清楚,可以想一想世间之人也有自尽而亡的,寻死自然是出自无奈,但也有人是从容自愿的,就这么理解吧。”

梅振衣:“世人之舍生取义我理解,但我不理解金仙殒身之说,修行已超脱生死轮回,有灵台造化之功可开辟愿望天地,就算有什么事情难解,斩出化身去了断也就足够了,哪用得着自我殒身呢?”

清风笑了:“你觉得不解,我也觉得玄妙,只是有这么一说而已,其实我也从未见过。…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与你的修行尚不沾边的玄机吗?”

梅振衣:“当然不是,只是顺便提起,我有一个问题倒是真想请教。我走过奈何渊成就地仙,苦海中却未经历前世种种,按师父教我的法诀,往后的修行只得阳神出现,却无法修成种种化身,这怎么解?”

清风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新奇的未知事物,好半天没说话。这眼神让梅振衣有些发毛,晃了晃手道:“仙童,为何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吗?”

清风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道:“梅振衣,你是否忘记自己是谁了?你非我座下弟子,你我有缘,我愿为你讲解修行境界之玄妙,但我不会直授法诀,你问错人了。”

梅振衣也意识到自己所求过多了,他供奉给清风一座山,但是清风也帮了他不少忙,包括那么多炼制九转紫金丹的灵药,自己也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清风。象这样的问题,应该问自己的师父钟离权才对,毕竟丹道修行法诀是钟离权所传,清风不必也不便开口。

想到这里,梅振衣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仙童指点,如果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定尽力去办。在乾元山遇到风清月与明,他们托我把这个葫芦还给你,还说多谢你当年的指点与所赠。”他取出一个雪白晶莹的葫芦递了过去,就是当年清风在乾元山留下的那个。

清风挥手道:“我当年说送灵丹与瑞草灵苗,却没说送葫芦,他们就把这葫芦还回来了,即然这样,就送给你了!…嗯,你怎么是这样一幅表情?”

梅振衣挠着耳根答道:“怪不好意思的,这神器葫芦你已经送了我一个,现在又送一个,拿人的手软啊。”

清风白了他一眼:“你在我这里拿的东西还少了吗?知道什么是神器吗?”

梅振衣:“知道,不论威力大小,妙用能随神念化形变幻的法宝可称神器,比如这个葫芦。”

清风:“我也不白给你,嘱托你一件事,你若炼成九转紫金丹,留下一枚给梅毅将来渡劫之用。”梅振衣不是清风座下弟子,但是梅毅的修行得自清风点拨,也算是清风的半个传人吧。

梅振衣怔了怔道:“仙童不提,我也自会照护梅毅,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梅毅不容易历劫?”

清风:“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梅毅杀业太重,他不怕伤神之念纠缠,但在天刑中炉鼎难保,有朝一日恐是带着神识转世重修的命数,你炼的九转紫金丹,下一世给他正好。”

梅振衣眨了眨眼:“仙童,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清风眼中光芒一闪:“什么更好的办法?”

梅振衣:“还是九转紫金丹,但却是原方所载,我换个名字叫它大罗成就丹。如有此丹,或可助梅毅历天刑。”

清风:“上哪里去弄?”

梅振衣笑的有些鬼祟:“我想打听一件事,五观庄中如今是否还有人身果?如果有,我就有办法炼成大罗成就丹。”

清风:“有倒是有,据我所知还有七枚人身果,但我不会帮你去找镇元子,这种东西他也绝不可能轻易给你,至于去偷去抢,你趁早别打这种主意。”

梅振衣:“有就好,我自然不会去偷去抢。不论镇元子有多高的修为,但我知道该怎么与他打交道,就有办法求得一枚人身果。”

清风:“你又改变心意要炼大罗成就丹了?这名字起的不错!白牡丹不在了,可是何幼姑与提溜转还在,他们不能服用大罗成就丹,难道你就不管了吗?”

梅振衣:“当然不是,如今这一炉还是炼制九转紫金丹,至于下一炉…我可是听明月仙童说了,你身上至少还有炼制两炉大罗成就丹的灵药,也听九灵元圣说了,一枚人身果可以炼制十二炉。”

清风瞪了他一眼:“你打我的主意也就罢了,还把心思动到镇元子头上,你真是什么都敢想,想了还真会去做!…这些事,等波若罗摩花开,你炼成九转紫金丹之后再说。”

梅振衣:“自然是到时候再说,仙童,我绝不会白拿你的灵药,只要炼成,其中三枚大罗成就丹归你,另外还有一枚给梅毅,剩下的我与镇元子再分。”

清风终于露出了笑意:“你想用炼成后的大罗成就丹为条件,与镇元子交换一枚人身果?好吧,我答应,只是再要一枚你此番炼成的九转紫金丹,届时给你灵药便是。”

梅振衣连忙点头:“好说好说,只是那药引仙人泪只能求仙童你了,否则我也炼不成那么多丹药。”

清风叹息一声:“你曾见过明月在天地灵根残枝前流泪,也见过我为她拭去泪水,但你怎么敢肯定,六十年后我指尖还有药引?”

梅振衣:“因为我清楚何为药引,也知道明月仙童丝毫不染凡尘俗气,所以多年之后,虽然泪痕早干,但药引还在你的指尖,却无法象平常炼药那么采用,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清风:“你没有办法,还是将拜神鞭给我吧。”

梅振衣取出拜神鞭递给清风,清风一挥袖,细长的鞭身如一道流水从他的右手指尖拂过。眼前的场景有些恍惚,梅振衣目不转睛的看着,彷佛就是一瞬间的事,但回过神来发现日头已西斜,而刚才分明还是早上。

“药引已化入鞭中,足够炼制十炉灵丹,你去吧。”清风将拜神鞭还给梅振衣,神情很少见的有几分落寞与疲倦。

梅振衣不敢再打扰,立刻躬身告辞,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清风又叫住了他:“你等等,还有一件事。”

梅振衣转身:“仙童还有何吩咐?”

清风:“不是吩咐而是提醒,你若分不出化身来,是无法同时炼制两炉大罗成就丹的,因药引之限,你又只能以拜神鞭炼药,无法找别的炼药高手同时帮忙。所以你算计虽妙,还是受此时的修行困扰。”问题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梅振衣不再问修行关窍,清风反而主动开口提起。

梅振衣:“这我知道,修行一步步来,先出神再入化,有机会我会去请教钟离师父。”

清风:“这是你自己特有的关口,他人修行中未遇,我与东华先生开口你恐怕感悟不深,等修行到了,你可以先去请教明月,再去找另一个人,或许能有堪破的机缘。”

梅振衣:“再去找谁?”

清风遥指芜州城:“就是九林禅院将来的住持,智诜所待之人,到时候你一定会有事找上他的,我言尽于此。”

第192回、再斗西海妖湟怪,初祭紫府神雷符

波若罗摩花还未开放,风清与月明告诉梅振衣,波若罗摩在乾元山药田中不会有事,空守在此也没必要,尽管放心离去办别的事情,两年之期将满时再来就可以了。

这两年梅振衣还真有事要办,首先就是帮波若罗摩找到韦昙,其次就是炼化九转紫金丹中其余的灵药,等到波若罗摩花开发,最终一次功成。清风交给他的那么多灵药,梅振衣炼化每一味都是小心翼翼,务求有十足的把握一次成功,丝毫不敢大意。

也许在外人看来,梅振衣如今的外丹饵药之术已是冠绝天下,炼化什么药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梅振衣的态度还是如第一次炼药那么仔细认真,这是孙思邈教他的恭谨之道,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做的,身为当世神医,孙思邈哪怕是熬制最普通不过的草药,态度也是一丝不苟。

这既是孙思邈的言传身教,也是梅振衣从小养成的习惯,这里的“从小”指的是他穿越前。穿越前的梅溪曾跟随梅家原的三叔一家走江湖卖艺,江湖人学艺的旧规矩是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上了台失手后果就严重了。所以身为梅家大少爷,他能够老老实实的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借以锤炼炼器之道的基本功。

以拜神鞭炼药,与炼器之道相通,同时也是在磨练一个人。当初梅振衣上丹霞峰,与丹霞三子比试炼药,靠着神龙百草鞭的神奇取胜,炼药之道的根基还是不如丹霞派的诸位长老。但如今再去比较的话,梅振衣自己心中有数,他已不弱于丹霞三子。

九灵元圣主持的乾元山金仙法会已经结束,十大妖王回龙空山了,临走前托风清传话,对梅振衣感谢不已。修行大派的金仙法会,给他们这些蛮荒深处的妖王特意发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好大面子也是好大的福缘,更难得讲法的金仙九灵元圣曾经也是一位“妖王”,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带着阿斑来到瑶池岸边的时候,梅振衣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假如没有妖王扣,他无法将阿斑带出昆仑仙境。能穿行瑶池结界至少要有飞天之能,脱胎换骨修为达到“知常”的境界,还要有足够的法力护身。但想带着另一个人穿行,必须要有化身修为。

这种“化身”指的倒不是金仙、菩萨的历世、轮转种种化身,而是一种“阳神分身”,梅振衣与知焰的修行都没到地步。幸亏有妖王扣,梅振衣御器扣住阿斑,将它与自己的神识感应连为一体,勉强能以自己的法力护着阿斑穿行瑶池结界。此神器的这般妙用,没有人教他,是他当年亲眼见到绝壁丹霞术,自己琢磨出来的。

出瑶池结界入昆仑群山上空,梅振衣感觉有些吃力,高空寒风也有几分凉意,知焰也放慢了速度与他并肩缓缓飞行,以神念劝道:“振衣,我们还是落下云头歇一歇吧。”

带着阿斑穿越瑶池结界,比平时多承受一倍的压力,消耗的法力则远不止一倍。有些事不能以简单的数量来类比,比如你挑五十斤的担子走十里路没问题,但绝不等于可以挑一百斤的担子走五里路,有可能你根本挑不起来或者走不了几步。修为境界的巧妙差别就是这样,梅振衣毕竟修为未到。

落下云头想休息的时候,下方恰好是西海,两人不约而同落在倒淌河口上次来过的地方。眼前所见竟是面目全非,记得去年这个地方是一片大草甸如巨毯铺开十分整齐,点缀着各色刺绣般的野花,风光秀丽怡人。而今日这一片湖边十里之处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到处坑坑洼洼布满泥泞,一片片杂草散落,像秃头上的癞疮一样难看。

梅振衣皱眉道:“这里怎会被祸害成这个样子?”